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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奇谈】幸运篇初审入围17号《久远的春与少女》

2021-08-18 19:50 作者:乡里奇谈--狂奔の玉米  | 我要投稿

“这并不代表结束,我会终结这一切。”少女捡起地上的短刀。

“被中断的决斗,实在是有辱剑士的身份。”老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两人架起刀,摆出了相同的架势,如同悬崖峭壁上生长的两棵枯松,无声的向深渊张扬的探出了枝丫。寒芒将空气冻结住了,只有片片花瓣顺着流水飘向远处。

世界大概是停止了旋转,鸟雀也不愿再继续歌唱。

“哈!”

地面被牢牢的踩实在脚下,一道闪电伴随着撕裂空气的鸣叫破空而出。

尘归尘——

 

这里总是午夜景象,抬头不见月轮,低头也无荧火,却始终有一抹淡淡的微光笼罩着这里。就像这里的物件本身就会发光似的。照料有方的樱树四处生长,每到春季,这里便是如画中那般的盛景。只是那庭院中央的巨大樱树,连个花苞也没有见过,但又生长的如此坚实高大,不禁让人好奇是如何培育的。

嗡——

庭院中央,刀光在落花间穿梭,少女只是稍稍转动身躯,那比少女还要高的长刀也随之起舞。这样的场景,无论是谁也挪不开视线,要是久久驻足,兴许还能听见春天的弦音。春天已经迈着悠闲的步子愈来愈近,伴随着的还有酒香与那或是粗狂或是淫靡的乐声。喝酒的好日子,正是歌舞伎与山猫们可以大展拳脚的日子,但倘若叫她们看见了这少女的舞姿,也难免会心生嫉妒吧。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刀光滑进鞘中。少女抬起头,看着漫天的花瓣,稍稍眯起了眼睛。在半空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像鱼一样游动着,却触碰不到身体,像云一样的变化,又像气泡一样通透。那是幽灵,是已死之人的魂魄,在这里等待着转生。如同鱼一般在漫天的花瓣中穿梭,倒也别有一番趣味,不过这并不是在世之人足以消受的福分了。

“话说妖梦。”另一位少女挑起了话头。

庭园的主人闲适的躺在门廊上,一手拿着团子,一边欣赏冥界的春景。该说是没有身为主人的自觉吗?该说是本性如此吧。外表看来,也不比那名叫妖梦的少女大多少就是了。耳边传来溪流簌簌的声音——原来冥界也会有河流吗?

“为什么最近只用一把剑呢?”少女名叫幽幽子,是这冥土的主人,同样也是千百万贪婪的享受着落樱的其中一人。

妖梦朝着半空中伸出了手,胡乱的抓着,摊开手,手掌中央静静的躺着一片花瓣。或许不能说是一片,只是其中稍小的一片已经快要断裂开来了,只是茎仍然互相拉扯着而已。她的手掌上缠着绷带,虎口处有些微微泛红。

“最近我总是觉得,这刀像不是我的。”妖梦开口了。

“嗯......这么说也不是不行?毕竟是家传的嘛。”说罢,少女便继续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眼中除了纷繁的落花再无他物。在这看不见穹顶的奇妙天地,总会叫人产生一种身在海底的错觉。闭上眼,能听见不知名的声响,时而近时而远,那大概是海浪,或许是波涛。

“总感觉,这刀会说话一样,用起来也是手跟着刀在动。”妖梦摸了摸佩在腰间的那把短刀——白楼剑,不知在想些什么。“总而言之就是用着不舒服,不想用。”

白楼剑柄做了鎏金的处理,下面垂着一白一黑两个挂饰,很是好看。大概是常年被人握在手中的缘故,金色的花纹已经被磨平,看不见了。刀鞘上面蔓延的木质纹路,流出高雅的品味来。相比之下,另一把长刀楼观,就显得朴实许多,刀柄并没有过多坠饰,刀鞘也只是普通木材,谁又能想到这是妖怪打造的宝刀呢?

