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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远羊皮筏子文化大观综览

2017-08-24 10:12 作者:李映泉  | 1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靖远羊皮筏子文化大观综览

武 永 宝

前 言

靖远人与黄河之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不可分的。离开了黄河来讨论靖远人的人文境况、生存状态都是毫无意义的。

(黄河——靖远糜滩碾子湾黑驴漩水域)注:靖远著名文史专家杜树泽先生拍摄。

黄河将靖远大地从中间一劈两半,分成南北两部分。按照民国时期靖远所辖范围来判断,黄河流经靖远几近220多公里,几乎占到黄河流经甘肃总长的近一半。黄河流经甘肃境内总长度约580公里。而且,黄河所流经的靖远区域内都是人口极其稠密的地区,两岸城镇、村落不断,人口众多。不像上游桑园峡、大峡、乌金峡和下游黑山峡人口稀缺,甚至几乎百里无人。就普通的民间民生而言,靖远地区的人们自古以来飞渡黄河,南北往来、互动尤其频繁。被黄河劈开的河南板块、河北板块与黄河三者共同组成了完整的靖远。三者不可缺一,黄河应该是靖远版图和靖远人生活的组成部分之一。自古以来,靖远南北的人们婚丧嫁娶,南来北往讨生活,就必须依靠诸如羊皮筏子之类的渡河工具,方可成行。所以,羊皮筏子之类的渡河工具与靖远人之间的关系,那可是非同一般的密切。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须臾不可分的,也毫不夸张。(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靖远又是名闻天下的“丝路明珠”和 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军事重镇,同时也是著名的古渡口。古丝绸之路从中原逶迤而来延伸至此,大批的商队一拨一拨由此渡河通往西域,其咽喉地位的性质由此可见一斑。古人将靖远这种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和特殊性比喻为:“关陇锁钥”。的确名实相副。《旧志》载:“商贾不绝,日奔塞下。”这反映出历史上东西方商队来往靖远之频繁,反映出古丝绸之路曾经的繁盛和辉煌。明代,朝廷在靖远设卫城,曰:靖虏卫,靖远和兰州彼此唇齿相依,靖虏卫拱卫着省城兰州,拱卫着驻守兰州的肃王,起着无可比拟的重要作用。这中间,羊皮筏子之类的渡河工具,又是发挥着不可想象的重要作用。无论商用、军用无不如此。尤其作为军用,羊皮筏子常常充当着原始、古朴的“军舰”,使得激烈的军事战争更具传奇色彩。小小的羊皮筏子有时甚至决定着军事战争的胜负,改写着西部的历史。其作用岂敢小觑乎?

由此观之,羊皮筏子足以成为靖远黄河文化的一道亮丽风情线,它也理所当然地成为靖远地域特色的历史文化现象之一,同时,也成为靖远的一张具有代表性的历史文化名片!

第一章、羊皮筏子或类似的渡河工具之分类

靖远地区以石板沟古渡口为中心,自古以来,我所考证、知道的与羊皮筏子有关或类似的渡河工具有如下几类:

1.一只羊皮胎单挑

一只羊皮胎单挑,顾名思义,就是用一只羊皮胎作浮力去横渡黄河。这样的方式,一般叫“浮水”。这是靖远民间土语的叫法,通俗叫法应该叫做游泳。一只单个的羊皮胎在这里仅仅起到助力,或浮力的作用。这往往是年轻力壮者,且水性极好的把式,方可做得到。没有十足把握,一般人绝不敢做这般冒险之举。

(一只牛皮胎泅渡)注:图片来自网络。

临行前,渡河壮汉面对黄河默默祈祷一番,然后,置羊皮胎于黄河激流中,汉子则紧紧抱住羊皮胎用双足,间或也用手拼命踢腾、划动,以抵达彼岸。渡河壮汉与已无生命体征的羊皮胎形成了生死依存的关系。

壮汉与羊皮胎在黄河激流波谷间高下颠簸窜动,往往看得人心晃晃悠悠、惊心动魄,每每生出无限畏惧来。若是失手大意,就会被狂暴无羁的黄河恶浪吞噬掉性命。不是赶着去办要紧事,一般人们不会轻易这么做的。这绝不是单纯的为了在黄河里玩耍、戏水,或是表演“浮水”(游泳)的技巧。若是为了休闲、戏水、玩闹,人们大多都会选择在黄河水流平缓的洄水湾之处,或是黄河主流之畔的小小支流——小河道里,那里水性平缓、稳定,玩耍起来要安全得多。

只有那些“烧包头”、“二愣子”一时兴起斗气,才会无事贸然用此法在黄河里嬉闹的,此等行为无疑是在和阎王爷玩着死亡游戏。若是再加上其水性不高,后果是就相当严重了。这样的人,没有几个会幸运平安上岸的。

渡河去的壮汉,其目的无非是:

去相亲,或是单独瞄一眼心上的姑娘。甘肃花儿中有《尕妹妹的大门上浪三浪》之曲,大抵反映了此类情况。当然也不排除关系发展到非同一般的地步,冒险涉河去幽会情人等等。

2.去对岸收菜。黄河人家,有时候在对岸黄河沿边无主的湿地播种一些蔬菜之类,食用时,必须临时游到河对面去采摘。花儿中有这样的句子

黄河沿上的白菜谁种来?

叶叶儿咋这么嫩来?

没抹胭脂没抹粉,

尕模样咋这么俊来?

这是一组男女问答式花儿。有女孩子对此答唱道:

黄河沿上的白菜我种来?

叶叶儿嘛濛上水来?

娘老子把我亲生来,

俊模样天势(造)就来!

可见,黄河沿边两岸之畔的湿地种各类蔬菜,很常见。蔬菜一般更喜水,黄河沿边水涨水落,各类菜受水滋润,生长旺盛。

收庄稼。这种情形更为普遍,黄河人家两岸都有地,收获季节必须游到河对面去先行收割。之后,再用大筏子运送回家。

4.收瓜果。河滩里多种水果、瓜菜之类经济作物。靖远名儒张慎微老先生《兰州秋》一书中屡有记载,羊皮筏子从上游或是南北横渡运送西瓜、果、香水梨等。

5.串门、走亲戚。

6.远行,去往他乡,以及其它诸如山中狩猎等等,不一而足。

(一只羊皮胎泅渡黄河)注:图片来自网络。

2.三链子——最简易的羊皮筏子

三链子,顾名思义,就是用三只羊皮胎组成。把它们串在一起,彼此相连,就成了所谓的“三链子”。

生活在黄河边,渡河前往对岸,人们往往受条件限制,有一只羊皮胎,就单挑,有三只就因陋就简用它们组成最简易的羊皮筏子。因为渡河去做事、讨生活是人们必须面对的生存需要,所以,人们要利用一切手头所拥有的资源去行事。

