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悲歌(连载)十七
我的灰色童年
作者/王卫东
母亲嫁给继父后,家里的生活更加困难。因为当时正处于国家最困难的时期,加之继父原本就一个人,家底十分瘠薄。
我过了一段吃不饱、穿不暖、穷极无助的日子。
到了五、六岁我就成了母亲的好帮手。从我记事起,我做的主要是这么几件事情:看孩子、做饭、喂猪、放羊、放毛驴、挖野菜,我什么都干,什么都会干。这一切的一切,在我心灵留下了一段这辈子永远也抹不掉的深深的烙印……
我母亲嫁了继父之后,一连生了两男四女六个孩子,加上我共七个,我是老大,自然是这群孩子的“孩儿王”,自然要去承担大人的责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时候的农村,孩子多,父母天天出去劳动,哪能顾来照看孩子?多数都是娃娃看娃娃,娃娃哄娃娃。我比弟弟大三岁,弟弟与我形影不离,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在黑炭淖尔那片旷野,人们随处可以看见没有板凳高的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大的一只手托着小的后脑勺,行进在那片旷野,或挽猪菜、或放毛驴、或玩耍。那就是我和弟弟郝栓则。
我那个弟弟视我为母一样,一看不见我就哇哇地嚎。我们弟兄俩个真是难分难离,难以割舍啊!我记得弟弟还不会走的时候,妈妈怕我看不了跌到地下,就在下炕钉一根橛子,用一根绳索把弟弟拴住,弟弟饿了,我给喂饭,弟弟屙下尿下,我到院子外铲一锹土,拿一把扫帚把那些粪便一一擦掉。
那时候的人务艺小孩儿就像喂得个猫、狗一样,不要被饿死、病死就行。
在我的记忆当中,伴随我童年的就两个字——“饿”和“脏”。
因那时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处于极端贫困的状态,老百姓吃粮按定量,到食堂吃饭要粮票,穿衣要布证,大部分人都吃不饱,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家里每个月总有几天揭不开锅的时候。
“天将午,饥肠响如鼓”,每当遇到这种锅底朝天的情况,母亲就拿个碗到邻居家挨家挨户地去借,可那时候哪家也不宽套啊,遇到村里断顿无粮,母亲就无能无力,只能眼瞅着锅碗瓢盆发呆。
每当我看到母亲发呆的时候,我就会一声不吭地提个篮子跑到那片旷野挖野菜,挖上一篮子野菜高兴地交给母亲,母亲直夸我“懂事”,然后母亲把这一篮子野菜放到锅里“野菜和水煮”,最多撒点玉米面或绵蓬面,连现在的猪饲料都不如!
“不怕贼来,怕戚来”,这是当时大人的真实想法,然而在我们孩子心里,天天盼着戚人来,因为戚人来了能有一块糖吃,也就一块!
那时候谁走亲家,总要先到供销社,哪怕绕道也得去供销社一趟,算计着这家人家有几个孩子就买几块糖。我爱人经常给我讲一个故事,她继父的弟弟来她们家,一个孩子给一块糖,然而对他的亲侄儿却多给了几块,对此她是终生难忘。同样的孩子咋就这么不平等!
凡是亲人到家,我母亲总是想方设法给他们做一顿好吃的,但我记得最好的也就吃一顿麻糊糊蘸糕或吃一顿饸饹。而且还是三锅两灶,只给客人做两碗,其他人照样该吃啥还吃啥,客人在吃饭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坐在下炕嘴馋得在流口水,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客人的那只碗,翘首以待,心想着你能不能少吃一点,给我们留一口。
有时候母亲觉得我们坐在那儿看客人吃饭不好,就把我们一群孩子打发到外面去玩耍,等客人们吃饱喝足后才让我们回来。如有剩饭,母亲才会让我们一人尝一口,可是每次慌慌张张跑回家里,他们都未曾留下什么,令我大失所望。
邻居孟老婆儿、孟老汉当时给生产队放着一坡羊,看见几个孩子可怜,每次挤奶的时候就给我半罐罐奶子,大概也就最多半斤,可我总是舍不得吃,不敢偷吃半口,总是原封不动地留着等妈妈中午回来分配。
农村孩子除生活困苦外,还有无休止的劳作。乡间一年四季总有许多做也做不完的营生。
“有钱的娃娃会说话,没钱的娃娃力气大。”那时的我,农村什么活儿也难不倒。
夏天,出去掏猪菜,上午一筐,下午一筐,完不成任务不回家。
冬天,鸡儿一叫便起来出去捡粪,大清早出去就盼着能遇着几个牲口,一旦遇见就跟在牲口的屁股后头,看哪个牛、哪个马翘尾巴,一眼在瞅着牛屁股或马屁股,一拉下便赶快用两只小手捡起来放到自己的筐子里,双手沾满了粪便的粘液,冻得十个指头僵硬得伸不直,有时候捡满一筐人小提不动,就放在地下,一步一步往回拉。
村里遇见谁家春种秋收还有没做完的营生,邻居们都会主动去帮忙。我继父的弟弟郝在和也给生产队放着一坡羊,一到秋天,我继父就打发我到郝在和家住下替人家放羊,把大人顶出来收秋。
每天出去放羊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饮羊。每次羊喝水都要跑到乌兰淖尔水库,因为乌兰淖尔滩住着一个弱智的疯子,人们称其为“灰拦住儿”,传说“灰拦住儿”是怎么怎么地害人,怎么怎么地疯打人,大人经常拿“灰拦住儿”来吓唬小孩儿,再能哭的小孩儿一听说“灰拦住儿”,吓得哭声立止。
