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草传说
（一）
春天里，原本是荒原的广茂土地上，已然遍布了茫茫的绿草。有一个小屋被掩没在这片原野之中，那是我的家。它很特别，圆鼓鼓的屋顶稳稳盖住圆鼓鼓的屋身，小巧而又精致。只要风吹得大了，它就会转动，这种设计是为了小屋不被风吹走。
春季正是我采集草叶的时候。清晨，当第一缕阳光从原野那一边射出，我便开始穿梭于迎立在晨风中的绿草。我摘取它们狭长的叶子，覆盖在小屋的屋顶。为了让它在春天里始终保持绿色，我不间断地做着这项工作。我每天摘取很多，把它们铺放在小屋前的空地上，让太阳和风把它们晾晒吹干。然后我就把它们收集在我的小屋中，为今后抵御寒冷的冬天做储备。
我过着忙碌而充实的日子，我以为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一天，我看见了一只我从来不曾看见过的野兽。当它站在我面前，我被它红得似火如同刺猬的身体所惊呆。它愣愣地望了我好一会，然后跚跚地离开去。它让我想起了老人们经常说的话：“乐马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猬，赤如丹火，其名曰戾，见则其国大疫。”我想起了去年那次大温疫。而现在，戾出现了，是不是疫情将卷土再来？可是这种名曰戾的野兽为什么会让我遇见？这次我还会染上温疫么？还会有人看见它么？但愿人们已有所察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捧着草叶走在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注意到晚霞把西边那座山头和那上方的天空映染得通红，这种景象在我记忆中好像不曾有过。我想到了戾，我还想到这座山会不会就是乐马山？我再次望向那里，天边火红的云朵飘在山头的样子，让我想象成了一只只蛰伏的戾。我急步回小屋，我要好好思考这个事情。此时我是真正感觉到了不祥的预兆！我决定去这座山上看一看。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出发了。当我来到山脚下，天色已近黄昏。我回头望去，茫茫的原野之中，已看不到我的小屋。顿时，有一股酸楚涌上我的心头，瞬间又迷上了我的双眼。我用手接住了我落下的泪水，那是红色的。我不忍心让它滴落于地，这可是我的心血啊！我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就像古人所说：“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我预感到我的小屋将失去我的庇护，也将失去它的生命，最终我也会失去它。我踏上了山路。如果说，起先是好奇促使我来到这里，那么现在却是有一种力量在驱动着我，让我义无反顾地向深山里进发。
（二）
山路覆盖着厚厚的青苔，潮湿滑腻。我除下草鞋，以便我能行走自如。山中怪石嶙峋，上面布满着斑驳的草藓，而树和藤互相纠缠，盘根错结，诡异神秘的气氛随着黑暗渐渐笼罩过来。忽然，我发现了红的光亮。我向那里走去，发觉红光来自一个洞窟中。我以为是火光，后来我知道那不是，那是戾通红的全身照亮了山洞。果然，它出来了。这次我仔细地看清了它的面目。它除了有着根根火红的尖刺，有着狼的头面和狼的尾巴。还有狼的脚趾，但却是人的脚掌。戾也在打量我，它的眼睛望向了我赤裸的双脚……
戾：你到山上来是对的，但是你的动机不对！
我：告诉我，为什么我的脚趾和你的一样？为什么我会有和你一样的尾巴？能让我复原吗？
戾：行，但要给你换上一颗兽心，你愿意吗？或者就做一只兽，请选择吧！
我：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是这副模样？为什么选择我？又为什么要我选择？
戾：那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是这副模样？
我：……
戾：所以，唯圣人能通其道！
我：我无法选择！
戾：那你来干什么？
我：乐马山之戾，见则大疫！
戾：错！我的出现只是给人们一个预兆，并不会降灾于他们！人们自己不反省，却要无端加祸于我，这是他们咎由自取！
我：所以你心生恨意，要让我们活在痛苦中，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戾：你是说上次的温疫吗？那次我只救了你，这世上没有谁与你一样。
我：我宁愿死去。
戾：也许这是上苍的意愿。听着，那天我在荒地发现了你，我回到山上摘取了草药，因为你已是快死之人，无法咀嚼，是我嚼出了草液喂你，是我的唾液让你生出了与我一样的脚趾和尾巴，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在你醒来之前离开了。我不明白你怎会去那荒地？
