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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故事·聊斋志异(百〇七)

2021-06-17 20:15 作者:柳龙君  | 我要投稿

433,韦公子

惨绿年华载酒行,罢官归去悔閒情。

咸阳公子风流甚,转为风流误一生。

  韦公子是咸阳官宦人家子弟,为人放荡好色。家中凡有点姿色的奴婢仆妇无不被他奸污过。他曾携带数千黄金发誓要找遍天下名妓。凡是繁华热闹有妓女的地方,他都要去看看。那些不怎么出众的妓女,他睡上两晚就离开了;而特别中意的名妓,则往往要逗留上好几个月。

  韦公子的叔父韦公,也是名宦。年老辞官回家,痛恨韦公子的德行,请了个有名的塾师,逼迫他和弟兄们一块闭门读书。韦公子本性难移,夜晚等塾师睡熟后,跳墙逃走,去嫖妓女,天明才返回,习以为常。一夜,跳墙时摔折了胳膊,塾师才知道这事,便告诉了韦公。韦公大怒,将韦公子臭揍一顿,直打得他爬不起来才用药治伤。伤好后,给他订下戒约:读的书能比其他弟兄多一倍,文章也写得好,就不禁止他外出游荡;否则,再私自外出,仍如前次一样痛打。但韦公子最聪慧,读书经常超过塾师规定进度,仅几年,考中了举人,便想破戒。韦公却约束得更紧,公子到京都去,韦公给随行的老仆一个日记簿,让他记下公子每天的一言一行。因此,连续数年,韦公子一直不敢干出格的事。后来又考中进士,韦公对他的约束才稍微放松了一点。此后韦公子每去嫖妓时,还惟恐叔父知道,一进入妓女居住的偏僻小巷,便假称姓魏。

  一天,韦公子路过西安,见到一个戏子,名叫罗惠卿,十六七岁,生得非常秀丽,犹如漂亮的女子。韦公子很喜欢,晚上留住他鬼混,赠送了许多财物。听说罗惠卿新娶的媳妇很有韵昧,私下暗示他带了来。罗惠卿面无难色,痛快答应,夜晚果然带了妻子前来,三人同床而睡。韦公子十分眷恋罗惠卿,一直留了好几天,商量着要带他回家,便询问他的家口。罗答道:“母亲早已去世,父亲还在。我原不姓罗,母亲年轻时是咸阳韦家的奴婢,后被卖到罗家,四个月就生了我。倘若能跟公子回去,也可察访韦家的情况。”韦公子大惊,忙问他母亲的姓,回答说“姓吕”。韦公子惊骇万分,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他母亲正是被韦公子私通后卖给罗家的婢女。韦公子哑然无言,挨到天明,送给他许多财物,劝他改行,自己假称还要到别的地方去,回来时再叫着他同行,脱身走了。

  后来,韦公子做了苏州县令。有个乐妓叫沈韦娘,生得娴椎美丽,韦县令十分喜爱,留住她奸宿,调戏她道:“你小名莫非是取自‘春风一曲杜韦娘’吗?沈韦娘回答说:“不是。我母亲十七岁时是苏州名妓,有一咸阳来的公子,和您同姓,在我母亲处逗留了三个月,两人订下了婚誓。公子离去后,八个月我母亲生下了我。因此取名叫韦,实际是我的姓。公子临别时,曾赠一枝金鸳鸯,现在还在。没想到公子一去再无音讯,我母亲愤恨忧郁而死。我三岁时,被一个姓沈的老太太抚养成人,所以改姓了她的姓。”韦县令闻言,既恼羞,又惭愧,无地自容。沉默了一会儿,顿生一条毒计。忽然从床上起来,点上灯,招呼韦娘一块喝酒,却暗在杯中下了剧毒。韦娘酒才下咽,即倒地呻吟,众人急忙看时,已气绝身亡。韦县令叫来戏子乐工们,把韦娘的尸体交给他们,又重重赏赐财物。但韦娘平生交好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听说韦娘暴死,都鸣不平,收买戏子们,激他们向韦县令的上司告状。韦县令惊慌失措,只得倾囊行贿,到底还是被以浮躁为由罢了官。返回老家时,才三十八岁。