三链子的组合比较奇特,三只羊皮胎的一端被水手用羊毛绳子紧紧捆绑在一起,另外一端则自由散开,三只羊皮胎于是便形成等角度的三角形状。然后,渡河汉子即可爬于其上横渡黄河了。三链子显然要比一只羊皮胎单挑渡河,其稳定性要高许多,安全系数也得到大幅提升。若是再有条件者,干脆在串起来的三只羊皮胎上绑上一块门板,则可悠哉悠哉的用划板子划到河对岸去。

当然,三链子——这种最简易的羊皮筏子失事遇险的概率还是相当高的,出没在黄河浊波里,稍不留神,就跟一叶浮萍似的小小“三链子”羊皮筏子,就会被浪头打翻失事。小时候常听老人讲,谁家的某某乘三链子过河,被水“吹走了!”再也没寻到任何踪迹。等等。

人们无论用何种方法横渡黄河去河对岸,其目的,都是相通的,一致的。

3.亮窗子——羊皮筏子的雏形

“亮窗子”——羊皮筏子最简易之一种。方方三四尺大小,构造非常简单,使用极其灵便、迅捷。可谓小巧玲珑。

民国年间的靖远人家,除了大户人家和有特别讲究的人家之外,无论上房、耳房、厨房、厦房、厢房、库房、柴房、高房等等,其窗户格子,都是价廉物美的白杨木所做的小斗口般大小的方格体系组成。小斗是一种计量粮食的工具,方方五寸大小,五寸深浅,呈口大底小之状。每小斗约盛5斤粮食左右。记得我奶奶老说:“按(量,或买进之意)了一锅儿米!”一小斗,民间口语也叫“一锅儿”。我的老奶奶民国七年生人,已故去多年了。老奶奶王氏所说的“一锅米”,

(典型的“亮窗子”——羊皮筏子的雏形)注:图片来自网络。

就是这小斗量过的一小斗米,这约四五斤黄米下锅,可够当年七八口人家,一家人做“糁饭”食用一餐吧。

上房屋子往往八八六十四,或是九九八十一格窗,耳房一般六六四十六格窗。窗户一般可以拆卸下来,置于地上,就是活脱脱一具等边的正四边形方格木架。拆卸下来的目的往往是为了便于干活,比如快速贴上窗户纸,然后再迅速组装于窗户框上。

大户人家和讲究的人家,其门窗用料基本是上好的木材——红松之类。窗棂格子的造型也是比较讲究的,变化多端。纵横上下,横竖搭配,图案精美多彩,类似于今天的那些仿古建筑造型吧。完全不似普通百姓人家那般实用、简易。

上世纪七十年代,父亲所建故居窗户系用红松做成,父亲当时说这个造型名曰“户张口”,可以推开上半部分,垂挂悬空,便于透气。其方格都是小小的长方形方格纵横交错组合。父亲说,旧社会地主等大户人家门窗组合就是如此。

说了上述这么多靖远民国故居窗户建筑风格的事儿,与靖远“亮窗子”式的羊皮筏子有何关系呢?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那可是大有关系的。

四只羊皮胎和一个拆下来的方格窗户木架组合起来,再配上一个白杨木划板子(桨),就组成了一具最原始、最完备的小小羊皮筏子。当年民间将这种最小、最简易的羊皮筏子俗称“亮窗子”!“亮窗子”可以看做是那些巨型大筏子的雏形。它已经具备了靖远羊皮筏子最基本的一些元素。

没有贴任何窗户纸的空荡荡的方格窗棂,可不就是“亮窗子”吗?这个名字,大概源于此吧。将它来命名一具似乎互不沾边的小型羊皮筏子,若是不了解深层内情、由来的话,的确让人感到一头雾水,莫知所云。

“亮窗子”是对只有四只(偶尔也有六只)羊皮胎组成的简易羊皮筏子的专称,大小只有一方窗棂那般大,一般只能乘坐一、二人,最多不超过三个。主要用途是去往河心岛上种庄稼,以及在河边普通劳作或是发洪水时在河边捞取“飞财”等等。

“飞财”顾名思义,就是黄河里从上游流淌来的不义之财。黄河发大水,就有鱼儿被黄泥汤般的洪水弄晕,因缺氧而糊里糊涂漂上岸来,筏子客可以俯拾捞取。算是“飞财”之一。也有上游人家遭灾,家具、什物、钱财等等被洪水冲卷下来,筏子客们一哄而上争抢之。碰到这种情形,走运的筏子客可是要美美发一笔了。这种情形下,人们所使用的水上驰骋争抢的得力工具就是“亮窗子”,其灵活性、机动性、轻巧性是别的东西所无法比拟的。惯常人们在黄河边所看到的,那些肩扛湿漉漉的羊皮筏子四下里转悠的,绝大多数就是这种“亮窗子”。筏子客一旦发现河里有“敌情”(飞财),会立马迅捷地置筏于水中,奋力划动“亮窗子”直朝“敌情”扑去。有时众筏子客会展开冲击竞赛,这种情况就看谁的水性好、技艺过人喽,谁就会抢得先机,中得头彩。

笔者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瞅,那个货(人)又掮着‘亮窗子’在黄河边去寻‘光阴’(飞财)了!吃惯的野狐子比狼来的利,这货让河里的飞财给吃上瘾了!”

由此可见,“亮窗子”乃是羊皮筏子中之重要一员,作用不可小觑哦。

4.正规的羊皮筏子——排子

“亮窗子”说起来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羊皮筏子。羊皮筏子里的“正规军”或主力军是 “排子”。 “排子”是黄河两岸的人们运用得最广泛,并有着极其重要的商业意义的渡河工具。这俗称为“排子”的家伙,才是正规的真正意义上的羊皮筏子。“排子”是当地土语之俗称。究竟如何称其为“排子”,而非其它,实不可考。给人猛然间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一二十只羊皮胎一排排整齐排列,与方格白杨木骨架组合成一具完整的羊皮筏子,“排子”的命名大概与此不无关系吧。

很显然,“亮窗子”只能看作是羊皮筏子系列中的杂牌军、乡勇之流,要说羊皮筏子里的正规军、主力军,那只能是“排子”,或是那些大型巨筏了。“亮窗子”和它们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正统意义上的羊皮筏子——排子)注:靖远著名摄影家魏其儒先生拍摄。

“排子”一般由十只至二十只羊皮胎组成,宽约六七尺,长约一二丈余,再配以胳膊腕子粗细的白杨木方格骨架组成。就个头而论,“排子”要比“亮窗子”大好几倍。是个大块头。就载重量而言,“亮窗子”那更是望尘莫及的。“排子”一般能载十几人渡河。

养这样一只“排子”,可是要花去一笔不菲的费用的。羊皮胎里时时要更新、灌入一两麻子油和一大把花盐来润滑,同时,一二十只羊皮胎对普通人家来说,购置也是不简单的。当然,“排子”之所以成其为“排子”,肯定是有其独特用途的。“排子”一般主要用作商务,是可以生财的。惯常只作为摆渡南北往来顾客的工具来使用,这是最常见的商业用途。当年西域和中原的商队互通有无,就靠无数“排子”来飞渡黄河南北的。“排子”无疑是成就丝绸之路伟业的不可或缺的其中一环。大批的商人,大宗的货物被“排子”分别送往不同目的地的河对岸。

