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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土(小小说三题)史光荣

2016-01-06 07:49 作者:史光荣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薄土

(小小说三题)

史光荣

引子

俗语称: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一片贫瘠的土地养育了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薄土上的乡亲们没有抱怨,没有气馁,满怀豪情地一如既往地一辈一辈改变着,一片薄土在他们的洋镐铁锨中扑闪着耀眼的光芒。虽薄土如故,日月如旧,但岁月蹉跎,激情难忘。略记几例,以怀念过去的岁月和那片薄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猪倌老朱

老朱四十多岁,是外地逃难落户到我们队的,什么脏活累活抢着干,人缘极好,上世纪七十年代大办养猪事业时,大队小队都办有猪场,老朱是我们队办养猪场的猪倌。

在亳清河一带,老朱是实打实的名人,养猪名人,在公社里当过好几年养猪模范。

老朱养猪出名,不是能把猪喂养得特别上斤两,就是老百姓口中说的出槽早、上膘快之类,而是能把猪驯化得特别有纪律。比如,大清早,老朱用挂在脖前的哨子呼呼一吹,猪就知道起床了,站着的挪一下腿,卧着睡的赶紧站起来,哼哼唧唧叫唤着,该拉屎的拉屎,该撒尿的撒尿,再一吹哨,猪就知道该吃食了,乱嘈嘈的一群猪会在一个特别大的石槽前一字型排开。有时,老朱也会把猪赶到圈外散放,赶在村间的小路上,猪会自动站成一排队,摇摇晃晃往前走,像一道乡村风景线,村民看着甚是养眼。

队里人都说猪这畜生也懂人话,这老朱也懂猪语,久而久之,都把老朱叫做老猪了,意思是心有灵犀才能通,没准,八百年前他们还真是一家。

但就是这样一位名声在外的养猪能人,能把猪驯化得风生水起的土专家级人物,却硬是完不成自己家里的养猪任务。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更是一个火红的年代。

我们生产队地处亳清河东岸窄窄的台地上,再往东走,便是一道南北延伸高显显地错落有致的土岭,直通西原,由于盛产土黄色的石英砂,一年四季尘土飞扬,黄沙弥漫,一面坡是村里人赖以生存的土地,地无大块,土是薄土。

穷怕了的村里人相信伟人一句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在这片旷旷的土地上,挖空心思谋划着改天换地的伟大壮举,生产队的队长是吃过洋墨水在外干过事的能人,三线压缩时返乡务农,思路旷野,尽出些令人想不到的点子。

在马灯照明的社员大会上,他说队里穷的原因是地薄,熟土层太浅,庄稼扎不下根,吃不上肥力,也不耐旱,造成产量低下,大家要想过上吃饱饭的日子,就要下决心改造土壤,增加肥力。当然多下化肥最好,但我们不是没钱吗,只有从农家肥开始抓起。

队长的想法很简单,猪多才能粪多,粪多才能多打粮,才能多分口粮。你不养猪,就没产量,你就别吃。

队里下达的养猪指标是人均半头猪。即人口在两人以下的家庭必须养一头,三至五口人的家庭必须养两头,六口以上的家庭必须养三头,必须有大猪有小猪,按头落实,完不成计划的家庭不分口粮,出勤暂不计工分,家庭成员到年龄结婚的,不开证明,逼得你完不成养猪任务,在村里就没有立足之地。

为了完成养猪任务,除了“大棒”式命令,也有“黄萝卜”般奖励,对那些养猪户,每养一头猪,给你在田头沟尾划一两分猪饲料地,可种点红薯、高粱、杂粮等农作物补贴生活家用,每出售一头成猪(净重一百二十斤以上),凭票可到队里领几十斤玉米等饲料粮。

老朱家五口人,除他和媳妇外,还有三个几岁到十几岁不等嗷嗷待哺的半大儿子,俗语称:“半大儿,吃死佬”,意思是男孩十几岁正是能吃的时期,别指望有剩菜剩饭来喂猪,三个儿子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洗锅涮碗水清亮得能当镜子用,家里儿子都快瘦得皮包骨头了,别说再喂两头猪了。

猪吃啥都还不是主要的,急了再寻点猪草应应急,大不了少喂点,别饿死就行,要不村里人怎么把三五十斤的猪都叫“吊圪喽”呢,这时候猪长得很慢,几个月也不见变化,过了三五十斤就长得快了,一天一个样,大半年就能出槽了。

