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双阳湖岸
越过一座座小山,穿过一片片仍在赋闲的田,来到一条起伏的公路上。我想我大概已从双阳湖的西岸,绕到它的东岸。透过山隙向西瞭望,犹如镜子的那一片水,我猜就是双阳湖了。如果就此右拐,径直走去,可达湖的北岸,但北岸我已经造访过。那是去年一场大雪之后,我踏冰雪横越双阳湖然后光顾北岸。我决定往前走一段路,再向右拐,神秘的湖东岸对我充满了诱惑。
当公路向东南倾斜时,我便向双阳湖进军。先是一座小山坡,坡上已有牛拉过犁,我踩着垄沟,拄着拐慢慢上坡,蹦跳着下坡。拐是一段光滑、笔直的松枝,是我在一个山谷里捡到的。原来有两米多长,去掉因为细而不结实的部分,余有一米左右。开始我只是手里想拿点东西,对树啊什么的敲敲打打,后来体力消耗太多时,它就成了我的拐。翻过一道山,双阳湖就铺开在我的视野里了。天是蓝的,湖是蓝的,在天与湖之间飘荡着一朵朵白云,好一个让我双目饕餮而不厌的自然三明治。
由湖东北角的两座小山开始,经过我的脚下,到南边更远的地方,是一片黑土地。雨量大时,水漫过湖岸到了黑土地上,天一冷,水就上了冻,以冰的形势在此驻泊一个长冬。历经一百多个日夜,湖里的水位下降许多,黑土地上的冰消融后,不能够再漫过湖岸回去,所以这一片黑土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汪子。离水汪子至少五六米远地方,土都是湿湿的,一踩一个深深的脚印。这时拐除了做我的第三条腿,还有探路的任务,让我不至于弄两脚的泥。但在这地方,小心是没有用的,一个不留神,脚就陷在稀泥里没了影。我把脚赶快拔出来,瞧瞧变黑的白鞋,挽起裤子,轻轻地叹口气,表示出对自然的不满。
在黑土地上有很多蚌壳,很多,成堆。作为比它们高级一些的生命,我的神色充满怜悯,心情被沉重渗透。小时候我到河里摸过蚌,煮了用针挑出肉,炒着吃。很好吃,对此我承认,我也承认如果此时给我一盘炒好的蚌肉,我会风卷残云,因为现在的确是饿了。但我的怜悯与沉重是真实的,我心里的爱把它们托起,像荷茎举起荷花,同时食欲又会让我不拒蚌肉。我们这一生,何尝不是在以爱为顶以欲望为底的器皿里升升沉沉。只不过在位置上,有的高,有的低,有的不高也不低;在程度上,有的强,有的弱,有的不强也不弱。
这时,几只大雁飞起,在空中扇了几下翅膀,又落回湖边上。哦,还有这么一群可爱的生灵呢!我放轻了脚步,慢慢地向它们靠近。我走了没几步,它们就一下子哗啦啦地都飞起来了。分成三拨,一拨飞过一大片水汪子栖在另一边,一拨飞上高高的蓝天,一拨在湖上横飞。我望着天空,数了数,一共二十七只。我多想变成第二十八只,尾随在它们后面,一会儿是“一”,一会儿是“人”,可惜只能在心里把这两个字写了又写。我又一次对人无双翼,感到遗憾。你们飞吧,蓝天是你们的,白云是你们的,这一片美丽的湖却是我们的,虽然我不能在湖上自由地飞翔。