平日里,“排子”在渡口处摆渡,其主要功能是用来载游人、顾客往来过河的,以方便大家的出行。河边乡下人去往靖远县城必须乘坐“排子”渡河去,方可达此目的。别无二选。摆渡过河,客人是要付费的,这就产生了经济收益。生意好的时候,这样的正规羊皮筏子,可以使得主人一家在当地过上小康水平的生活。这样功劳可就大了去了。谁家要是能养起“排子”,在当地可是有身份的象征。久而久之,渡口常常用“排子”摆渡的几户人家,便渐渐垄断了这个行业,摆渡的利益几成为禁脔,他人想插足其中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排子”也会被人家婚丧嫁娶租用,或者运送粮食器材等物租用。既然是租用,费用也是不菲的。所以,民国时期,我的家乡糜子滩、碾子湾一带拥有“排子”的家户,在当地算是被人羡慕的“好人家”呢。

1949年,解放以后,筏子客们和他们的羊皮筏子都入了社,强行收归集体所有。后来,公社里又召集大家来黄河边有组织的摆渡,收入归集体所有,但给筏子客们记工分,作为将来其在集体中分粮、分红利的依据。来回在黄河上摆渡,似乎要比在田地里苦干潇洒一些,但不见得轻松多少。所以,人们好像更乐意于干筏子客的工作。新社会所从事水上这行当的人家,说起来还是旧社会过来的那几户人家。不仅如此,后来的后来,水上兴起摆渡柴油机铁皮船,水手竟然还是旧社会那些筏子客的后人。可见,职业习性具有强烈的家传或遗传性质吧。

“排子”常规做为商业渡河工具,乘坐上面,那是颇有些惊险、刺激性质的。第一次乘坐,且从未见过黄河这般水势浩大情形的旱塬上的人,往往被眼前的阵势和惊险吓得哇哇大哭。而由于乘坐筏子不留神落水丧生的事故,也是时有发生的。这方面的故事,在别的文章里早有叙及,这里容不赘述。

5.河中巨无霸——大型羊皮筏子

民国年间,兰州、靖远一带盛产鸦片、水烟、牛羊毛、皮张、中药材等等土产,这些东西急需运往外地销售,这便有了黄河筏运业的兴起。黄河水上航线运送这些东西主要靠的就是巨型羊皮筏子,水手们也是职业筏子客。这种巨型羊皮筏子须用五百只羊皮胎和碗口粗的白杨木椽组成,宽约五六米,长约二三十米。可载货二三十吨。

(从兰州至包头千里黄河航运巨型羊皮筏子原型)注:图片来自网络。

这种巨型羊皮筏子乃是众多形状各异的羊皮筏子中的巨无霸,单就个头而言,乃是前面那些小型羊皮筏子无法比拟的。这种巨筏所配备的筏子客把式,因运送物资的重要性,以及复杂的黄河水情或其它人为因素不同而各异,正常七八人足够,特殊情况下须十二三人方可。比如,筏子客们曾参与运送抗日军火物资,这种情形下为了保证货物万无一失地被运送到蒙绥抗日前线,大掌柜就会考虑增加筏子客的人数。

这条黄河航运线基本以兰州为始点,以包头为终点。这种组成超级大型羊皮筏子的数百羊皮胎中间,间或有十具或八具牛皮胎存在。牛皮胎或充气,或直接填装满牛羊毛于其中,紧扎其口,算是一物二用。

有关这方面的文字,我已经在自己不同的篇章里讲得很多了,比如2006年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行走大地》一书里辑入的拙作——散文《礼赞靖远民国年间筏子客》,还有本人创作的已经公开发表的中篇小说《西部国风》、《虎豹口》,以及长篇小说《黄河远上》等等,这些文章里都有叙及,这里不再赘述。

6.筏子中的另类——木筏子

木筏子是黄河筏子中特殊的一类,一般不常见。所以,显得很另类。南方则将木筏也叫木排,或竹排,但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民国年间黄河中的巨型木筏和南方的所谓的小小木排、竹排,不论在材质构成上和体型大小上,还是实际的具体用途上,都有着本质区别。它们仅仅形似而已。

木筏子一般由几十根上好的滚圆的松木组成,这种筏子成本很高,一般人是用不起的。当然,这种超大型木筏子,其本来的用途就不是载货、载人用的。

话说黄河上游和其支流洮河流域,盛产原始松木,这些木材在当年人类运输力水平极低的情况下,很难将其运送到外地去销售的。民国年间甘肃乃至整个大西北的交通状况极差,一是陆路道路往往泥泞坎坷,路途艰辛极不通畅,没有像样的够水准的公路,交通可谓极不方便。二是交通运输工具极其原始落后。汽车绝对是罕见之物,只有官方偶尔用之,也绝对是运送苏联援华的抗日物资之类,纯粹的民间商用几乎没有。那时最常见的普通的交通工具就是马车了,此外,小小的驴车、牛车,以及人力独轮推车也是不绝于道的。这些车子的木质轮毂一般都是用铁皮包裹着的,走在土路上还好,若是走在青石板之类的地面上,一时轰轰隆隆作响,颇有些地动山摇之势,特别的刺耳惊心。除此弊端之外,这些车子的载货运输能力也是不敢恭维的,是极其有限的。可以想象,大型完整的上好木材靠这些车子输送出去,那简直就是天方谭——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就有了木筏。

木筏就是顺应黄河水上航线的特点而生的,水路航线输送大型圆木,显然要省力、便捷的多。其足以将无数的圆木、整木,源源不断地顺流漂下输送到几千里之外的远天远地去……那些地方,急需上好的木材。其中的商业利润更是丰厚、可观的。

所谓的木筏子,不过是几十根圆木的组合体,绝非一般意义上的羊皮筏子可比。用粗壮的麻绳、草绳、巨大的蚂蟥铁钉将一根根圆木牢牢的固定、捆绑在一起,平铺在水面上,就形成了一具木筏。然后,由黄河筏子客们操持着沿黄河一路漂下。到达目的地后,则由人工再行拆散、解体,将其还原成一根根独立的圆木,用绳索之类打捞、滚上岸来,即告完事。

(类似于当年黄河上的木筏子)注:图片来自网络。

兰州、靖远当年都是黄河流域的大码头,木筏子在此卸载、拆解颇多。所以,久而久之,兰州、靖远形成了当年西北地区有名的木材市场和木材集散地。从旧社会过来的人都知道,靖远县城四道水巷口对着的黄河岸边,当年木材堆积如山,木材交易和运输十分的火爆。当年靖远水上木材贩运行业基本由靖远县城西关回民魏氏家族所垄断,我的曾曾祖父,靖远人的一般叫法即“祖太爷”武葆青(生于清咸丰年间,少年时遭遇同治兵燹,丧乱浩劫中几乎丢命。后殁于民国十八年,时年六十岁),曾经长期给其帮工,襄助其商业运作,贡献颇多。武葆青就是我的中篇小说《虎豹口》中的主人公——“我”的艺术人物原形。

