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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和醋瓶

2008-06-20 12:38 作者:维新孔  | 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

老范原来是公社的一个老气象员,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听说当气象员那阵,全国的农业如火如荼,气象员自然神气活现。但老范没有,他一直都一丝不苟的填写每一张记录表,清楚的记得开启关上百叶箱,甚至记录纸的口子都裁剪的整齐划一;有时候看到各种云层无法百分百的确定,还跟路过的社员争论得面红耳赤,根本不象个把玩气象话语的人。老范还获过不少各级别的奖励,辉煌时拿过全地区气象员比赛的第三名。虽说老范在外面拿奖、风光,可本地的社员却对他不以为是,甚至嗤之以鼻。只有公社的书记等领导到县城开会时,才感觉全公社就老范给人长脸。上面的头,一开农业会议,就自然而然提到老范,公社的书记领导们自然满脸光彩照人点头,谦虚着捞回一堆的满意:对,对!老范,我们公社的老范。还听说如果不是获奖时年纪以近退休,当时还有晋升的机会,准备直接调到地区气象站;也有一种说法是,老范的老伴身体不好,又是个农村妇女,是老范自己放弃了晋升的机会。

老范一直模范得一脸的和气,没有一点性格。小媳妇还犟嘴,但老范只有一脸慈眉善目和满身的菩萨心肠。谁都可以指着他的鼻子否认他的天气预报,只是最终的定夺却由不得别人。他这性格,在退休回到山村后变成近乎童叟可欺。时常听见村头两社员的闲聊,甲说:一个这么大名气的气象员,怎么就这熊样?乙多不屑的回答:什么名气,要让你上,估计你也能比他出名;他不过是窝囊废走了两年狗屎运。这样,他残存的一点信誉,都不被常人认可。不过那年月的社员确实每个人仰望天空,基本上都能判断天的子丑寅卯。

老范的这性格,在退休后变成了一种自闭。除了几个老家伙和村领导还依然和他寒暄外,就是他儿子也对他理不理;这种态度,在他老伴过死后,更尖锐。他儿子甚至恶言相骂,说他老不死,为什么不替老伴先死。很多旁人,以前对老范不以为然的人,反倒多了份同情,觉得老范儿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范儿子容不下他,他依然没有言语,静静的一人搬到老宅,独自生火、独自过日。

老宅是一祠堂的厢房,陈暗潮湿,厢房基本都颓败殆尽,纵横错落的房子都是雁回楼空。老范的房子紧贴祠堂后厢,后靠高高的半截山。那山,霹雳岩石成墙,裂隙浑然旧年,石泉涔涔,静谧见百年传唱;而清澈里,倒影着曾经的辉煌和现世的落寞呜咽。老范房子紧贴宗祠的缘故,多受修缮的照顾,基本架构殷实可靠。只是后面的石壁高墙,阴森突兀,终年不见阳光。整个祠堂和连带的厢房,长期没人问津。只有到了节,或是有红白喜事,或更大的喜宴,普通家庭坐落不下时,人们才会吱哑吱哑的推开祠堂的三重大门,然后在里面举行盛重的欢场。宴散人尽后,又陷入:白天的幽闭,晚的荒凉。甚至,感觉月光,也是一种安慰、奢侈;高悬朗空,慈仁宽厚,幽幽的照落在祠堂的天井。笨拙的户牖,或是雕花窗栏,随月光的长袖,伶伶倩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2)

老范在经转的流年里,成了这祠堂的义工守护人。清晨醒来,看落最后的两粒晨星,习惯的听听屋后石壁上各种声响,虫啾鸣蛙叫;而后怏怏起身,开窗,自然的张开浑浊的眼睛,屏息看天。或摇头、或点头,但基本没有面部表情的流露。他寂静的脸孔,始终如一,时光雕刻的稳然,凝重有力,每一褶皱里都折叠着人生的艰辛和波折,哭诉内心的创痛。