每天我都是把羊拦住不敢让去那个水库喝水,可是渴疯了的几百只羊哪听你的话,只要到了喝水的时间,任凭你怎么拦都无济于事,四撒五野跑成一片,我只好硬着头皮跟随羊群到乌兰淖尔水库,生怕丢了羊,吃了人家的庄稼。
我这个人就是这么认真,即使放牛放羊,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要让这些不会说话的牲灵吃得肚皮滚瓜溜圆,膘肥体壮。郝在和两口子经常夸我,说:“人家明才那个孩燕儿,从小做营生就像大人,作甚也做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样。”
有一年,我妈喂了一头母猪,临产前,我妈给我安顿注意母猪下儿子。大人布置下的任务我是一刻也不敢怠慢,时刻在操心着母猪有什么变化。那天母猪真的要产仔了,我一步也不敢离开,母猪产一个,我用两只小手往家里抱一个,浑身沾满了猪儿子身上刚生下来的那层粘液,等我妈中午回来十几个猪儿子满地乱跑,喜得我母亲用她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摸我的头,逢人便夸,“我那个儿子可是顶上事了”云云。
母亲对我们一群孩子管教也是比较严格的,只要大人在,我们一群孩子哪敢乱跳,到吃饭时间一群孩子就像连队的战士,在下炕坐一溜,在等待大人给分配饭碗。
孩子有什么委屈,哪敢向父母说,大人的一句话就像圣旨。记得有一次,晚上睡到半夜,我突然感觉肚子疼要拉。外面漆黑,小孩子害怕,可是我不敢叫我妈,就这样我不得不壮着胆子鼓起勇气走向那个黑暗的世界。
然而,我却转了向,怎么摸索也找不到那个门,连地也没下了就拉到了炕上。吓得我不知该怎么办, 蜷缩在被圪筒里苦思冥想。
第二天早晨,我不敢挪开那个地方,我妈感觉到我的异样,一把把我拉开来,原形毕露,那一顿臭骂,至今记忆犹新。
那个漫长的年代,虽然是正宗的社会主义,可中国农村普遍贫穷,乡村的孩子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吃不饱,穿不暖是普遍现象。
由于贫穷而不卫生、不文明等等习惯俯拾皆是。我的童年由于处在一个特殊的环境当中显得更加突出一些,与其他孩子相比,少了一些快乐,多了一些劳作;少了一些童趣,多了一些责任;少了一些知识,多了一些愚昧;少了一些卫生,多了一些肮脏……
在我的记忆中打小就没记得洗过澡、洗过脸,家里从来没有过香皂、肥皂、脸盆之类的东西,我只记得我的两只脚和两只手脏得就像农村油坊里榨过油剩下的那堆麻生渣子差不多。乡下人将手脚上的这些肮脏的东西称其为麻生痂子,麻生痂子用指甲抠得一块一块儿地掉。
当然,我的童年就更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所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也就是那堆烂皮袄烂皮裤,而且都是千补万纳。寄生在穷苦人身上的那些虱子到处乱窜,大人亲小孩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抱住小孩子的头给捉虱子,和毛猴子相互梳理毛发没什么区别。逮着虱子用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使劲挤压,虱子便会发出一声像爆米花一样的“砰”的爆炸声,每听到一次爆炸声便结束一个生命。
虱子的卵——虮子白花花地满头都是,对这些幼小的生命大人没办法逮着,就采取“冻”和“梳”的办法解决。
所谓的“冻”,就是到了冬天,晚上孩子睡下以后,把那堆烂皮袄烂皮裤拿到屋外,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一晚上全部干掉,第二天孩子起床大人拿回来在火炉子上烤一烤给孩子穿上。
所谓的“梳”,就是把篦梳的空隙距离用线绑得再密一些,大人蘸上自己的口水一梳子一梳子从头发里往出捋。对付布衣服上的虮子还可用牙咬或碗碾压,压得“咯吧吧”地贼响。
一到了夏天,是我们这些穷苦孩子最快活的季节,“光屁股追狼——胆大不失羞”,赤身裸体到处乱跑。
由于常年不洗不穿鞋,脚底已长出厚厚一层茧,一点也不怕被什么东西扎着,有时候一群孩子聚在一起“讨吃子扭秧歌——穷乐活”,比赛看谁赤脚能从蒺藜林里跑出来,我就学会了一套走蒺藜地的本领,只要跑得快,尽量让脚尖着地,这样接触面积就小,所以被扎着的机会也小,我曾多次得过这种比赛的“冠军”。这就是我童年的玩法,除此之外就是捉迷藏,最多再拉个猪牙叉(猪下颚),这也是农村穷苦孩子最好的玩具。
那个年代作为父母普遍难以保证自己的孩子能吃饱穿暖,更谈不上供书念字,这是那个年代的悲哀!
也是那个时代给那个时代所有做父母的和做儿女的欠下的一份债!留下的一份被时代早已忘记了的社会歉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