我：我只记得我不幸染病，为了不让家人受累，我独自来到那里，我以为我会死去，但我活了。我在身边发现了一颗剩余的草穗，我的嘴角还在流淌着它的汁液。我找遍整个荒原，没有发现与它相同的草……
戾：你认为是它救了你，然后你就把它种植得漫山遍野，还搭建了一个好居所。
我：你这次下山也是一个预兆吗？
戾：是的，却不料又碰到了你，我知道你会上山来的。我本想同化你，现在看来不行，我们毕竟是有区别的。
我：温疫就要流行，我需要你的帮助！
戾：这违背了自然意愿。上苍只救该救之人，而你却有了不符自然的动机！你不能要得太多，得与失应该保持平衡。这是上苍的意愿！
我：我要付出什么？
戾：目前，上苍不需要你付出。
（三）
天色已晚，戾把我留下了。我在戾的洞窟中思考了一夜。无论做人，做兽，或半人半兽，都让我无法选择。做人，需换一颗兽心，人可以有兽心么？做兽，何以要做兽呢？那半人半兽，我已经做了将近一年，与世隔绝，不敢近人，我深知其苦。至于这次温疫，既然自然意愿不容许违背，我也不指望戾来帮我，我自己拟定了一个计划。
东方微微泛起了红光，我站在了山头路口，戾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远望着东方那一抹正在弥漫的红。
我：我想平息这次温疫！
我：只要让他们明白，明白你的出现只是个预兆。
戾：人们对预兆的恐惧胜过灾难本身。
我：我会让他们明白的。
戾：其实，任何意愿都不可违背，不过你要意识到我只是不愿看到你承受痛苦。你已把属于我的东西俘去，我也不想违背你的意愿。
我和戾沉默着，一起望着东方，那天边的红正在扩散着，不断地在扩散着……终于，我和戾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对方，说出了同一句话：我们都试试吧！
我在太阳的红光中下了山，戾给了我一颗药丸，它说或许能派上用场。
我踏上了一条久违的小路，它通向村庄，那里有我的家人。这里因戾的出现而人迹罕至，我看到我种植的草已随处可见，我认为它将肩负神圣的使命。我给它取了名字：“光明草”。我一路摘取它，编结了一张草毯。当村庄出现在我眼前，通红的太阳已在乐马山的那一边。待到天黑以后，我身披草毯，露出趾和尾，像戾一样奔向村庄。我要装扮成戾去给人们一个预兆。
进村后，我没有看见任何人在外面走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并在上面贴满了各色的纸条，画上了符，让风一吹噼啪作响。人们想以此来吓走戾，希望它不要出现。他们把戾当做妖魔鬼怪来驱逐和诅咒了。可是愚昧的人啊，戾不出现，灾祸就真的不会来了吗？
我看见了我的家。我躲在对面的草堆中，希望能看看家人。但是他们和村里所有的人家一样，天黑以后不再出来。戾说得对，人们对戾的恐惧已然超乎想象，我意识到如果我一意孤行，人们致我于死地那是可能的。我把草毯和药留在了村庄路口，离开了那里。
（四）
当太阳的红光再次出现在天边，我已站在乐马山的山头，身旁站着戾。我看见一缕蓝色的烟雾升起在村庄的方向，正在揉进太阳的红光之中。就在这一刹那，天边仿佛顿开了一朵紫色的鲜花，正在绽放着，不断地在绽放着……
人们拒绝一切外来不明物，他们焚烧了草和药。
我：人们认为草、药，是戾用来流行温疫的，他们曲解了好意！
戾：难道这样不好么？我不再奢求他们的理解，我也不用去违背他们的意愿，只要他们对我还心存畏惧，让我能有一席生存之地，足矣！这次我虽拯救了他们，但是自然意愿怎可违背！
戾从最初就预知了由我开始的过程。人们因为焚烧了草、药而紫气东升。其实是戾用草药的蓝色之寒清去了红色的疫之火，使得疫情在这一年没有发生。而人们却误以为清除这种草就能控制疫情。从此我所谓的“光明草”，被人们命名为“清戾草”，并遭到了他们的剿杀。人们放火烧毁了那片原野，还有我的小屋。他们以为随风呼呼转动的小屋是戾在施布疫情法术，他们还以为他们的驱魔仪式能降住来年的疫情。
我站在山头任凭红色的泪水滴落于地。戾跟我说：你的心血不会白流。难道你不知道，此时正值春天？
是的，当春天还未结束的时候，我又看到了绿茫茫的原野。而到了夏天，我发现茫茫的绿中掺进了淡淡的紫。戾说：那是还未开足的花蕾。而到了秋天，原野已是一片纯紫，开足了的鲜花紧紧簇拥在一起，我真想一下扑进那花海之中。可是戾却说：那里已不属于你！
戾把我带到了山中清泉池，在雾气缭绕的泉池边，我惊喜地看到了它。它那迎立在秋风中的姿态，是那么泰然自若，温文尔雅。而它紫色的花朵显得欲加清纯秀丽。戾说：待到冬天来临，它便结出累累硕果。
是的，望水而居的草，没有谁能够违背你的意愿！现在，我更愿意叫你为“紫色芮草”。
第二年春天，戾不再下山，温疫如期而至。
文/抒云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