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双帕弥什】赛琳娜的私人歌剧

轻度OOC、私设男指、渣文笔、一时脑洞预警
系列短篇总集
封面来自于官方,侵删

“彬彬有礼的幽魂啊,你的声名仍留在人间,而且要同岁月一起长存。”
深夜,男人在与自己的队员告别后带着一天的收获与未了的事返回到自己的卧室。推开门,黑暗之中尽是一片冷清,独自居住的地方就是如此,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他人。洗漱完毕后,他没有立即躺倒柔软的床褥上,只是坐在写字台前,动作稍显无力。
红潮,这种帕弥什的产物让他印象深刻,与此同时也勾起了被他不自觉尘封在角落的全部回忆。拉开抽屉,抽屉中堆积成厚厚几叠的信件将他的思绪带向远方。
在还没有成为指挥官,自己还是法奥斯学院的学生时,一封笔名为伊利斯的信件揭开了一段奇特的缘分。同为空中花园中出生的人,一侧是温室中美丽的鲜花,带给人们愉悦与放松,一侧则是肩负着夺还家园重担,直面生死的利刃。原本命运之中也许注定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两者,却因为在这个时代已经罕见到极点的书信沟通,将其化作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两人的手绑在了一起。
“当时怎么会真的想要去回信呢?”指挥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苦笑着将抽屉中所有的信件全部拿出,放到桌面上,逐封再次打开阅读内容。伊利斯,即象征着鸢尾花,又意为暴风雨后的彩虹。此前单纯作为笔友时,男人并没有过多的在意这个笔名的含义,只是真实而单纯地将这个名字作为一个笔名来看待,但时至今日,在经历了种种之后,在有意无意之间他似乎已经真正见识到了所谓‘伊利斯’的模样。
剖开被红潮包裹的表壳,展露出最为脆弱的核心。“有谁来......救救我......”这是当时在战斗时,男人听到的呼喊,仅自己能够听到的呼喊。那呼喊在充斥着怒吼与碰撞声的战场中显得那么微弱无力,却又仿佛不远放弃一切希望,尽管只剩下机械式地哀求和重复着,寄托于某种难以言语的东西后竟能与自己产生共鸣。
“赛琳娜!”红潮织成的表壳之下的核心并非是坚实有力的心脏,也不是动力强劲的组件,有的只是一个已经嵌千疮百孔的,就连灵魂也已经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少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面前的这个少女?
在一声夹杂着惊讶在内各种情绪的呼唤下,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唤声如同黎明一般化作长矛,击碎漫长的夜空笔直地钉如少女的胸膛。指挥官不会忘记,那时候自己所见到的鸢尾紫的双眼中饱含着那近乎要落泪一般真挚得仿佛无数的擦肩而过终于换来一次相见时的感动。
鸢尾紫的双眼在朝阳的照射下逐渐恢复原本的高光,对上黑如浓墨般的双眼。两者视线短暂地交汇在一起,似乎让彼此明白了什么。明明从未谋面,首次相见却又如故人重逢。只是,为何会在这种时刻呢?不是空中花园一角的公园,不是上演着一幕幕精彩剧目的剧场,也不是时不时传来悠扬音乐的排演厅,而是......在这红潮之中?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对方的脸颊上。那布满污渍和擦痕的脸颊上挂着疲惫,少女勉强牵起一丝惨淡的微笑,接过自己手中坐标,用她残破的手臂将自己推开。紧接着,从天而降的光吞没了少女,只留下最后一刻那抹预示着自己所有的噩梦都将消散的,心满意足的微笑。
至此,是男人的全部回忆。他将所有的信纸放回到信封中,在将它们重新按照日期叠在一起放回到抽屉当中。
关上抽屉的那一刻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致使原本挺得笔直的背失去了赖以支撑的脊骨一般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曾经也许还有疑惑,但现在重新翻看所有信件之后他无比地肯定,伊利斯就是赛琳娜,艺术协会的艾拉的挚友。“但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回想起过去的种种,男人都觉得结局不应当落得这般下场。
一个对他来说极其自私且傲慢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之中:自己拥有灰鸦小队,彼此都是彼此的支柱,他也一直靠着灰鸦的制成不断前行。但换做是信中的伊利斯呢?也许她的支柱是自己,尽管她无数次向自己诉说着多亏了自己的引导才将其能回归正轨,但事实上自己真的做到了吗?
如果当初没有因为有紧急的事务必须要去解决,如果能避免数次的擦肩而过,那也许她就不会成为构造体,那么空间站的事,以及后来的一系列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即便自己也有许多无奈之处,但男人还是觉得错在自己。
要是能补偿什么的话,那该多好呢?怀着满腔的遗憾,指挥官瞥了一眼放在桌角的电子时钟。此时的时间已至深夜,明日也还有不少的事要处理。已逝之人已然长眠,尚在人世之人生活则要继续。念及至此,他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关灯后躺倒床上。
赛琳娜真的已经牺牲了么?理智告诉男人应当如此,但直觉却在告诉男人她还活着,又或许,他也和艾拉一样,始终坚信着少女还在地球上行走。
合上双眼,任由深处的疲惫顺着脊椎爬上大脑,让原本清晰的思绪如同沉重的石块落入湖底。平静的黑暗泛起一圈圈涟漪,向着四周缓慢地荡开,让梦境内的场景缓缓地浮现在眼前。
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似乎正站在某处。耳朵像是被捂住许久随后松开那般,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涌入,带来少许刺耳的感觉。即便是在梦中,也确实会有接近于现实的感受,只是当男人环顾四周时,才觉得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同寻常:
他认得出来,这是空中花园大剧院的门前。剧院的大门敞开,环顾四下指挥官甚至能够看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也能够听过到他们口中正在谈论着的内容。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这真的是梦吗?
他这么问着自己,好让自己意识到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但面前的景象即便是自己已经意识到了,却依旧那么清晰,仿佛这里就是真实一般。他看到,进入大剧院的几乎都是一些普通的平民或者富人,甚至能看见公共基础教育的老师带领学生进入其中。他听到,他们正在谈论着年轻的歌剧家创造的新作品,并对今天的首演表示期待。
鬼使神差般的,男人低下了头。而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正穿着平时出席部队活动时才会穿的军服,手中正捏着一张门票。是了,她曾经在信件里提起过那场由她编写的歌剧,那是一部以阿卡迪亚大撤退为主题的歌剧,在信件中最后那句反复划掉,写上再划掉,最后的最后只剩下那哀婉的恳求仍在脑海中回响。
“我现在就想见你。”原本停留在纸面上的语句仿佛被赋予了声音,后续的遭遇与此时少女经受的困苦叠加起来,在男人的脑海中不断的重复,也不断地刺痛着他的心。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错过了!”深吸一口气,男人此时的胸腔内充满了坚定,他捏着门票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尖发白。即便是在梦里,无论是她的梦还是自己的梦,他都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如果是梦的话,那就让自己来增添它的实感吧。
迈步上前出示门票,顺着票根的指引来到指定的座位入座。那是伊利斯给他安排的座位,位于整个剧院观众席的前排,虽说不能最好的观赏到整个舞台在演出时呈现出的效果,但却能最真实地看到演员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剧目尚未开演,深红色的幕布垂落下来,包裹住整个舞台。四周吵杂的交谈声不绝于耳,似乎都在讨论着那位年轻杰出的歌剧家。但也许,只有作为笔友的指挥官能够明白,这位歌剧家也仅仅只是一个年轻的少女,有着与所有人都相同的那份焦虑,这也是自己来这里的首要目的。
剧场中的灯暗淡了下来,只剩下环绕在舞台正上方的聚光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光聚集到舞台之上。四周的嘈杂声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伴随着幕布被缓缓拉起,舞台上的内容也逐渐呈现在众人眼前。
仅需一眼,指挥官就认出了舞台上的女孩———伊利斯,亦或是赛琳娜。两者的目光仅在片刻交汇,男人就看到了女孩眼中闪过的一丝讶然。随后,女孩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不同于演出时刻意表现的愉悦,发自内心的雀跃使得她的所有的举手投足都仿佛充满力量和柔美,对白与唱词饱含情感。
一瞬间,座无虚席的剧场仿佛只剩下指挥官一人,他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品鉴着她想要呈现出来的故事。曼妙的歌喉与优雅的动作,声情并茂地饰演着她的角色,而偶然传来的目光又像是在询问着自己的表现是否得当,而每当此时,男人也都会回以肯定和抚慰的目光与微笑。
