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坝“电话局长”
《小小说》
田 坝 “电 话 局 长”
蒋 立 周
李二嫂的老公在广州建筑公司当包工头，同村十几民工投靠他麾下，由他指挥若定。李二哥为了常给漂亮老婆甜言蜜语，率先在李家湾安上首部电话。暗红色的tcl座机放在客厅茶几上，门一开，“的铃铃”电话声响遍寂静的田野，格外清脆悦耳。门外白瓷砖墙上挂块三层板招牌：电话对外，传呼免费。村人誉它“田坝电话局”，二嫂荣任“电话局长”。
“嘀铃铃……”，电话响了。
正在屋后菜地浇粪水的二嫂放下粪勺，跑回客厅，喘着气问：(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哪个？哦，三娃子呀！找你婆娘吗？等着。”说罢，她跑到院坝，朝油菜地放声喊，“玉芬，你男人来电话了。莫装啦，快出来。”
果然，院坝外金黄油菜地的蜜蜂“嗡嗡”声里，立即响起“哈哈”笑声，接着冒出一个女人满是菜花的头来，轻轻分开油菜林，走上地坎，带来一阵浓烈晕人的菜花香和更响的“嗡嗡”声。
“快点！”二嫂命令一般，接下玉芬背上装满青草的背篼，扇飞玉芬头上几只采花蜜蜂，说，“这下放心了嘛。又不是新婚，这么离不得。快去接。”
玉芬低头一笑，劈头就朝话筒高喊：“啥子事？过了年才走几天？长途电话不要钱么？”
二嫂笑骂：“死人！怪俅得很！男人不给打电话，你天天来割草，还装着不是等电话。给你打了，又嫌花了钱。”
玉芬脸更红，压低声音对话筒：“妈还在咳嗽，药吃了，没见好。两个娃儿还是天天上学，哥哥带弟弟去的，我哪有空送？嘿！你一个人在外，没人照顾，你不辛苦？好了好了，家里你放心，莫说了，电话费钱，我放电话啦。”
二嫂故意骂：“死人！只晓得钱，不晓得他对的感情！”
玉芬突然提高声音：“啥子？我也来打工？家里呢？哪个管？”
二嫂捅她腰一下：“你吼啥子？他想你去嘛。哪个叫你长得又白又嫩，逗男人想。我都吃醋了。我那死男人把我忘了哩。”
玉芬笑笑，对电话嚷：“我守家，不来。你自己照顾自己嘛。”
“你不去，外面女人多得很！他要乱来，你莫哭。”二嫂接过话，“要不，我帮你守家。”
“随便他！” 玉芬把电话轻轻放下，“我哪敢麻烦你局长？”
“局长个俅！”二嫂一脚踢去，“你莫嘴巴硬，你心里想啥子我还不晓得吗？”
玉芬嘻嘻笑着，背上背篼钻进油菜地。
二嫂正要出门，电话又响了，她拿起。原来是杨幺妹约她妈十二点接电话。二嫂抬头看看墙上挂钟，“妈呀，十一点半了。”她一惊，顾不上关门，马上朝湾顶一阵小跑。杨幺妹丈夫去年出外打工，惨死车祸，她前仆后继，把刚满一岁的女儿甩给妈，依然外出打工。杨大娘哪放心，三天两头来“电话局”等电话，二嫂总要边陪她流泪边安慰好久。
杨大娘和二嫂刚赶进院坝，电话响了。二嫂放下杨大娘的小外孙，急忙拿起话筒，挨近大娘嘴边。杨大娘喊声“幺女”，顿时哽住，泣不成声。
“杨大娘，先莫哭，慢慢说。”二嫂拍拍她。
杨大娘这才沉静道：“你习惯不？生病没？幺女，你莫哭。我……”
二嫂再把话筒移到小外孙嘴边，说：“妹妹，快喊妈。”
二嫂笑了，流出了泪。杨大娘更破涕为笑，说：“外孙女乖得很，胖笃笃的，喊她一声她笑一阵，我就不累了。早晨给她煮个鸡蛋，吃了还想吃，我不敢再给她吃，怕她嗝着。幺女，我保证给你带好嘛。我没病，就是有点头晕。有病我晓得去医院。药钱么，是有点贵。二嫂经常借给我，还先问我有钱没有。幺女耶，你在外头要保重身体，有了病莫舍不得钱，你那么瘦，干不了的活不要干，实在干不了就回来，莫象你男人……，”杨大娘哭出声来。
二嫂擦着眼泪：“大娘，莫哭了，长途电话费钱。”
杨大娘一听，赶紧止住哭说：“幺女，莫哭了，长途电话费钱，我放了。”
二嫂帮她压好电话，说：“大娘，幺妹聪明能干，你放心嘛。”
杨大娘松开脸笑了，泪珠却还挂在眼角。
送走杨大娘，二嫂突然想起快要初中毕业的堂侄，捋捋头发，直奔湾口的大嫂家。堂哥病故，堂嫂在丈夫手下打工，春节完临走，堂嫂托她劝劝儿子，安心读书。
星期天，回家的堂侄应约，光临“电话局”。
二嫂看他身材精瘦，劈头就问：“学校伙食不好？”
“二妈，”侄子匆匆喊罢，答，“只要舍得钱，想吃啥子食堂有啥子。”
“那就吃。你正在长身体。”二嫂摸下堂侄腰杆，“妈呀，尽是骨头。你要没钱吃肉，我给。”
“二妈，还有一个月我就毕业了，不用你给钱了。你只给二伯说一声，我毕了业就去给他打工。”
“哈哈，难怪你妈要我劝你，哈哈，”二嫂大笑一阵，“你才多大？胎毛没掉完，‘鸡娃’姆指大，几块嫩骨头，上去就压趴，就想打工？怕是想讨婆娘了吧。哈哈、哈哈！”
“我想跟妈一起，也好照顾她。”侄子红着脸申辩。
“你照顾你妈？一条豆芽杆，你妈照顾你吧。安心读你的高中，莫给你妈找麻烦了。”
“二妈，你莫笑。去年爸爸死了，妈又病多，她挣钱那么苦，我好意思再读高中？我都十五岁了，还要妈养我？”
二嫂瞪他一眼：“有啥子不好意思？听说你成绩很好，不读好可惜！一个男娃子不读书，下一辈子气力？给我老老实实读书！”
“我就是考上了大学，也没钱读啊。求你了，二妈，给二伯说一声。”
“你做梦！你爸爸就是为你读书累死的。你不读出头，他不闭眼啊。”
谁知侄子拿起电话自拨，二嫂马上压住电话，吼着：“你敢！我捶俅你一顿。只要你上大学，没钱，我和你二伯想法，你担心个俅！”
堂侄不敢再动，望着二妈，泪水盈眶。
二嫂吐口气，缓缓说：“你上了大学，也是我们李家的光荣。你有了好工作，坐大办公室，婆娘也好找了嘛。你妈有病，没给我们说呀。我马上给你二伯打电话，喊他照顾你妈就是了。”
说罢，二嫂拿起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