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那手携着腐臭与弥烟》——W·H·帕格迈尔
前言:本篇原名《The Hands That Reek and Smoke》收录于W·H·Pugmire的故事集《The Strange Dark One》中,是奈亚拉托提普化身“怪异黑暗者”(The Strange Dark One)的出处作(这册故事集全是奈亚相关的故事,如果想要完整了解最好把本书全读一遍),标题并非准确翻译,稍微意译了些。

译者:南·政
——2022.4.25
未经译者允许,禁止无端转载

《那手携着腐臭与弥烟》
(The Hands That Reek and Smoke)
By.W·H·帕格迈尔
(W·H·Pugmire)


在那个命中注定的夜晚,丽莎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紫罗兰色的秀发就像她沉醉的眼神一样怪异。她那张消瘦的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欢笑。她非常严肃“你必须去见见奈亚拉托提普。”她喘着气说,拒绝了我给她的椅子,宁愿在木地板上踱步。一只手抓着一张盖着画板的帆布。
“真让我吃惊,”我回答,“像你这种的短头发还能看上去这么凌乱。”
“去他X的头发,”她反击道,同时用戴着手套的手理了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个月来你一直抱怨自己不会创作。我告诉你,去见见奈亚拉托提普吧,他会用奇妙的幻象灌注你的梦。”
我吹了口气。“我对一些邪教人物的小把戏能激发我的创作灵感表示深深的怀疑。没有新的醒悟主(Lord of Disillusion)能救我。斯蒂芬也来过,一直在讲你说的那个家伙。他似乎是三个月前在市中心的一栋大楼落户。不,我不需要耍这些花招。”
“你知道吗,让你的玩世不恭把你锁在这个令人沮丧的小公寓里真是太愚蠢了。有些事正在发生,你察觉不到吗?”
“我只感到这难以忍受的热浪。10月中旬的天气竟然烂成这样。秋天是一年中我最喜欢的季节;它预示着折磨人的夏天彻底结束,那个让丑陋的直立猿们脱下俗丽的衣服,对着癌变的太阳尖叫的悲惨时期。天这么热,你怎么能戴这么厚的手套,我真搞不懂。”
她把一只手放在脸前,仿佛欣喜若狂地凝视着,笑得多么奇怪啊!就在她这样做的时候,我注意到两件奇怪的事情。首先,包裹她双手的手套不是布做的,而是一些精细的金属网线。其次,她的手一动,就有一股气味扑鼻而来,这气味跟枯百合花腐烂的味道没什么两样。我看着她,她默默地盯着她戴着手套的手,她脸上的某种表情让我感到些许不安。我继续闲聊。“因为这可怕的高温,我一直无法入睡。只要我能眯一会儿眼睛,我就会做可怕的梦,可怖的幻象浸透了我的床单,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他会让你入梦,”她高声说道。“如果你跪在他面前,你就会重新找到你的灵感。”
“哦,拜托。你这样说的他好像是神似的。”
“就神来说,他确实可能是!他有着璨金的眼眸和鲜红的长袍,看起来十分不凡。我崇拜他。”
“上帝啊,你比小斯蒂芬还差劲。但是,不可能。恐怕我年纪太大,已经垂垂老矣了,不适合你暗示的那种极端的奇迹。”
她看起来像是要朝我吐口水。“你看,你总是这样。以你的年龄为借口,做一个无聊的宅男。你可以做回你曾经的诗人!他会指引你的!”
