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之诗研究】《樱之诗》名句“天才让人忘记才能”的翻译及理解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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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有人指责《樱之诗》中“平凡的天才（日语原文是‘浅薄的天才’）”的用法是错误的——“天才还能有浅薄的”？对此我想说的是，这锅扶她自不背。

    这个用法在《诗》中出现过五次，去除句子完全重复的，共涉及到以下两句话： 

【圭】「薄っぺらな天才は、才能が透けて見える。（1）

天才は、才能を忘れさせる」

【ノノ未】「薄っぺらな天才では、器用さが透けてみえる（2）」

【ノノ未】「だったら、本物の天才に透けて見えるものとは何なのでしょうかね」

    其中，（2）这句话是原封不动地照搬自维特根斯坦的《Culture and Value》一书的日译本——丘沢静也《反哲学的断章―文化と価値》：

而（1）与（2）只有细微的差异：一是少了“で”，这大概就是抄漏了；二是把“器用さ（技巧）”一词换成了“才能”，意思稍有点变化，不过这两个词在维特根斯坦那里是可以互换着使用的（见文末附录）。可见，这两句话可以说都是对维特根斯坦的原话的引用，因此说扶她自用法错误是毫无道理的。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实际上是出在翻译上：无论是将“薄っぺらな天才”翻译成“平凡的天才”（像现行汉化版那样）还是翻译成“浅薄的天才”（像这名指责者那样），都是错译。为了看清楚这点，下面我们分别给出维特根斯坦这句话的德语原文、《Culture and Value》一书中的英译和楼巍老师在《论文化与价值》一书中给出的中译：

Wo das Genie dünn ist kann das Geschick durchschauen.

Where genius wears thin skill may show through.

天才薄弱之处，技巧一览无余。

请注意，无论是德语的“Genie”、英语的“genius”、日语的“天才”还是汉语的“天才”，都同时具有“天赋之才（天賦の才）”和“具有天赋之才的人”这两个义项，至于具体取哪个义项，根据文意不难分清。具体到这句话中的“天才”一词，无论是看原文、英译还是中译，都可以看出维特根斯坦无疑取的是第一个义项——所谓“天才薄弱”，是形容人身上缺乏“天赋之才”、只有薄薄的一层，这时我们便能透过它看清（此即“durchschauen”一词的本义）他的才能。因此，如果将其错误地理解为第二个义项（例如，现行汉化补丁将整句话译作“平凡的天才展现自己的才能”（“自己的”一词是译者根据自己的错误理解自行添加的，原文中并没有这个词），这误导了几乎所有的汉化玩家），并根据这一理解错上加错地将“薄っぺらな”译作“平凡的”或“浅薄的”，得到一个看上去错误的用法也就毫不奇怪了。

    有人可能会说：虽然在维特根斯坦那里，这句话中的“天才”一词是指才而非指人，但有没有可能扶她自在把它抄进《诗》中时误解了它呢？对此我的回应是：就算抛开善意解释原则（principle of charitable interpretation，它“要求以最合理的可能方式解释说话者的陈述”，详见https://en.wikipedia.org/wiki/Principle_of_charity）不论，我们也有很好的理由相信，《诗》并没有误解这句话（请注意：作为读者，我们关心的并不是扶她自本人是怎么想的，而是这句话放在《诗》中应当怎样理解！）。事实上，在第六章中，乃乃未引用完（2）这句话之后，紧接着又引用了《文化与价值》中维特根斯坦的另一句话：

【ノノ未】「そういえば、彼はこんな言葉も残しています」

【ノノ未】「天才とは勇気ある才能の事だ！（所谓天才就是有勇气的才能！）」

这句话同样是照搬自丘沢静也《反哲学的断章―文化と価値》一书：

需要指出的是，这里丘沢静也提供的译文没有忠实于维特根斯坦的原文：

Man könnte sagen: “Genie ist Mut im Talent”.

One might say: "Genius is courage in one's talent".

人们可以说：“天才是才能之中的勇气。”

在此我们看到，丘沢静也将“才能之中的勇气”改动成了“有勇气的才能”（照抄丘沢静也的扶她自把这一改动带进了《诗》中），这样的“替作者改文章”的翻译方式是不值得提倡的。但不管怎样，“天才とは勇気ある才能の事だ”这个日语句子中的“天才”一词，拜“……とは……のことだ（所谓……就是……）”这个句型的用法所赐，只可能是指才而非指人。有鉴于此，有理由认为，《诗》中同样源自维特根斯坦的“薄っぺらな天才では、器用さが透けてみえる”这个日语句子中的“天才”一词，同样是指才而非指人（当然，在其他地方未必也是如此）。

    另外，除了从语言的角度之外，我们还可以从游戏内容的角度来论证这一点。

    在《诗》中，存在一个重要的三元组：凡人-才人-天才。从“才人”在《诗》中的代表人物长山香奈的发言中，我们可以得知，“才人”实际上就是“有技术的凡人”：

【香奈】「努力で得た技術体系こそ、凡人の武器。凡人の刃だって、天才どもののど元に届く事がある」

【香奈】「才人は、天才を惑わす技を持っている。何故ならば、才人は凡人であるからです」

    在这个背景之下再来看“天才薄弱之处，才能一览无余”这句话，我们就会恍然大悟，它实际上是在刻画“才人”（特别地，香奈）和“天才”（特别地，直哉）之间的差别。相反，如果采取“平凡的/浅薄的天才展现自己的才能”的译法，等于是在说“才人”（特别地，香奈）是“平凡的/浅薄的天才”，这就与上述的游戏内容相矛盾了。

    最后想说的一点是，作为一部galgame而非严肃的理论著作，《樱之诗》中的引用难免有不恰当之处，相关的批评对我们读者来说无疑是有益的。前提是，批评者必须对游戏原文和被引用的内容两者都有准确、充分的了解，以免做出无效甚至误导性的批评。

    作为附录，最后给出维特根斯坦这句话的上下文的德语原文、英译、日译和中译，供有兴趣的读者参考：

Was Du für ein Geschenk hältst, ist ein Problem das Du lösen sollst.

Genie ist das, was uns das Talent des Meisters vergessen macht.

Genie ist das, was uns das Talent vergessen macht.

Wo das Genie dünn ist kann das Geschick durchschauen. (Meistersinger Vorspiel.)

Genie ist das, was macht daß wir das Talent des Meisters nicht sehen können.

Nur wo das Genie dünn ist, kann man das Talent sehen.

What you are taking for a gift is a problem you have to solve.

Genius is what makes us forget the master's talent.

Genius is what makes us forget talent.

Where genius wears thin skill may show through. (Overture to the Mastersingers.)

Genius is what makes us unable to see the master's talent.

Only where genius wears thin can you see the talent.

プレゼントだと思っているものは、君が解くべき問題なのだ。

天才とは、名人の才能を忘れさせるものだ。

天才とは、才能を忘れさせるものだ。

薄っぺらな天才では、器用さが透けて見える。（『ニュルンベルクのマイスタージンガー』前奏曲。）

天才とは、名人の才能を隠すことができるものだ。

薄っぺらな天才の場合にだけ、才能が目につく。

你视其为天赋的东西是你要解决的一个问题。

天才是让我们忘记大师的才能的东西。

天才是让我们忘记才能的东西。

天才薄弱之处，技巧一览无余。（《名歌手》的序曲。）

天才是让我们无法看到大师的才能的东西。

只有在天才薄弱之处你才能看到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