这就是原本她想要给笔友看的故事,她写的故事。同为在这小小的鸟笼中出生的人,台下的是打开囚笼换取自由与天空的铁丝,台上的则是从未见识血与痛,放声歌唱的鸟儿。越是品鉴,男人也越是明白当初收到的下一封回信中伊利斯所诉说的,她自己的傲慢:她在舞台上大胆的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歌唱着人们的美好,台下的观众洋溢着笑容,为精彩的演出回以赞赏的目光。
她与他们一样,确实如同温室的花,向着阳光生长,通过根须汲取着土地中的养分而殊不知是无数的鲜血与痛苦渗入泥土中发酵,才让花朵得意继续生长。对于剧目的内容,男人并不算认同,甚至感到几分幼稚和无知。但这份幼稚和无知来自于少女那份无暇的白,也是每个人都曾有的一个过程,她终究是要听到不同的声音。
伴随着红色的幕布落下,仅剩下舞台正中的一块。演员逐渐散去,仅留下年轻的歌剧家一人。男人与其他观众一同起立鼓掌。台上台下,两者的目光交汇。聚光灯集中到女孩的身上,她弯腰对着来宾行礼,直至最后一位观众离开剧场,灯光暗下。
指挥官没有彻底离开,他径自一人来到大剧场后门不远处的一处瞭望台上,观察着行人。艺术协会的成员与到访的记者捧着花束争相从后门进入后台,他们手中的摄影装置与放生花束都在无时无刻地诉说着这次演出的成功。然而,在那拥挤的人群中,他见到了一名构造体。
那是极其普通的构造体士兵,机体与服装均是制式,但眉眼之间却含着难以压抑的愤懑与沉痛。指挥官张了张嘴,他想要叫住那名构造体,但最终直到构造体随着人群一同进入后台时都没能开口发声。
这是无法避免的,又或许本应当就是这么做才是,日后的变化或许并非是在在白纸上滴上墨汁,而是为洁白的纸张镀上金边。男人选择背过身,望着落地玻璃外的璀璨星空,静静地等待。
艺术协会的成员与随行到访的记者逐渐散去,甚至是那名构造体以及剧场内的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去,男人依旧站在那,背对着门口静静地等待。
伴随着略显疲惫的脚步声,男人的身后也传来了后门关闭的声音。男人知道,女孩独自在剧场中留到了最后。
“伊利斯,我已经见到了熠熠生辉的你。”听着背后不断靠近的脚步声,男人却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暂用对方的笔名以作称呼并对今日的演出做出评价。假如时间再往前倒退些许,身后的人应当会非常欢喜才是,只可惜在一眼认出了男人究竟是谁之后再在此时得到这番评价,女孩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的神情。
“谢谢你,很高心你今天能来。但与此同时,我也为我今天的演出深感抱歉。”女孩来到男人身侧,语气中带着些许懊恼与愧疚,“它实在是太不成熟了,我已经忘记审视自己写下的每一句台本,我的傲慢刺痛了别人,也刺痛弄了为夺回家园奋战至今的你们,你应当非常失望吧?”
女孩不敢直接看向身边男人的脸,生怕从上面读出失望与愤怒,但身边的又是距离自己内心最近的人,这令她在这无尽的纠结中只得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只是,她看到男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失望与愤怒,有的只是平静,如同无风的湖面那般平静。“我并不失望,你的才华应当给予肯定,而你的作品注定会听到不一样的声音,这就是将故事传达出去的代价,也是它的魅力。我相信今天你应当已经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透过它,既可审视他人,也可审视自己,但不要否定一切。”男人作为指挥官,作为一名战士身上所残余的那抹无法摸出的硝烟味,无声地告诉着与他相距不大的女孩每一天在空中花园之外究竟在发生着什么,“越是向光生长,根系就越是要向下深入。不知道你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只有经历地狱般的磨砺,才能练出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 切身去经历,去看见,去倾听,去体会,才能赋予作品最坚实的力量,才能赋予艺术最生动的灵魂。在创造中寻找自我,不免会遭遇迷茫与恐惧,但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出属于自己的答案。只管向前走,一步一步,无需焦急。”
男人的声音如同铿锵有力的正步,让女孩不再是只用眼角的余光窥视,而是用自己的双眼,用自己的全部视线都落到男人的脸上,怔怔地出神。脸上细小的疤痕在她的眼中如同涵盖着花与血的焦土,平静的声音在她耳中却又如和煦的春风那般轻柔的抚着内心的创口。是的,又或许,在问出这个问题,听到回答者的声音时内心就已经有了答案。
“感谢你,你的话语总是能让我充满力量,让我重新回到正轨上。你或许不知道,一直以来你的话语对我而言产生了多么深远的意义,如果没有你的话,或许我并不能走到今天,又或许......”话语戛然而止,少女低垂着眼睑将双手放在胸口前,交缠着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发力,“你说得对,只管往前走,我想我也已经做出了对我来说极为重要的一个决定。以后与你相见的,将会是一个全新的我,但我又在惧怕,一切都会匆匆而止,未来的长路上再不能与你相见。”
纯粹的念想与情感在少女的口中倾诉而出,却与互通书信时有细微的不同。即便是对于艺术的爱与纯粹,除了自己之外也需要他人为其添上一份坚韧。
念起日后的相见时的那般模样,指挥官的眉头微微蹙起,旋即舒展开来。他仰望着玻璃外的点点星光,柔声道:“无需因为担心失败而驻步不前,心怀希望才能获得未来。我相信未来的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信念一动,没有等少女给予回复,男人便开口道:“你听说过吗?地球上存在着鲸这种生物,它们的声音独特而悠长,即便是相隔甚远也能够听见。假如未来的某一日,你在某处放声歌唱,只要歌声随风与万千星辰传入我耳,届时我一定会寻着你的歌声找到你,伊利斯。”
一时间,少女不知道作何回复,只有脸颊上闪过的一抹绯红透露着内心的羞涩。片刻后,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显现出美丽的弧度。她稍稍挪步以更加贴近对方几分,随即把头靠在男人的臂膀上。
“请原谅我的无礼,只是在此时此刻,我想多感受你的温度,它让我感觉到温暖。”少女用几不可闻的音量着,发出着梦呓般的请求,“假如这一切都是一场幻梦,未来的我仅是一具空壳,也希望能够通过你的温暖,来唤回我四处飘荡的灵魂。”
星空下,两人并肩站着,少女的头轻轻地靠在男人坚实的臂膀上,平静而甘美的景象逐渐模糊,少女的呼吸声也开始逐渐被寂静取代。
桌上的电子钟发出稍显刺耳的铃声,将原本美好的幻梦打碎,让所有的思绪回到冰冷无情的现实之中。男人带着还未消散的浓重睡意艰难地从床上坐起并挪到床边伸手将桌上的闹铃关闭。
朦胧的睡眼环顾四下,仍旧是那由金属与其余格式材料构筑而成的房间,一切都是那么的一成不变,而梦中靠在自己臂膀上的人也随着醒来的幻梦一样一同消失。虽说已经习惯了眼前的一切,但不知为何却有种没由来的怅然若失感。
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呼出。用力地甩头,让自己清醒些的同时将那些杂乱的想法抛出脑海,直至如此才从床边站起,开始穿衣洗漱。
正如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那般,对抗帕弥什并夺回地球也并非一日就能够做到。即便是在军部,空中花园也实行了严格的任务量限制。除了临时派发的紧急任务与长期任务之外,每支小队每周都被限制了一定量的人物,以免指挥官过度与构造体进行连接而产生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也多亏了这样的特殊限制,除了平日里完成了限定的任务然后乞求不要临时指派些什么的情况下,某些时候到时候乐得清闲。而这份清闲让作为灰鸦小队的指挥官,也能够有片刻的时间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也许是还没有从昨晚的那场梦中缓过神来,男人坐在灰鸦小队整备室的办公桌后有些出神。随后又鬼使神差般的拿起放在一边的便携式视讯终端,寻找关于几年前空中花园只公演过一场的《阿卡迪亚大撤退》歌剧。
既然是年轻的剧作家赛琳娜·弗洛拉的成名之作,那么在艺术协会的对外资料库里理应会收录当时的录像。当然事实也正如指挥官所预想的那样,只需要输入相应的关键词,很轻松就能找到当年这部剧作公演时的录像。
但还未点开前,对于梦中女孩的表演与剧目的内容男人还尚有几分疑虑,但当真正开始播放录像,看到录像中的内容时留存在男人心中的疑虑便瞬间当然无存,只剩下满腔的惊愕。
剧目中的内容与梦中自己所观赏到的一模一样,但女孩的表情与眼神则与自己的梦有些许差别:他看到录像中女孩站在舞台上几近忘我地投入到表演中,但视线总会时不时看向台下的某一处。而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每每看着那位置仍旧是空荡荡一片时,年轻的女孩眉宇之间就会多平添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
是的,这就是真正的事实———那场公演他并没有到场。只是,在录像因为播放完而停止之后,男人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愧疚,更准确来说此时的愧疚早就已经被惊愕所掩盖。他不明白为什么梦中的内容会与现实中《阿卡迪亚大撤退》这部剧目的内容完全相同,又为什么会偏偏在自己回忆起有关赛琳娜的点点滴滴之后才出现这样的梦?甚至为什么偏偏会在红潮行动结束之后的这段时间里?