西北风正摇撼着湖,波浪一层层向着我奔来,那声音像贝多芬的交响乐,我禁不住高呼起来。想高歌几曲,居然发现自己连一首歌也不会,只好随便谄两句,在风声浪声里乱唱。“嗨嗨嗨,敲起锣来;嗨嗨嗨,打起鼓来。”按不同的调子唱了几遍,不能尽兴,我又干嚎了几声。“洪湖水,浪打浪……”下面的词早忘到爪哇岛了,还是拼命地拉长了抬高了喊吧。这时我看见两个船一样,但又没有船大的白色东西漂着,悠悠地漂着,像天上的白云。用我的近视眼,换几个地方瞅了又瞅,看出是两只鹤。天呢,在这地方能遇到它们,真是奇遇啊。但我不懂鸟语它们不通人言,又隔得太远,用目光交流的愿望无法实现。翅膀,翅膀,我的翅膀啊,没有翅膀也行,如果会轻功。唉,这好,只要下功夫,练成个草上飞也是可能的。但纵然练就绝世轻功也是日后的事,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只好挥一挥手,在湖岸上的水里泥里继续前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湖水依然激荡着,看着听着,偶尔吼两声唱三句。与湖相隔三四米而行,不能再靠近了,尽管不怕鞋湿袄脏——其实白鞋白袄早就像包公的脸,但走一下拔一下脚总让人心里腻烦。这岸一例是田,向东慢慢升高,高处有人在驱牛耕耘,有人在焚烧玉米秸。除了还算广阔的田地,还有两个村庄,不知谁家养的鸡、鸭在湖边正寻食。走过鸡群时,正好吹来一阵冷风,惹我打了一个喷嚏,把它们惊跑。看见鸭群时,它们都在岸上,听到我的脚步声,神色慌张而行走迟钝地下了水,向远处缓游。
湖岸还在延伸,我已经有些累了,脚步明显变慢。这里的风景如此平淡,水声也已听够,我大概只是在前进。“呼”的一声,我的心为之一紧,循声望去,是一只大雁受惊飞起。离我如此之近,不足半米,我却愣住了,也没看清它长没长胡子。转过神,转过身,我看到一捆玉米秸。在它的南侧有一块凹下的地,这只大雁就在此酣睡,也许正在梦中约会,被我打扰,实在抱歉。我回头觅去,它已不知去向,真希望他约她出来,这日子多好,在湖上双双飞着,只要愿意就高些再高些,穿过一朵朵白云。
湖的南边是很大的一片地,大大小小的水汪子相连,把我挡在与湖相距几百米的地方。要命的是还有一条引水渠向南蜿蜒,不知长有几何,我沿着它走了十多米,找到一个窄点浅点的地方涉水而过。我捡到一条直径有七八厘米,长有一米五的松树棍,它就代替我原来的拐,发挥更大的作用。因为这里的土更湿更软,拔脚时我的鞋被带掉好几次,最后索性不提了,就那么趿着。又有一条引水渠,比刚才那条宽得多,壁也相当的陡,更不知道水有多深。好在不远处有一棵大树疙瘩,我先用拐试了试水的深浅,然后下水,走到那边把拐放上去,攀着树疙瘩上岸。南岸有更多的大雁,但没有足够近的距离让我欣赏到它们的美,只好作罢。
走到湖西岸时,我有些晕,心里发慌。这是太倦太饿的缘故,附近有一个村庄,我咬了咬牙,决定走到长堤那块,再说吃饭。西岸分布几个村庄,大同小异,一排排房子,几条胡同。在湖凸起的地方,有一片可放眼而望的田,中间有一条起伏的路,来往着自行车、摩托车、汽车。有一辆拖拉机在松土,突突突,吃力地爬着,上上下下,埋头苦干。“湖凸”的北面是一个松林,林边上有一座石碑,从上面的铭文能看出是今天(清明节)立的。林子里有很多坟墓,大大小小,新的旧的,是另一种村落,但愿他们能和睦相处。前面的路好走多了,脚下没水没泥的,坦途如歌,我与拐轻声告别。时间不长,走上了长堤的斜坡,拾到两个五角的硬币,我愉快地把它们作为今天漫游双阳湖岸五小时的薪水。找一处地方,涮涮鞋,洗洗袄子、鞋垫,搓搓脚,下了长堤步行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