靖远一带沿岸的一些小渡口也有木筏卸载的情况发生,比如糜滩、三角城、陡城、石门、五佛、大庙等地,形成了一些小型的木材交易市场。

当年,绝大部分木筏,则漂流至中卫、吴忠、银川,乃至包头拆解、卸载,这些平原和草原地带更需要上好的纯正原木木材。

木筏子当然也可以载货或载人,其主要功能不在于此,所以,这种情况的发生较少。相对而言,载人——有些人搭顺脚,乘木筏一路漂行而下,去下游处谋生、做事,这种情况则较多。

这里讲一个与黄河木筏有关的小故事,故事绝对原创,绝对首发,绝对有趣耐读。

话说我的家乡碾子湾村,大清同治丧乱前,有一苗蛮子出现,斯人自南方苗地而来,有法术在身,气度威严不凡,颇具神秘色彩。村民们因此对其莫不畏服,大家于是都尊称其为“苗法师”,而不敢再呼其为“苗蛮子”。这苗法师平日里给村民驱邪捉鬼颇有灵验,有庙会日,则布置法场呼风唤。总之,斯人乃是神道中和村民日常生活中,诸如打问吉日良辰进行婚丧嫁娶等事宜,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不仅如此,苗法师还有一神秘莫测之术,令村民们为之目瞪口呆,拜服不已。这就是河中“定筏术”,村民们对此亲眼所见者甚众,以致口口相传至今。其可信度究竟有多高,似乎从没有人们质疑过。

同治丧乱期间,有贼人从洮河、兰州往宁运送大量木材。贼人所施行的这项罪恶勾当的方式,就是原木链接起来的木筏子。某日,天近午时,红日当空,天气闷热。忽有一巨型木筏漂流至碾子湾“黑驴漩”黄河水域附近,筏中所操持的贼人历历可见。黑驴漩乃是碾子湾一段河域中一个险绝之极的巨大漩涡的名称。黄河自兰州而下至包头,一路水上航线可谓处处有险情,时时有险地。靖远人将这些险绝之地或险情一概俗称为“塞头”,“塞头”处经常有筏毁人亡的恶性事故发生,筏子客们闻说“塞头”,那可是无不胆落色变的。黑驴漩乃是千里黄河航线中诸多塞头之一。

此时,众人们只见苗法师登于高坛,口中疾呼古怪的咒语,竟将河中巨筏定在河中团团乱转,不得顺流漂去。久之,筏中贼人更是像中了苗法师之魔法,个个意志昏聩迷离,口吐秽物,最后竟将巨筏误搬入“黑驴漩”的可怕漩涡中,顿时,木筏碎裂解体,贼人们则悉数被漩涡吞噬丧命……村民们见此,皆惊得目瞪口呆,从此,视苗法师为天人而不敢慢待。

此故事绝非作为小说家的我凭空杜撰,乃是村民们近二百年来口口相传,采撷所得。

苗法师河中“定筏术”可谓屡试不爽。村民们所见的最后一次苗法师所施的“定筏术”却失手了,不仅如此,失手了的苗法师还差点丢了性命。

又是某日午时,晴空万里,天际一碧如洗,只见河中漂来巨型木筏。苗法师此时正和村民们在碾子湾坪上的田地里挥舞锄头除草,正是古诗所描绘的“锄禾日当午”的情形。苗法师忽见巨筏漂来,登时来了精神,一时兴起,也不曾认真分辨筏中操持者究竟何人,遂将锄头竖立于眼前,席地而坐,做起法事来……巨型木筏一时被定在河中团团乱转,村民们为之叫喊助兴。此时筏中操筏者却绝非贼人,因为此时贼人早被朝廷剿灭殆尽。而且,筏中还有一位道行高于苗法师的高手搭脚乘筏。高手听到村民们的呐喊助兴,再看看筏子在黑驴漩的边缘团团乱转,就明白了是岸上山头有人在对自己所乘的筏子做法使坏。情况万分紧急,若不采取断然措施,这具木筏和上面的多条筏子客的性命将顷刻间毁灭于眼前的幽幽漩涡巨口中。说时迟,那时快,高手喝声:疾!只见一道阴森森的白光划破午时天空,直朝苗法师飞去。只听“咔嚓”一声,竖立于苗法师眼前的那根锄头木柄被飞刃斩为两段,飞刃则紧贴苗法师的头皮掠过……要不是那柄锄头做替身,则苗法师性命休矣。幸亏苗法师事先将那柄锄头竖立在自己眼前,保护了自己,否则……苗法师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击彻底惊呆了,他知道自己的法术被高人所破,同时差点丢了性命。

被解除魔咒的木筏则回归正常的漂流,一路顺流飞驰而去。

苗法师面对黄河发呆许久,忽然惊悟高呼:筏中高手乃我师父也!看来我所学法术远未穷尽师父之术。师父教我其保留甚多,我术未精,且远不及师父,还须投师从头再学啊。苗法师说完,一路追随筏子狂奔而去。从此,苗法师在碾子湾村神秘的消失了。

此前,苗法师被招赘于我的祖太爷武葆青其寡母门下。同治丧乱前夕,祖太爷武葆青仅仅七八岁,其叔屡屡欺负迫害孤儿寡母,以图谋家产。母子因之几乎丧命。村中好心老者于是撺掇寡母招赘苗法师上门,做我祖太爷武葆青的后老子(继父),以保护之。果然,慑于苗法师之威,其后,叔再也未敢加害于祖太爷母子。可是,苗法师被招赘上门后,与祖太爷母亲未曾生育。祖太爷武葆青之叔,曾育三子,长子则继承自己一脉,一子意外溺毙碾子湾永固渠中,少子竟然后来过继于苗法师名下为昆嗣,姓了苗。盖,后来彼此关系相处极为融洽,这才有了过继己子于苗法师的举动。碾子湾缪氏某一族,正是我的祖太爷武葆青其叔父过继于苗法师那支的后裔。本来随苗法师之姓,曰:苗。但碾子湾固有土著大族缪氏,苗——缪音同,于是互相认作本家,苗姓随作缪姓,共同姓了缪。

这段文字涉及碾子湾的村史和我们武氏家族的家史,特记于此,告诫村民和家族后人谨当铭刻勿忘也。

苗蛮子,苗法师这两个名字,在我的中篇小说《虎豹口》一文中,多有演绎描述。其人物原型即在于此。而那个多智且毒辣至极的母亲月兰的原型,就是我的祖太爷武葆青的寡母。由此看来,多么优秀的文学作品,都离不开现实生活的原型的,离开了生活真实的作品,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是没有什么生命力的。当然,还是那句话:艺术的真实,绝不等于生活的真实。二者细细对照,那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巨大差距的。