一大堆的惊愕夹杂着浓重的疑惑在内心不断的发酵,在稍微经过沉淀后最终凝结成最关键的一个疑问:那真的是自己的梦吗?
指挥官下意识皱着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他尝试握拳,手中传来的力道与真实的触感让他明白自己已经醒来,所处的地方就是现实。但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不知为何关于赛琳娜还活着的想法愈发强烈,甚至已经逐渐开始占据理性的部分而处于上风。
干脆趁着没有什么事做的时候外出逛逛吧。男人在心里这么想着的同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婉拒了队员的陪同请求之后独自一人离开整备室。
即便目视着前方,但此时指挥官的脑海中全部都是有关于赛琳娜的一切。他不清楚自己在观看了《阿卡迪亚大撤退》的歌剧之后所产生的那一些列问题的答案,但在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在回忆了梦中的场景之后却萌生了出来:又或许,在少女从空间站里失联后,忍受着那些漫长且难以想象的痛苦时,唯一支撑着她的就是过往的这些记忆。越是在痛苦的时候越是想要去回忆美好的事物来麻醉自己,不断重复的,那并不称得上是漫长的人生记忆不断地重复,迭代在时间的长河中。
一如长期需要依靠安眠类药物才能够入睡的人一样,无时无刻处于被肢解、侵蚀的痛苦中过往快乐的回忆在回味过无数遍之后逐渐失去原有的甜蜜,仅剩百般甜蜜之下残余的遗憾。那些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无数次的遗憾收场在忍耐痛苦中不断被活跃的脑内剧场重复着,提出各种瞎想,想象着这些所有的遗憾都得以弥补之后的场景究竟如何,以此来度过漫长的时光,直至最后连最根本的记忆都变得模糊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梦到的一切,都是赛琳娜的梦,也是她想让自己看见的梦吗?如此思考着,漫步在走廊上的指挥官不知不觉间彻底陷入了思绪的漩涡中,直到前行时被阻挡算产生的轻微冲击才得以将他拉回现实。
“啊!灰鸦的指挥官,你没事吧?”熟悉的声音在相撞之后传入到耳中,相比于自己的身躯因为冲击而下意识向后仰去,面前的少女却岿然不动。
“没事,抱歉,是我思考问题太投入了,没有注意看前方的路。”在看见面前的少女之后,男人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并且向起微微弯腰以示歉意。
“啊呀,那看来真是凑巧呢。说起来,我刚从艺术协会里过来,正准备来找你呢。”名为艾拉的少女一边笑着回应一边扶了扶头上的贝雷帽,“你今天应该有空吧?”
对于这位隶属于艺术协会的构造体,指挥官的印象中都是在逢年过节或者是空中花园举办什么特别重大的文艺活动时才能见到的人。如今这般突然找自己有事,倒是让他有些意外:“嗯,找我吗?有空是有空,不过是要做什么?”
面前这位充满活力的年轻艺术家向着男人露出神秘的笑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朝着一个陌生的方向走去,口中还不忘了卖起关子:“哎呀,放心跟过来嘛,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在被艾拉牵起并跟随着她的步伐前往某处时,指挥官才回想起来前段时间艾拉似乎也经常来找自己,其理由是因为自己在红潮行动中唯一一个再次见到赛琳娜,并目睹她亲手终结一切的人。而艾拉询问了许多关于赛琳娜的细节,这位擅长洞察他人心思的艺术家也在交谈中得出了赛琳娜与指挥官两人就是从未谋面的笔友这个结论,而这个结论也被指挥官本人所信服。一人是赛琳娜的多年笔友,一人则是赛琳娜的多人挚友,兴许艺术协会与军部这两个极少会有交集的部门的人会像如今这样走到一起,也正是因为赛琳娜,那位已经消散掉的暴风雨后的彩虹。
逐渐的,身边的场景不断变化,当指挥官与艾拉一同走进某座建筑物的时候,他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哪里———空中花园大剧院。这是他曾经要去的地方,也是昨晚他去过的地方。除了一些装潢与梦中相比有些许出入之外,其他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到了哦,就是这里。”在艾拉带领指挥官进入大剧院,并且领到观众席前排之后停下脚步。而少女停下脚步转过身之后,才注意到此时男人正愕然且面色复杂地看着四周,敏锐的她当然能看出那不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会表现出的正常反应,不由得有些好奇:“怎么了指挥官,是有什么心事吗?”
“啊,抱歉。没什么,这个之后再说。”男人回过神来露出稍显尴尬的微笑,随后揉了揉眼睛继续说下去,“带我来这里,是要我看什么吗?还是说想问我些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已经是自己今天第三次恍神了,一个梦,一个此前几乎从未见过面的女孩,原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已经占据了这么多的位置了吗?
自我质疑般的疑问终究是没有答案的,亦或者在自己这么想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更多的只是在无言中将所思所想再刻印得更深一层而已。
而即便拥有再敏锐的目光,也不代表要揭开他人的一切。多少能够看出什么的艾拉选择忽视掉指挥官的反常,顺着指挥官的话道:“不愧是灰鸦的指挥官,一下就猜到我要干什么了。实际上是两者都有哦,放心,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今天来,是想让指挥官你当一回观众和读者,欣赏和阅读一些艺术作品即可。那......指挥官就随便选一个地方入座吧?”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总得做点和这个场所相关的事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指挥官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随意地选了一个位置坐下。可鬼使神差般的,他还是选择了那个曾经未完成的邀约中所为他预留的那个位置。
活泼如同白兔一般的年轻艺术家跃上舞台,高抬一只手臂,剧场中的灯光便如同响应她指示一般将灯光按下,只留台前的聚光灯照射到舞台之上......
于地球的某一处,这片早已被收复的区域中存在着那么一座已经被废弃的建筑。那是原本是一座剧院,而此时这里早已因为帕弥什而沦为废墟,即便是在收复之后也仍然被遗忘在此,如同流浪的魂灵。
这里距离少女醒来的那片沙漠很远,在少女醒来之后只是漫无目的的一直走着,走啊走啊......眼前的场景逐渐从金黄的沙漠变成灰与绿交织的残垣废墟。
残破的幕布失去绳索的拉扯无力地倾垂着,尾端不自然地撕裂开来。残破的舞台之下只能见到同样残破的观众席。或许曾经在这里上演着一部部精彩的剧目,座无虚席,而如今在战火的摧残与时光的冲刷下只剩下破碎的座椅与木质地板,以及生长在缝隙中的点滴绿植。
少女终究也只能够在这些残垣断壁中找到那么数页带着脏污的残页,以及寥寥无几能用以书写的墨水。纸与墨在这个地方显得太过珍贵,无法将她这一路遇见的所有奇景与想法都写在上面。但她还是想要写下些什么,她的记忆模糊,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写信了,给那唯一还算清晰的名字写信。
终于,万千的语言透过稀少的墨水只在纸上落下一个坐标,那是这儿的坐标。将写好的残页装进此前找到的信筏,夹带一朵小小的鸢尾花,然后将其慢慢地封好,放在同样盛放着鸢尾花的溪流旁。
她该走了,没有人催促她,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但是她确信自己还会回到这里,而当回到这里的时候,信筏将会被信使随着吹向高空的风带走,换来将是她信中满载的期待。
灯光再次亮起,年轻的艺术家以一己之力将整部戏剧演绎完毕。她跃下舞台走向正在鼓掌的唯一观众。
《生花奏》,那是作为赛琳娜挚友的艾拉以赛琳娜作为原型而撰写的戏剧。年轻的歌剧家,在寻找一位少女的过程中与一群渴望着艺术表达的人们相遇相知,最终又被过去的自己所拯救。
男人没猜错的话,那应当是艾拉第一部自己撰写的歌剧,期间的剧情与人物情感应当已经被反复推敲打磨,以及被更多艺术领域的人士评鉴过。但男人还是从剧中读出了落寞与彷徨。
那是属于剧中人对生命中的遗憾的落寞,以及剧作者内心的彷徨。这些都并未表现在艾拉的脸上,她只是对自己的掌声与微笑同样回以感谢,随后递给自己一本笔记本。
“这是?”接过艾拉递来的笔记本,在如今这个时代还用纸张作为记录的除了机密文件之外已经不多,而递来的笔记本的封皮也因为岁月而平添许多细微的磨痕,这让指挥官有些好奇。
也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对方反应一般,艾拉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缓缓地解释道:“这是赛琳娜最初撰写的故事,她曾在很久很久以前讲给我听过。这是她的手稿,我想交给你并请你阅读上面的内容。一千个人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希望能得到你对这个故事的简述,指挥官。”
一瞬间,男人看到面前的少女脸上闪过一丝严肃与坚定,尽管如昙花一现,但既然被男人所捕捉到,那自然也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借助着剧场穹顶的灯光,男人翻开这本记录着他唯一的笔友想法的笔记本,细细阅读起来......
