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笼

好长时间不见这东西了。

仅仅几十年前，每逢夏秋之夜，老家的南河沟、蜀黍地边、林子里、乱杂坟经常飘逸着它，孩子们都叫它萤火虫、或“鬼灯笼”。

想起童稚期的“夜生活”，着实让人兴奋。南河沟一泓清涟不分白天黑夜的流淌。说大路顺河沟也好，或说河水顺大路流也行，两边是两排杨树、柳树，间或几株老榆树，反正天半晌树荫就拉长，非常凉爽。好在这路、这水离村子就二、三十米远，晚饭后，老人、妇女、大人、小孩就都到这水沟边乘凉。你看人人把脚伸到河水中，谈收成，捋家常，天南海北都是话题。

老人们爱静不好动，往河沟边干净平整的浣衣石上一坐，两只脚板在水中“呼啦”、“呼啦”来回搓吧；手摇一只芭蕉扇“呼扇”、“呼扇”，有意无意驱赶着蚊子；再不然就是叼个旱烟袋，“吧嗒”、“吧嗒”抽旱烟儿。

妇女们总是“体己”话多，几个人一拢坐一起“叽叽喳喳”，神秘秘的，偶尔传来一阵“咯儿咯儿”的笑声。

就孩子这会儿是“自由人”，在大路上跑来撵去，打打拉拉，争争抢抢。一会儿这个给母亲哭诉，谁谁谁夺我东西；一会儿那个去同伴儿妈妈处告状，您啥啥打我哩！这时候就听到女子们的呵斥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孩子们多“鬼脸”。正抢东西，忽然飞来只萤火虫，“战争”立马结束。都跑着去追逐。谁捉住这尤物，谁立马“吃香”，不乏有人送玩具，有人送吃食儿，巴结着“让俺看看”，“咱俩玩啊，让我瞅瞅”！

有时候飞来几只，多人斩获。有时候好几只飞来飞去，一只也抓不到，路上吼来喊去，比看世界杯球赛场面壮观多了！有时候孩子们追逐到百米远的蜀黍地边，或是岔路口的坟岗头，谁也不敢再前进一步，因为都怕狼惧鬼。恰此大人们便吆喝着“回来”、“回来”！“老扒子出来啦”！“鬼捏鼻子啊”！大家便做鸟兽散，各自归附家人身边。说这“老扒子”就是狼，那时，总能听到什么什么村小孩让狼“背”跑了，或某某在乱坟岗撞见了鬼，让鬼捏住鼻子往嘴里塞“砂糖”，说得好听，这砂糖是鬼语，实在是牛粪。

我非常喜欢这萤火虫。捉到一只如获至宝。仔细看它的光亮从臀部发出，能明暗相间，眨巴眼一般。头部像磕头虫，大鼓睛，两只长触角。寻个打点滴的玻璃瓶子装里面就是个“琉璃灯”。半夜小解明晃晃的。可惜此尤物不够朋友，两天便“归西”了。怕它挨饿，之前我还在瓶子里备些菜叶、馍花什么的；‘怕不透气，或逃之夭夭，还用块薄布遮住瓶口，但这些事后证明都是徒劳的 ，那些美味佳肴它根本不受用。

尴尬情景也是有的。有时僧多粥少，我捉不住“迷火虫”，就会哼咛爷爷到离河沟稍远的地方去“淘宝”。一次爷爷追逐这小家伙到不远的坟茔处捏住。我却嚷着不要：“鬼灯笼！鬼变的”！爷爷则笑呵呵地说，“哪里有鬼？人死如灯灭，不要相信那些话”。可说归说，把从坟茔的东西纳入瓶里，我总看着是“鬼眼”。

随着年龄的增长，童趣慢慢远去。只是奶奶讲的“囊萤夜读”故事扎根心底，挥之不去。古代的车胤，借荧光读书，后来官拜礼部尚书，一直鞭策着我学习上进。

参加工作后常住县城，那明亮的灯光和火柴匣般的现代建筑阻塞了乡野秋夜的通道。早已不见了萤火虫。就是前些年偶尔回老家小憩几日也难觅其踪影。时发奇想，难道这萤火虫要像恐龙般灭绝吗！可转念思虑谁道不是？人烟稠了，“鬼事”越来越少，哪里有狼呢，除非动物园！水污染、光污染，连吃的黄瓜、西红柿都打了生长素，婴儿奶粉添加三聚氰胺，癌症等怪病多生，哪还有虫子们的一方净土呢！

说来也怪。去年暑假周末，一家人到三皇寨景区野炊。在青泥宫上游不远处的河滩上支起烤炉，打发舌尖上快乐的时光。炉火烘烘，夕阳沉沉；笑声阵阵，彩霞隐隐。绿翠林草渐暗，青山峰峦剪影。蓦然，我发现草丛中闪了一下；再注目，是点光，脱口而出萤火虫！但跑过去却不见了。心中立马掠过“鬼灯笼”的游丝。可惜今非昔日，当年的童子已届“知天命”之年。繁杂物象之前淡然许多。好在萤火虫耐不住性子，不大会儿又亮起来，顷刻做了我的俘虏。孩子们高兴地跳跃。我赶紧弄个矿泉水瓶子把萤火虫装起来。一回头，周围暗影中星光点点，若隐若现，一时出来许多“鬼灯笼”！

兴致浓浓，回家上网得知，世界上的萤火虫有2000余种，有水生、陆生、半水生类群。我国常见有黑萤、姬红萤、窗胸萤等几种。幼虫需要6次、50日蜕变后成蛹，其喜吃螺类和甲壳类动物，捕获猎物后先麻醉再将消化液注入其体内将肉分解食用。成虫平均只有5天寿命。雄虫飞翔，雌虫无翅，发光间隔20秒左右，那是它们相爱的物语。

记得南朝诗人箫绎有首《咏萤火》诗：

本将秋草并，今与夕风轻。

腾萱类星陨，拂树若花生。

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联想世上物物相谐，这几年生态环境改观，萤火虫便悄悄归来。再深思这尤物生命短暂，但却不甘无闻，暗夜发光，把点滴能量奉献自然。我们的人生有何尝不是如此，时光匆匆，过眼云烟，得意也好，失落也罢，是否该为社会和子孙留下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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