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
先来的是一把花生，然后是菱角，核桃，噼里啪啦往窗台上倒。
那株小小的葱兰就在接二连三的造访中变成了深色。
信徒走到窗边，看到云在打鼓。花鼓，漫不经心的，像脚楼上轻飘飘的红纱，打了一会儿，就被踢走，毫不客气地滚来一只黑鼓，咚咚、咚咚，寒铁铜钉的大鼓，老牛皮硬得似铁，每一槌都像布包着铁砂在眼睑上熨。
探出阳台，信徒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意，又有花朵在阴天里绽放了，这算不上好消息。
几团黑云从天边飘来，气势汹汹，眨眼便到眼前，倾倒了的墨桶，四处作乱，一切都遭了殃。
乔治的自行车铃铛在雨中乱响，一团红色雨衣操控着车把，左摇右晃地飞驰过卵石小路，冲进单元门下的雨棚，小水滴一路甩上楼梯，门敲得咚咚响。
卡卡以超越苏神的百米速度往门口冲去，信徒走到客厅，听见一道人猫相撞的闷响，直击灵魂。
乔治靠着玄关大门，把卡卡举到半空：“睡醒啦？”
橘细细地叫了一声，低头跟他顶鼻子。
信徒把干毛巾往小家伙头上一兜，揩了揩对方湿润的脸庞：“先洗澡。”
乔治举起手，他配合地弯一点腰，让橘跳到自己脖子上，顺便在乔治耳后吻了一下。
乔治甩了甩脑袋：“突然下大了，真奇怪。”
“不奇怪，这两天天气预报都准。”信徒拾起地上七零八落的塑料袋，翻了两下，“葱呢？”
“葱？”乔治一拍脑袋，“哎呀。”
“小傻子。”
“不许笑啊。”乔治捉住围巾两角把头罩住，“过会儿雨停了再去买。”
“不用，我上天台拔两棵，跟人家打过招呼的。”
拎起塑料袋往厨房走，乔治向浴室走了两步，忽然折返跟在他后面，窸窸窣窣地踩他拖鞋跟：“不许笑了……还笑？”
信徒卷袖子系围裙，接水洗菜，土豆切到一半，家里忽然跟外头一样黑，浴室里“哐啷”一下，他就知道断电了。
“怎么回事？”擦干净手，摸索着出去，和乔治刚好撞个满怀，小家伙套了个T恤，脑袋埋他胸口，一身的好闻味道。
“摔着了？”没忍住吸了两口，被按着额头推开了。
“别乱摸……沐浴露瓶子倒了。”乔治从他手肘往下探，握住他手指，“在切菜？”
“没事儿，”信徒道，“我闭着眼都行。”
乔治没做声，细细地把十指摸了个遍。
“放心了？”
“嗯。”乔治推住他，“靠墙走，别摔倒。”
“你手机在哪儿？我忘充电。”
“巧了，我也是，出门的时候就没电了。”乔治叹了口气，“有手电筒？”
“没电池。”
好家伙，没一条路走得通。
家庭电闸没事，两人下到一楼，想看看总电闸，不料墙上贴着张通知，白纸黑字，安排得明白。
“那就没办法了。”信徒叹了口气，接住跳上来的乔治，背着他往楼上走。恰逢隔壁阿姨下来倒垃圾，隔着乌漆嘛黑的空气，寒暄两句，乔治安静如鸡，完全不敢暴露存在。
等阿姨走了，信徒笑他：“干嘛，怕别人看到你小孩行为。”
乔治稀里糊涂回了一句。
“嗯？”
乔治一夹双腿：“驾。”
信徒象征性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
“小外星人，再来句外星话听听？”
乔治用力顶他后脑勺：“驾，马不许人学说话。”
回到玄关，把小家伙托得紧紧的，连骗了一二三四五六个亲亲，才慢悠悠放下来。
乔治主动把手给他牵，信徒低头看了一眼，说：“挺好。”
外间雨声磅礴，半缕月光都没有，从客厅摸到卧室，踩了两次猫爪，乔治的脾气都怒了，捉起橘，道：“她故意的，我走一步她就把脚伸到我鞋底。”
“以后别每次踩到她就开罐头了，‘咔哒’一开你爽了，她条件反射了。”
乔治很无奈：“这不得道歉嘛，否则又一晚上不吃饭，你哄？”
“都给惯的。”信徒撸着橘肚子，“你不理她她自己也就好了……要我抱？呵，小公主又贴膘了。”