现在电视广播隔一个时段就是卫星云图圈出来的天气资讯,没有人再关心老范的天气预报。老范的关心,仿若一个固执的老头,面朝夕阳,守望着遍地秋菊香。老范看过天气起床后还有另一安排: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走向卧室的另一端,揭开一红幕遮盖的棺材——锃亮黝黑,熠熠折射着末日的冷光。老范沉迷的摩挲一翻,这也是他必须的日常生活内容。除了缱绻,还有就是无奈。

起床,俨然穿好衣裳,洗刷毕,走向墙角;双手虔诚在胸,面对棺头,凝视“寿”字一刻后,交叉合十,闭目口词数语,声音好似从煮饺的水壶里咕嘟出来,神神叨叨,凝固一片神秘肃穆。礼毕,方双手轻轻的触摸棺材,枯黄的指头,轻轻的掠过棺材的怀头、棺盖、棺帮和棺地。一丝一屡的梳理,好象在梳理老伴稀落的刘海。经年类月,日日如一;老范甚至清楚的知道自己棺头有几掌宽长,棺材的色泽厚重。比宗教信徒对神灵的祷告来得坚持、虔诚、静穆、细腻。

闭门摸棺,开窗看天。几乎是老范生活的日常定式,你可以理解形同嚼蜡,也可以理解为自得其乐。其实在老范眼里都没意义,这已经是他生活的本能,好象身体里的阑尾,拥有才完整,没有的人依然健康。

他老范就如此打发自己的枯涩日子,往复循环。这种日子曾经一度受到波澜,差点让老范一度卧床不起。当时县里面刚刚提倡火葬,新开张的火葬场,耗资巨大,县财政急需创造财富,暗中指使各级政府摸查全县死亡者,统一火葬,这是没有红头文件的命令。而老人对全尸入土为安的传统,蒂固根深叶繁枝茂,这道指令,一石激起千层浪,风声鹤唳,群膺愤懑山崩地裂;特别是准备了棺材的长者甚至激动得抖动长寿白眉拍案而起,出现了老人围攻县委的情景:那凌厉架势,有股白发人要送黑发的架势。这一指令也差点让老范直接呜呼毙命。让他惴惴不安,甚至兀自流泪,晚上睡觉,都躺在棺材里面过夜。他知道这是大忌,却也顾不上。直到确定说,经过很多有背景退休老干部的示威,最后县政府才采取对老人只提倡不强迫的火葬政策,但没过花甲夭折或是死亡的,一律火葬。老范听到后,深深的舒缓了一口,心里卸下千斤石块。从此对墙角的棺材更加虔诚抚摩,深情凝望,甚至一度激动得呜咽而老泪纵流,好象是驾鹤多年的老伴,又回到身旁。

(3)

老范保持午休的习惯,可是那天,他焦躁不安。他力图挠自己的短白头平静自己的心情,重重的挠几下头,这是他长期的习惯方式,再麻烦的事情好象也有了解决的方向;但今天失灵,他躺在床上,聊无睡意,陈年的木床,被他翻转得吱噶吱噶的求饶。老范叹了几口长气,立身下床。推开厢房后门,面朝后山:岩壁笔立,萋萋芳草,微风掠过,微澜徐徐,祠堂后墙上的那株狗尾巴草也骄傲的乱舞……宛若一切如昔。但老范依然摇头,对这日常景象表达深度怀疑的神情。他努力张大浑浊的瞳孔,犹如小孩求索的清瞳,猎奇注视。

老范摇头边看边喃喃絮叨:问题,问题,一定有问题……蓦然,他哑然震住:原来湿漉漉的石壁,干旱成灰,幽幽的青苔,干旱得裂嘴外掀,一块块要剥落下来。老范迷糊的眼珠就要瞪出来,滚落成泪。他拘谨的探探手,身怕有静电似的,触了触龟裂的青苔,摁了摁,掀翘的泥苔脆裂的吧嗒掉落下来。确定干裂后,老范内心忐忑、深感不安,有点想喝水;但他还是先选择找村长。