目前最大的困难,是实实在在没钱抓猪崽,特别是买半大的“圪喽”猪回来催肥。

但养猪任务又是当时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

老朱坐在窑前的石墩上,一边吸着旱烟,一边唉声叹气。

渐渐深了,老婆几次催他回屋睡觉。他想,进屋里也睡不着,在这傻坐着,还不如到外边转转。

眼看着月亮上来老高了,他披着一件合袖,漫无目的地到村外转着。

转着转着,就神使鬼差般地走到村外一家农户的猪栏里,想也没多想,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撬开猪栏,偷偷逮走人家一只二三十斤的半大猪崽。

想着明天人家必定要大张旗鼓地一个村一个村地寻猪,就不敢往回逮,只好放到队办猪栏里,又从队办猪栏里偷偷往家调换了一头,一般人寻丢失的猪,都不会到猪场寻,猪场是集体的,没人会为集体偷猪,当然,猪场里的猪也要对数,每天下午都要数几遍才能上圈。

果然,丢猪的人家发动亲戚朋友,到临近几个队,挨门挨户查询猪的下落。

过了好几天,风声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又托人,用一斗多麦子从喂母猪人的家里逮回一只小猪。

这样一大一小,对对凑凑完成了任务,队里上门检查时,也就过关了。

事情坏就坏在领导观摩上。

有一天,县里领导要下来检查各公社及大小队的养猪情况。

老朱养的是全公社样板猪。

为了给县里领导留下好印象,公社领导提前一天到我队办的猪场,仔细检查老朱养的样板猪是否真的懂人语,会列队,要隆重推出老朱的特色养猪。

老朱心里一咯噔,害怕那头特别的猪出现意外。

当时,陪同公社领导来检查的有大、小队脱产不上地的干部,还有没事干的半大小孩。

一大群人以领导为中心自动围绕成一圈,站在猪场外用于堆粪的空地上。

老朱再一次看了看猪栏里懈怠的猪群,颤颤兢兢打开门删,用哨子连吹了三遍,领头的仔猪哼哼唧唧一阵,打头出来了。

后面猪陆陆续续,像续狗娃链子一样依次站队出来,十几头过后,突然,队形乱了,后面的猪不知怎样走了,乱成一锅粥了。

这显然是加塞那头猪不知所措引起的,老朱前后拨弄,大声斥责,急得双腮通红,也不管用。

这时,经常来猪场查对点数的队长和会记计,看出来了异常情况,走上前来,仔细端详着那头不知所措的猪,再比较着看看其他猪,终于明白,这头猪的异样来。

他走到老朱面前,神色严峻地问道:“怎么回事?”

老朱满脸通红,低下头,不知怎么回答。

其他领导急问什么情况。

队长回答道:偷换了一头猪。

领导毕竟高明得多,三下五除二,就弄清了整个案情。

这是破坏养猪大好形势的活典型,马上通知大队民兵连长,来三四个民兵,把老朱五花大绑,押到公社办班了。

老朱家的两头猪也作为罪证,一头返给丢猪的农户,一头没收到队办猪场,队办猪场又换了一名老党员喂养了。

不几年,队办猪场也解散了。

听老家人说,老朱后来直到死,再没养过猪。

生土造肥

人造肥的全称是人造农家肥,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走过来的村里人都知道。

在那个盼粮转而盼肥的年代,化肥是个奢侈品,尽管按各队人口和土地亩数可分些供应指标,但队里一年到头账上难见现钱,只好望肥而叹,而各家的农家肥又基本上是个定数,难有大的突破。

那时,人人都有“人定上天”的豪天斗志。

队长到公社开了一天会,又集中到人造肥搞得好的生产队里,现场参观了一次,回来便展开了声势浩大的人造肥大会战。

大会战的任务是按人口计,每人一千斤野蒿等杂草,完成者每千斤计30个工分,也就是每个工分33斤野蒿,完不成者不罚但必须完成,否则大人不准上工,小孩不准上学,直至任务完成。

霎时,房前屋后、大小田头、荒山野岭、河滩两岸,只要是牛羊出没的地方,到处都是手持酷镰、肩担箩筐的村民,一家一户,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

不到两天,地头的野草割尽了,河滩小溪中的水草割没了,荒坡上的野蒿不见踪影了,极目远望,村庄变得光秃秃了。

晚上,社员们则在一排排铡刀前,把过磅的野草铡短,铡得寸把长,在地里堆成大堆,用人粪浇过,再在上面用麦糠稀泥糊上一层,让它慢慢发酵,秋后就可往地里送了。

唯一没有完成割草任务的是民办老师“教授”家。

教授是村民们对他的戏称。

教授长得斯斯文文,鞋干脚净,教娃娃们念书能行,就是不善农活,当时正掀起批林批孔运动。批孔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村民们理解就是批“教授”他们。