笔记本主人的字迹仍然是那么优美,每一张书页除了本源的随时间逐渐显得脆化之外一切都被保养得很好,几乎没有任何折皱。
笔记本上讲述的,是勇者、恶龙以及吹笛人的故事,题材虽然老套,但内容则与此前看过的所有同题材的故事都截然不同,颇有让人继续读下去的趣味与欲望,看得出早年的伊利斯已经在艺术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也在尽可能地通过艺术的媒介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品味良久,指挥官才合上笔记本,将这本有些许岁月的笔记交还给作者的挚友。
“如何?这个故事指挥官你觉得怎样?”接过交还的笔记本之后,艾拉立即向缓缓从位置上站起身来的指挥官提问,眼神中充满着期待。
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才缓缓开口回应着抛给自己的问题:“这个故事里......没有勇者,只有吹笛人与恶龙相连的命运,恶龙的毁灭也预示着吹笛人的凋零。我看到了吹笛人的彷徨,惆怅与最终的决绝。是一个让我感触很深的故事。”
只可惜,面前的艾拉并没有因为指挥官的评价而替自己的挚友感到雀跃欢喜,反而是露出了严肃的神色,神情凝重地道:“指挥官......你可知这个内容,与我以前听到的完全不同......我不知道在《阿卡迪亚大撤退》公演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致使她放弃优渥的环境而选择站在满是风雨的战场上,她的心境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甚至没有来得及问她,而她也将自己所有的遭遇归结于她口中所说的‘傲慢’上。也是之后才知道,她所相识的人中竟然早有身处军部的你的存在,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说着,艾拉的视线转向了不远处舞台的一角。顺着艾拉的视线看去,指挥官看到在幕布之下的一个房间中摆放着一个休整仓,仓内的少女静静躺在其中,美丽的面容上看不见任何苦痛,她只是枕着自己内侧挑染成蓝色,如瀑布般的长发,双手交叠在身前,嘴角挂着恬淡的笑容。
仅需一眼,男人就能够看出休整仓内躺着的是谁,但无疑躺在那的只是一副服美丽设计精巧的机体,而机体的主人灵魂仍在地球的某处游荡。他惊讶的张了张嘴,在这瞬间他明白了此前艾拉一直询问自己许多有关赛琳娜的问题的用意,也确实曾听说有一副被搁置许久的机体被重新推动研发,但他始终没有想到竟然是赛琳娜的机体......
已经完成的机体尚未进行调试,机体的主人在这广袤的苍穹之下飘荡,只留美丽的睡颜与动人的姿态于小小的囚笼中。那休眠仓如同棺椁一般将少女的躯体禁锢,为其四处走访后研发的机体和撰写的戏剧恰如同少女相识之人为她举行的葬礼,在她的身前瞻仰最后的容貌并献上花束......
“那是......”指挥官呆呆地望着不远处幕布之下房间内的那副躺在休整仓里的机体,近乎久久不能言语。直至半响,他仍旧注视着睡美人,声音却有些不自觉的颤抖:“艾拉,你觉得......我是凶手吗?数次与她擦肩而过,却又在她的终点处亲手为她送别......”
年轻的艺术家没有了往日的诙谐活泼,面对挚友的遭遇她只得保持属于她的那份凝重:“如果真是这么说的话,那我也同样是杀死她的凶手。我没有察觉到她的失落,也没有及时地给予她安慰,更没能在空间站中救下她,我们都有同样的罪责。这幅机体承载着我对她的思念,她所有美好梦想的执着,那份属于她的梦幻奏章。我只是......希望这一切的一切她也能够看到......”
“指挥官,你听过鲸鸣吗?”沉默片刻,同样注视着休整仓的艺术家开口询问着身边的军人。
后者只是略微愕然,因这份似曾相识,甚至是在梦中出于自己之口的话而黯然地微微低下头:“听过,你请继续说......”
少女没有因为男人的回答而感到惊讶,相反,对于经常往返于空中花园与地球的人来说她认为这样才好。她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终端并将其启动,播放着其中的内容:
那是一段柔和的咏叹调,有人声哼唱而成,即便是受过无数天籁洗礼的艺术家都会为之一怔的声音。伴随着音调的变化,广袤的大海仿佛逐渐浮现在眼前。一头落单的蓝鲸在大海中不断地摆动着尾鳍,随着洋流四处旅行,又在海洋中不断沉浮。它轻轻的吟唱着自己的歌谣,声音回荡在海沟之中,随着海浪与暗流浮上海面不断地拍打着远处岸边的礁石。歌声悠长婉转,却始终带着孤独与哀伤,没有人给予她回应,她也始终做不到自己的族群。
少女等待身边军人回味歌声片刻,随后开口道:“指挥官应该对红潮行动记忆犹新吧?突击鹰小队的万事记录下了塞壬的歌声用以资料对比,而我,修复了那段音频,最终的成品就是这段歌声。”
“也许是她在哼唱,又或许是其他的人在哼唱,又或许,那真的只是一头孤独的蓝鲸发出的凄哀悲鸣。对于赛琳娜,在同样与她相识的指挥官面前我无需掩饰什么,但也许终有一天,我们与她还会再次相遇,不是吗?”虽然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实在不是艾拉的风格,但既然大家都有共同的思念,都有那么一位共同的朋友,有些事也便确实不需要刻意掩饰和转移话题。
但令艾拉没想到的是,站在身边的指挥官似乎已经理解了她想表达的,紧紧地握着拳凝视着休整仓中的睡美人道:“一定会再相遇的,我保证。无论是你,还是我,还是她,一定会有相遇的那一刻,在我们都活着的时候。”
年轻的艺术家愕然于身边这位军人眼神中所流露的坚定,那仿佛从唇齿之间用力挤出的话语却又清晰且充满力量。决心已然定立,但话题也应当就此结束了。只见艾拉轻轻地呼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稍稍退后几步后朝着指挥官摆手道:“好啦,今天要拜托指挥官的事就只有观赏戏剧和小故事啦。艾拉想起来戏剧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就先去忙啦,说不定......以后也会有一部以指挥官为原型的戏剧诞生呢。好啦,再见~”
未等指挥官做出回应,艾拉便转身跑向剧院的一角,那里似乎有她的工作室。看着随时能够切换心情,转眼间就恢复往日身材的年轻艺术家,指挥官也只得看着其背影回以无奈的苦笑。
凝视不远处的睡美人片刻,稍微收拾一下心情准备转身离去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在重叠的帷幕之后有一个笔记本。它被搁置在一个陈旧的木凳上,若不是以特定的角度才能瞥见一角,定然无人发现。
男人不知道那本笔记本究竟在这里被放置了多久,也为何没有工作人员发现并收走它。他不由得上前拿起那本笔记端详起来。
笔记古典设计的深色皮质封面,四角刻印着烫金的鸢尾花,于此处因为岁月的积淀蒙上一层厚厚的灰。鸢尾花......男人沉吟着,用手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鬼使神差般地翻开一边走一边阅读起来:
那是一位年轻的剧作家灵光一闪的备忘;参观学习时学到的冷门知识;平日的奇思妙想;一些无足轻重的碎碎念;在考古小队时跟随队伍在地球上见证到一个又一个奇景,一个又一个刻印下来的雄伟故事后的惊叹;最喜爱的曲目;一张鸢尾花田的相片。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去看看———相片背后的注脚如此写着,那是一个小小的愿望。从未想过温室中的花朵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如此着装地生长,构筑成一幅令人惊叹的美景。
不知不觉间,在合上笔记本时,男人已经来到大剧院后门不远处的瞭望台上。两人梦中并肩站立之处此时仅余一人。他立于落地的透明玻璃前久久未能从不断奔腾的思绪中自拔,想要感受身边人的气息时却落得一切如同缥缈的轻烟一般虚幻如斯。
良久,他低下头,注视着下方熟悉的蓝星,这颗蔚蓝的星球亦是他的家乡。他仅仅只是凝视着,任凭自己的直觉将自己的目光带向这颗星球的某处......