“我是不懂你们剑士啦,你也是,你爷爷也是,奇奇怪怪的。”

说罢,幽幽子便闭上了眼睛,嘴里依旧不停的嚼着团子,就这样在走廊上小憩了起来。冥界的主人这样自说自话,那么头疼的自然是侍从。

妖梦轻叹一口气,没再多说话,径自走回了屋内。

同样被带回去的不只有落樱,还有迷惘与执念。

 

屋内,少女禅坐着,面前的墙上驾着那把家传短剑“白楼”。小小的屋内并没有许多的装饰,有的只是正好可以从窗沿攀进的一抹微光,和被沐浴着光芒的那小小的一叠,正好能给予少女一整个下午的静默。

妖梦将楼观放在面前,闭上了双眼。声音在这里被隔绝了,只有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仍然清晰可辨。少女回想起曾经的点滴来,回想起严厉又古板的爷爷,回想起样貌早已模糊的双亲,回想起刀。

在别的小女孩还在与蝴蝶嬉戏时,妖梦就已经习惯了与刀为友。在五岁那年,父亲赠与她楼观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在随后的十余年中,是她的爷爷一手将她抚养成人,传授剑术。回想过去,悔悟过去,以此为道,便是思道。

妖梦突然觉得似乎是忘记了什么。这种奇妙的感觉萦绕于心头,她不免的烦躁起来,微微皱起眉头。

“为什么只用一把剑呢?”

脑海中回想起方才幽幽子的话。是啊,为什么只用一把剑呢?妖梦思索着,看着面前的白楼剑。白楼剑是魂魄家的家传短剑,不知为何,只有魂魄家的人可以使用。当白楼剑被挥舞的时候,无论是人或是幽灵,甚至是心中的迷惘都会被一并斩断。

白楼剑,白楼剑。

妖梦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死死地盯着这把叫人不愿触碰的名刀。窗外仍然是樱花盛开的景象,不时有微风偷偷的溜进屋内。少女看着刀,刀也看着少女。一片另类的紧张氛围蔓延了开来。

“妖梦还真是努力啊。”

没听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了,眼前出现了一位白发的少女。少女脸上泛着笑,缓缓地伸出手去,像是要抚摸妖梦的头。还来不及反应,妖梦便抓起面前的刀向后一跳,随后朝面前的少女斩去,眨眼间,少女就像是晨露那样凭空消失了。

回过神来,妖梦仍旧是半跪在地上,脸颊上不觉渗出滴滴的汗水。心跳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的愈发清晰。“那是谁?”她在心中如此念叨,持剑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如果仅仅是突然袭击的刺客,她倒不会感到恐慌,可刚才那个少女却不禁令人胆寒。

“幻觉么......”妖梦自言自语起来,停止身子,像是要把晦气全排走那样的猛烈的深呼吸了一口。

妖梦开始回想起那个少女的样貌。少女皮肤白皙,穿着白色的和服,通身都是白色的,活像是雪地里捏出来的雪孩子。那笑容,就仿佛是冬日阳光。一边想着少女的事情,一边收起了刀,准备离开这小小的六叠间。

花瓣乘着不知源自何处的,温柔的风飘落进来,她大概是想将春意也带给这里吧。恍惚间,一股凉意爬上了脊背。她没有敢回头,只觉得恐惧像是潮水一样涌了过来,裹挟着黑暗。不觉间,似乎有一只手伏上了肩头。

“先斩了再说!”

不知是为了给自己打气,还是只是率直的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妖梦一边大喊着,一边又一次挥出了猛烈的一刀。

叮——

刀刃被弹开的尖锐声音刺破了空气传入耳膜中,漂亮的刀鞘上开了一道浅浅的小口。挡下来势汹汹的一击的,毫无疑问是被妖梦遗忘的白楼。面前的少女与先前的并不是同一人。少女留着到眉毛的齐刘海,一头银发十分惹眼,叫人吃惊的是虎口处微微泛红的绷带。

简直就是镜中的自己。

妖梦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谁让你擅自变成我的样子的。”

说完,妖梦接下白楼,别在腰间。面前的自己如同薄雾那般散去了,化作一团半透明的,没有实体的白色年糕,从外表看来,与庭院中漂浮着的幽灵别无二致。妖梦自打睁眼开始就与这半灵相伴了,这是魂魄家的宿命。他们意志相通,但与其说半灵是一个器官,不如说是一个独立的灵魂。大概是拥有两份灵魂的缘故,魂魄家相较于普通人也有两倍的长寿。独特的体质带来的不止是漫长的生命,还有无边的寂寥。