这不,“教授”去割草,人多的地方不敢去争,草多的地方不敢去抢,有草割了,还要留一些高茬让牛羊有啥吃,别人一天割四五百斤不难,他却一天只能割百把十斤,连干了四五天,连一口人指标都没能完成,村里人实在等不及了,就把草堆封顶,他差的部分,用烧土肥去顶。

烧土肥是队里另一种造肥方法。

模仿大队烧砖瓦的办法,在地堰上边的地里挖个立坑,在地堰下面挖个小洞,与立坑相接,立坑上用大的土块、土疙瘩错开垒上,到顶后用土封口,只留下烟道,在下面用柴去烧。

据说,烧过的土疙瘩就有肥力了,不知道真假。

反正,教授被罚去烧土肥了。

白天好熬,人多事也多,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到晚上,一个人烧火,一寂寞就容易冷,一冷就要往火边上挪。

到火边就很温暖,温暖就容易犯困。

不知道烧了多久,教授反正是温温暖暖睡着了。

这一睡,教授就再没醒来,蜷曲在窄窄的烧火通道里,脸上还保持着舒心的微笑。

据说是煤气中毒去世了。

那一窑土疙瘩,不知烧熟了没有,反正队里人没人敢看,匆匆忙忙埋上了,再也没有看过究竟。

只有我,老是做同样的,梦见那个教授,手拿着一本书,坐在那个坑上,大声朗诵着什么。

至今,我没有听懂。

土壤深翻

深翻土是一项全新的农活,据说要把浅土层的地翻挖到八十公分深,在上边种土豆、栽红薯可夺得高产。

那是个瓜代粮、薯代粮的年代,土豆、红薯产量高,能填饱肚子,因此在农村栽种得很普遍。

当年有一句口号:深翻土地二尺半,红薯亩产一万三。

因公社主任在我队蹲点,所以被定为全公社的试点,任务是五亩标准的深翻田。

为搞好试点,队长在全队最好的三十亩坪上选好了样板田,拿着皮尺,与贫协代表和会计一齐在田地里丈量着,用树枝标上几口人的任务。

那时,虽然是队里统一核算,也吃大锅饭,但凡有硬性任务,都按人口分,前后顺序则抓阄确定,因此,队长也没惹下什么仇人,相反队里人都很拥护他。

样板田在一块长短宽窄比较规整的田地里,任务实际上就是每口人几米宽,我记得是三米多一点。

大力家三口人,不到十米宽,大力是个全劳力,几乎不用媳妇照护,一个人干得就很快,早早就让媳妇回家做饭歇着了。

与大力家相邻的是王寡妇家,四口人地,十几米宽,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很少能帮上什么忙,也只有王寡妇一个人苦苦干着,越干越没劲,进度越拉越大,虽然大力也不惜力,边干边往她那边赶赶,替她多干些,她仍然落后一大截。

深翻地是一项政治性任务,白天干不完,晚上连轴干。因而到晚上,田地里到处是马灯,明晃晃地一片,像白天一般热火朝天干着,田埂上的红旗更是迎风招展。

大力家的活已经不多了,大力让媳妇在家做针线活,顺手披了件褂子,提着铁锨,一个人去干了。

随着月亮越升越高,夜已经深了。一部分人家已干完回家了,有的人虽没干完,但准备明天早点来干,慢慢地,地里只剩下大力和王寡妇了。

大力家的活早干完了,正在王寡妇地里挥汗如帮着忙。

深翻土,说白了就是先起一个大槽子,不断把后面的土翻倒到前边去,整个就是把地翻了个,遇到碎砖破瓦,还要捡起来,集中扔到地边去,在那不宽的槽子里,本来都穿着不厚的衣服,加上出汗,褂子早被他们扔到地头了,在月光反射下,大力的余光不时被王寡妇胸前那两大坨子奶所吸引,甚至不时还能偶碰一下。

王寡妇不用看,心里就知道他的目光在哪里,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给他甜甜的笑容,一边拉着闲话,一边干着,就这样,很快就要翻完了。

最后一道槽需平整时,两人都很艰难地直了直腰,相互看看对方,这时,王寡妇忽然把大力给抱紧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正天快亮了,大清早去地里干活的人,在地槽里模模糊糊看见有一团黑影,吓了一跳,仔细看,原来是两个人相互搂着,睡着了。

不到天明,一传十,十传百,全队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两个人的家里便开始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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