“够了!”我叫道。“关于大胆的想象和伟大的创造性胆量,你已经说得够久了。闭上你的嘴,给我看看你新做的东西,如果你认为这就能让我冲进去亲吻这个一流坐模特(Narlywhosit)的手的话。那就向我展示。”我指着油画对她说。
注:看不懂是什么东西,将其拆开翻译,Narly=Gnarly的俚语错误拼写,所以是Gnarly who sit,根据主角的职业背景判断意译sit为坐(着让人画像的)模特
丽莎把油画放在地板上,让它靠在椅子上。深深吸气。
她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她的手一动,那股奇怪的气味又窜了出来,但我并没有露出笑容。我以为她会摘下手套,但她没有,我困惑地皱了皱眉头。她把我的办公椅拉了出来,把用帆布盖着的画板放在上面,这样画板上的作品就可以立起来。我被她夸张的举止激怒了,假装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她没有注意到我,只是把脸埋在戴着手套的双手里,一边摇来摇去,一边嘴里哼着奇怪的曲调。
“首先,”她低声说,“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奈亚拉托提普的情况。”
我恼怒地吐了一口气。“很好。小斯蒂芬跟我说了什么?让我绞尽脑汁想想。”我轻轻地用手摸了摸额头。我也会开戏剧化的玩笑。
“这个名字荒谬的弥赛亚在六月中下旬来到我们的城市。他租下了J.杜德斯(J. Duds)曾经开会的旧演讲厅。据说,这个奈亚拉托提普匍匐过几个世纪的黑暗来到我们的现代,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邪教领袖的说法越古怪,追随他的傻瓜就越焦虑。我听说他们会成群结队地行进。”
我看到丽莎在听我的回答时停止了摇晃。她继续用那双戴着手套的手捂着脸,我盯着那双奇怪的手,它奇怪地映照在我的小房间里。“有人告诉我,”我继续说,“他不允许别人拍照,也不允许别人录下他的声音。早些时候,斯蒂芬的一些朋友偷偷带了一个录音设备到一次讲座中,但当磁带被回放时,他们只能听到各种奇怪的嗡嗡声。你还记得斯蒂芬的朋友吗,就是那个最近失踪的男孩?”
“我记得,”她低声回答。
真的,她古怪的态度太过分了。我用一种嘲弄的声音,轻蔑地说着。“看来这个黑鬼是个出色的表演家,用各种各样的机械把戏蛊惑着乌合之众。有趣的是,当小斯蒂芬提到这些时,他是那样的颤抖。和你一样,他也劝我去看看这个神奇的生物。当时我拒绝了,现在也是。我崇拜的唯一野兽就是我自己。”
注:darkie,一种对黑人的蔑称
丽莎的手从脸上垂下来。“你一定是孤身一人。你总是在说空话。但我记得在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时间里,你讲得那样动听,那样优美。”
我伤心地叹了口气。“确实模糊而遥远。”
“听着,希鲁姆(Hyrum),我知道精力和视力衰退是什么感觉——这很糟糕。但你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就像我已经重拾并陶冶了自身。看看奈亚拉托提普给了我多大的灵感!”
她很快地把盖布从油画上拉了下来,我震惊而愤怒的叫了一声。丽莎的精彩作品总是具有令人愉快的创造性,充实的色彩,这是高尔基的传统。因此,我以为这是多色天才的作品。但恰恰相反,我面对的是肮脏的煤烟和模糊的墨水渍迹,到处都是蓝色和紫色的瘀伤。这是一片巨大的废墟,坐落在茂密的丛林深处。在古代的废墟中,站着一个浑身包裹着的人,他没有面部,但从他的姿势来看,他似乎是傲慢而无情的。整幅画面让我感到不安。我不知道这些废墟的起源,因为我并没有在历史和艺术中了解到过它们。哦,是的,这个设想很新颖,但不是我能够接受或赞赏的。我恨透了它,但我就是无法挪开眼睛。这张照片既令人沉醉,又令人震惊。我的感官被丽莎所能唤起的时代外观而震惊。但是,对于她这样一个曾经如此娴熟运用色彩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创作手段啊!我激动得发抖,转向这个施魔法的女巫。
注:Gorky,指Agony-Arshile Gorky,阿希尔·高尔基,美国亚美尼裔画家,被誉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美国画家之一。
“这就是你的新成就?”哦,我为何恸哭。“这是对死亡和阴森过去的糟糕描述吗?”
她笑得多奇怪啊。"我亲爱的希鲁姆,这是幽魂出没的未来。”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的情绪沸腾。“真的,这太恶心了。请务必把这倒霉的东西盖上。我很抱歉这么直言不讳,但你吓了我一跳。”她一动也不动,虽然我把脸转开,但我的眼睛却无情地滑向画的表面。“看在诸神的份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连一张脸都没给这个蠢东西!”