  从此后,韦公子闭门思过,很后悔以前的丑行。但妻妾们却都没有子女,想过继叔父的孙子为嗣。韦公因为他家满门无品行,恐怕自己的子孙也染上恶习,虽然同意过继,但须等他老了以后。韦公子听说,大怒,想收留罗惠卿作儿子,家里人都说不可,才作罢,又过了几年,韦公子忽然大病,常常拍打着自己的心口说:“淫婢嫖妓的不是人啊!”他叔父听说后叹息道:“这大概是要死了!”便将自己次子的儿子送到他家,让孙子早晚问安。过了一月多,韦公子果然一命呜呼了。

  异史氏说:“玩弄婢女和嫖妓的恶劣后果不用说了。可是拿自己骨肉糟踏,管别人叫父亲,也算可耻到家了。鬼神又不饶他,用自食便液来侮辱他【暗喻,指与自己的子女淫乱】。这时他还不自剖良心,不自断脑袋,还一味脸上流汗,投毒害人,这不是披着人皮的畜牲吗?尽管如此,风流公子所生的子女,即使流落为娼妓。优伶,他们的技艺往往倒很高超。”

 

434,石清虚

异石玲珑竟不顽,屡遭攘窃屡珠还。

笑他海岳庵中客,泪滴蟾蜍别研山。

  邢云飞是河北顺天府人,喜欢玩赏石头,见到形态特别优美的玩石,自己从不惜代价收买。一次,偶然到河中打鱼,水中有一块东西把网挂住了。他潜伏到水底把它捞上来,一看,是块尺把长的方石头,四面玲珑剔透,峰峦叠起,秀美异常。邢云飞非常高兴,如同得到了无价的珍宝。带到家中,用紫檀木雕了一个底座,把石头安在上边。陈设在桌子上。每当天将下雨的时候,石头的每一个细孔中,都有云烟生出,远处观望,如同在上面塞了白色的棉絮。

  一个有权势的土豪,来到邢云飞家中,要求观看一下石头;他一见到石头,就把石头递到健仆手中,策马扬鞭而去。邢云飞无可奈何,只有顿足悲愤罢了。那仆人扛着石头走到河边,将石头放在桥上休息,忽然失手,石头掉到河中。土豪愤怒地用鞭子抽打仆人,马上出钱雇佣善长水性的人,到水中打捞。但是,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到处搜寻,始终没有见到。最后,只好贴了一个愿出重金悬赏打捞石头的约书,就走了。自此以后,到水中打捞石头的人,每天都把河挤满了,最终仍然没有一个人得到。后来,邢云飞来到石头掉落的地方,望着滔滔的河水呜咽悲泣。只见河水清澈见底,而石头仍然还在水中。邢云飞大喜,脱去衣服跃入水中,抱着石头从河底浮出,把它带回家,再不敢将石头摆放在客厅中,就另打扫一间清洁的屋子,把石头陈设在那里。

  一天,忽然来了一位老头敲门,要求看一看石头,邢云飞假托说石头已经丢失了。老头笑着说:“客厅里陈设着的不是吗?”邢云飞便把他请到客厅里,以证实确是丢失了。等到老头子与邢云飞走到客厅里,那块石头果然陈没在客厅的几案上。邢云飞惊愕地说不上话来。老头子用手抚摸着石头说:“这是我家的旧物,丢失了已经很久了,今天才知道它原来在这里。我既然找到了,那就请你归还我吧!”邢云飞很窘迫,便与老头子争论谁是石头的真正主人。老头子笑道:“既然是你家的东西,有什么验证?”邢云飞回答不上来。老头笑说:“我本来就识得,此石前后共有九十二个孔窍。那个大孔中有五个字,是:‘清虚天石供’”邢云飞细细审视,果然如同老头说的,孔窍中刻有小字,细如粟粒。只有仔细看,才能辨认清楚;又数它的孔窍,也像老头子说的那样。邢云飞没有话说,只是执意不给。老头笑着说:“谁家的东西,凭你来作主啊。”拱拱手便走了。邢云飞把他送出门去;回到屋里一看,石头不见了,大吃一惊。心疑是老头干的,急忙去追赶老头。而老头在慢慢地走着,还未走远。跑上前去拉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老头说:“奇怪啊!那么一块大石头,能用手握着藏到袖子里吗?”邢云飞知道老头子是神人,强拉着他回来,跪在他面前请求还给他。老头就问:“这块石头,究竟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邢云飞说:“确实是属先生你的,但我求先生割爱啊!”老头说:“既然是这样,那么石头本来就在这里。”邢云飞进到内室,则石头仍然放在那里。老头说:“天下的宝物,应该给与那些真正爱惜的人。这块石头能自己选择主人,老汉我也高兴啊。然而这块石头急于自我显露,他出世过早,而恶劫的运气还未消除。我确实是想把它带走,等三年后再奉赠你。但是,既然你一定想留下,应当减少你三年的寿数,这样这块石头才能自始至终与你相伴,你愿意吗?”邢云飞说:“愿意。”老头于是用手指捏石头的孔窍,石窍像泥一样软,随手闭塞。老头捏闭三窍,说:“石头上的孔窍数,也就是你的寿数。”老头子欲去,邢云飞苦苦地挽留他,但老头坚决辞别;邢云飞问他姓字,他也不说,就去了。