看着乖巧的跟在自己身后的半灵,妖梦长叹一口气。她卯足了劲,甩了甩头,跨着大步,终于离开了这小小的六叠间。

 

——

夜幕降临了。

皎洁的月光如鹅绒般铺在地面上,泛起白纱似的雾霭来。站在月光下,感受月光的冰冷与凉意,让人清醒不少。在这种时分,是没有人会出来“沐浴月光”的,那只不过是诗人们的自作多情而已。春季踏着冬天的足迹而来,自然也不会少了冬季的余温,因此刚入春时是伤寒多发的季节,夜晚的保温自然不能少。

妖梦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轻轻的吐着热气。在冥界,温度当然是要比外界低许多的。这里的夜晚与白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稍暗了些罢了。于死者的国度来说,时间实在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大概对活人来说也是如此吧。人活时虚度光阴不以为然,到死后才惊觉时间短暂,却已然于事无补。说到底,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只是一味的做着未来的梦,最后悄然化为尘土。

我们这位正值好年华的少女会梦见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是那火光与飞尘,是那染上了花香的视线,还是刀剑相撞的声音?这一切都只是深埋在少女的梦中,无迹可寻,最后化作无名的旋律,悠扬的回响着。倘若少女抓住了那旋律,那就是了,那就是少女再次拥抱这一切的时候。

 

“妖梦还真是爱撒娇啊,不过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哦。”

少女睁不开眼,困倦与疲惫禁锢了她的意识。能感受到的只有脑袋下方的温热与柔软。

“是啊,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啊。”

黑暗中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那声音既轻又柔,是春季的棉絮,是秋季的凉风。少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味的沉浸在梦乡中,不愿自拔。

“妖梦,如果我不在了,你还能记得我吗?你还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吗?”

温柔的声音越发的悲伤起来,已经失去了原来的语调。满溢出的情感就像潮水,裹挟着回忆与曾经。

脸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啪嗒,啪嗒,拍打在脸上。这是什么?少女仍然不知晓,只是在梦中,有什么东西渐渐的明晰了。渐渐的,渐渐的,恍若月轮下的薄雾,看得见却始终无法触及。

“妖梦,这一次,是我输了。下一次,你也一定要赢,要赢过这朽烂的曾经。”

不知何处传来抽泣声,少女没有睁眼,只是微微的抽了抽嘴角。少女听到了吗?这冥冥中的嘱托。她或许是没有听到,但在未来的某一刻,这些言语一定会像暴雨中的曙光那样,刺破少女的心海。

啪嗒,啪嗒,温热的雨——

啊,是水啊。

 

黄昏时分,地平线上的太阳悠哉游哉沉入地下,仿佛是昭示着预言的到来。风儿依旧是嬉闹着,卷起一浪又一浪的灰尘。

妖梦睁开了眼睛,先前的温暖不见踪影,只剩下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和不断颤抖的双手。还没等妖梦搞清楚状况,一阵猛烈的抖动顺着刀刃传来。萧瑟又妖异的风在这时突然呼啸起来,像是要把一切都卷走。尘土满天飘扬,叫人难以睁开眼睛。

面前的少女瘫坐下来,顺着满地的鲜血,妖梦才从梦中惊醒——少女的腹部被白楼狠狠的贯穿了。少女的白衣被鲜血染成殷红,她跪坐在血泊中,静静的看着妖梦,眼神流露出的既不是杀意,也不是憎恨。妖梦瞪大了眼睛,一边摇着头,一边不住的松开了沾满血腥气味的双手。刚想转身逃离便被少女一把拽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别......别松手,还没结束......”

少女拧紧了眉头,用力的将妖梦拉入怀中。所谓的拥抱死亡,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一刻,白楼斩断的不止是常年锻炼的强韧的肌肉,与之一同逝去的还有那惨白的灵魂。少女也感受到了,感受到了灵魂与肉体的断裂,感受到了记忆逐渐模糊继而在空中飘散开来,回归尘土。原本就苍白的皮肤就像是半透明那般,大概是要随风而去了吧。

白色的人偶倒在了妖梦怀里,妖梦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带走了这条生命。血滴顺着白楼的刀刃滴落,在暮日的照耀下反而显得越发扎眼。

“不要害怕,妖梦......我不会离开你......”

