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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同人)濡汤(志怪/轻微梦女)

2022-02-24 04:06 作者:质子-明治系统official  | 我要投稿

(这将是模仿官方同人小说《岸边露伴不会嬉戏》风格的互动志怪短篇小说。)


——


嘀嗒。


是水滴滴落的声音。粘稠的黑色液体划过刃物银光闪烁的表面落在榻榻米上。


“对……对不起,池美……”


男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和抖动的双手倒映在女人毫无生气的瞳孔里。屋内压抑的黑暗仿佛凝成团块,紧紧包裹着逐渐变得苍白的她。女子披散的乱发间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的方向,尽管那双眼睛已经因为主人的死亡而泛起一层白雾,男人却依然觉得那双眼睛在紧紧追着他。


他后退了半步,手中的杀鱼刀叮当落地。地上晕染开的黑色的血泊正在逐渐逼近他,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祥的影子。他丧失了发出声音的能力,脚跟一软、徒然地跌坐在榻榻米上,手掌在下意识地撑住地板的时候压到了一层冰冷的纸堆。


是原稿。这个月的原稿还没有寄出去。本来在寄出之前除了漫画家本人以外是不可以给任何人看到的,然而妻子却不乐意遵守这个规则。每次只要他画完原稿,她就会缠着他要看。在看那些他自己都觉得糟糕得令人汗颜的画作时,她的眼睛却像落进了整个宇宙的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她是那么崇拜他,狂热地喜爱着他画出的每一个画面,会如饥似渴地专注于欣赏。


而他正是知道这一点,那天才在她看自己的原稿的时候从她身后,用刀——


——


“所以,漫画家画出的作品的好坏真的和他们的人品有关系吗?露伴老师。”


车已经开上了盘山公路,从敞开的车窗里吹进来的风夹杂着令人心情愉快的草木香气。


“我认为漫画家的人生经历和对生活的观察力更重要——话说回来你这女人怎么又跟来了,你是背后灵吗?上次那个贴在我背后的替身都没你这么难缠!”


习惯了露伴话中带刺的少女低下头,撕开一包袋装矿泉水喝了起来,“作为助手跟着老师您一起来采风很奇怪吗?老师您以前不是说过,比起导游在外出的时候更喜欢带一个美丽的女性?我认为如果是我跟您一起出游的话,就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愿望,这是最高效率的选择了。”


对她这番毫不掩饰的自夸露伴以一声嘲笑以对,“你可真是自恋。”一边向左打方向盘、车子拐过一个弯曲就可以看见矗立在半山腰的和式建筑——这次采风之行的目的,一个小小的温泉旅馆。


这个温泉旅馆是曾经在集英社工作的一位前辈小泽俊夫的所有物。但是这位前辈在露伴刚开始连载《红黑少年》没多久就终止了与集英社的合作,原因似乎是因为没梗了。作为画热血漫画的同行,露伴认为小泽无论是画风画技还是叙事方法都不出彩也不逊色于旁人,但是仍然会让人感觉缺少什么,就像用冰冷的双手给客人呈上手握寿司的寿司师父一样,入口的时候会清晰地察觉到没有灵魂。


在小泽与集英社结束合作之后,露伴偶尔会听到自己的责编八卦几句他的留言,什么生活困顿不得不给三流猎奇杂志画插图,又因为性格乖张还在外面养情人,把十几年的结发妻子气的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传言的终点就是这座三年前开张的小小旅馆,如今正面临倒闭的风险。不是因为经营不善,而是因为“死亡”。


自从旅馆开业至今,无缘无故溺死在温泉里的旅客已经多达十人,警方调查的结果都是意外死亡。因此这里曾作为灵异景点而名噪一时,现在还能继续经营下去或许就是靠那时候留下的余热吧。


因此——“我认为那里除了疗养身心还可以发现不错的漫画素材,费用又不贵,您最近不是刚恢复身体吗,去那里旅行说不定蛮不错的”——露伴以这样的理由在责编的强烈建议下驱车驶上这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作为临时助手的蛇目水玉也跟随而来,两人在车上聊到这座旅馆的主人,于是就有了水玉开头那个问题。