  时间过了一年,邢云飞因为有事出门去,夜间有小偷到他的房问,别的什么东西也没丢失,惟独把那块石头偷了去。邢云飞回来,见石头丢失,悲痛伤心得要死。他到处访察、购求,但没有一点踪影和头绪。又过了几年,偶然到报国寺去,见到有卖石头的,走近一看,就是自己丢失的那块石头,邢云飞准备认走自己的石头。但卖石头的很不服,因而扛着石头告到官府。官府问:“你有什么证据啊?”卖石头的能说清楚石头上的孔窍数。邢又问卖石头的其它特征,却茫茫然说不出来了。邢云飞寻于是说明这石头窍中的五个字及三个孔窍被捏闭的指痕。邢云飞的情理,得到伸张。当官的于是想以棍杖责打卖石头的人,卖石头的人解释说,这是他用二十两银子在集市上买来的,这才把他放了。邢云飞得到石头后,用锦帛把石头包裹起来,藏在木柜子中,偶尔观赏,必先烧香以后才拿出来。

  有一位尚书,想花百两银子的价格购买邢云飞的石头。但邢云飞回答:“就是万两黄金也不卖。”尚书很生气,就借故其它的事,陷害邢云飞,把他关在监狱里。为了把邢云飞救出来,家里人便典卖田产。尚书于是托人传话给邢云飞的儿子,儿子又把情况告诉了邢云飞,邢云飞宁愿以死殉石,也决不给这个尚书。邢云飞的妻子于是与他的儿子偷偷商量,把石头献给了这个尚书。邢云飞出狱以后才知道这件事,他骂妻子打儿子,屡次想自杀,都被家人觉察而未死成。一天,夜间,邢云飞梦见一伟丈夫来,自称是:“石清虚。”告诉邢说:“不要难过。我只不过与君分别年余。明年八月二十日清晨,可到崇文门,用两贯钱就可赎回来。”邢云飞得到这个梦示后,很高兴,特别记住这个日子。再说那块石头到尚书家以后,再也没有孔窍出烟雾的灵异,时间一久,尚书也就不以此石为珍贵。第二年,这位尚书以获罪而被削职,接着就死了。邢云飞按期到崇文门,尚书家中人把石头偷出来,正在寻找买主,邢云飞见了用两贯钱买了回来。

  后来,邢云飞八十九岁了,就自己准备好送葬的寿材、寿衣,又嘱咐自己的儿子,必定用这块石头殉葬。不久,邢云飞果然死了,他儿子就遵照他生前遗嘱,把石头给埋到坟里。大概过了半年时间,小偷把坟墓挖开,把石头盗走了。邢云飞的儿子知道了,但也无法去搜查寻找。过了二三天.邢云飞的儿子携带着仆人走在路上,忽然见到两个人,跌跌撞撞,满头大汗,对着天空自已认罪说:“邢先生,不要相逼,我二人把石头拿去,不过卖了四两银子罢了。”邢云飞的儿子便捉住两个偷石者,送到官府,一审讯就伏罪了。问石头哪里去了,说已经卖给一位姓宫的了。把石头取回来,长官玩弄着爱不释手,竟想得到这块石头,命令把石头寄存在官库中。差役把石头举起,忽然石头掉在地上,碎成几十片,众人无不失色。长官于是就用重刑处死了两个偷盗石头的贼。邢云飞的儿子将石头的碎片拾起,回去后,仍然埋到邢云飞的坟里。

  异史氏说:“凡世上奇异的物件也是招灾惹祸的窝儿。至于打算以生命去殉石头,那种傻劲儿也算到家了。而最后石头与爱它的人同始同终,谁说石头无情呢?古语有言:士为知己者死。这不是过份的话。石头尚且能做到这样,何况人啊!”


