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乡情之三——光哥
记忆里的光哥是个胡子拉茬弯腰驼背的小老头。印象中的他永远是虎着脸，瞪着眼，皱着眉头，很像小时候看草台戏里的张飞，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几乎没有见过他笑。。。。。。
光哥只会养猪，养鸡，喂羊，放牛，种庄稼。除此几乎上没有别的什么能耐了。娶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婆阿香，手比脚笨，说话结结巴巴的，还竟然不孕。50岁的人了还没有怀过孩子，夫妻俩整天仇人一样的丧着脸，拌着嘴儿。好在老槐树下有一群喜鹊一样的叽叽喳喳的小媳妇常去家里打牌，阿香才有了爽朗的笑声，才算给死气沉沉的家里带来了一些快活。
我们两家分别住在那条古槐树老街的两端。而他却如影随形凶神恶煞般的伴随在我的童年。
那时，我还是一个偎在妈妈怀里淘气撒娇的孩子。妈妈在给生产队分拣烟叶，我又哭又闹地搂着妈妈的脖子，不让妈妈干活儿，缠着妈妈再给我一个好像是狼吃小孩儿的故事。妈妈说，你光哥来了。我立刻噤若寒蝉，然后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奶奶的老屋里，然后拴上门，再从从门缝中看看光哥是否追来，老鼠见猫一样的紧张和恐惧。
光哥是天生的直脾气，为人出奇的耿直，是典型的一根筋儿。他为人处世从来不会见风使舵，不会八面玲珑，不会左右逢源的。那一年秋天，我们村的烟叶长势很是喜人，县里也要在我们村召开现场会。县长来了，在座的干部群众都立刻起身让座，忙着上烟敬茶，唯独他一动不动稳稳的坐着，旁若无人的拿着豁子碗给小狗喂食，一边喂食，一边唠叨——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他妈的就光想吃顿顿吃肉？你是县长？弄得在座的人啼笑皆非。
奶奶说，光哥死脑筋，母亲活着的时候，他常常顶撞母亲。总是不知为什么事情和母亲争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的。他性格倔强，脾气暴躁，有几次争着争着就干脆把饭碗摔碎了。母亲就拿着拐杖撵他。拐杖梆梆梆的敲他的头。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到母亲敲累了，才停下来，他才气呼呼的走开。临走，不忘告诉母亲——娘，这人在做，天在看。理是直的，弓是弯的，我不能昧良心。。。。。。(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奶奶说，这辈子光哥吃亏就吃在了那张破嘴上了。光哥年轻的时候，有人给他说媳妇，媒人怕人家姑娘嫌他家穷——弟兄三人就3间破瓦房。于是媒人教光哥说谎，你一定要说你们家是已经分过的，这三间瓦房都归自己所有。临见面媒人还千叮咛万嘱咐房子的事情——可一定要瞒着姑娘。见面那天光哥还是直来直去的——不瞒你说，就弟兄三个就这么三间瓦房，还没分家呢。看着我还行，你就留下在这吃午饭，捞面条。不行，喝点水，想走就走。。。。。。姑娘低头一笑，说走就走了。连续看了好几个姑娘，过程结局大同小异。好不容易才娶了个老婆阿香。
新婚的第一个春节过后，他要陪阿香去娘家走亲戚。临行父亲交代他，到那里见面，要先问候岳父岳母说——年过得挺好吧？到岳父家里，光哥只顾着兴奋竟然忘记了台词。吃完早饭，推着自行车准备回家的时候，要却想起了台词，又找到岳父问——年过得好吧？弄得岳父一怔一怔的一脸苦笑。
因为耿直光哥得罪了不少乡亲。那天夏天，天气特别炎热，知了扯着嗓门在树上烦心的叫着。老街上了来了个拉着车子卖布匹的小伙子，在街上叫卖。古槐树下五六个小媳妇在围着布车看。卖布的是个异乡口音的外乡人，很是老实。给我扯五尺。阿霞要给婆婆做衣服。可是五尺？外乡人伸出五个手指。阿霞点了点头。呲——的一声，布撕下来了。阿霞回家拿钱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六尺才够呢。她灵机一动，掂着布料出来了。你怎么才撕五尺呀，要六尺呢。反正钱是没支付的。阿霞坚持要求调换，外乡人摇头跺脚的坚决不干。小媳妇们众口一词，明明听到的六尺，你怎么只扯五尺？外乡人气得直哆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光哥走了过来气呼呼的，谁听到是六尺？谁听得了？说呀！我就在这边听着，是5尺。欺负外乡人吗？要良心吗？谁的错？外乡人感动的直流泪水。拉着光哥喊大爷，好人。