人品啊。道路在眼前一节节缩短,露伴思索着这个问题。如果光是从编辑们的流言来判断,已经和鸠占鹊巢的情人结婚的小泽俊夫如今或许的确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又或许是个想要改过自新从头再来的平凡人。无论如何,无法断定对方是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但似乎,从那栋建筑物里感觉不到替身使者的气息。


在旅馆小小的停车场里停好车,穿过因为主人疏于打理而已经有些草木枯黄的和式庭院、抵达温泉旅馆的前台。一踏入室内,一股水腥气就扑鼻而来。不知为什么露伴有一瞬间感到不适,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小手沿着脊柱摸了一把。


没有人出来迎接他们。这里似乎曾经有雇佣过佣人,但是后来因为经济原因人手一再缩减、至今已经只剩下一名年过半百的老佣人和小泽夫妇二人了。而前台负责登记入住的就是那位与小泽再婚的情人——穿着有些褪色的金鱼柄和服,无论从容貌还是仪态上都没有一丝出挑的平凡女子,眼角依稀能看到几颗被粉底草草掩饰的雀斑。光看外表,很难判断小泽究竟是看上她哪点才会抛弃自己十几年的结发妻。


“我是岸边,之前打电话预约过的。”


女子以低哑的声音答应了一句,在陈旧的登记册上写下二人的名字,然后起身介绍二人去他们的客房。在穿过和式房屋寂静无声的走廊的时候,没有一位客人与他们照面。


“小泽前辈本人呢?”露伴出声询问。他并没有多挂心这位点头之交的前辈,只是出于最基本的礼仪。


“他在男汤那边打扫。”女子回答,“温泉的打扫是由他负责的。”露伴依稀回想起记忆中的小泽是个身材瘦弱、面色发白的男人,给人以贫血患者的印象,很难想象这种人干体力活的样子。


正这么想着,露伴突然察觉到身后的少女停下了脚步。她站在走廊上,红宝石一般的独眼紧紧盯着墙壁的某一处。


“怎么了?蛇目。”


“是不是有些潮湿?”少女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她盯着的那块墙壁的墙纸不知是不是因为年代久远而卷了边,露出的墙体上长满了灰黑色的霉斑。


此时刚入秋,山间的空气非常干燥。而被她这么提醒露伴才想起刚踏入旅馆时就有的那股不适感——是因为自己常年画漫画而患有轻微劳损的关节发出的抗议,它们对湿度非常敏感。而就温泉旅馆而言,这栋建筑物里的湿气未免也都太重了。


但是露伴没有在意,长途驾驶的疲惫让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手头的行李放下。而少女干脆就地蹲下来观察那些霉斑、甚至用指甲刮落一点放到手里的时候,露伴知道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所以说那又怎样?温泉旅馆湿气重很正常吧。你要是不适应就回去好了,我可是求之不得——”


话音未落,他察觉到前方带路的女子似乎有些异样,低下头小声嘀咕着什么,眼睛并未抬起,却让人感觉她眼底堆满了阴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非常对不起客人……我们家的旅馆一开始就是这样,总是非常潮湿,无论怎么也去不掉这股湿气,我们已经很努力了,真的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暮色降临。


温泉旅店的晚餐是在餐厅进行、由那位老佣人负责端上来的。令人惊讶的是来吃饭的客人居然只有露伴和水玉两人。再怎么说是旅游淡季,这客流量也太少了。来即将倒闭并不是什么传言。


在吃饭的时候,露伴见到了小泽本人。他和记忆里唯一的差距似乎就是因为常年干体力活、体态比之前健康了不少,和服袖子下面的两条胳膊也能稍微看出一点肌肉线条。


“只有粗茶淡饭,还请两位见谅。温泉的打扫已经完毕了,之后二位就可以去泡温泉……”他以和露伴记忆中一致的有些底气不足的声音向二人打招呼。


面前的晚餐只有几条细瘦的煎河鱼和野菜、土豆之类,的确算不上丰盛,但也比在杜王町吃到的多了些山野气息。在喝汤的时候露伴从碗沿暼到水玉好像趁小泽不注意,把一整条河鱼夹给她怀里的玩偶——她的替身“蛇神娜迦”。而那只替身也毫不客气地张开宛如裂了一道大缝的巨口将煎鱼连肉带骨地整个吞下。


(喂……这女人是笨蛋吗?就算再怎么粗心的人看到她桌子上一根鱼刺都没有也会起疑心的啊!)