“无貌之神没有面容。”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骂骂咧咧地嘟囔着,伸手去拿那块盖布,把它抛在油画上。然而,就在我这样做的时候,我的眼睛却渴望再看一眼这幅画的表面。我的同伴带着诡异的胜利微笑。我站起来,在木地板上踱步。“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弃你对鲜艳色彩和线条的美妙感觉,而用水墨和其他该死的新媒介来代替它们。这东西只是死物一张,只不过是污迹和斑点的混合物。你用什么作的画,一块旧海绵吗?”
上帝啊,她那奇特的微笑!“我用我的手指。”她抓住我,使我动弹不得。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萨图恩(Saturn)在上,那可怕的恶臭是什么?这是一股腐臭,但还夹杂着一种我从未吸入过的香气,它像她的画一样令人厌恶而着迷。“我用了他吻过的手指。”一只金属般的手指平抚过我的眼睛。我看着她慢慢地取下摸着我脸的手套。我因这邪恶的景象而战悚,喊叫着倒在最近的椅子上。我躲开了她的手。可是,啊,我真想感受它触到我额头的感觉。那从微小的伤口和青肿中溢出的苍白烟雾就是亵渎腐臭的源头。她向我俯下身来,我假装蒙住眼睛。是什么导致了曾经如此漂亮的手发生了这样的变异?手指怎么会变得如此畸形呢?是什么导致它们变得这样扁平,指尖断裂?
她取下另一只手套。“这双手已被他圣化。”
“不……不……”然而,我即使呜咽着,还是伸手去抓她一只弥烟的手,把它放到我的唇边。它闻起来就像梦魇。令人作呕的烟雾钻进我的鼻孔,深入我的大脑,无情地用晦涩的形状与阴影嘲弄着。我把指甲扎进她变形的皮肤里。丽莎痛得嘶嘶叫着,把手抽了回去。我的视野朦胧,看她不甚明了。我看到从我抓住它们的地方溢出的浓烟附体,看到它滑入它们的怪异手套。我看着她伸手拿走了那张盖着的画。
“全新的视野需要彻底地根治,这是上天赐予我的神圣礼物。或许你缺乏骨气,宁愿枯坐在这,因你无力的存在而颤抖。随你便吧。但是,哦,我记得你的世界曾经充满了华丽的语言和惊人的视野。你可以再一次找回那个世界。”她的话像针一样刺在我的脑海里,我虚弱无力地想从椅子上站起来,结果却滑到了地板上。
我眨眨眼睛,爬到她站着的地方。我的手指找到了她的鞋子。我伸手去摸她的手,却找不到,我恨不得去亲吻她那颤抖(palsied)的肉体。
凉凉的气息轻啄着我的耳朵。“你必须去见见奈亚拉托提普。他很奇妙,也很可怕。他会向你展示星辰之间冰冷荒凉深渊的预言,死去的众神在祂们的沉眠中拙动着。旧日支配者昔在,旧日支配者今在,旧日支配者永在。”
一只滚烫的舌头舔着我的耳垂。我听着她吸了一口气,然后摇晃着,发出可怕的咆哮。过了一会儿,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就这样,在那个炎热的十月,一天晚上,我冒险出门去寻找奈亚拉托提普。我沿着寂静的人行道蹑手蹑脚地走着,遇到了一些人,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瞥着我。我察觉到他们是来见这个异乡人的,他们似乎很急于和我说什么,然而当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又是那样胆怯和犹豫,只是默默地盯着我。我终于来到了演讲厅,目瞪口呆地看着逗留于此的人群。他们倚着房子坐在路边;聚集在通往狭窄楼梯的门槛附近。有一个人尤其躁动不安。我看着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声嘀咕着,接着冲进一条巷子,消失了。从巷子里传来痛苦的嚎叫,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声音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情绪骚动。
挤开门口的人群,我爬上寂静的楼梯。
从上面的某个地方,可以听到低沉的笛声传来。我穿过一条灯光昏暗的走廊,走向一间两扇门后的演讲厅,在那里我将面对那个异域来客。刺耳的笛声从紧闭的门后传来,这声音让我这身老皮囊有种被针扎的感觉。我闭上眼睛,把额头靠在一扇门上,推开了它。我仍然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我能嗅到蜡烛点燃的味道。我睁开了双眼。