少女向前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前走。她跨过一片片散发着火焰炙烤尸体与金属所散发着恶臭的焦土,经过一个个剧院,甚至到访过曾经阿卡迪亚大撤离的其中一个撤离点。她见证了士兵与人类的垂死挣扎,也见证了绝境之中的人类如何奋力求生,但她只是依旧走啊走,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
过去的记忆已经不再真切,即便所见、所听、所感触的事物逐渐让沉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重新如同暴风雨一般洗刷着她,对她而言也如同是另一个人发生的事一般。
终于,她看到了什么,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一大片淡紫色的鸢尾花伴随着晚风摇曳着吹入她的眼中。每前进一步,脚边都会响起踩踏泥土摩擦植物根茎的声音,地面传来的真实的触感与指尖触及到花瓣时的柔和交汇成一首奇妙的乐曲,那是这颗跨越无数时光的行星向它孕育的生命以及行走在这上面的她传达的爱。
一瞬间,伴随着风,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呼唤。那呼唤真切且熟悉,让她转过头去。与此同时,注视着这颗行星的万千繁星也齐齐看向了她。尽管无数的繁星注视令她感到晕眩,可她没有与群星对视,只是将目光滑过一颗又一颗星辰,跨越一个又一个目光,终于停在了某一处。
星辰散发着淡淡的光,光芒远比其他的星辰要更为黯淡。但少女的目光却不再四处游移,仅仅只是停留在那颗发出淡淡光芒的星辰上。它微弱地闪烁着光,闪动的频率如同一曲飘向远方的歌谣,在对她轻轻地吟唱。
她感受到了它的歌,她觉得自己必须回应它,自己想要回应‘它’,于是......她亦轻声哼唱起来,歌声婉转悠长......
在一个辽阔的宇宙里,地球就如同一粒不可见的尘埃。而相比于这颗尘埃,围绕着尘埃旋转的空中花园在夜空中仅如暗淡的星辰,每当站在瞭望窗前看向那可偌大蓝星时,男人又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想在这么一个世界寻找近乎确定已逝的灵魂,又何其困难。
我真的能听到她的声音吗?她又是否真的会在某一处等待着自己?这些疑问每当伊利斯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时男人总会这么询问自己。他很想告诉自己不能,这个女孩已经死了,被自己亲手杀死。可自己却又没由来的不愿意放弃。
明明已经在自己心里,也在她的挚友面前许下承诺一定会再次找到她,可自己又仿佛无头苍蝇一样没有方向,这样一来,这个承诺也始终不过是一句宽慰人心的笑话罢了。可......他并不想让这个承诺只是一个笑话啊......
某日,空荡许久的私人信箱再次被放上一封信。信封与信纸粘上泥土的污渍,一朵干枯的鸢尾花静静的躺在信封内,随信纸一同送到了指挥官的面前。疑惑地打开折叠好的信纸,想要阅读信上的内容,却发现信上只有一个地球上的坐标。
黑色的墨水书将一组阿拉伯数字写在满是脏污的信纸上时都显得断断续续,显然是可用的墨水已然不多。尽管寄来的信件内容仅是一组坐标,但那早已刻印在脑海里的字迹与随信附带的干枯的鸢尾花,让男人不自觉的猜测究竟是谁寄来的这封信。
原想猜测这也许是某人的恶作剧,但信件上属于地球的气息与熟悉的字迹又在告诉他,那或许是已经静默许久的笔友给予自己的来信。思及至此,他不由得回忆起躺在剧院一角的那本已然蒙尘的笔记:
“如果有朝一日我在地球上歌唱,会有人听到么?”
如今重新出现在视野中的来信,又是否真的是伊利斯?是否来自那头在蓝星上孤独旅行地鲸鱼所唱出的鲸歌,又是否是寄托在风中的那声传向浩瀚星空的呼唤?
反复阅读几遍信纸上那组坐标,将其刻印在心里后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将信件与干枯的花卉放回到信封中,放入口袋并准备动身。经查阅,那是一处已经收复的城市附近,没有感染体出没,也没有高浓度的帕弥什威胁,因此在快速斟酌一番后,男人打算独自动身前去。
坐标最终将指挥官指引至城市不远处的一座剧院前。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远离了城市驻地内的灯火,只剩下月与点点星光照亮着黑暗中的路。走进这座破败的剧院,行走在发黑的红毯上,道路的两侧堆放着大小不一的碎石。青苔与野生的花草在夹缝中探出头,呼吸着地表的空气。
由战争所造成的坑道连接在这远处的溪流,溪水静静的流淌在坑道中,使之也成为溪流的一部分。清澈的溪水边已经生长出漂亮的花卉,在光能够触及的区域生长着黛紫色的鸢尾花。
轻轻摘下一朵捏在指间,随后继续顺着直觉的指引漫步在昏暗的建筑内。此时的男人仿佛不再是肩负众多责任与夺还家园期望的指挥官,仅仅是一个年幼的男孩。就像在小时候在自己家附近一个新发现的地方从而展开寻宝冒险一般,怀着淡淡的期待与复杂的心绪行走在陌生的地方,目光不断地寻找着宝藏。那宝藏,从年幼时幻想的堆积成山的财宝变成了一个还未来得及真正相识就已经逝去,已经无所谓还是否存在于世的女孩。
通往视听艺术殿堂的长走廊没有了本来的精致。走廊尽头的剧场,也已然没有当初的恢弘繁华,空余一地破碎的碎木。舞台前的红幕布不自然地倾垂着,尾端破碎。舞台上的演员已然不再,月光透过破碎的穹顶照射在舞台前的空地上。一个少女静静地站在那月光之下,如同伫立与聚光灯下一般,不再有台上台下之分。
少女立于月光之下,越过穹顶仰望着星空。在仿佛感受到注视的目光后,她转头迎向投来的目光。一刹那,两者的目光相互碰撞到一块,凝视着对方的容颜。与男人见到女孩最后一面时的憔悴与苦涩不同,此时的她神情放松,淡然地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男人就已经认出月光下的少女究竟是谁。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那略微违和的割裂感逐渐转变成压抑在内心许久的喜悦与感动,竟然令他想要落泪。
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少女也已认出对方的身份。恬静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婉的微笑,游离在孤独之海中的鲸鱼在此刻终于遇见了自己的伙伴。遥远的鲸歌寄托于风的信使传向星空后在她返回至此的次日便带回了她所期待的人。
对视许久,男人才朝着少女迈步走去,但未曾想少女未上前相迎,反倒开始后退。少女的举动令男人感到不解,而令他更感到不解的是,在自己尝试靠近之后,对方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慌张与担忧。
这究竟是为什么?男人相信对方亦期待着这一次见面,但又为何在双方拉近距离时选择主动远离?而这个答案在没有问出口时,身体就已经率先给出了答案:他还在不断的靠近,而少女的背则触到舞台而退无可退,两者的距离拉近到仅剩数米之遥,身体却传来了刺痛。
这是帕弥什侵染所带来的刺痛,穿越过红潮的男人对这种刺痛再熟悉不过。这种熟悉的刺痛也让他在一瞬间愣在原地。看向面前的少女,她的脸上的担忧在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后更加浓重。
她的记忆尚且模糊,过往的点滴如同云烟一般虚幻无比。但漫步在这可星球上的这段时光里她也多少明白了自己为何还会存在:帕弥什摧毁了她,又在最后重塑了她。她能够倾听许多声音,但依旧不知道如何完美地控制自己,甚至曾在另一座剧院遇见正做最后挣扎的构造体与人类,想要靠近给予帮助时都未能做到。
明知这是期许依旧的相见,双方都不再失约,却又因自身残缺的身躯将两者的距离阻隔在这数米之内难以再近。从前的所有痛苦与遗憾均未能让少女埋怨命运的不公,而在今日这数米的距离让少女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嘲弄。
仅能止步于此了么......也许......这样就好,就这样保持一段距离,不伤害到对方的同时还能了却心中一直以来的与对方相见的愿望,这样就足够了。少女深知生命中总会存在遗憾,所有美好的愿望不可能全部实现,即便无法共同跳上一曲延约数年的舞,诉说着这一路上她所见所想,但只要见到那个一直安慰她、鼓舞她、引导她的人就够了。
即便早已没有所谓的心脏,身躯亦如钢铁般冰冷,但少女的心绪依旧柔软。心中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却让自己下意识错开了视线扭过头去。
一丝落寞与苦涩在少女的脸上划过,刺破站在原地的男人的胸膛。与目睹对方脸颊上那转瞬即逝的苦相比,帕弥什的刺痛与心中所承受之痛相比是那么微不足道。他是空中花园的军人,是法奥斯的首席,更是灰鸦小队指挥官,倘若此般种种却无法让自己实现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靠近一个少女的话,又是多么可笑。难道这一次又要让所有的期盼变成遗憾么?