老范大中午,顶着毒日,张着罗马鼻子,气喘吁吁的将村长老蔫撵来。正躺在凉椅上午休的村长老蔫,对老范这一出格举动匪夷所思,甚至愤愤。但也因为是出格,而老范不是喜欢找茬的村民,习惯了谨小慎微,他的到来必定有特别的原由,所以格外慎重对待。盛言传说,老蔫村长和老范之间一直有种暧昧、若即若离。蔫姓在地方上是小姓氏,理应受排挤。便传言老蔫能当上村长,当时就靠了老范和几个长者的配合。知情的人从来不敢忽视老范,毕竟他在公社多年,书记领导都对他敬重三份,他在村里孬,可在外面说话好使。这种说法无法考证,老范更是对这些揣测漠然。

村长听着老范玄虚的说辞,急匆匆的赶来,看老范心急如焚又鬼祟神秘。虽有时常来顺路探望他、,多是礼貌性的寒暄;还是感觉老范是不是这些年来一人的哀莫生活影响了正常的心智?村长嗫嚅嘴唇,暗自牢骚嘀咕不成语。 #p#副标题#e#

老范不在意村长的态度,突突前头领跑。他力图直接阐述得水落石出,边走边说;但气促,呼哧呼哧的舌头理不顺,又一板一式忙加很多无法到位的手势,依然说得有前言没后语。村长枯涩含笑:老范别急,有什么事情细细说。老范依然捋不顺舌头,带着村长推开祠堂的重重大门,穿过厢房直到后檐,手指指着祠堂后面的石壁。

老范喘气立住问:看见没有?

村长迷糊了:怎么拉,不是挺好吗?

老范上前一步,伸出枯树枝一样的手,吧嗒扳下一块龟裂的青苔:就这,看,水源都断了。

村长觉得老范是无理取闹,但还是尊重的口吻说:断了?不是很正常,现在还有哪儿不干旱的?村里的水井都快枯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老范急了:怎么不奇怪,这是龙脉,龙脉的水源能断?

村长不耐烦的抓了抓头皮:龙脉怎么不能断,不就水源?您,您有觉得会破坏祠堂风水,就找个风水先生掐掐,这问题,我能给你做什么?

老范浑浊的盯着村长的表情,要冒火的样子:什么屁龙脉?这干旱要出问题的,即使象你说的,龙脉断了。为什么会断?只是干旱问题?……知道吗?地下出了问题!当了村长就不学习了?这是地震前奏!知道吗!

村长看着老范急,兀自低头,思忖片刻才说:我们这地方三五年一大旱的,又不是不正常。要有地震,怎么国家地震预报没有通知?不要随便瞎妖言惑众,扰乱正常生产生活。

这话一出口,村长心猛一沉:难道自己也和众人一样,心烦老范?如此严色厉言相待!

老范低顺的眉头陡然肃起,不屑起来:国家预报?你才吃几口饭!大小事也等国家给你安排?!大地震预报,小地震也报?人家能给你预报吗?一当村官就只上传下达?不考虑自身的责任

村长静默了一刻,劝慰老范,要理解作为一个村长的难处:干旱常见;一个村长不能无中生有,在不能断定情况下,直口说有地震,乱了民心不好办。

老范,默默的、一斜眼乜过去,浑浊的眼眸沉淀出岁月的峥嵘,无力的闪了闪,无语。接下来的若干天,注定他的生活有了一件新的内容:看天、摸棺,加上查勘房后的石壁。他时常立在房檐,巴眨着眼神,摇摇头、咂咂舌,极不耐烦的一圈又一圈,摩挲自己的脑袋,甚至挠,头皮屑,扑簌簌的,落得凄恐而荒凉。

(4)

老范面壁沉吟,独自徘徊,他无法否认村长的想法:即使是地震,谁能确定地震的时间和程度?反省的声音一直在耳畔激荡,圈圈萦绕不散:一个村长是不适合一声突兀令下激得风声四起人心惶恐的。老范摸摸龟裂斑驳外翻的泥藻青苔,犹如自己枯手的皮肤,年迈失水,只是孤傲立着,流露刺生生的性格;而自己是没有性格的,如同这石壁,任凭岁月斧钺勾叉的雕琢。

无论是地下结构出了问题,断流;还是干旱所致。对祠堂——祖宗的牌坊,龙脉、都是一种硬伤。这个消息比洪水还更猛兽。

怎么?!老范,龙脉断了?!