露伴瞪了她一眼,而后者假装没有看见。好在小泽没有注意餐桌这边,而是一直盯着温泉浴场的方向。那好像并不是单纯的凝望某处发呆——露伴能感觉那眼神是有目标的,而目标就是浴场的方向。


——


仿佛打翻一瓶墨水,夜晚的天空被染成浓郁的黑色。露伴抬头仰望,几颗清晰可见的星星悬挂在他的头顶正上方,如同注视着地面的几颗独眼。最亮的三颗星星放出一颗白色、两颗橙色的光芒,从颜色和方位能判断出是南鱼座的北落师门,鲸鱼座的土司空和凤凰座的火鸟六,连在一起就是秋季大三角。似乎再往北一点就可以找到秋季四边形,但是从他这个角度看不到,栽种在温泉旁边的枫树阻挡了视线。


露伴于是收回目光,男汤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不远处的建筑物漏出模糊的光线,些许晕开在水面上。能一个人安静地泡温泉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事,这里的温泉水只有淡淡的硫磺味,温度也正好适宜,让露伴常年劳损的关节能得到恰好的舒缓。以前集英社年末的温泉旅行活动他总是选择不参加,但是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作为漫画家和编辑这一类文职人员来说为什么那么依赖温泉。


说起来——这个旅馆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呢。是什么来着?此刻头脑完全放松的露伴已经不想再想起有关工作的任何事了。就算只是泡在温泉里看看星星也不虚此行——这么想着他再次抬头寻找秋季大三角,却没有找到那三颗明亮的星星。


是能见度变低了吗?还是被云层挡住了?——不,的确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但那不是远在天边的云,而是近在眼前的白色的水汽屏障。


是雾。原本只有温泉表面浅浅一层升腾水汽,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而且这雾还越来越浓,很快露伴感觉自己的指尖也开始模糊了。


——不妙!他猛地从水中站起,试图透过雾帘寻找建筑物的灯光。可是这团雾气仿佛察觉到他的惊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浓,直到连水面和周围的石壁都快看不见了。这绝对不正常,这种浓雾不应该存在在温泉里,不,甚至不应该存在在世界上!


“天堂之门!”


金光一闪,身着白色礼服的替身应声出现。可环顾四周都是越来越浓的雾气,替身的视野也大大受限。


怎么办——是坐在这里等雾散去吗?轻举妄动地闯入的话或许会被攻击,可现在连这浓雾的真相都不知道,天堂之门也没法行动。


一滴冷汗从露伴的额角滑下。气温并没有降低,可是身处温泉之中的他却不寒而栗。


就在此时,他似乎听到水波荡漾的声音。是有什么人正在水中行走,而且似乎正朝他走来——一层层涟漪随着水花飞溅的声音朝他漾来,露伴不由得绷紧了神经——等对方一露面就用天堂之门袭击他,一秒也不能迟疑。


“露伴老师?”


传入耳中的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到露伴不由得一愣。一团乌黑隐隐浮现在雾气中,是少女盘在头顶的长发。可以看见她红色的独眼是蛇类动物的竖瞳,闪烁着宝石般神秘的光彩。那是蛇目水玉,几小时前刚和他一起抵达这个旅馆的助手。


“蛇目……你……”不知是她越走越近、还是雾气有意识地一点点散去,露伴逐渐能看清她的脸了。她裹着一块浴巾,细瘦的手臂和双腿上遍布怪异的伤痕——刀伤、针管注射的痕迹和奇怪的缝合。露伴想起之前在她的人生之书上看到的——“曾经对自己进行过人体实验”。寥寥数语透出一股单纯而疯狂的气息。


“怎么了?露伴老师,你的眼神好奇怪。”少女还在靠近,一缕滴着水的头发贴在她的脸颊上。露伴与她冰冷的独眼对视,沉默了片刻。


“——你蠢啊!这里是男汤!快出去!”


然后毫不犹豫地大声斥责。


少女愣了愣,似乎没预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好像是……”


“喂喂喂喂喂,你究竟是有多没神经啊!还是个乱闯男澡堂的变态??虽然我觉得你以前做的事情比这变态多了,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为什么莫名其妙跑到这里来?出去!现在!”