他站在一个略高些的讲台上,那个全身密遮的人。他皮肤黝黑、身形修长、阴霭不详,穿着鲜红色的丝绸长袍。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有一个类似于儿童魔术灯的装置。它那病态的灯光投下的阴影呈现出可憎的形状,沿着墙壁移动。我的注意力被蹲坐在奈亚拉托提普脚边的一个难以辨认的东西吸引住了,那东西笨拙的爪子握着一个乳白色或淡金色的器具。笛乐就是从这种仪器中产生的。然而,我越想细看这个小玩意,它的形状似乎就越微妙地起伏不定,以一种让我头疼的感官变化来重塑它。听上去像扑扇翅膀般飘忽,乐声渐渐消失在寂静中。

我需要闭上沉重的双眼,当合拢眼皮时,我看到眼睑上有许多急速旋转的形状,使我头晕目眩,膝盖也发软起来。
我扑倒在地板上。
我虚弱地抬起痛苦的头。他站在我面前——冷酷、严肃、无情。我饥渴的嘴亲吻着他冰冷的脚。房间里静悄悄的,我环顾四周,却看不见演奏宇宙韵律的东西。我大胆地抓住奈亚拉托提普的衣服,把自己拉了起来。流动的光暗在他庄严的面容上闪动。难以置信的,他笑了;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的面部滑落了下来,就好像他戴了一张暂时失去抓力的贴身面具。他举起一只手,我看到他的掌中有一个鲜活的印记。我俯身舔了舔那脉动的印记。它很锋利,会撕裂碰到它的舌头。当我咽下血的时候,这恶魔挪开他的手,然后用那只手猛击我的额头。洋溢的冰冷刺穿了我的大脑。
注:the music of the spheres,亦有天体之音的译法。
我处于丽莎的画作里。可怕的酷热笼罩着我们死气沉沉的秋日。每一次呼吸都是烧灼。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这个漆黑的异乡人,他的形象时而改变,时而毁灭。
我望着他身后那些高大的建筑,那是遥远时代的遗迹。在奈亚拉托提普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时期。但是他怎么可能存在于未来的时代呢?他是怎么逃过死神的魔爪的?
“矗于时间之外者不会消亡。”
在他身后,我发现一大群蠕动的黑色怪物在垂死的太阳下盲目腾跃。为什么我渴望加入它们的嬉戏?哦,他易变的印记灼烤着我的前额。引发烧焦的气味四散,拂入我的双眼,这炙热的气流使人盲目。
一只粗糙的大手戳了戳我的脸。我拭去眼中的痛苦,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绝望地瞪着我。我看到他的嘴抽动着,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没法开口了。我看见他用拳头猛击自己的头,好像要把什么亵渎的幻象从脑子里敲出来。当他抬起头,疯狂地恸哭时,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黑暗。
我逃跑了,逃离这个地方,一直跑到丽莎和她患有癫痫的母亲住的那条街上。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半幻想的景象,我渴望把灾难的预言分享给能理解的她。我满心渴望再看一遍她的画。我没有停下来敲门,大胆地走进了这所安静的房子。沙发旁边的一盏灯发着苍白的光,我看到沙发上那个抽搐的身影。老妇人说话时并没有看我。
“她现在很安静,或许我们不应打扰她。是的,安静,安静。现在不再有更多的咆哮了。多么滑稽的声音。但她现在很安静。你不需要留在这。”
我困惑地离开了她,经过凌乱的走廊来到丽莎的工作室。我能闻到香味,闻到我朋友状态发生改变的另一种香气。我在画室门前停了下来,把头靠在门上,推开了门。她毫无生气的身体躺在地板上,双臂摊开在一块画布上。一股强烈的恶臭从曾经是手的残端中弥散而出,那些部分带着腐臭与浓烟。我跪在她身边,看到她那双可怕的眼睛里有着一种疯狂的神情。我望着画布上的图像,那图像是由一根细长畸形的肉条构成的。我看到了由煤烟熏成的带兜帽之物。就在我盯着它的形象渐渐消失时,从它兜帽的褶皱深处,我辨认出出了它不断变化的各种形态。
我抬起颤抖的脸,闭上泪涌的双眼,声音伴着张开的嘴延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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