7.石板沟渡口独有的渡河工具——大木船

石板沟古渡口位于靖远县城河对岸的碾子湾村,乃是靖远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古渡口。毫不夸张地说,它是连接着靖远——兰州,乃至河西、西域的咽喉。丝绸之路从长安出发,经平凉或固原至靖远,渡河至河西、西域,一般是必经石板沟古渡口无疑的。民国年间,马鸿逵的队伍往来宁夏、兰州之间,曾多次经石板沟渡河而去。旧社会从靖远到兰州,走旱路,基本都是渡河穿石板沟30里沙河路至吴家川,再西行经刘川、王岘、皋兰,至兰州。此外,内、外蒙古、河西,以及西域的驼队、马帮去往长安、中原经商做买卖,往往也是选择从石板沟古渡口渡河南行的。靖远县城繁华热闹,曾有“小北京”,“小兰州”之称,是南来北往的商人们绝佳的中继站。中继站的意义在于,一来便于商贾们安全留宿,改善长途旅途的生活,二来便于补给途中粮草盐沫所需。绕开繁华富庶之地的靖远城,而选择荒僻之地去渡河的行为是不可想象的。

(类似于民国时期石板沟渡口的木船)注:图片来自网络。

当然,在渡桥罕见的古代,有大型木船这样渡河工具的渡口也是屈指可数的,石板沟古渡口就属其中之一。对于有着驼队、马帮百十成群牲口这般庞大规模的商队而言,离开了石板沟古渡口,似乎也是别无选择的。所以,这才有了“独有”的意味。普通的羊皮筏子之类,用来摆渡大牲口和大宗货物显然是无能为力的。

骆驼和马匹这些大牲口上船,在黄河大风浪中摆渡是一项危险的工作。筏子客们和商队的伙计们必须共同努力使牲口们卧于船板之上方可,这样做的目的在于有效的降低重心,以避免翻船之类的恶性事故发生。

“跷、跷、跷、跷……”骆驼客们这样大声叫喊、喝令着骆驼,一边用棍子之类敲打骆驼的腿子,骆驼们于是整齐听话地齐刷刷跪卧于船板上。有时候,个别骆驼和马匹性子烈,又怕水,硬是不就范,甚至发生惊厥之类变故,会给摆渡平添许多困难和麻烦。为了不误事,此刻只有一个笨办法可使,即蒙住大牲口的双眼,用羊毛绳子捆绑牢缚四蹄子,生生将其抬置于船板上。这番折腾,所花气力、功夫自然是不小的。被抬置于船板上受惊的大牲口并不老实,会拼命踢腾挣扎,惊扰别的牲口,制造新的麻烦。同时其虚汗淋漓,整个浑身肌肉颤栗不已。这样的大牲口渡河一次,无疑大病一场,基本就废了。有经验的大掌柜在有受惊史的大牲口未见黄河涛浪这险恶阵势前,就早早蒙住其双眼,避免其受刺激。大牲口有灵性,口鼻嗅闻到黄河水腥气,也会躁动不安,为了顺利渡河成行,也不过度伤害牲口,最佳的办法就是给其灌一碗大烟水,将其麻翻……

就我所知,民国年间的石板沟渡口,是官方所控制的官渡,官方在此设有驻防的兵佐、驿站等,同时设有税官、盐差等干员,以保护往来渡河的仕民、工商、贩卒之流,同时对其课以税收厘捐。由此观之,石板沟渡口的重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昔日,渡河的官方公干人员和民间人士整日里往来络绎不绝。来自西域、河西或者景泰、内蒙的驼队经此渡河南去,一拨拨不绝于途。我的家乡碾子湾村有很多人打工找活儿于此,曾依赖这一咽喉般重要的渡口为生。还有很人以家庭为单位,在此为渡河的商人,以及他们的骡马、骆驼、牛羊提供宿营之便,并供应粮草、饭食,为之缝补衣物等等,努力做好后勤服务工作,赖此聊度光阴。

民国年间石板沟渡口所用的渡河大木船,就是纤夫所拉的那种,这种特大型木船仅限于此渡口独有。大木船有大木桨,由数人所搬,从石板沟渡口朝对岸挥搬而去,往往会在靖远县城四道水巷,或是县医院一带黄河岸边靠泊。然后,再由纤夫将大木船溯河而上拉之吴家湾、虎豹口村一带,划动而下,回归石板沟北岸渡口……或者,由县城直接载货载客摆渡至糜滩陈家“拜”(“拜”字左边应加一个“土”旁),再有纤夫溯流牵拉之石板沟渡口。以备下次摆渡之用。这样的大宗的摆渡业务周而复始,一年四季不断进行着,不知经历了多少的历史岁月和风雨的沧桑。

如今,虽说这一切都成为了历史,古渡口的作用已经被飞架而起的著名的石板沟大铁桥所取代,但是,不容忽视的一个事实是,石板沟古渡口摆渡的重要意义至今仍在!众所周知,今天,军方在此驻有舟桥连部队,不远处的三合村还驻守着更大规模的舟桥团部队。毫不夸张地说,整个舟桥部队在靖远的存在,无疑是石板沟古渡口重要的历史意义的一种延续。为什么命名为舟桥部队,而不是其它?显然,舟桥部队就是为了保卫靖远黄河古渡口而生的,这是其使命使

(黄河上的纤夫)注:图片来自网络。

然。从古到今,靖远石板沟黄河渡口的存在与安危,直接关系到战略全局的问题,其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据说,一旦战争爆发,大桥被炸毁的话,为了迅速恢复黄河天堑南北的沟通和战事的开展,舟桥部队会立即在石板沟等要津、渡口架起舟桥,从而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所以,舟桥连部队直接驻守碾子湾村的石板沟古渡口旁,不是仅具某种象征意义,而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延续意义和现实的实用意义。这一点,我想恐怕没有谁能够辩驳得倒的吧。

8.最具现代意义的渡河工具——汽筏子

汽筏子,出现在解放后的五十年代中期。包(头)兰(州)公路,也就是今天109国道的前身,正是建成通车于这一时期。石板沟古渡口在其中扮演着新的重要角色,它成为千里包(头)兰(州)公路上重要的一环和组成部分。从兰州出发去往包头,所必经的第一个黄河天堑渡口,就是石板沟渡口,将其直接称之为包(头)兰(州)公路“天下第一渡”是毫不为过的。其交通咽喉要道的重要性显而易见。