“啊,这,对不起……雾太大了所以我……”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出去!就现在,快点!否则我就给你身上写你这辈子都没法洗澡!”


一边屈服似地举起双手,嘀咕着“老师真是残忍”的少女一边缓缓退向似乎是温泉边的方向,而就在她转过头的一瞬间——


“天堂之门!”露伴果断号令,替身手握钢笔出现在他身边。


水玉,不,是未知的少女惊讶地转过头来,但是已经迟了——她的头部裂开成一本书的形状,而露伴已经来不及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迅速写下“现在就飞出百米开外”。


随着水花在空气中飞散,向后飞去的少女不知为何发出了诡异的笑声。那笑声如同导火索在耳际被点燃一般,露伴油然而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你这家伙,笑什么?”


“岸边露伴。”少女说着,哪怕是裂成书页的脸也能看出她露出了极为扭曲的笑容,“太迟了,你看看你的脚吧。”


一股巨大的力道紧紧扯住了脚腕,仿佛要把露伴的骨头拧断一般。他猛地低下头,看到乌黑浓密的长发如一股结实的麻绳,死死缠住了他。


“什么——”此时想要脱身已然不可能,那股强烈的拉力正把他往水底拉去。猛然间宛如闪电划过大脑,他终于清晰地想起了关于这间旅馆的传闻——温泉里藏着会溺死人的妖怪……


温暖的泉水扑面而来,猛地灌进了岸边露伴的口鼻。而那若远若近的笑声已经不是蛇目水玉的声音,而是一个沙哑而凄厉的成年女子的笑声。


——


似乎看见了什么。


永恒的夕阳,消极地贴在天边的褐红色云朵。十字路口、红色的邮筒,以及站在邮筒边上的两个生物。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和一只动物。可无法看清他们的样子。一旦自己想要朝他们靠近,似乎能感觉他们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好像不希望自己这么做。


为什么呢,明明连脸都看不见,他却能知道这些事呢?


“……老师……”


“露伴老师……”


“岸边露伴老师!!”


“噗咳……”


将卡在喉咙口温暖的一口水吐出去,岸边露伴勉强恢复了意识。鼻腔和口腔里还残留着温泉水的硫磺味,而他此刻却身处木质地板的走廊上。


“老师,是我,你没事吧?”


独眼的少女抓着自己的肩膀轻轻摇晃。岸边露伴稍微抬起视线,看到她垂落肩头的乌黑麻花辫,和趴在她肩膀上(好像)用关切的眼神打量自己的替身布偶。


“我……我没事。”他艰难地发出声音,确认了面前的现实。身上已经被水玉披上了浴袍,此时她也体贴地递过来毛巾让他擦干脸上的水。


“是那个吗?”待他缓过神来,水玉以仿佛了然于心的神情问。


“啊……是。”露伴拒绝了她的搀扶,独自扶着墙站起来,“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可能已经死了。”


——在吃饭的时候,蛇目水玉没有在桌面留下鱼刺。趁小泽感到异常、向她询问的瞬间,露伴发动替身在他的人生之书上写下了一行字。


“如果岸边露伴被温泉里的妖怪袭击,将成为他的替代”。


“如果待会小泽先生若无其事地出现的话,就证明那个妖怪并不会袭击小泽先生。也是,如果它真的想袭击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下手呢——说起来,老师看到那个妖怪的真面目了吗?”


“啊,看到了——”一瞬间露伴几乎要脱口而出真话,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将喉咙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蛇目水玉这种人,如果知道妖怪变成她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估计自己会沦为她的笑柄吧,“非常难看。难看到我一个月的噩梦都不愁素材的类型。”

“那么,老师,你准备怎么办?要离开的话,现在我就去帮忙收拾行李。”


“不——不了。”露伴回头望向雾气蒸腾的温泉方向,感到有一股不同于泉水的热量从他身体里升腾起来。是愤怒,还有隐约而生的雀跃的挑战欲,让他的血液仿佛变得滚烫,“让我岸边露伴受如此屈辱的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都别想好过。再说了,如果现在就打道回府,这次采风还有什么意义?”