少女艰难的在妖梦的耳边吐出了这么几个字。少女的眼睛微微眯着,也不知是远方的夕阳耀眼,还是少女的灵魂本就闪光,她的眸子里闪烁着红橙色的微光。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的抱住妖梦,眼中尽是苍茫的天空和绚烂的云彩。

倘若能把这片景象带去冥界,也不错。她这样想着。

“妖梦,我爱你......胜过爱世间的一切......”

少女已经没有力气再拥抱任何一个人了,她面色惨白,嘴唇没有了血色,纤细的喉咙里也再呼不出一口气来,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干净的躯体。她仍睁着眼,却看不到自己所爱;她仍爱着,她的那颗心却不再跳动;她的双手变得僵硬,却拥抱着世间的一切。就这样,她瘫倒在地上,脸上残留着那一抹神秘的笑。

灵魂归还天上,肉体重归尘土。她成为了风。

 

“哈!”

妖梦猛地从床上坐起,俯下腰,那样子形似一个暮年的老头,贪婪的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旁的半灵静静的漂浮在半空中,左右晃动着,大概是随着妖梦一同苏醒了。

那是谁?

妖梦费力的从一片混乱的脑海中提取出这三个字来。黄昏的道场、惨死在自己怀中的少女,梦中的一幕幕给了妖梦一记重拳,今夜怕是再无法入眠了。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衬衣贴在背上,晚风悄悄的从门缝中溜了进来,凉丝丝的,妖梦不禁打了个寒颤。

反正也睡不着了,就这样出去散散步吧。

她换下湿透的衬衣,整理好衣物,带上白楼与楼观,便悄悄的出门去了。

 

一路上,她满脑子都是梦中的少女。毫无疑问,妖梦见过那位少女,但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她的名字。她烦躁地抓了抓脑袋,闷头走在春夜的小路上。耳边时不时传来细微的声响,大概只是路过的动物吧。

春天的夜晚,静悄悄的,连虫鸣也听不见,偶尔吹来的冷风凉飕飕的,这才想起来冬天才刚刚过去。妖梦低着头,若有所思。道路两旁的樱花还在飘落着,沐浴着月光,相较白天显得有些寂寥。花瓣在树下积成厚厚的一堆,叫人联想起人类的甜品,带有花瓣的清香。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那。”

妖梦看向其中一株樱树,忽地,从树后飞过一个白影。白影窜到妖梦的面前,这才看清楚了——是一只白狐。

妖梦没有反应,一只手已经悄悄的摸上了刀。白狐见状赶忙现出原形来,化作一个有着狐狸耳朵狐狸尾巴的妙龄少女。少女赶忙的摆摆手,示意妖梦不要轻易出手。

“先别着急嘛,我也没什么恶意。”

“有何贵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只按在刀上的手已经蠢蠢欲动了,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去招惹这样一个少女。即便她只是一个少女。

“在下名叫菅牧典。要问贵干的话,这就说来话长了啊。这样美妙的夜晚,我偶然下山散步,突然就看到——”

“有屁快放。”

“你知道我的能力吗?”

“区区狐妖,不过就是些谎骗众生的把戏罢了。”

“我可以看到,你的灵魂不同于常人。”

“魂魄一家都是半人半灵。”

“你真觉得这半灵与你相伴相生?”

妖梦瞟了眼背后的半灵,只觉得心中无名怒火上心头。半人半灵的体质魂魄家代代相传,并将其与魂魄家独有的剑法相结合,可以说是引以为傲的东西。这样子遭人嘲弄,妖梦如何能忍耐的下去?