几个花白胡子的长老,趁着月色,嚷嚷,擂动祠堂的大门,步履夸张得差点趔趄。他们甚至没人引路,是听到旁人所言,直接赶来的。祠堂的龙脉,那是子孙荫福的根源。对老人,含饴弄孙尽享天伦外,唯一要考虑担忧的也是子孙的福址。前两年,祠堂前的小溪流,年年大水将木桥冲走,村长想做点事实,建座石拱桥,在村委上议了一下,就准备向上面申请款项资金。不料这么一件好事,被几个白胡子给搅黄。理由是:祠堂的大门不能朝着一座拱桥,拱桥是虎目状,伤人脉。当时弄得村长灰头土脸,一翻善意差点雷鸣闪电;更有挟私怨自重者,甚至传言村长是要眼红范氏人丁旺盛。

老范听着熟悉的声音,颤巍巍的开了大门,浑浊的张着眼睛,茫然看不清,只是对纷至沓来声音熟悉。几个花白胡子,踉跄着挤进来,诺大的门似乎容不下他们几棵干柴棒。

老范,老范……怎么回事……

几个杂乱的声音相互倾轧,纠缠一起,竟让这么宏大的祠堂装不下。老范正烦着,吆喝道:嚷什么嚷,什么龙脉啊,是地震来了!

几个花白胡子愕然静下,你瞅我我瞅你,面面相觑,不知其所。最后一个声音迟疑着问:怎么回事,不是说祠堂龙脉断了么?怎么弄出了个地震问题?

老范不屑的眄视一眼,不屑道:有什么龙脉问题,就是地震问题!

大家一致要求查看,老范不耐烦的嚷道:看?!看什么看,天高夜黑你们能看什么,走路都看不清,还看?

几个花白胡子赖着:看不了,你得讲清白,怎么回事!

老范手指祠堂后墙,点了点;大家顺着指头,夜幕下的一堵高墙,大家煞有介事的点头。老范说看见了么,你看石壁上的青苔泥澡现在都干裂外翻。干旱,经常有,但是我从没有遇到这现象。正常情况下:越干石泉越旺,可前两天我发现,竟然石壁都干涸,附着的泥土青苔都张着嘴巴等甘露。这一定是地下结构出现问题,把水源给断了,渗不出了,是地震前奏征兆。

什么破地震?

老范唾沫横飞滔滔不绝意犹未尽,被长花白胡子猛然喝断,大家顿时都煞煞的亮着白眼。长花白胡子说:什么破地震?我们这什么时候出过地震,当了几年气象员,把你活脑筋都僵化了?这是龙脉,龙脉断了,祖宗的龙脉!

最后的声音有点歇斯底里,喉咙挤爆,把老范楞楞的唬在那,晃头不语。

懒得送几个花白胡子,也没关祠堂大门,任由外面的夜幕里的天光涩涩的进来,老范不理不闹,就踯躅的迈回自己的厢房。在墙角的棺材前静默下来,单手扶棺,长出一气:哎,这不是地震?这里什么时候出现过地震?……

他陷入迷思,怔怔的,眼前只有棺材的黑影。老范力图找到地震的依据,皓首穷经,彻夜辗转……

(5)

儿子儿媳都聚坐在老范的床头,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有过的光景。以前老范是盼望,子孙绕膝家庭伦乐。但自从老伴走后,就让他走进了孤独。他不怨恨儿子儿媳,确实一辈子他都过得抠抠嗦嗦,从没宽裕大方过。老伴药罐子,病歪歪的自己没照料好,儿子娶媳妇自己也阔不了一场。他认定自己的这一生,他只企求平安的归去,全尸入土;所以即使儿子儿媳要他一人过,他都没有怨言,他守侯着棺材随时准备找老伴去。

儿子和儿媳妇横着眼、挑眉头,愠怒而怨恨;老范则垂首立一旁,惴惴不安,长叹夹杂短吁,甚至是惶恐,手不自然的摆动,要抓耳挠腮似的。

还是老范发话,语气哽咽:我欠你们的,也应该差不多还清了,实在不行,就让我先安稳的逝去,下辈子我当牛马再还?