“不愧是您呢,露伴老师。”因为能够猜中他的回答,水玉并没有感觉多惊讶。她此刻虽然不知道岸边露伴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但是当他露出那种锐利的眼神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是成竹在胸。


“您一个人可以的吧?”


“当然。”岸边露伴不假思索地回答,可还是被她听出话里的几分犹豫。少女于是朝他投来探寻的目光,漫画家见此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过,要是你真的那么闲不住的话,我倒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让你帮个小忙就是了。”


——


她非常非常深爱那个人。从那个人的头发丝到脚尖都如此深爱。当然了,那个人笔下诞生的故事也是一样。


有些人说她是他的粉丝。或许吧——但是只有他们心里清楚,从他们认识的那天起她就是这样的,那时候他们都还只是中学生,他也只是在草稿纸上画画喜欢的动漫人物的同人漫画程度。


然后有一天,他的画被前座的她看到了。看到那些比例歪七扭八的人物和潦草的分镜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却放出了光彩。


“画的好棒啊,小泽同学,你一定能当个漫画家的!”


“没……没什么啦……就只是画着玩玩而已。”


她还记得第一次被人夸赞的他紧张地摸着下巴。这是他独特的癖好,只要紧张和害羞的时候都会去摸自己的下巴,因此他的谎言总是很容易被看穿,可他自己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然了,这种单纯也是她喜欢的部分。


所以当他回来得越来越晚,甚至经常带着一身酒气,而她心生怀疑,询问道:“你不会背着我在外面偷情吧?”


“怎么会,都是应酬、应酬而已……”他醉眼朦胧地在玄关摸索着寻找自己的拖鞋,而她清晰地看到了即使烂醉如泥的时候也下意识地抚摸下巴的男人的样子。那天也是。她拿起原稿的时候用余光暼到他紧张地摸着下巴,就知道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了。


可即使如此……


——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在榻榻米的声音。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上,只有这样无机质的声音在回响。


岸边露伴在塞满耳畔的寂静之中,只能若有若无地捕捉着这个声音。像一根从黑暗中延展出的线,指引着他朦胧的意识向前行走。


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呢——脚底冰冷的触感已经从榻榻米转为有些凹凸不平的发霉的木板质感了。是走到走廊上了吗?视野陷在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仿佛紧紧拴在自己手腕上的丝线一般的滴答声指引自己前进。


不——不对。皮肉隐约传来被勒紧的痛感。真的有什么缠绕在自己的手腕处。他低下头,隐约看到自己被扯动的苍白手臂和缠绕在上面漆黑的影子。是黑色的丝线,力道时紧时松,很明显是催促着他往前走。


一瞬间,一丝光芒沿着紧绷的线射来。岸边露伴感到自己的视野猛地开阔,眼前的场景变得清晰起来。


五感也回到了自己身上。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山间夜晚扑面而来的湿气和草木清香,紧接着是秋蝉刺耳的鸣叫。


脚尖好像碰在了湿漉漉的石头上。是温泉的边缘。蒸腾的雾气在水面上流淌,好像有生命一般绕过了水中的白色影子。影子似乎察觉到他已经走到自己面前,抬起了头——那颗被披散的黑色长发包裹着的头颅的确动了一下。


“救……救……我……”


发出干涩的声音,夹杂着空气流动的嘶嘶声。是气管被切开了吗?纯白的长裙湿淋淋地淌下水滴,看不见那被长发遮挡的面孔,只有女子刺耳而哀怨的声音深深刺进鼓膜。


“天堂之……”话音未落就被手腕上的刺痛打断,露伴低下头,看到一根锋利如刀丝的长发正勒住自己手腕上凸起的动脉。这无疑是一种警告——轻举妄动的话,池中的幽灵随时都可以割开他的动脉。


可“天堂之门”没有发动。这个幽灵并没有杀死他的意思,而只是在求救。


“过……来……救……救……我……求……你……”


被发丝牵引着的青年向雾气弥漫的泉水中走去。温暖的泉水很快漫过了他的小腿,接着是膝盖、腰部。温泉的水绝对没有那么深。这无疑问是异界。


女子的幽灵无声地用手指着那棵岸边的枫树,那里压着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


“难道说……你的身体在这下面吗?”