“你要是来找茬的话,我乐意奉陪。”

“我看与这半灵相生的不是你,而是你手里的刀吧。”

妖梦一怔,仅仅是一瞬间,一道寒芒从两人中间划过。花瓣未落,清风已至。带有凉意的风拂过二人的面庞,两人只是这样对峙着,刀刃停在了菅牧典的鼻尖。她并不害怕,仍旧是眯着眼睛,看着那双柳叶一般的眼睛,很容易让人怀疑自己接下来是否要上当受骗了。

“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本来能卖个好价钱的,既然这样我把它送给你,就当是看了出好戏。”不知何时,菅牧典手中出现了一张长相奇特的卡片,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大概是哪个妖怪的产物。

这是最近在坊间流通着的不可思议的卡片。在卡片里,似乎包含了许多人类与妖怪的秘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谁做的?怎么做到的?谁也不知道,成了近在眼前发生的都市传说,之类的东西。

妖梦接过卡片,正端详着,狐妖就不见了踪影。妖梦一脸不爽的收起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梦中的场景来,一想到少女喷涌而出的鲜血,她的双手就止不住的颤抖,仿佛这场景真发生过一般。

她杵在原地,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卡片。她感觉手中拿着的不是一张卡片,而是一片海洋,又或者是一片花田,她只觉得眩晕。渐渐地,妖梦再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只是一味的沉浸在春天的夜晚中。

少女做着梦,在无人的夜里。

 

当妖梦回过神来,她正站在一间古朴的房间里。房间中弥漫着熏香的味道,并不是那种醇厚的香味,而是像花香那样,沁人心脾的味道。房门正对着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画,说不定是哪里的书法大家留下的字,内容也无从辨识。房间的中央跪坐着一个老人,老人面目严肃,数不清的皱纹伏在饱经沧桑的面庞上。雪鬓霜毛被打理的很是漂亮。老人坐的笔挺,一点也看不出暮年该有的姿态。

“......爷爷?”妖梦瞪大了眼睛。

面前的正是妖梦的爷爷兼剑术老师,同时也是前任庭师,魂魄妖忌。妖梦一向是害怕妖忌的,从小时候起就是严厉的妖忌负责了妖梦大部分的教育工作。妖梦并没有太多关于家人是记忆,只有与爷爷相伴的乐趣不多的童年而已。

妖忌并没有理会妖梦,闭着眼,静静地没有出声。背后的墙上挂着一把刀,妖梦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的楼观。妖梦摸了摸腰间,才敢确认这是那张卡片制造出的梦境。

 

咔哒——

门打开了。走进来的是穿着白色和服的少女。

“您找我。”

“测试你们两个修炼成果的日子快要到了。”

少女没有回应。碧蓝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老人,坚决的,像是要洞穿一切的视线。妖梦不敢出声,即便是在梦境中,也不免让人觉得害怕。

“我知道你不愿这样做,但这是你的宿命,是你们的宿命,也是魂魄家的宿命,更是白楼的宿命。”

白楼?妖梦的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

妖忌拿起手边的茶杯,没有下口,仅仅只是拿着。窗外的樱树开的正旺,正是花香的季节,不时有蝴蝶落在枝头。房间像是被施展了结界似的,只能感受到令人战栗的寒冷。

“恕我直言,爷爷。倘若只是为了魂魄家所谓的宿命,我宁愿舍弃掉魂魄家的身份,只做一个浪人。”少女吐出的话语,与寒冬时节的雪花相差无几。四月也会飞雪,俗话说话语也能伤人,少女的确是精通此道的。

二人针锋相对的对峙着,而一旁的妖梦早就是一头雾水了——

爷爷?她说爷爷?莫非父亲大人有兄弟姐妹?不对,这里是爷爷的老宅子,她若是生活在这里我不可能没有见过。宿命?什么宿命?这跟白楼又有什么关系?莫非她是我的——

妖梦没有继续想下去,在她看来,这实在是异想天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怎会与她是血亲?

还没等妖梦来得及反应,妖忌便又开口了“再过十几年,凭你的天分与努力,在剑术上超越我是必然的。这样的你,自然应当担起大任。即便这份责任会使你染上至亲的鲜血。”

“我的修行与剑术不是为了魂魄家,而是为了守护我所爱的人们。”

“你——!”