儿子说:自己没事找事,什么破地震?引火烧身……

听到这,老范喝道:你懂个屁,你他妈的兔崽子,给我闭嘴!

老范第一次用蛮横的口气,恶狠狠的和儿子对骂,他感觉绝望,他不再奢求儿子什么,觉得该教训教训这个小东西。可是儿媳妇又不折不饶的插进来说:就是你,老不死,你要没那么多事,什么龙脉地震,祖宗什么时候福佑过我们?现在弄得满村风声四起,请半仙叫风水先生……请神容易送神难,整个村庄好像都事世纪末日一样恐慌。你不讲,那弄出这茬,现在要重新选址建祠堂,每家每户要这么多钱,我们总不能卖儿卖女凑。把棺材卖了,再火葬,又什么不好,能省下一笔钱儿!

儿媳妇的凌厉攻势,让老范一愣一愣,冷风嗖嗖的往心里灌,直打颤。老范本来对儿子的一翻训斥,结果全部再儿媳妇这直打了折扣,甚而至于,让自己变成呵斥的对象,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范:哎!一声长叹,浑浊的眼光里甚至夹杂着泪滴,星星点点,羔羊一样乞怜。他所有的说辞,还没出口,自己就感觉道了理亏,绵软无力。眼神迷离无神,灵魂宛若被偷。

僵持到深夜,他们也没找到彼此妥协的办法。儿子媳妇坚持卖棺材凑补重建新祠堂的均摊费用;但老范不情愿,老范噙着泪水苦口婆心。他认为即使要重建祠堂,也不适宜立马上;要真有地震,那不白搭。只是老范自己心底清白:目前百口莫辩,几个风水先生都来勘察过,他们只提龙脉问题,跟老范的地震没有瓜葛,也没那个乡亲说建祠堂要考虑地震问题? #p#副标题#e#

儿媳妇的嘴,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霹雳一句话又将老范噎住:还提什么破地震,你还不嫌烦?

把他震怔在哪!

儿子和儿媳同样坚持,只能卖了棺材救济目前困境。

老范心有不甘,难道自己真的不能全尸入土为安?他想重新找人伦理,可当下,群词粥粥,大家的兴趣、焦点、目光、话语都集中在新祠堂的筹建上,只有那是子孙的千秋问题。这个时候强行推销自己的地震观察,不是不识趣么?当然如果要发动宗族力量来平息儿子和儿媳妇对自己的争执,那理当别论。可是自己有办法解决儿子和自己均摊费用的问题吗?

(6)

自从察觉到祠堂后山干旱问题后,老范就警觉起来。凭借自己以往学习的经验,他找来一个空醋瓶,稳稳的倒立在灶台,有时候自己手颤,抖索半天才能立住。老范就凭借它来观测:如真有地震,瓶子当然会倒。

来祠堂查看究竟的人,近段时间络绎不绝。瓶子时不时吧嗒一声,大白天应声倒地,而后几个轱辘,滚得老远。这是脚步太沉,把瓶子震倒的。老范烦躁这种脚步声,他太疲惫了,本想闭门一人独处观测。这烦得老范心神不宁不算,另一边的杂音更让老范哀叹长吁。儿媳妇又传来话了:不卖棺材可以,那我们把厢房处理掉。也就是是说:老范要了棺材就没了老宅!

别人似乎又忘记了老范的存在,都潜心准备新祠堂的问题,或许是新鲜劲过了。只有儿子和儿媳妇依然那么执拗、锲而不舍的要挟他。那口棺材,曾经的寄托,如今却成为了无尽的焦虑魇。老范索性装聋作哑,潜心自己的观察,凭借他的直觉了,这是一个与地震、至少是与地质变化有关的问题。风水可以是庸俗解释为龙脉,但也可以理性剖解为地质气象问题。同一现象,可以是迷信也可以是科学,如事物一体两面,仅距一层皮。

只要眼睛没闭上,老范就盯紧那醋瓶。警戒时,曾经几个白天,由于人群对龙脉问题跺脚争执,哐当声响,瓶子轱辘辘的滚翻;吓的老范冷汗直冒,刚要合上的眼睛贼碌碌的泛光,刺刺煞人。老范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分裂?究竟是担心地震的来临还是期待?