露伴问,幽灵点了点头。


“是谁……谁杀了你?”一边问,青年一边费力地将那块石头移到旁边,其实回答他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


“俊……夫……”幽灵用哭哑的嗓音艰难地回答,“我……爱……他……但是……他……杀了我……”


“是为了那个情人是吧?我这个前辈看来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露伴发出一声嗤笑,一边说一边刨开那些松软的泥土,而幽灵点着头,抽泣得说不出话。


“没关系,等我们离开了之后一定会找人来帮你的。”刨开最后一块土,难闻的腐臭味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和服的碎片,再往下挖,指尖便传来了不同于土壤的柔软触感——柔软到令人不快,仿佛还会随着压力渗出液体的块状物。毫无疑问那是人类的腐肉。


“我找到——”露伴回过神,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从指尖传达到大脑——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这块碎片不是来自女人穿的和服,而且小泽的前妻应该已经失踪好几年,这块土地下的却是一具刚腐烂没多久的尸体!


他再用力往下一挖,猛然涌出的腐臭味让他差点吐出来。出现在眼前的是半张浮肿的人脸,眼睛突出、面色发紫,唇边依稀可以看到胡须的男人的脸。那位长发幽灵的尸体并不在这里,那她为什么又要把他引来这里——?


“喂!幽灵!”岸边露伴猛然起身、大喊着,“你去哪了!”可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枫树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一股及其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他想回身再度确认枫树底下的尸骨,却被架在脖颈上冰冷的刃物阻止了。


“终于上钩了,岸边露伴。”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卡住他脖子的手臂和包裹它的衣物都因为在水中浸泡而变得湿淋淋的,隔着睡衣也能将冰冷的温度传达到露伴的身体上。刚才这个男人就一直躲在温泉里吧。趁他被枫树下的尸体吸引注意力,就绕到他身后——


“你说你耍那么多小聪明有什么好处呢?乖乖在温泉里淹死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小泽俊夫的声音里似乎能听出几分嘲笑。“不过也没差。去死吧,岸边露伴。”

风吹过庭院里的草木,响起震耳欲聋的沙沙声。


“你已经见过池美了吧?她是个好女人对吧?无论那些狗屁编辑怎么贬低我的漫画,她都一个劲说着很好看很好看之类的。可是我作为漫画家我怎么可能不懂?我画的是真的烂啊!无论她怎么夸我,我都知道我真的不适合画这种漫画!岸边露伴,你这种天才能明白我的痛苦吗?!”


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因为叙述者的痛苦而有些微微颤抖。露伴没有动作,而小泽俊夫却自顾自地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不过,不过啊,我也应该感谢集英社那些狗屁编辑……就是他们一个劲地贬低我才让我下定决心离开,然后找到了真正适材适所的出路……嘿、嘿嘿,天生我材必有用,说的就是这个吧……”


“你是说给那些三流杂志……”


“什么杂志根本不重要!”小泽大吼着打断了露伴的话,一刹那露伴感觉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好像已经切开了一层皮肤,“重要的是内容。内容啊。他们想看的各种死法的尸体,各种人被严刑拷打的场面,各种……各种痛苦地死掉的被折磨的生物,哈……哈哈,那些我画得可开心了!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画不出你这种热血漫画了,我想要画的根本不是那些!我想要画死人!画内脏!画支离破碎的脑袋和喷射的脑浆!画一切在噩梦里可能出现的东西!


然后你猜池美说什么?她没有害怕,一点都没有……看到我画的被肢解的尸体,她还是一如往常,高兴得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呐……说,’太棒了,俊夫,你画的真棒’!我真的很开心……可是,后……后来啊,我发现我画的越来越差了,就和以前一样,无论她怎么夸我,我都觉得我的画技一个劲地下降,下降……我很害怕。你明白吗?你明白吗?这种逐渐失去被神明恩宠的恐惧,你这个天才能明白吗?……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明白我自己的画缺少什么……那就是真实感啊。就算看再多的图片,视频,我、我从来没见过真的人死的样子,没有亲手割开过一个人的喉咙,没能亲耳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所以我杀了池美……她的血溅到我脸上的时候,我感到无与伦比的真实感……岸边露伴,你是不是想说我疯了?……”


