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我所喜欢的夏季来到了。
一到夏天,总是想起旅行。对于夏天和旅行,贯穿着共通的心绪。单是衣服的轻减,夏天也就愉快,而况世界都爽朗起来,所见的自然界的一切,统用了浑身的力量站起。太阳将几百天以来所储蓄的一切精力,摔在大地上。在这天和地的渗淡的战争中,人类当然不会独独震恐而退缩的。一般人便跳出了讨厌透了的自己的家,扑进大自然的坏里去,这就是旅行。
旅行是解放,是求自由的人间性的奔腾;旅行是冒险,是追究未知之境的往古猎人时代的本能复活;旅行是进步,是想从旧环境所拥抱的颓废气氛中脱出的、人类的无意识的自己保存的努力;而且,旅行是诗,一切人将在拘谨的世故中密藏胸底的浪漫的性情,尽情发露出来。这种种的心情,就将我们送到山边、海边、湖边去,赶到新的未知的都市去。日日迎送着异样的眼前的风物、弄着「旅愁」呀、「客愁」呀、「孤独」呀这些字眼,但其实同样是幸福的。
在漂泊的旅路上度过一生的吉卜西之群,强有力地刺激我们的空想。在小小的车中,载了所有的资产,让马拉着,向欧洲的一村一村走过去。夜里,便在林荫下支起帐幕来,点了篝火,和着乐器,一同发出歌声。雨夜就任它雨夜,月夜就任它月夜,奇特的生活是无疑的。还有,中世纪时,往来于南欧诸国的漂泊诗人的生活,是挑拨我们的诗兴的。这是多么自由舒服的生涯啊!并非矿物的我们,原有专在一处打坐直到生苔的道理:何况也非植物的你我,即使粘着在偶然生了根的地面上,被袭于寒雪,显出绿的凌冬之操,也还没有什么意味的。同样是植物,如果成了科科或椰子的果实,在千里的波涛上漂浮开去,不知道要漂亮多少呢。
喜欢旅行的国民,大概要算英国人了。提一个手提包,在世界上横行阔步。有称为「周末旅行」的,从金曜日起,到翌周木曜日止,到处爬来爬去。一冷,是挪威的溜雪;一热,是阿尔卑斯的登山,而且有机会时还要访问南非洲呢。
喜欢旅行的英国人的心情,表现在比人加倍英国气的小说家威尔斯的作品里。他在那《近代乌托邦》里说,乌托邦的特色,是一切人们可以没有的旅费、言语、关税之累,在世界上自由地旅行。那本书是距今十八年前写的。但据今年出版的小说《如神的人们》说起来,他的旅行癖更加进步了。这回的乌托邦里,是所有的人都不定住在家庭里,却坐了飞机,只在自由自在地旅行。而且那世界终年开着花,人身轻到几乎用不着衣服。一到这样,乌托邦便必须是常夏之国。而旅行于是也还是成为夏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