那只醋瓶,兀兀的立着,伶仃的瓶颈支撑着硕大的身子,飘摇在坍塌的期待里,牵引着老范所有的神经和直觉。污迹斑斑的瓶子,本来闲置在屋角的某个角落,结果连老范自己都不确定从哪儿把它找出,然后让它脆弱的立着。如今这瓶子,如果能衣食住行,则是活脱脱的另一个老范,只期待或检阅地震的出现。

老范就如那瓶子,将自己的心倒悬着,随时都可能崩溃。瓶子不倒下,老范必将倒下;瓶子倒下,老范也将守不住棺材全尸入土。这个倒挂的瓶子,仿佛挂悬了老范的整个生命和残生。但,依然,让老范在期待;这期待当然已经和自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它只是老范一种抗争的消极自我消亡。

(7)

老范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午夜,重新敲开村长老蔫的房门的。春夜晚,风盈盈的吹,像个丰满的成熟女人,撩人而稳重。而老范却脚步蹭蹭的疾步走,只是步履更像酒后的醉汉,脚步和身子走得脱节,仿佛不是一体的,没有平衡。

村长是挣扎着眼皮起床的,摸了几把脸也没清醒过来。老范拽着村长就走。

还是地震问题?村长在星眼朦胧中责疑老范。

老范说:千真万确!

村长说:怎么千真万确?一个醋瓶就能证明?万一是老鼠滚翻或是风吹的呢?

老范死死拽着走着说:放心,我不是三岁小孩。我甚至将自己全部门窗都关闭死了,试验了多次,瓶子还是咕咚倒下,这么个夜晚,绝对没有外来的震动。你到了我那就不怀疑。

但是让老范撑不住脸的是,村长咯吱推开他的房门,神态就结冰了。那醋瓶定海神针一样矗立在灶台上,倒挂着,有种要将老范的信誉提悬倒挂的态势,骄傲放肆的招摇着人的眼球。

老范脸色:震惊、惶恐、错愕、难以置信……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村长只是肃着脸,独自摇摇头,将对老范所有的信赖和尊敬一股脑的摇泼出去,覆水难收。村长将老范的醋瓶轻轻正放过来,拍了拍老范的肩膀:范老叔啊,好好睡觉,不要风吹草动让自己成惊弓之鸟。又缓缓的摇了摇头,转身关上老范的房门离开,咯吱,将老范沉重的隔离在门的另一半世界。

老范楞楞的,灵魂好像出窍,只有躯体僵立。形同墙角的那口棺材,就是个空壳子。他任凭风儿盈盈的蚕食自己的灵魂,温柔的将自己咬得撕心裂肺哀莫无力。他甚至掉下了眼泪。

为什么这样?他想。

我不信我中邪!他说。

一定能找到证明的!他坚持。

(8)

次日的早晨,轻缓的阳光晒向村长,和和美美,让村长每块肌肉都紧张的脸显得稍稍温和些许。村长正忙洗漱,可旁人一疾声:村长,不好了,老范出事了!吓得村长双脚一跳,将手中的牙刷都扔了,急切的问是不是老范在那地震的事情装神弄鬼唬人啊!送话的人说不是的,是老范要把棺材抬到他老伴坟墓那,准备自己挖坑埋葬自己。

村长边跑边念念有词:这老范啊!中邪?难道真的成了老糊涂了?

半路,老范的儿子,心急火燎、骂骂咧咧的,说:这老东西,一辈子窝囊,气死了我娘,还想把我们后人活生生的气死,害我没脸见人……

村长听到老范儿子的话,转脸正告说:老弟,你话不对啊!你妈常年是个老药罐子,在生你没让她受过一丁点苦,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老范儿子执拗说:那你村长老哥说说,他这是演的那一出,你说要我的脸往哪儿搁?