妖忌一拍桌子,桌面上的茶水荡漾起来,溅出几滴在茶几上。眉间的皱纹挤出一条条的沟壑来,妖忌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妖梦不由得一惊,她记忆中的爷爷虽然严厉,但从来都是十分沉稳的。如果就连那位妖忌都轻易的发火了的话,那这件事必定不是可以轻易结束的。

“包括你,爷爷。”

说罢,白衣的少女转身就走,姿态很是高傲。那并非傲视一切的高傲,而是为了自己所信任的一切,绝不低头的坚决。妖梦盯着少女,一瞬间,似乎少女瞥了自己一眼。妖梦并没有多想,只当是错觉。

“得知道她是谁才行。”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赶紧跟着少女走了出去。一路跟着少女,少女在庭院的回廊中轻车熟路的走着。魂魄家的庭院一向是非常复杂的,要熟悉庭院的复杂结构,必须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做到,这不免加深了妖梦的疑惑。

“姐姐——”

远处跑来一个白发的孩子,女孩跟被称为姐姐的少女比起来稍显年幼,肥嘟嘟的脸像一个刚出炉的馒头。女孩的瞳孔也同样是碧蓝色,与其说是碧蓝,不如说是青色。少女手中拿着一把木剑,开朗的笑容堆满了稚嫩的两颊,很是叫人喜欢。

“欸?”

妖梦愣住了,她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因为惊讶而发不出声音来了。面前那位开朗可爱的女孩,正是曾经的妖梦。

“姐姐!爷爷没有骂你吧?”

姐姐?

“没有,爷爷怎么会骂我。”

你是谁?

“我看爷爷找你的时候,你脸色很差啊?”

“哈哈,那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吧。”

你是我的......姐姐?

妖梦凑到两人中间,几乎都要把脸贴在一起了,细细的打量着二人。如果不是因为在梦境中触摸不到,或许早就上手试试手感了。妖梦一手托着下巴,认真的观察着二人的样貌。基本可以确认这两人是姐妹了,那剩下来的——

妖梦微微欠下身子来补足两人的身高差“嗯......你的确是我。那时候的我长得还真傻啊......那么”她站起身来,转向另外一位少女——在梦中被妖梦杀死的少女。

妖梦没有注意到,幼时的自己并没有半灵相伴。

“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你当然不会认识我。所有关于我的记忆,都不会留在你的脑子里。”

少女突然开口了,妖梦又是一惊,连忙环顾四周,发现少女就是在对自己讲话,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妖梦压住心中的恐惧,不停的告诫自己,这只是那卡片制造出的梦境罢了。

“......你是谁?”

“正如你推测的,我是你的姐姐。”

“你是我的姐姐?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妖忌用白楼抹除了一切你脑海里有关我的记忆。”

“爷爷?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女没有回答。妖梦越发的警惕起来,早就摆好了架势。可当妖梦摸向腰间时,却心中一空——白楼不见了。妖梦只好握紧了楼观剑,随时准备将眼前的幻影一刀两断。一抬头,妖梦却看到白楼握在少女手中。

空气突然陷入的寂静,二人被冻结了那般,谁都没有动作。这大概就是剑士们常说的“境界”吧。

周围熟悉的风景逐渐扭曲起来,扭曲成一团混沌,扭曲成天地初开的样子,然后再缓缓地舒展开,成了另一个天地。少女对这一切熟视无睹,悠哉游哉的开了口:

“魂魄家的剑术强在攻守兼备,半灵既可以进攻,也可以防守。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半灵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基础上。之所以强大,是因为魂魄家的剑士实际上是二人一体。”

妖梦安静的等待着。没错,她所说的都是正确的,魂魄家的剑术确实如此。

“可你当真觉得这半灵与你相伴相生吗?”

熟悉的话再次窜进了妖梦的脑海,妖梦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了童年的自己。这时妖梦才注意到——年幼的自己并没有半灵相伴。

“......怎么回事?”