(石板沟汽筏子渡口旧址所在地)注:靖远著名摄影家魏其儒先生拍摄。

公路是专门为汽车运输而生的,新时代的到来,汽车无可争议地担当起了长途运输业的主角儿。天下兴替的本来规律就是:有生,必有死!公路生了,水路航线则死了。民国时期曾盛极一时的兰州至包头的黄河筏运业因之永久地歇业了,这一著名的黄河水上航线也就此废弃,其业务完全被包(头)兰(州)公路所取代。这是历史的巨大进步。

包兰公路运输业的崛起,也宣告了石板沟古渡口大木船摆渡历史的终结。因为受科技含量低,运载能力差等天然条件不足的制约,大木船用来摆渡一下驼帮、马帮的大牲口和有限的物资尚可,用它来摆渡汽车之类大型现代化交通工具却是万万不能的。远途运输的汽车都是承重的,就算当年的苏联的嘎斯汽车和后来的解放牌汽车载货仅四五吨,那也是足以瞬间压沉大木船,使之坠入河底的。至于像如今载货动辄五六十吨甚至百十吨的巨无霸双桥汽车,那更是不可想象的。

(古渡新姿)注:平川著名摄影家刘大理先生拍摄。

于是,就有了汽筏子。

汽筏子是何方神圣耶?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其名称颇感生疏,如果望文生义,也许还会生出些许好奇心来。若是有机会一睹其实物,或照片之类,则定会发噱嘲笑:原来是这么个老古董啊!但是,千万别小觑它,要知道远在六十多年前的时代,它可是最先进、最现代化的渡河工具。

汽筏子是适应包兰公路繁忙的运输业务而诞生的新生事物,在当时,对于我的家乡碾子湾村那些久处于闭塞状态的蒙昧村民们来说,这家伙不吃草,不吃料,不用人力费劲地搬,在黄河河面上纵横驰骋、风驰电掣,常常看得村民们发呆犯傻……在他们眼里汽筏子绝对是一族不可思议的大怪物,或者是拥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神秘力量的圣物。大家一度以朝圣般慎审的态度对待它、膜拜它。谁家有人久病不愈,阴阳先生甚至会如此掐算一番,教人们夜半到河边冲着这怪物跪拜下去,磕头如捣蒜,烧黄钱、化纸马,扎实地哀求祷告一回,之后,久病的人竟然痊愈了……这样的实例不少呢。

文学巨匠马尔克斯所著的《百年孤独》里,对蒙昧人和现代科技的碰撞,所产生的亦亦幻的情节多有描述。我的拙作《虎豹口》里同样也有类似的场景出现。需要说明一下的是,《虎豹口》这部小说所产生的地理背景就是我的故乡碾子湾村无疑。

汽筏子在我的记忆里颇为清晰、深刻。我所亲历的黄河汽筏子,可是说已经是其在石板沟渡口演绎的尾声了,但绝对是高潮期。因为越是接近尾声,运输业更加的繁忙,渡口也处于最繁盛热闹的鼎盛阶段。稍顷,戏剧戛然而止。渡口不复存在。这一切似乎颇为契合戏剧演绎的基本规律。

看汽船去(shuan)!人们奔走相告。

这是我小时候听人们常提起的一句话。于是,大家呼朋唤友一起去石板沟渡口去看汽筏子。汽筏子,乡民们也俗称其为汽船(shuan)。许多人常常在河边站立成一排,其中包括老人、成人、妇女和孩子们,有碾子湾本村的村民,也有糜滩附近的其它村子的村民,更有很远地方专门赶来的外乡人,大家就这么痴呆地聚在一起观看汽筏子在河中突突突吼叫着往来奔驰作业……这成为河边常见的一道独特风景。汽筏子后来在人们心目中的神秘感略有褪色,但河边做看客者依然甚多。

汽筏子系由大功率汽油内燃机来驱动作业的,主机船体类似于今天的冲锋舟,体积比之略大。然后将其与主渡船体用铁链之类固定连接于一起,由主机船推动就开始工作了。主渡船体是独立的,没有动力系统,船面完全是宽阔的甲板,便于停站汽车等渡河者。一只主渡船体大约最多可盛站三辆解放汽车。

当年汽筏子摆渡业务属于官办官营,由官方主管部门垄断营业,民间无从插足。这一经营运行特点有别于以往,旧时代的黄河摆渡业务都是由民间私人筹资的方式来进行的,或私人独资、或控股、或众人参股,等等。如今解放了,新社会了,一切都变了样。

汽筏子在石板沟渡口摆渡的历史大概有近二十年,1975年元月,著名的石板沟黄河大铁桥的建成并投入运营,正式

(靖远石板沟黄河大铁桥)注:靖远著名摄影家魏其儒先生拍摄。

宣告汽筏子摆渡成为历史。石板沟黄河大铁桥是靖远历史上第一座现代化桥梁,在靖远乃至全省交通史上都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这座桥梁为铁路、公路两用,曾经发挥着重要的交

通枢纽的作用。桥头两端设有哨所,曾有军人站岗把守,检查行人和车辆。过往行人不许拍照,不许停留东张西望。这些措施都是为了防止坏人或是间谍搞破坏,这一切都彰显了这座桥梁的无比重要性。显然,它不仅有着重要的民用意义,同时有着非常重要的军事意义。如今,这座桥已经老矣,经历风雨40多个春秋,完成了其历史使命。铁路依然使用,公路则已休矣,不可继续通行。

汽筏子渡口的旧址就在今天碾子湾村头舟桥连部队的驻地。民国时期和之前的古渡口则在今天大铁桥的底座附近,二者略有出入,但彼此相去不过几百米而已。部队的驻地是如此的静穆、严肃,若是不懂历史的人到此,谁会想象得到此处当年的极度繁华与热闹呢?这里也曾是渡口工作人员的工作、生活基地。维护公路的道班队当年也驻守于此,他们白天出工养护公路,晚上则回归基地休息生活。这里还自然形成一个集市,这是所有渡口、要津共同的特点。碾子湾、糜滩的乡亲们纷纷拿出自产的各种土产来此交易,生产队里的瓜果等产品若是成熟,也会由队长派人来此售卖。乡亲们交易的普通土产就不说了,独特土产则有:大蒜、红果、烟叶(也叫黄烟)等等。当年,糜滩所产的这几样土产很著名,名气很大。于是,加上糜滩人其它一些特点,竟然有了如下这样一些民间谚语的诞生:

1.糜滩人卖蒜呢——你辫(辨)去?(意思是你好好去思量、分辨的意思。)

2.糜滩人卖红果——被数个儿了。(糜滩人买红果,一般论个儿,一五、一十、十五、二十……这里比喻划拳干六输了,就说:糜滩人卖红果——被数个儿了。)

3.癞瓜子(青蛙)能吃肉——糜滩人腌缸里吃。(糜滩是靖远有名水乡,到处是稻田,故,青蛙极多。意思是青蛙能做食材,糜滩人就会像腌大白菜一般,腌到缸里慢慢享用。这里有讽刺意味。)

4.糜滩——赖瓜子;碾子湾——臊巴子;三滩——葫芦娃子。(糜滩的几个重要村子,应了不同的特点,分别有了各自的绰号。)