只是自那天起阿霞的丈夫牛二再也不去光哥的猪圈给猪仔打疫苗了。小媳妇们不再去光哥家找阿香打牌了，原来阿香要拆洗被褥，一群小媳妇都会帮忙拉被面，然后帮助伸展，走线。现在不知为什么，阿香再也喊不回她们来了。她到底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那一年春上光哥的猪倒圈了，四个母猪死了两双。阿香直落泪。。。。。。
五黄六月天，卖鸡娃的游商在老街叫卖。用芦苇编织的苇席圈着啾啾乱叫的杏黄色雏鸡给乡亲们看。不一会儿摊子边儿就围满了大人和孩子，他们在挑选，在抚摸，在观赏。。。。。。游商惊异的发现竟丢失五六只鸡娃。他可是眼睁睁的看着来人，除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孩儿离开过，再没有别人离去，怎么会丢失呢。这。。。。。。游商急得额头渗出了汗水。光哥很是纳闷，就站在原地盯着——一个顽皮的孩子赤身裸体过来，再赤身裸体离开。原来是他用嘴巴含着小鸡，大摇大摆的来，大摇大摆的去。光哥看到了，就脚赶脚地追了过去，一会儿用提篮带回来5只小鸡。等游商离去，他用手掌执在了小男孩的脸上说，谁让你。。。。。。吓得小男孩哇哇的哭。
仿佛从那时起，光哥家的耕牛总是被镇里的护青队逮着，三十，五十的罚款。早先光哥家的牛在麦田啃青，村上人是视而不见的。光哥直纳闷。后来还是有一个小媳妇告诉阿香，小男孩的大舅是镇上的护青队队长。
村东住着两家邻居，说事邻居其实就是妯娌兰花和阿苗。妯娌俩仿佛前世的冤家，经常的吵架。有一次兰花动手了，阿苗吃亏了。趁兰花的小孩在屋里睡着了，兰花就下地摘棉花去了。趁兰花摘棉花的机会，阿苗打开了兰花家的房门，拉起兰花三岁的孩子就打来，打得小孩哇哇直哭。光哥是循着哭声找到了孩子，也找到了阿苗。光哥明白了，看了看哭得回不过气的娃子，光哥怒火万丈的，拿起破鞋追着阿苗就打，嘴里也在不停的骂着，我杀了你个狗崽子！大人打架，你拿孩子出气？我操你八辈祖奶奶的。。。。。。
光哥最是看不惯丈夫打老婆的。谁家夫妻打架他总是在拉扯着丈夫，虎着脸劝着妻子。而若是丈夫忙里偷闲猛揍了老婆一拳，光哥就像裁判一样，对着丈夫就是一脚，然后拳脚相加，直打得老婆疼在心里，会央求着光哥饶了他一次。
光哥的远房侄子在市里当区长，神通广大。村里建学校、修马路村长都要带着光哥去市里找区长。光哥也乐意，这是很是荣光的。车到区政府大门口，光哥就下车就吆喝着喊侄子的乳名。说牛蛙儿，老子来了，你在哪里？还忙啥？快给我下楼。区长问光哥，中午想吃啥？光哥说，烙馍卷大葱。有旧报纸了让我捎回去糊墙。光哥去市里一趟给村里要回来了十多万元赞助，乡亲们直夸光哥有本事。。。。
去年秋天，有一件事让光哥很是寒心。那是秋日的一个午后。光哥开着老年摩的去地里摘棉花，刚出村口就有一辆两轮摩托车朝他撞去。他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可怜那司机却一头倒在了地上。他和几个小伙子开着摩的把一身酒气的伤者送往医院。司机是很典型的醉酒驾驶。光哥打听出司机是在村上二柄家婚宴上和马良几个人喝酒了，摇摇晃晃的开着摩托上路的。。。。。。后来伤者索赔，要光哥赔偿几千元的损失。光哥急了，你撞着我，倒向我索赔？侄子说，要证明那人酒驾，需要当天在二柄家喝酒的几个人出具证言证词。酒驾是需要证明材料的。他几乎找到了村上每一个参加婚礼的人。几乎每一个人都说，那天，真的没和他在一起。那天，我也喝多了，真记不起和谁。。。。。。光哥没招儿了。因为没有了事故现场，光哥硬是赔偿伤者3000元。
光哥就这么很是无奈的花了几千元的冤枉钱，就想到了堤内损失堤外补。光哥要侄子给镇上的书记打个招呼，让自己在镇里争取一个享受低保的名额，况且自己也是无儿无女体弱多病的。书记满口的应承。可是等镇里最后一次公示的时候，却没了光哥的名字。光哥就去镇里找书记。书记关上门给区长打电话解释——村里联名告他呢。有好几个人要求和他比呢。这样他是不能享受低保待遇的哟。。。。。。
光哥就站在门外仔细的听，临走时已经泣不成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