435,曾友于

纷纷攘攘日寻仇,甘效延陵去国谋。

待看秋风联捷报,乃翁眶泪料应收。

  曾老翁是昆阳的世家大族。老翁刚死去还没入敛时,两眼中忽然泪出如汁,老翁的六个儿子都不解是什么缘故。次子曾悌,字友于,是县中名士,见此情景后认为不吉利,告戒弟兄们各自谨慎,不要让父亲死了后还感到痛心。但弟兄们却有一半讥笑他迂腐。

  原来,老翁原配妻子生了长子曾成,长到七八岁时,母子二人都被强盗掳去。续娶后,生了三个儿子:曾孝、曾忠、曾信,妾又生了三个儿子:曾悌、曾仁、曾义。曾孝因为曾悌等三人都是庶出,十分鄙视,不和他们来往,拉拢曾忠、曾信,结成帮派。有时和客人喝酒,曾悌等经过堂下,也傲不为礼。曾仁、曾义都很气愤,和曾友于商量,也跟他们为仇,曾友于不听,百般宽慰。曾仁、曾义年龄还小,哥哥既不同意,也就罢了。

  曾孝有个女儿,嫁给了本县一姓周的人家,后来病死了。曾孝便叫上曾友于,要去周家问罪。友于不愿去,曾孝很生气,命曾忠、曾信纠集本族中的无赖子弟,去捉了周妻,横加毒打,抛粮摔碗,盆盆罐罐砸了个一干二净。周家告了官府,县令大怒,将曾孝等拘拿了去,下在狱中,要申报郡府,革去功名。友于为弟兄们担心,自己去见县令投案。对友于的品行,县令一向器重,看在他的面上,诸兄弟们才没受多少苦。友于又到周家,代表弟兄们负荆请罪,周家也看重友于,官司才算了结。但曾孝回家后,并不感激友于。不长时间,友于的母亲张夫人去世。曾孝等三弟兄也不穿丧服,照旧欢宴喝酒。曾仁、曾义气愤不过,友于说:“这是他们无礼,对我们有什么损害?”等入葬时,曾孝等又守住父亲的墓门,不让张夫人合葬。友于没办法,只得将母亲暂时葬在墓道中。又过了不长时间,曾孝的妻子亡故。友于招呼曾仁、曾义过去赴葬,二人说:“老一辈的丧礼他都不讲,还讲什么小一辈的丧礼!”友于再三劝告,二人不听。友于只得自已前去,到选葬时,哭得十分伤心。此时,却隔墙听见曾仁、曾义又是敲鼓,又是奏乐,曾孝大怒,纠合诸弟兄去殴打二人,友于操起根棍子跑在前面。曾仁先觉到不好,立即逃走了。曾义刚要跳墙,被友于从后面一棍打下来。曾孝等人上前拳棍交加,往死里殴打。友于见状,忙用身子护住弟弟。曾孝大怒,责骂友于。友于说:“责打曾义,是因为他太无礼,但他罪不至死。我不偏袒弟弟的过错,也不帮助哥哥的凶暴。你如还没出气,就打我吧!”曾孝掉过棍来就打友于,曾忠、曾信也跟着,打骂声、痛叫声震惊了邻居。大家忙都跑过来劝解,曾孝才悻悻地走了。友于挨了打,毫不怨恨,扶着拐杖到哥哥曾孝家请罪。曾孝却将他赶了出去,不让居丧。曾义也被打得遍体鳞伤,水米不进。曾仁悲愤不已,写下诉状,告了曾孝等不为庶母出丧。县令接状发签,捉拿了曾孝、曾忠、曾信,让友于陈述事情经过。友于因为脸被打伤,无法去县衙,呈文禀报县令,哀求息事宁人。县令便销了此案,不再过问。曾义不久伤也好了。从此后,双方仇怨日深。曾仁、曾义都年小体弱,常遭毒打,抱怨友于说;“人家都有弟兄,就我们没有!”友于生气地说:“这话是我应该说的,你们说什么?”又苦劝两个弟弟忍耐,二人始终不听。友于便锁好门窗,携带妻子儿女借住到别的地方,离家五十多里路,希望从此后耳根清静,再不管闲事了。友于在家时,虽然并不帮着弟弟们,但曾孝等也有顾忌。友于走后,曾孝等稍不如意,就跑到曾仁、曾义的家门口高声辱骂,连去世的母亲也跟着受辱。二人估量着敌不过,只有关门锁户,一心想找个机会杀了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每出门,怀里都揣着利刃。