我那个时候还小,大概刚上小学一、二年级,不到十岁的样子,一次站在集市四顾看热闹,竟然忘记倏然来临的危险。一辆准备上船的汽车徐徐从身边驶过,我的一只光脚丫距离其前车轮碾压仅仅五厘米之遥……那时男孩子们夏天都是不穿鞋子的。一个席地而坐摆摊卖豌豆荚的大姐姐,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发现了险情,因为我就站在她的地摊前。大姐姐一把将我拽倒,使我脱离了险境,此刻我惊悚地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左脚丫竟然在车轱辘底下,若是迟个一秒半秒,左脚丫前段五指就会被车轮碾碎,废了!多可怕啊。记得当时我坐地被大姐姐数说着,心儿狂跳不止……那个大姐姐姓甚名谁已无法考知,只知道她不是我们碾子湾本村的人,而是糜滩哪个庄子的人。如今,大姐姐应该是六十岁出头的人了吧,多少年来我一直对此铭记在心不可忘却。而我此刻也已经是过五奔六年纪的人了,在此我所能做的就是面对夜晚苍穹真诚的问一声:大姐姐,你好!好人好报,祝你儿孙满堂,健康幸福

9.兴盛一时的摆渡利器——柴油机铁皮船

上世纪90年代,柴油机铁皮船,像魔术一般,一夜崛起、充斥于靖远百多公里黄河沿线的大小渡口处,一时成为摆渡往来车辆行人的不可替代的利器、工具,同时也成为黄河水岸线上的一道新景观。有闲阶层每每从城乡来兹,临河倚栏拍照,故作风情万种状……或在摆渡间隙戏水、把玩等等,有一定年岁的人,对此,应当记忆犹新。

社会在发展,人口激增,经济繁荣,城乡之间、两岸之间人民互动往来日趋频繁,而黄河上的桥梁仅有那么几座,已经远远赶不上人们渡河的需要。柴油机铁皮船的应运而生了,恰恰适应了这种社会需求,可谓生逢其时啊。其快捷、灵便的特点,加上较高的运输能力,使得大河上下的各渡口,一时形成普及之势。

柴油机铁皮船有效地弥补了桥梁不足,造成人们渡河困难的短板。就拿糜滩人来说吧,靖远县城就在自己眼前的河对岸,而上一趟县城往常要骑车数公里去石板沟大桥绕一大圈……返回时,还得原路再绕上一大圈,这给大家生活、出行造成多大不便啊?有了新型的渡河工具,就可直接渡河过去,省时、省力、省事许多。也许有人会问:哪羊皮筏子呢?糜滩是著名的黄河水乡,陇上著名的筏子客的故乡,羊皮筏子不是也可以继续使用吗?是的,在我的记忆里,石板沟黄河大铁桥建成使用后,糜滩渡口的羊皮筏子仍然服役了很长一段时间,整个1970年代,甚至1980年代初,羊皮筏子的身影依然活跃在各渡口处。但是羊皮筏子有着先天的不足、劣势,用其摆渡行人、自行车之类尚勉强可以,若用其摆渡架子车、农用三轮车、小汽车之类则绝不可以。时代进步了,1990年代,人们出行已经有了农用三轮车、小汽车,甚至大汽车之类,这就需要新的渡河工具来代替原始落后的、运力低下羊皮筏子。于是柴油机铁皮船,横空出世了。

(柴油机铁皮船风采)注:图片来自网络。

柴油机铁皮船,类似于几十年前的汽筏子,共同之处都是内燃机驱动。不同处是,汽筏子用汽油内燃机,而柴油机铁皮船则用柴油内燃机。汽筏子的内燃机功率非常大,汽筏子的船体也是非常的庞大,能同时运送几辆解放牌大汽车渡河,其体积往往大于柴油机铁皮船两三倍,甚至三四倍。柴油机铁皮船体积小,内燃机功率也小,渡不了大汽车,但摆渡小汽车、农用三轮车、行人等,则绰绰有余。还有一个显著区别是,汽筏子属于官办官营,而柴油机铁皮船则完全是民间私营。官方所做的就是督促环保、安全诸事宜即可。

柴油机铁皮船,是我私下里独家的命名,是否妥当,容大家商榷。尝暗暗思忖,柴油机铁皮船可否命名为“柴筏子”,或者“柴船”呢?按照前人先辈们约定俗成的命名方式,汽油内燃机驱动的船体可以命名做“汽筏子”,或“汽船”,那么,由柴油内燃机驱动的船体为何不可以叫做“柴筏子”,或者“柴船”呢?这样的名字应该说简洁明了的多,但却是不够顺口、顺意的。因为众口铄金,几乎没人这么叫过,所以,不这样命名也罢。

柴油机铁皮船在当年的兴盛和普及,用辉煌一词来形容是毫不未过的。记得那个时候,从靖远平堡至大庙二百多公里的沿线渡口,布满了这种功率大小不等,船体大小略异的渡河工具。甚至,人们渡河去河中岛屿(夹河滩)种庄稼、收庄稼,也用它,而不用羊皮筏子。羊皮筏子从此算是彻底淘汰了。

就糜滩乡而言,碾子湾、樊家拜(拜子加土旁,下同)、陈家拜、李家拜、丁家拜、三道湾、长尾滩、三滩等渡口,皆用柴油机铁皮船来摆渡。而且,各渡口的摆渡工作紧张而繁忙,生意当然是分外的红火、兴隆的。那个时候,我挂职在靖远乌兰乡工作,每周渡河回一次碾子湾老家。行人五毛钱,若是连人带自行车一元钱。农用三轮车好像是三元。总之,费用不算太贵。1996年夏,某次乘碾子湾渡口的船只渡河,至河中心,突然,苦水河(祖厉河)爆发山洪,狂涛袭来,犹如万马奔腾,房子般大小的泥浆浪头击打得机船几乎倾覆。船上人们惊恐地尖叫着,船把式也是顿然惊慌失色,船老大遂疾呼大家抓紧船上扶手、重物等等,并命令大家蹲下去,或爬于甲板上,以降低船体重心……后来,几经努力和大家通力合作、配合,大家方安全抵达彼岸。下船的大家都傻坐在岸边大口喘气,彼此大眼瞪小眼,不说话。心里则庆幸先祖、神灵保佑,大家有惊无险,平安无事。

河中渡船偶尔这般历险,或者说惊险与刺激,几乎和羊皮筏子飞遏黄河浪谷间,没多少区别。

柴油机铁皮船的极度兴盛,使得赫赫有名的石板沟大铁桥倍受冷落,人们出行若不是乘大型车,几乎从不走大桥了。用门前冷落车马稀来形容当时情景,一点也不为过。但是,渡船毕竟是渡船,其职能、作用是有限的,与桥梁相比其天然不足显而易见。一旦有了位置适当的新大桥的诞生,它的衰落,甚至完全退出历史舞台,就成为一种必然。糜滩吊桥的出现,为柴油机铁皮船历史使命的终结画上了终止符。