将可能感染的代价抛诸脑后,把身上的刺痛尽数忽视,男人再次向着少女迈步。刹那间,所处之处仿佛不再是破败的剧院,而是寂寥的空地。黯淡的夜空降下瓢泼大雨,云层中雷光闪烁。狂风将空中的雨滴化作锋利的刀刃,不断地切割着男人的身躯。
雨水不断地拍打着身体,浸透全身,拍打之处仿佛在渗出血液,阻滞着前进的步伐。而男人只是望着不远处的伫立在暴风雨中的少女,迈步前进。他看见她仰着头,闭着双眼微笑着任由雨水拍打着她的脸颊,那不真切的视线中却又看见有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
稍显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月光下的伊利斯再次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位勇者没有披戴坚实可靠的铠甲,腰间也无削铁如泥的宝剑。他的手中拿着一朵鲜艳的鸢尾花,任由路上无形的荆棘的尖刺刺破皮肤,划伤躯体,鲜血淋漓却依旧注视着自己,步伐缓慢而坚定。
勇者需要将恶龙杀死,吹笛人为了让勇者将恶龙击杀,将自己与恶龙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而自己终将倒在勇者的剑下。在最后一刻,勇者却拥抱了吹笛人,将恶龙的用于同归于尽的烈火用他坚实的背抵挡下来。
意识 链接。
男人张开双臂抱住面前的少女,顷刻间,思维信标在少女混乱的意识海中化作一道光,照亮整片大地。渐渐的,暴风雨停了下来,一直萦绕在耳边的絮语与呼啸的狂风伴随着意识海趋于稳定而消失。
纵使一人堪比整支乐团,失去指引与方向时演奏也将不可避免地出现错音与混乱。意识海中的光与被抱紧后身上感受到的温暖恰似乐团的指挥走上指挥台,挥舞着指挥棒重新将错乱的每个部分引回正轨。
“指挥......”两人紧紧拥在一起,面前的人的体温是如此温暖,透过衣物传递到她冰冷的身躯上。身上传来的温度与触感是那么真实,与梦中所有几经打磨的幻想都要真实,一瞬间让她原本以为已经干透的泪水夺眶而出,“终于......谢谢你,将彩虹送给了我。我......我的名字是......赛琳娜......”
话语掺杂着哭腔从唇间吐露而出,自我介绍的那一刻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记不太清甚至显得有些陌生,然而回荡在胸腔中的雀跃又是无比的熟悉。
“终于......见到你了,赛琳娜。我来赴约了......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指挥的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般。
柔软的心绪与传来的颤动牵动着少女的心,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男人的背,似是在给予安慰般,声音几近轻柔:“没事的,我都知道的。你依旧是我所认识的人,也是我的伊利斯,会为我带来暴风雨后最绚丽的彩虹。只是,过往的事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形同序章,不太真切,我的模样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般。即便如此,你仍然会把我当做赛琳娜吗?”
“依然会。”没有任何犹豫,男人的声音决绝到了极点,“我已经徇着你的歌谣找到了你,徇着你的信再次见到你,便不会错认。无论如何你都是赛琳娜,也都是伊利斯。凡是过往,皆是序章。纵使你的记忆已经在你看来像是梦一样,但即便这样你从未将我遗忘。既如此,我也会一直听着你的歌谣,在暴风雨中找到你的身影,呼唤你的名字。”
槁木与干涸的溪流,连同枯死的大地一起迎来奇迹的雨,在和煦的光与雨之下重新焕发生机。坚定决绝的回答在耳边回响,在少女的胸口荡漾,将所有萦绕在内心的阴霾与无谓的猜想清扫干净,只留下那份距离心脏最近的柔软。
“即使被剥夺了一切,我亦会在风雨中呼唤着你。有你在的地方,风雨将歇,那儿即是我的避风港。”少女的声音柔和,慢慢地脱离着自己的温暖,立于指挥身前,“请给我一朵黛紫色的鸢尾花,让我与你共舞一曲吧。”
赛琳娜的目光移向男人手中的鸢尾花,紫色的花朵一如她的双眸。男人手中的鸢尾花是这场舞会的入场券,顺着指引,男人将手中的花卉别在少女的鬓发上。少女轻抚着别在鬓发上的花,动人的笑靥在脸上晕开。她目光闪烁,上前牵起指挥的手,带动对方将自己的腰肢拦住,任由两者掌心相触摩擦,最后交叠在一起。
清甜曼妙的歌喉轻轻地柔美的旋律,近乎耳语般的音量如同梦中与爱人的呓语。即便往事不再真切,她亦能如从前所说的那般将对方引导至每一个正确的步伐。
男人回过神来,抬眼看去才发现少女的双眼始终注视着自己,眼底见流转的光在诉说着她对指挥的思念,屡次擦身而过的遗憾,目睹世间奇景的感触。原本那些早已在脑海中组织过无数遍的话语,到此时只剩下深深的注视,仿佛面前的是爱不释手之物一般,每一次眼神的交汇,每一个步伐均是细腻。
一支完整的社交舞已经结束,面前的少女不再哼唱曼妙的旋律,而是引着他慢慢走出教堂。“请跟我来,那儿有一片只有我知道的区域......”朱唇轻启,方才哼唱旋律的动听之声再次从口中传出,慢慢地传入耳中。她低声诉说着,自然地牵着对方的手在前方领着路,如同从小相识的密友,相互分享着自己的秘密一般。
看着面前步伐雀跃的赛琳娜,指挥只是轻声给予简单的回应,不再做过多的回复。诚然面前的少女已经变了,与印象中互通书信时的伊利斯不再一样。经历了挫折与难以想象的苦痛之后变得成熟,眼中偶尔会闪过忧郁与孤独。但在想与自己分享秘密和想法时那份喜悦与纯真却又依旧没变。
走出教堂,再稍远离城市一段距离的某处平原,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辽阔的鸢尾花花田。至此,赛琳娜转过身,牵着指挥的手缓步踏入其中。
“这里,是我寄出邀约的信件之后所找到的地方。与只剩下碎片的记忆中,那个一直想去的地方几乎一样。”微风中,少女站在花田内轻轻挽起耳畔的秀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低声倾诉,“但是当我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明知这就是曾经日夜盼望的景色,却不知为何总觉欠缺了什么。指挥,你可否知道其中的答案?”