村长边走边沉思:恩!是啊,你这是个清白人,为的是哪般呢?也许只有到哪儿才清楚。

村长本来有点肝火,不料却被老范的儿子给剿灭了。他甚至想起老范一人独居生活,就迁怒这个永远不着调,只听老婆枕畔风的软骨头。老范千错万错,也老黄牛一样勤勉了一辈子,受上级赏识。到现在却落得受儿子如此虐待和造谣中伤,天理不容。村长反而觉得不该轻易责怪老范,而应该仔细了解原委,帮助他。老范憨厚一辈子,如此大的举动,一定是有内心挣扎着、有不可告人的隐衷。

村长和老范儿子一同赶到老范老伴坟墓时,周围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水泄不通。大清早的,大家正好有时间好奇来凑热闹。一侧放着一口拆散的棺材,怀头、棺盖、棺帮和棺地散落成堆,黑森森的映着霞光,有点顽皮的吧眨着眼睛。

早晨阳光好像是舞台上的聚焦光柱,而老范像在演绎舞台上的单人舞剧。老范对大伙熟视无睹,对叽叽喳喳的话充耳不闻。他低头、弯腰,一镐头一镐头的挖土,哼唷哼唷……经常猛整一镐头,巴掌大土儿,蹦下跳得老远。如果不是老范认真劲儿,别人只当是老顽童的过家家游戏。

老范儿子,看在眼里,扒开人群,一箭步冲上前,夺过老范的镐头,推推搡搡的骂道:你这老不死,难道就不能让我妈死得安静些,一直要把我们折腾死,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才安心知足?

老范被推的一个趔趄,立定在一旁,木然的耷拉脑袋,分明想张张嘴分辨什么,又不知道是口干还是语言还没组织得体,嗫嚅了两把嘴唇又吞了回去,任由儿子发落。

村长挤开围观的人,上前打发开老范的儿子,拍了拍老范身上的泥土。怨叹了一口气说:老叔啊,你这是究竟为什么,什么苦大仇深的事有你忍不下的,非要这样作贱自己?

老范顿时横着脸说:没你什么事,我自己怎么选择死,没有法律可以阻止;坦白说我不想活了,我活够了,不行吗?

村长缓缓的摇了摇头:老叔,有苦你直说,是不是昨天地震事情,我把你闹的,如果是那样,我现在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给你立马下达信息,错了我一概承担去职。

老范要申辩;可村长话茬没断,继续转向高亢的宣布:相亲们,村民们,根据我们老气象员长时间的跟踪研究,他发现近期我们周边有发生地震的危险,大家要做好防御。 #p#副标题#e#

老范听着,任由村长。

村长公布完后,劝说民众不要再凑热闹,赶紧回家生火吃饭;还唬得一帮小孩子嘻嘻哈哈的鸟兽散。

村长一屁股和老范坐了下来,递过一支烟;两人一吧嗒烟一吧嗒烟的聊着。不料不一会儿,村里那边传来轰隆轰隆弥久的响声。老范一个惊颤立马挺身观望,直觉脱口而出:地震山体滑坡?

村长也探头张目,疑惑不敢信。

即刻有前面村里的村民传话过来:祠堂后山体滑坡,巨大的石壁直接断裂下来掩埋了祠堂和大半个村庄。

村长起脚就跑,撒下老范回村。

老范默默的注视着村长远去……

村里最后清点人员,由于滑坡发生在大多数人都在看老范新奇举动,正在回家的途中,躲过一劫,几乎没有伤亡情况。

村长接到上级马后炮的地震报告,说这次山体滑坡是5.3级地震引起的,村里有明显的震感。

村长将上级地震报告的电话赫然挂断,嘴角一丝冷笑,挂住了。即刻提笔给村委和上级书写离职报告。完了,送给老范帮忙润色过目。

老范摇摇头,任性的随手将他的辞呈甩在风里,翩翩飞扬。

村长也摇头,哑然失笑:老叔,棺材在,村民在,济世救民善莫大焉!我可有可无,有时间多陪你下下棋、聊天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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