2001年12月,一座新型的,甩着优美弧线的吊桥——糜滩吊桥飞架于陈家拜与县城的渡口之间,它一时成了新时代城乡人们的宠儿,不但便利了两岸人民的生活,更成为一道颇吊人胃口的河岸奇观、风情线。一时好奇者、观光者、拍照者、咏诗者、无病呻吟者、谈情说者,甚至发神经欲跳水者等等,纷纷云集桥上……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另一端情景则是:糜滩沿线无数渡口一夜间倏然歇业,河中曾经奔走不停,突突突吼叫着,噪音大、污染重的那些柴油机铁皮船顷刻间销声匿迹,不知其踪迹所往。2012年8月,糜滩吊桥出现安全隐患问题被封,一时间,柴油机铁皮船竟然又在桥底下和附近几个渡口出现了,但仅是昙花一现而已。不久,随着桥梁的修复,恢复运行,柴油机铁皮船算是彻底绝迹了。

(柴油机铁皮船动力机头和船老大)注:平川著名摄影家刘大理先生拍摄。

如今,新生代的人们对什么是柴油机铁皮船,名字肯定感到陌生,其形状、功能如何,也是模糊不清的。似乎只有去听大人们的回忆、讲述,他们才能想象它的存在,以及它昔日曾经短暂的辉煌。柴油机铁皮船在靖远黄河沿岸渡口的运营史,可以用句古语来形容: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和羊皮筏子一样,它永远地走进了历史的博物馆!

但是,需要强调说明一点的是,汽筏子也罢,柴油机铁皮船也罢,以及后文还将叙及的扯船子等等这些渡河工具,都可视作是羊皮筏子的异变。也就是说,它们不过是另类的羊皮筏子,或者是羊皮筏子的另一种存在方式而已。因为,时代不同了,科技水平不同了,制作渡河工具的材料和技术也随之改变和改进,所以,这才有了多样的、科技含量更高的渡河工具的涌现,但它们所肩负的方便两岸人民生活的职能、使命,从来不会变。

(糜滩黄河吊桥)注:靖远著名摄影家魏其儒先生拍摄。

10.黄河渡口最后的守望者——扯船子

不知自何时起,人们喜欢用“最后”一词来形容某种事物的特殊存在,比如:最后的贵族;最后的匈奴;最后的农民;最后的村落。等等。纵观黄河千百年渡河工具的演变史,扯船子应该是黄河渡口最后的守望者。

(扯船子的风采)注:靖远著名摄影家魏其儒先生拍摄。

随着现代社会的飞速发展、科技的进步,生产力的水平不断提高,黄河沿线的现代化桥梁一座座飞架而起,许许多多的黄河古渡口完全消失了。但是,在一些极偏僻、人口稀少的村落,桥梁的功能和作用,还不能覆盖它们。这就是扯船子存在的最后理由。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村落被这种大潮一个个吞噬。相信不久的将来,扯船子——这黄河古渡口最后的守望者也行将消亡,不复存在。

扯船子是和羊皮筏子一样环保,但比羊皮筏子更省力的渡河工具。其运载能力和柴油机铁皮船大致相当,这一点是羊皮筏子望尘莫及的。

扯船子,无疑是人们高度智慧加科技进步结合的产物。首先在黄河渡口的两岸上,横置起一高度适宜的粗壮钢缆,安装一活动滑轮,并定期给其上好润滑油,由滑轮再链接一根稍细一些的钢缆,和铁皮船结合在一起,这样的简单组合,就构成了扯船子。

扯船子往来黄河南北摆渡,原理是利用黄河自身水流与系着自身船体与滑轮之间的那根钢缆形成一定的夹角,所产生的自然力来工作的。扯船子可谓省力之极,环保之极。摆好相应的角度后,只由舵手一人操作纵横驰骋于黄河上。

原白银市作家协会主席李升先生,在其散文集《梦中的小船》里,收集了一篇散文《黄河浪里的羊皮筏子》,这篇文章曾发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飞天》杂志上,《飞天》在当时算是一家很有影响力杂志。文章描述了自己和有着英雄般色彩的筏子客二叔相互配合,为不误吉日时辰在狂浪汛期用羊皮筏子渡河去娶新媳妇的过程。其中有浪尖上飞颠的惊险,也有惊险中一对新人的羞涩、甜蜜……总之,文章写得很生动耐读,生活气息浓郁。抖出这段文坛旧事,目的在于告诉大家,李升先生的家乡野麻滩渡口,羊皮筏子早不见了踪影,柴油机铁皮船也淘汰了,现在,有一只颇具规模的扯船子在此服役。这说明,野麻村正如李升先生文章里自己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极端偏僻、原始的村落。看样子,扯船子在这里的摆渡使命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

如今,扯船子只存在于野麻滩、石门的茨滩、坝滩,以及永新乡的仁义等不多的几处十分原始、偏僻的村落。只要这里的乡村不消失,还有人生活在黄河岸边,那么,扯船子,这黄河古渡口最后的守望者,还将继续守望下去。

有着强烈怀旧情绪的人们,以及浓浓的化不开的乡愁的人们,不妨去这些村落走一走。原始的石碾子、磨坊、牛羊圈,村民古朴的生存状态,以及扯船子等等这些黄河古渡的渡河工具……无不勾起童年美好或辛酸的记忆。这一切无疑会让有着文人般多愁善感心态的人们,其情绪心智一时跌宕失控,他们或激昂,痛发一回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慨;或沉郁消极,吟哦太白——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诗句,肆意宣泄一回胸中愤懑。

(野渡无人舟自横)注:靖远著名摄影家魏其儒先生拍摄。

由于村落人口日渐稀少,渡河者稀稀拉拉,有时候水手栓好船,上岸回家休息去了。渡河者此刻须扯开嗓子呐喊:渡河喽!渡河喽!许久,仍不见水手闪面。此情此景,让人真正领会一下——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意境界。(未完待续)

2017年端午节前夕,写于平川陋斋

作者简介:武永宝,男,汉族,1963年12月出生。甘肃靖远人。1985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历史系。现任白银市平川文联主席。

先后在《飞天》杂志发表中篇小说《虎豹口》、《赵德存的官场生涯》、《机关单身》等。在《大家》杂志发表中篇小说《西部国风》。长篇小说<<黄河远上>>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累计在全国各报刊杂志发表诗歌(含古典诗词)、散文、杂文百余篇(首)。诗歌曾在全国获奖三次。其中中篇小说<<西部国风>>获白银市首届凤凰文艺奖一等奖,同时获白银市五个一工程奖!该作品还曾获甘肃省第二届黄河文学奖三等奖!

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甘肃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甘肃省诗词学会会员

白银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939034/

靖远羊皮筏子文化大观综览的评论 (共 14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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