松开手,两人面对面站着。清冷柔和的月光照耀下,闪烁着的星辰洒落在宝石般的紫色眼睛上。她如同她的笔名那般,像一朵鸢尾花似的亭亭玉立于花田中,却又比所有的鸢尾花都更加美丽夺目。
她的嘴角带着笑意,眉目间的温婉清润比鲜花更沁人心脾。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花田中,等待着指挥给予回复。男人地摇了摇头,那个无数次靠近她心脏,给予自己无穷力量的人在此时却又那么的懵懂愚钝,甚至像个活木头。
她没有生气,那是她的伊利斯,乐团的唯一指挥,又怎会生气,又怎会舍得?她只是加重了脸上的笑意,眼中尽是难以说尽的情愫。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那......指挥,请闭上双眼,用心感受。”
男人照着指示去做,合上自己的双眼在微风中静心感受。紧接着,耳边便传来踱步时踩踏泥土的细碎声响,正要去为此感到疑惑时,嘴唇上传来的柔软伴随着鸢尾花淡淡的甜腻香一瞬间侵袭了整个大脑。
回过神来睁开双眼时,少女距离仅半步之遥。她微微抬头,注视着指挥的双目,将洒落在眼里的星光与指挥的倒影糅合到一起。迎上男人讶然的目光,赛琳娜的眼中没有任何羞涩,坦荡的吐露着自己的心声。
“缺少的,是你的身影,指挥。所有的奇景化作天光冲刷着我,可我最想见到的,是有着你的身影的景色。”她轻轻地歪着头,一字一句间显得那么柔软真挚,对于心中的这份情感她没有任何羞涩:今日一见已经用光了她近乎所有的信念与运气。如果此前遭受的漫长的苦难均是为了此刻能真正相遇,让藏匿着的情感在一次次遗憾中发酵最后迸发,那这一切就都值得,今日的所有亦是她争取而来的,即便逾矩她也不想错过。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亚登森林。而只要你在,就已经备起了让鸢尾花盛放的所有条件。指挥,你愿意带上一朵鸢尾花,移植到你的伊甸去么?”伊利斯抬起手伫立于此,于星空下,微风中绽放,向她的园丁致以邀约,企盼来日能多加注视自己的盛放之姿。
来自伊利斯的邀约,身为园丁的指挥自然不会拒绝。但那宛若烟云一般的梦从指挥牵起伊利斯的手,共同登上运输机的后却再次升腾而起。目光所能触及之处皆是曾经梦中的场景,而与以往在虚妄的幻梦中不同的是躺在休整仓中看向身边的指挥时,对方的样貌是那么的清晰,很轻易就能看个真切。
静静地躺在休整仓里时,注视着身旁的男人默默地用血清去避免帕弥什感染的风险,赛琳娜本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却又猛然意识到一切即便并非自己所愿但切实也因自己而起。无法很好控制身体中残余的帕弥什的窘迫,与目光中男人推注血清时那平静的面容竟不断地刺痛着自己那颗并不存在的心。
直到这时,少女才意识起身旁这个一直都在给予她安慰、引导、鼓励,甚至是将她从无尽的痛苦中拯救出来的人从来没有向她索取过什么,仅仅只是在默默地付出。念及至此,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随深知足以携手共进,不惧风雨的感情并不旨在计较彼此得失,但回想自己短暂的岁月中,却从未为他做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就连曾经渴望成为构造体后以构造体的力量保护自己的指挥也没能做到。越是凝望,也越是心痛。
原本并不打算就此睡去,但未曾想躺入休整仓后却感到意外的困乏。带来这种困乏感的并非是要返回空中花园的消息,而是终于有一个僻静之处能够安心下来,独享只有两人的僻静时刻。
困乏的感觉难以遏制,明知重要之人就在身旁的赛琳娜此时心中却泛起一丝不安。她害怕这美好的一切只是她那重复了无数次,又十分漫长,漫长得她已经分不清是否是现实的梦,一切只是自己在无尽的痛苦中新增一些新的希冀,好让自己能够坚持下去而已。她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清醒起来,将身旁清晰的面容刻印在脑海里,面前的一切又不争气地模糊起来。
“指挥......”少女的嘴唇轻轻蠕动着,低声呼唤着身旁的人,怎奈何声音太过微弱,甚至无法穿透休整仓的玻璃。只得凝望着,让意识海深处沉积的困乏化作黑色的泥沼,将最后一丝清明吞噬殆尽。
时隔数日,居住地再次收到了一封信。只是这一次,信使没有将信件放入信箱中,而是直接叩响了房门。
带着些许疑惑,男人快步来到门前将房门打开。伴随着门扉被渐渐打开,只见艾拉正站在外头等候。而在看见军人开门后,这位年轻的艺术家不由得雀跃地跳了一下,向着对方打起招呼:“早上好哦,灰鸦的指挥官~”
男人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由得惊愕得愣了几秒,随后才回以问候:“早上好。发生了什么,你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事实也正如指挥官所说,从刚见面开始就能感受到面前的这位少女不自觉间流露的喜悦。虽说所有见过艾拉的人都知道她就如同活泼的兔子一般,有种总能给人带来微笑与欢乐的感觉,但今日的此情此景不说从未有过,也可以称得上极其罕见。
而这位年轻的艺术家也没有对指挥官的话表示否定,反倒是大方地予以承认:“当然啦,这可是多亏了指挥官你呢。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在大剧院里你说过的话吧?当初我还以为只是有感而发的承诺而已呢,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经由这么一提及,男人也回想起先前在剧院中观看了那部艾拉为挚友撰写的话剧,以及那个沉睡在休整仓中的机体时所立下的承诺。毫无疑问,在最后他也确实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将那朵不慎落在地球上的鸢尾花带回空中花园,这期间也少不了那封从地球寄来的信。而转念一想,自那以后也已经过了一些时日,月下共舞以及花田中的倾诉都宛在昨日,而这些回忆中的那个身影却已经几日未见。
“对了,赛琳娜她还好吗?”念及至此,男人有些好奇地开口询问着面前的艾拉,想借此得知一些赛琳娜的近况。后者在听到男人的话后仿佛早有预料,脸上原本洋溢的喜悦也随着他的疑问而冲淡几分,用着略显严肃的口吻予以回应:“赛琳娜啊......在她回来之后我们将她送去科学理事会进行机体检查,他们说她的意识海已经劣化到了几乎崩坏的程度,也几乎无法再维持原有的人格,现在只能尽可能地减轻她意识海的负担。另外......也许是我的错觉,虽然在我眼中她依旧是那个温和善良,热衷于艺术和美的赛琳娜,但她却比以前要沉默不少,甚至偶尔会露出孤独和忧郁的神情......”
“不过嘛......”原本脸上愈发浓重的担忧与严肃伴随着艺术家的一次呼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脸上再次洋溢起笑容,“这些都可以理解,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的挚友。指挥官你也别太担心,她最在乎的还是你呢。那天在科学理事会里醒来找了一圈都见不到你,以为所有的一切又是一场梦,焦急得很呢。我们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她平静下来呢。哦对了,差点把正事儿忘了,喏,这个给你。”说着艾拉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面前的男人。
男人地接过递来的信封,有些疑惑的问道:“正事,是指这个吗?”“嗯,没错。这是某个女孩子写给你的信,可要好好阅读里面的内容哦。好啦,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先告辞啦。”在简单地回应完后没有等对方询问更多信息,少女就已经先一步开口告辞,快步离去。
无奈之下,指挥官只好带着信封回到房间内,查看自己收到的信件。有别于前些时日收到的那封满是泥渍的信件,这一次的信件显得十分考究且精心:雪白的信封边缘附上烫金的花边,封口的火漆特地选用了类似星空般的款式。
火漆上摁上的鸢尾花图案的印章,无声的指明着寄件人的身份。撕开火漆后,柔软平滑的纸张飘荡着淡淡的花香,熟悉而漂亮的花体字用皇室蓝的墨水在纸张上倾诉着信件的内容:
我最挚爱的指挥:
我从未想到自己还有机会给你写信,即便不久前才与你通过书信,但这两封书信对我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再次感谢寻到了飘荡在噩梦中的我,与你相见让我的心灵得到了慰藉。
只是,尽管有些难以启齿,但有件事我仍必须告诉你——此前在噩梦中苏醒后我曾孤独地飘荡在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大地上,直至看到你的身影,真实的触碰到你后才算得上找到归宿。
与你分别后,我一直在思考究竟该如何回应你的期待,我想了很多,却一直没有能得出实质性的答案。反倒是因为思考这些问题,你的身影和你的声音在脑海中就越是清晰,甚至盖过了意识海中所有呼啸的狂风和殉难者的幻影,逐渐变得难以自制。
我记得以前就曾抱怨过空中花园是那么的小,你我互通书信得到回音的时间竟不超过一天。可每当我想到与你仅几里之遥,却如同相隔一层看不见的膜,难以时刻相见时,心中就会传来一股无由来的痛楚。
那股痛楚是那么的真实,越是独自一人,就越是强烈。是因为我已经见过你的容貌,听见过你的声音吗?