橘嗷地一声，咬住了他脑袋顶的头发。
走到卧室，空调还维持着断电前的姿势，冷气却是一缕不剩了。
开窗对流，纱帘晃动，窗前一小块地板很快积满了晶莹的雨珠。
信徒找出把蒲扇，躺在凉席上扇风。乔治颇为新奇：“咱家还有这东西呢？”
信徒道：“有，装米的大麻袋、压缩饼干、录音机、磁带，应有尽有。”
“都在哪儿啊？”
信徒一指头顶的大壁柜。
“你买的？”
“买房时候屯的，怕万一有天发大水，逃难用得着。”
要不知道这人底细，还真被他一本正经的鬼扯糊弄了，乔治乐得不行，问：“逃难就逃难，要录音机干嘛。”
信徒把眼眯成两种尺寸的桥：“艰难岁月，得有点儿情趣。万一用不了电子设备，就让你每天给我表个白，夸夸我，讲讲有多爱我，多少说点儿，二十分钟起步，我都录下来，没事的时候放着听。”
“什么毛病。”乔治笑倒。
信徒道：“小乔治，我信任你，以你的实力，咱俩又那么多故事，二十分钟还不是张嘴就来。”
“你想多了，五分钟都够呛。”
“是吗？”信徒爬起来把他搂住，“五分钟？你摸摸良心？”
“热——”
“五分钟？”信徒不依不饶。
“那再多一点？”
“多少点？”
“五分半？”
信徒抱着他滚在凉席上：“剧本杀时有张嘴不带停地从一点说到四点，真到该发挥的时候，五分钟都嫌多，什么道理？是这嘴讲不出，还是不愿意讲？”
乔治笑道：“那你去问那张嘴啊，问我干嘛。”
“嘴长你身上，不问你问……”
信徒掰着他下巴扭他过来，乔治开始还躲，后来被他一顿操作，也上头了，两人亲了几下，没够意思，索性转过来正儿八经地深入研究，乔治被压在凉席上，一头汗，含混道：“热，我热——”
“忍着。”信徒扯了套头背心，俯身接着弄他，乔治仰在枕头上，一只手荡在床下，“卡卡，去，把扇子……”
“你又把她当狗了。”
众所周知，百分之九十的猫都不可能给主人叼东西，换在他们家这位身上，那是更不可能。橘听见乔治叫她，只抖了抖耳朵，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
猫不肯做狗，人就得做。信徒爬下床，拿水漱了口，在地上摸到蒲扇，坐在床边给乔治扇风。
乔治也把背心推到锁骨上，信徒伸手一次次给他拉下来，乔治烦了：“别闹。”
信徒道：“肚子不能着凉。”
“你不也没穿？”
“我又不值钱。”信徒抽了张纸给他擦，
乔治在心里喊：你值钱，你最值钱了，无价的。
但又不好意思直说，只能舔舔干燥的嘴唇，忽闪着乌黑明润的眼睛，瞅着信徒。
信徒相当的吃这一套，伸手按在他锁骨上，问：“又不热了？”
乔治点头。
两人又开始笑着接吻，乔治没来及擦头发，小水珠全溅在席子上，每一颗都倒映着一个信徒。
一边亲一边小声说话，亲一会儿，说一会儿，后来是一边亲一边说，也不管听不听得懂，信徒说喜欢？乔治说喜欢。信徒又说还想？乔治拼命点头，信徒故意板起脸，谁说那个了，我问还想不想吃昨天那道醋鱼。
就这么胡天胡地腻歪了两小时，电来了，灯一开，乔治一把推开信徒，小旋风似的奔到桌子前，拿起空调板一通操作。
人造风吹到身上，信徒最先感到的竟然不是舒爽：“有了空调忘了我？”
乔治开心地在风口展开双臂：“你也来啊！”
没爽两秒，就被搬罗汉一样地搬走了。
第二天早上信徒下楼买菜，回家带回一张物业通知，今晚还要停电。
怕热的小先生坐在桌前，愁眉苦脸，卡女士跳上桌子，一脚踩在通知中央，利爪一呲，就是一只愤怒的孔洞。
201号业主全家都对停电表示了愤慨，但电是不能不停的，就像天气预报说雨还得下一周。
尽管如此，业主的快乐生活不会被中断，以上种种只能算新鲜的插曲，给日常撒上一勺调味。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