“白楼剑来历不明,既不是大妖怪铸造的妖刀,也不是人类名将锻造的名剑。它何以作为魂魄家的家传短剑?那是因为——”

妖梦突然发现,她们二人所在的环境早就不是魂魄家的亭廊了,而是之前梦中出现的道场。方才还站着侃侃而谈的少女,已经以惨烈的姿态倒在了地上,胸口插着的是魂魄家的家传短剑——白楼。周围的鲜血已经凝固了,在地面上形成一大片的暗红色,少女的嘴唇和两颊干瘪下去。漂亮的眼睛依旧半睁着,只是里面不再有光了,不再是漂亮的青蓝色。

倒在地上的少女用干瘪的嘴唇吐出了梦境中最后的一块碎片。

“白楼剑不是什么斩断迷惘的剑,而是吸取生灵来加以利用的妖剑。魂魄家也并非生下来就是半人半灵,而是利用白楼弑杀血亲成为一体罢了。”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妖梦的脑海,黑色的波涛拍打着她,只觉得寒冷。黑暗、冰冷、恐惧,为人所排斥的一切包裹着妖梦。妖梦使不上劲来,一股冲动如同触电般的飞过全身。

渐渐的,妖梦没有办法再思考,只是顺从那股冲动,让她觉得心神舒畅。

是憎恨。是比大海还要宽阔,比星空还要深邃的憎恨,对宿命的憎恨。

 

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独自一人站在春夜的小路上,旭日已经露出了头,染红了几片云霞。

黎明将至。

 

在远离人类村落的某个地方,难以分辨是否在幻想乡境内,或者是在某个异界,一座庭院默默的在这里落下了脚。慵懒的太阳刚刚升起,清晨的第一缕温柔的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簌簌的溪流平缓的流动着,一棵不算特别高大但是十分好看的樱树就生长在河边,背着朝日,实在是一幅美景。

魂魄妖忌站在树下,抚摸自己打理有方的胡须。

“叮——”

鸟儿仍在歌唱,溪流依然奔向远方。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二人都拔出了剑,刀剑相交,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妖梦?”

妖梦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只是已经看不到剑士该有的架势了,妖梦驼着背,活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妖忌吃惊于妖梦的力道,一时没有做出反击。妖梦顺势拔出佩在腰间的另一把短刀白楼,侧身用楼观架开妖忌的防御,另一把刀直向妖忌的脖间挥去。

再怎么说妖忌也是经验老道的剑士,防御下这样粗犷的进攻自然是不在话下。让妖忌迟迟不能出手的是自己养育了多年的孙女,何故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又这样的攻击自己。妖忌腾空一翻,躲开了妖梦的斩击。紧接着的又是一记竖劈,妖梦的手像鞭子那样灵活的驱使着双刀。妖忌掐准了距离,踩着刀背向后腾空一跃,拉开距离。

“妖梦......也好,就让我来试试你的水准。”妖忌没有多看,感受到了妖梦刀法中的异常。这并不是魂魄家所传授的剑术,毫无章法,与一头会使用武器的野兽无异。妖忌看出,妖梦似乎是被什么怨灵一类的东西所附身了,也没多想,决定先战再寻找解救之法。

来来去去,刀光剑影在晨曦的照耀下舞动着,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妖梦狂乱的出剑,不停的追击;而妖忌则是有条不紊,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过几回合,妖梦就被撂倒在地六回。渐渐地,渐渐地,妖忌越发的感到脊背发凉,妖梦像是不会疲劳一样,每次倒下都会立刻站起身,开始下一轮的进攻,每次出手都直击要害。碍于对手是自己的孙女,妖忌只能防守闪避,逐渐地,就算是经验老道的妖忌也力不从心了起来。

原本只露了个头朝阳现在已经高高的挂起了,洁白的云朵悠闲地三辆成团的飞着。妖忌喘着粗气,望着地面上被自己击翻在地无数次的妖梦,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如果是平常的妖梦,早在第三次被击倒时就摆手认输了,可面前的这头野兽却头一次叫妖忌为难了起来。

“——!”