露伴没有说话。如果小泽知道蛇目水玉这种存在,会露出什么表情呢——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然后你也知道了。池美没有死,不,她已经死了,可她还是在这里。她没有去那个世界的原因你猜是什么?不是因为恨我,而是,哈哈,因为我的连载漫画还没有画完呢……


所以我们决定以这种方式生活,一种不会被世俗规则制裁的,却又能永远观赏人的痛苦和死亡的方式。很美妙吧?这个故事画成连载漫画一定能抢手,比《红黑少年》抢手一千倍!为此我们需要死亡,我们需要更多的死亡!——”


“哦,是吗?”


青年突兀地开口了。镇定自若的语气让近乎疯狂的小泽不由得愣住。这完全不是刀架在脖子上的人的正常反应。


“你说你想要死亡——那你要不要亲眼看看自己的死亡是什么样子的?”


“你……你死到临头还在胡说什么——”


“看看你自己的脚吧。”露伴露出一丝冷笑。


小泽猛地低下头,看到的却是自己已经被冰封的双足——完全深陷入狂乱情绪的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从刚才开始就在逐渐结冰。冻结的速度飞快地向上蔓延,很快就冻住了他腰部以下的身体。然后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小泽俊夫的上下半身猛地错开、上身向一旁滑去,掉落在草丛中。断口喷出大量的血液将温泉的池水染成一片血红,而下半身已经被完全封冻,甚至流不出血。


“多亏了你一直躲在温泉里,又出了那么多汗,冰冻的速度才能如此之快。”


蛇目的少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匍匐在地的男人半截的身体,顺手将一件厚厚的浴袍递给旁边的露伴,“老师,给你这个。”


“你、你是……”小泽颤抖着,拼命用两只手拽住身下已经霜冻的草地向前爬去。他抬起头,与水玉清冷的独眼相视,因为疼痛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的……同类……”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然而少女无情地打断了他。在她仿佛看虫豸一般轻蔑的眼神中,小泽俊夫清晰地看到霜冻从自己的指尖一点点爬上来。


“俊夫!”池美凄厉的尖叫声从温泉的方向传来。幽灵愤怒地朝露伴和水玉咆哮着,手中射出两股黑色的丝线——无数头发形成的绞索。


而那些黑色的绞索还没射出去一米就停了下来,随后化作无数青丝散落一地。整个温泉都已经被冻住了,包括只能在水中行动的幽灵。


“乖乖去那个世界吧,不要再回来了。”


水玉话音刚落,幽灵的冰雕便化作无数碎片崩裂开去。滚满一地的冰碴折射着月光,像无数星星坠落到了地上。


“池……池美……”小泽俊夫微微偏了偏头,伸手握住一颗刚好落到面前的冰块,冻僵的脸上似乎挤出了一丁点笑容。


——


清晨的天空泛出鱼肚白。盘山公路在眼前延展,身后还能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


“我没有下死手哦,老师。虽然可能会终身残疾,但是小泽俊夫也能活下来吧。”


水玉说着打了个哈欠,靠着车窗流露出困意,“再怎么说,在我身上写’一整晚保持清醒’也太折磨人了,老师。我很缺乏睡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可真是对不起你,回去之后奖励你一个月不用来我家帮忙,这样你一个月都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在离开的时候水玉遵照露伴的指示叫了救护车,露伴则用天堂之门抹去了旅馆里所有人的记忆,以防万一登记册也烧掉了。小泽俊夫醒来之后大概会忘掉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吧。他之后会怎么活下去呢?还会继续画漫画吗?无论如何,他已经永远失去他最忠实的读者了。


“不过无论怎样,我都会一直看老师的漫画的哦!”仿佛直接窥视到他脑中的想法一般令人不快的少女声音在身后响起,“死了也会看……变成幽灵也会在天堂继续订连载的……”


“那可真是敬谢不敏。有你这种读者还不如没……”话音未落露伴便从后视镜里看到少女已经陷入熟睡的脸庞,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到没有。


于是他稍微叹了口气。向右打方向盘后转过一个拐角,杜王町已经近在眼前了。


fin.


第一次尝试这种类型的同人,写的真的非常拉😭😭😭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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