  一天,被强盗掳去的长兄曾成,忽然带着家眷逃了回来。曾孝等三兄弟因为分家已久,一块商量了三天,竟无处安置他。曾仁、曾义暗喜,将长兄叫到自己家中养着,又去告诉了友于。友于十分高兴,忙回家来,三弟兄共同匀出田产、房屋,让长兄住下。曾孝等却认为友于三人是买好送人情,又愤怒地跑上门来叫骂。曾成长期沦落在贼寇中,养成了勇武刚猛的脾气,此时不禁大怒,骂道:“我回家来,你们没有一个人肯倒出间屋子,幸亏三个弟弟念手足之情。现在你们上门叫骂,是想赶我走吗?”冲出家门,用石头将曾孝打翻居地。曾仁、曾义见机,各持棍棒、一涌而上,捉住曾忠、曾信痛打一顿。曾成又到县衙告状,县令命人询问友于,友于只得去拜见县令,低头无语,只是流泪。县令征求他的意见,友于说:“求大人给个公断!”县令便判曾孝等都拿出财产,曾老翁的家业由七人平均分配。从此后,曾仁、曾义与曾成更加互相爱护尊敬,谈及葬母一事,三人都伤心地落了泪。曾成怨恨地说:“如此不仁义,真是禽兽!”便想开坟,将庶母与父亲合葬。曾仁跑了去告诉友于,友于匆忙回家,劝阻长兄。曾成不听,订下日子,开墓改葬。到了那天,曾成在墓前摆上祭品,又一刀砍去了墓边一棵树的树皮,对六个弟弟说:“谁不披麻戴孝,就如同此树!”大家唯唯听命。一家人痛哭着重新为张夫人发丧,一切按礼仪进行毕。此后,弟兄们相安无事。但曾成性子暴烈,动不动就打骂弟弟们,对曾孝尤其严苛。惟有看重友于,即使是盛怒之下,只要友于来到,一句话就烟消云散。曾孝行事,曾成总是看不顺眼。曾孝因此无一天不去友于家,暗地里对着友于咒骂长兄。友于委婉地劝解,还是不听。友于受不了他的骚扰,只得又将家迁到三泊,离家越发远了,也就渐渐地很少通音讯了。弟兄们虽都害怕曾成,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又过了三年,曾孝已是四十六岁的人了。生了五个儿子,长子继业、三于继德,是嫡妻生的;次子继功、四子继绩是妾生的;一个奴婢还生了个儿子,叫继祖,都已长大成人。也效仿父亲过去的做法,分别结成帮派,整天争斗不休,连曾孝也制止不了。曾继祖没有亲兄弟,年龄又最小,兄长们谁都对他又打又骂。继祖的岳父家距三泊不远,一次,去拜见岳父时,绕道看望叔父友于。进入家门,见叔家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正在弦歌诵读,那种和睦亲近的样子,令继祖感慨万千,便住在叔家,一连几天不说回去。叔父催促,就哀求叔父同意自己住在这里。友于说:“你住在这里,你父母都不知道,所以让你快回去。我岂是吝惜那一碗饭吗?”继祖只得返回。过了几个月,继祖带着妻子去给岳母拜寿,告诉父亲说:“我这次去就不回来了。”父亲询问缘故,继祖流露了要借住到叔父家的意思。父亲担心和他家夙有嫌隙,恐难以久住。继祖说:“父亲太过虑了,我二叔可是圣贤之人!”于是携妻去了三泊。友于为他打扫了房子,让他住下,当儿子一般看待,让他和长子继善一块读书。继祖最聪慧,寄居叔家一年多,就考进云南郡学。此后,更是与继善关门苦读,十分勤奋,友于非常喜爱他。