我想你平日里是没有时间的,我相信你是没有时间的,所以一直在试图按捺想去找你的心。可是我失败了,这种冲动在不断地蚕食着我,我只能通过书信来向你传达,再经由我的挚友送到你的身边。
每当想起你是,便不自觉地想要依靠你......请原谅这个一直以来都这么自私的我。
实际上,下周的周末恰好是黄金时代人们口中的圣诞节,艺术协会也打算为此举办一场舞会。我向人打听过,军部届时也会有时间休息,所以我想邀请你与我一同参与。随信附赠一张邀请函,地址如下。
我会在自己的耳畔别上一朵鸢尾,相信你能找到我的。
我......
至此,数个词汇在不断的写上,然后划去。无数的话在几经周折之后笔锋愈发轻柔,仿佛化作哀求般的软语:
我很想你。
稍加查看,随信果然附上了一张精美的邀请函。面对如此邀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将这场舞会郑重地排进自己的周末行程中。
抱着期盼的心情去度过每一天多少会让人觉得时间变得有些难熬且漫长,即便是灰鸦的指挥官也亦是如此。尽全力地处理好所有事务,与自己的队员和同事们交换了礼物后,总算是到了邀请函中约定的时间。
顺着地址的指引来到指定地点后才发现实际上那便是大剧院前那个精美绝伦的庭院。此时这里尽是华服的宾客。不远处传来圆舞曲的旋律,令指挥官有些错愕。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令他恍若幻梦之中。若不是深知自己处于现实,说不定面对此情此景也自会无奈地苦笑一声后不做理会。
而事实上,自己来赴约了,在等着一个人。抬眼寻觅四周,伴随着银铃轻响,一抹黛紫划过眼前,看来已是寻到那相约之人。
从不远处回望过来的少女从平静的脸上绽放出浅淡的笑靥。她朝着指挥的方向走来,长发随着步伐在身后舞动,悄声倾诉着相见后难以掩盖的雀跃。
“晚上好,指挥。”少女轻声向着男人问好,尽管与幻梦中相比要沉静不少,但鬓边的鸢尾与她同为紫色的眼眸一同将所有的心绪囊括在这短短的一句问候中,未曾多言。
“赛琳娜,晚上好。”在给予回应的同时,指挥也在默默地凝视着面前的这朵鸢尾花。她换上了新的机体,那是此前见过的,由她的挚友所设计的机体。尽管据指挥了解,在她意识海不稳定的情况下更换机体存在不少风险,但她显然还是选择以新的姿态与指挥相见。想必今夜的她将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赛琳娜轻声地重复着指挥的名字,更加动人的笑靥也如花般绽放。两人如此相对而立,相顾无言,任由思绪随着凝视在时光中不断地划过。
舞会显然已经开始,陆续入场的宾客也有人认出了那个已经失踪许久的歌剧家,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唇齿间传播着各式猜测的絮语。而少女的双眼却始终只是注视着这个男人,这些絮语与过往萦绕在耳畔的狂风相比不值一提。
而不知不觉间,指挥才发觉自己已经处于舞会大厅的边缘。既此,他微笑着朝着面前的少女伸出手做邀约状:“赛琳娜,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难得的,少女的脸上划过一抹绯红,暂放在胸前的手微微攥起后又松开,轻轻地放在对方的手上。她读懂了其中的意味,那诚然是一个简单的礼尚往来——在地球上的那支舞是自己邀请了对方,那么在今日也将由对方来邀请自己。
少女指尖的温度冰凉,心绪却依旧那么柔软。两者轻轻地交叠在一起,牵手正式走进灯火通明的舞会大厅。
这段时光即便是在现实也让人觉得如同幻梦。少女的裙摆跟随着旋转而飘舞,眼中的光在穹顶的华灯之下堪比漫天的繁星。她无疑是一个完美的引导,仍然生涩的舞步在她的指引之下却显得如此流畅。然而她的眼中在这片刻却容不下任何从四处传来到的赞赏的眼神,仅保持着目光的交汇,将指挥的身影刻印在眼眸中。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缓缓落下,她轻轻后退一步,屈膝行礼。舞台上的乐手们起身致礼,乐团指挥向鼓掌的宾客微笑,然后回身做出预备的手势。指挥棒的在空中划动,一曲轻快的奏鸣曲飘扬而出。
一曲将歇一曲又起,宾客们轻声交谈着走向摆放佳肴的长桌,时而相视而笑,继续起舞。舞会仍在继续,鸢尾花的腰肢自然不会停下摇曳。但比起这璀璨的灯光之下与众人一同起舞,她更愿意与自己的指挥享受寂静。
“要去别处走走吗?”赛琳娜仍未放开牵着的手,只是微笑着注视身边的指挥,轻声询问。简单地回以一声应允,两人悄然淡出这回荡着悠扬旋律的合奏。
行走在身边的少女轻声哼唱着陌生而动听的旋律,用着近乎耳语一般的音量让歌声只回荡在两人耳边。歌声起伏如涨落的海潮,平静悠扬又如拂面的微风,但与孤独惆怅若悲鸣般的鲸歌相比,此时的歌声显得充实而欢快。
两人来到剧院后门那处瞭望台附近,并肩而立。此情此景是如此熟悉,又夹杂着几分陌生。“刚才的曲调,你觉得如何呢,指挥?”松开手,少女透过玻璃遥望着外面辽阔的太空,轻声问着,话语中蕴含着羞涩。
“非常动听,但......可能是我阅历不足,这首曲子我还未曾听过,有些陌生。”男人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的不足,就少女刚才的哼唱给出中肯的评价。
原本以为少女会因为自己未能听出曲调的名字而多少有些失落,却未曾想少女的脸上竟洋溢出几分浅浅的得意。得意的微笑后脸上泛起淡淡的绯红,十指下意识交缠在身前:“这首曲调是由我编写的,是......专门留给你听的。”
“是吗?”指挥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从不怀疑身边的这位少女有如此惊人的天赋,但他对少女为自己编写曲调而略感吃惊,“能为我编曲,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指挥......可否还记的信中提起过,我一直因未能回应你而苦恼?艺术,是凌驾于造物之上的,人为创造的无机质的生命。你曾赋予了过去的我以新生,把将要在噩梦中溺亡的我拯救出来,而弱小的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将生命回馈于你。”少女交缠在身前的十指分别紧握成全,眼中的柔和逐渐转化为坚定,“请你相信,未来的我一定会掌控好自己的力量,用我的这份力量,将暴风雨阻隔在你身前。”
少女的话让男人想起在许久以前信中曾給自己提及过,那个希望可以在战场上保护自己的愿望。他曾以为少女早就放弃了,但直至今日他才意识到这个看似随口一提的愿望竟一直被少女放在心中未曾尘封。
他牵起少女的手,尽管担心逾矩,但动作却未曾停下:“每个人生来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力量,这般力量无论大小,只要让自己行进于正轨上便皆是成功。秉承着自己的想法,尽管前进即可。即便不上战场,在你的领域我依旧可以聆听到你的回馈。但......如果是你的决定的话,我很期待将来能与你并肩作战的那天。”
那并不是盲目的支持与肯定,而是在稳定决心的助力。手上传来的温暖,让原本好不容易变得坚决的眼神再次柔和下来。赛琳娜顺势歪头靠在指挥的臂膀上,凝望着窗外一侧那颗蔚蓝的星球,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低声立下誓言:“世界就像是一座舞台,台上男女皆是演员。能听到你的回应,我就已经充满了勇气。无论未来的道路如何崎岖泥泞,哪怕脚下的这座舞台突然坍塌,我也愿意与你共同面对所有的灾厄和凛冽的风雨。”
身边的男人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的后退一步,将少女的身躯轻轻拉到怀里,将温暖的双手包裹住冰凉纤细的手。背后与手背传来的温暖让少女为之一振,那相见后得以逐渐趋于平静的意识海竟再次掀起波澜。两者过于接近导致意识海加快的悸动声让少女有些不安,仿佛是在害怕被对方听见一样。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而对方的体温却又不知为何让自己难以割舍。随着时间静静从指间划过,不安逐渐淡去,独留安心与平静在意识海中回荡。
无需意识链接,只需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就能让混乱的意识海中呼啸的风雨戛然而止。身后传来的温暖如同在静谧的黑夜中有一撮始终燃烧着的火苗,发出清脆的声响,赋予人等待晨曦降临的勇气。而这仅有两人的瞭望台之下,就连星空中发出的冷光交织而成的来自跨越无数光年的注视在此刻仿佛也有了些许温度。
诚然,漫漫归家路的序曲就此已然落幕,但谱写未来剧目的笔却仍未搁置,将等待着台上的演员共同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