妖梦无数次地从地面爬起,反击,都被妖忌一一化解了。但这一次,却是个例外。翻倒在地的妖梦腾空跃起,先是架起长刀楼观横砍,被轻松的挡开了,可下一击瞄准的,是妖忌空开的胸膛。

这一刻,妖忌看着直直的朝自己刺过来的白楼,看着刀尖闪烁的光,忽然想到这把刀带来的除了强大,似乎就什么也不剩了。妖忌冷冷的笑了,他闭上眼,看到了妖梦的父母因为不能接受白楼的过去,就离开到外界远游。看到了自己不辞辛劳培养出的两位孙女,眼泪不禁顺着沧桑的面颊滑落下来。

“都看到走马灯了啊。”他这样自嘲到。

那究竟是灵魂呢?还是幻影呢?妖忌此时看到的人,本应魂归天际了。那人却像一束光,带来了春意,带来了花香,带来了失落的过去。妖梦呢?妖梦依旧只是怀抱着杀意与扭曲的憎恨,遮蔽了视野罢了。

 

“妖梦。”

“嗯?”

年幼的女孩将头枕在少女的膝上,惺忪的睡眼半睁半闭,模糊的应着姐姐的呼唤。

“你喜欢爷爷吗?”

“嗯......喜欢。”

“爷爷不是对你很凶吗?”

“跟爷爷在一起能学剑术,剑术就是开心。”

“这样啊。”

女孩闭上了眼,沉入梦乡。她梦见樱花飞舞的季节,梦见远游归来的双亲,梦见在遥远的未来保护了自己的姐姐。

——

 

夜晚,少女站在老人的床铺边,一席白衣随风飘扬。黑夜的庭院里,看不见烛火,只见得皎月。少女就这样沐浴在月下,手中握着短刀。

老人早就清醒了,他知道面前的少女若是动手,他虽无法全身而退,但至少可以保住性命。老人没有动弹,静静地等待着少女的审判。

“......事成之后,把妖梦关于我的记忆全都抹除掉,用白楼可以做到,你知道。”

逝者如风,他们并不会马上化作亡灵,而是成为世间的风,世间的雨,陪伴在所爱之人的身边。直到无人再回想起他们,才会真正的随风散去。

“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爷爷。”

 

——

风和日丽,鸟儿在枝头鸣叫,花香弥漫在世间,论谁都无法忍住不沉溺其中。魂魄妖忌,这个曾被过去的禁锢的老头,如今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亡。等待着锋刃插入胸膛的触感,滚烫的鲜血逐渐变得冰冷粘稠的感觉,等待着灵魂被妖刀剥离的空虚。

这迟到了十多年的一击,仍然没有到来。

“像这样等死还真不像你啊,爷爷。”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妖忌睁开眼,身着白衣的少女微笑的伸出手去,手指在那苍老的脸上轻柔的抚摸着。温柔的感觉如同冬日的暖阳。啊,阳光啊。

“我会保护我所爱的人。包括你,爷爷。”

啪——

本应插入胸膛痛饮鲜血的白楼,碎裂了开来,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来。妖梦忽地软下身子来,倒在地上,再使不出之前的狠劲来。泪水如泉涌,有无数话语未曾吐露的妖梦已经回归梦乡了。

春啊,你是多么美好。温和的阳光与沁人心脾的花香,没有比你更好的日子。诗人们常常迎春而歌,唱曾经,唱如今,唱斯人。现在,这样一个斯人正在这呢,倒是看不见诗人们了。

少女俯下身子,怀抱着妖梦。泪水打湿了妖梦的发梢,谁都没有言语,只有调皮的风儿还悄悄的卷起少女的衣角来。少女深知,自己的憎恨被人利用,自己的憎恨让至亲受苦,少女无以报偿,只有消失的那十年岁月值得再次珍藏了。

 

“我爱你,胜过爱世间的一切——”

少女随风去了,成为风,成为雨,成为世间的一切,而后再回归于尘土,灵魂归于天际。

半人半灵消失了。

——

 

烈日高挂,一般来说旅人们是不会选择这条路线的。这里植被稀缺,没有水源,甚至连一个够胆的向导也找不到,正常人连一天都生存不下去。

在这样的荒漠中,一个少女艰难的走着,背上背着一把长度惊人的长刀。长刀在沙漠中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没过多久就被黄沙又一次掩盖了起来。少女皱起眉头,望着烈日。

“......迷路了啊。”

少女远游中。

 

什么?你问她真的只是一个少女吗?这样看来......

嗯......

确实只是一个少女。

 

 

 

卡:如露亦如电 武器 欢迎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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