  自从继祖去了三泊后,家中弟兄们更加不睦。一天,为了点小事,继业又辱骂庶母。继功大怒,将继业一刀刺死。官府拘捕了继功,严刑拷打,不几天便死在狱中。继业的妻子冯氏还整天以骂带哭,继功妻刘氏听见,恼怒无比,骂道:“你家男人死了,我家男人就活着吗?”持刀进入继业家,将冯氏又杀死了,自己投井而亡。冯氏的父亲冯大立,痛愤女儿惨死,率领自家子弟,衣服里暗藏兵器,去捉拿住曾孝的妻子,剥下衣服,在路上痛打。曾成大怒说:“我家死人如麻,冯家怎敢又如此?”吼叫着冲出家门,曾家子弟随后,将冯家打了个落花流水。曾成首先抓住冯大立,割下了两个耳朵,冯大立的儿子见状急救,被继绩用铁棍一下横扫,打断了双腿。冯家人都被打伤,一哄而散。只剩下冯大立的儿子躺在路边呻吟,曾成用胳膊夹着他,扔到冯家村外,自己回来了。又让继绩去县里自首,冯家的状子正好也到了县里,于是曾家子弟尽被拘拿,只有曾忠逃走了。跑到三泊,在友于家门外徘徊不敢进。正好友于领着儿子继善和侄子继祖科考归来,看见曾忠十分吃惊,问到:“弟弟怎么来了?”曾忠还没说话,已经涕泪交流,长跪在路边。友于忙拉住手,把他拽进家内,询问后才得知家里发生的变故,大惊说:“这可怎么办!一家人都凶横暴戾,我早预料到大祸不远了!否则我怎会躲到这里?但我离家已久,与县令久不通声气,现在就是一路跪着去哀求,也只会受辱罢了。只希望冯家父子重伤不死,我们爷三个侥幸有考中举人的,这场大祸倒还能消解。”于是,留住曾忠,白天一块吃,晚上一起睡,曾忠很是感激,又十分惭愧。住了十几天,见他们叔侄亲如父子,兄弟如同胞手足,不禁凄然落泪,说:“现在才知道自己从前不是人啊!”友于很高兴他能悔悟过来,两人相对不禁心酸悲伤。不长时间,人报友于父子同榜考中举人,继祖也中了副榜,全家大喜。也不去赴“鹿鸣宴”,先赶回老家省视祖坟。明代末年,科甲最重,冯家听说友于高中,也自收敛了些。友于又托亲友送给冯家许多财物、粮食,让他们买药治伤,官司才算了结了。曾家全家人都哭泣着感激友于,恳求他搬回老家来。友于和弟兄们焚香立誓,以让他们都改过自薪,然后将自己家迁了回来。继祖仍想跟着叔父,不愿回自己家。曾孝对友于说:“我没有德行,不该有光宗耀祖的儿子。弟又善于教诲,就让他做你的儿子吧。等他有了长进,再请赐还给我。”友于答应了。

  又过了三年,继祖果然中了举人。友于便让他搬到父亲家住,夫妻二人痛哭着离去。不几天,继祖有个儿子才三岁,又逃到友于家,藏在继善屋里,不肯回去。捉了回去就逃回来,曾孝只得叫继祖分家另过,和友于作邻居。继祖把自己家开了个门,通向叔父家,一早一晚跟往常一样问安。此时,曾成已经老了,家里的事都由友于作主。从此后,全家和睦,兄弟友爱,孝敬父母,家风一天天好起来了。

  异史氏说:“天下只有禽兽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没想到一些诗书之家也往往走上了那条路。人家门之内的品行,对子孙的渗润影响,深入骨髓。古话说:‘父做盗贼,子必劫抢,这是流弊造成的。’曾孝是不仁,可他的报应也够惨。他最终自知德行不成,把儿子托付给弟弟。那么他也应当有操心避祸的儿子。如若再硬说因果报应,就未免太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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