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荆条(散文)史光荣
老家的荆条
史光荣
在北方广袤的大地上,有一隅是我在中条山南端贫瘠的老家。
在我的老家,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是那漫山遍野的荆条花,弥漫着我的童年。
行走在原野里,无论是巍峨的高山之巅,还是逶迤的莽龙苍岭,无论是陡峭的悬崖峭壁,还是贫瘠的荒山野岭,在石头岩缝里,在沟壑地埝中,那怕是撂荒的一块荒地,常年没人走过的山间小道,只要有一缕阳光能够照射,只要有一粒尘埃能落地浮沉,就可以萌发出一棵棵、一丛丛、一蓬蓬不屈不挠顽强生长的荆条,遮天蔽日像天被一般,覆盖住裸露着胸怀的山脊和崇山峻岭,保护着泥沙不再随风飞扬,抵挡着水土不再被洪水洗涮而淤积脚下的黄河。
满山的荆条,伴随着那个年代我的乡村生活,温暖着我苍凉的记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春来的时候,冻僵的荆条最先苏醒,嫩枝和叶芽几乎同时萌发,当我们还在争论是不是新鲜的胚芽时,一夜间就能吐出绿绿的芽叶,惊颤着还在睡梦中的田野,把大地绿扮,随着一阵阵和煦的春风,把那一簇簇荆条吹得枝条拂展,满目翠绿,春就真的来了。
到了夏天,正是酷暑难耐的季节,伴随着一阵阵麦黄籽熟的香味,在原野间弥漫,蜂飞蝶舞的时候,淡紫色和米黄色的荆条小花就开了,开得是那么热烈,那么淬不及防,很快就渲染了整个山川,整个田埂,灿烂绚丽,靓丽着我们的生活,那是我们最奢侈的追忆。
我们走在山间小路上,随手折下几枝漂亮的枝条,编个圆圈,戴在头上,遮挡着酷暑,顿时头上就有了一片阴凉,那是我们最惬意的时刻。但有时因荆条花过分的娇嫩欲滴,清新艳丽,阵阵花香引来一群群蜜蜂和蝴蝶,追着头上枝条上的荆花,飞起落下,引来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至于荆条花蜜,现在虽已是再普通不过的蜂蜜,随时可以享用,但那个时代,人们无暇养蜂弄蜜,仅有的几窝土蜂,也是自酿自养,每年摇不出多少蜜来,还不够支差和装点门面的,平常人家一年到头是喝不到的,因而也就没有多少美好的记忆。
记忆最深的是秋天的荆条,过了寒露和霜降,地里的农活基本完了,荆条的叶子便开始风干和脱落,乱蓬蓬的荆丛开始变得有条理起来,露出直溜溜的枝条,没有岔过旁支的主条,便是编筐的理想原料,既皮实,又柔软,在编筐人的巧手编织下,会编出千姿百态的实用筐子来。
在辞海里,把荆条编织的器物统称为筐子,但在我们老家,根据不同大小和形状的筐子,会有不同的叫法,倍感贴近和亲切。
在山上割荆条,我们叫蔱条,专门拣上下通直、粗细均匀、没有岔支的枝条,蔱好后,到家里还要放在水里沤软,较粗的还要从中间劈开,一切准备好了,农闲时便开始编筐。
我们这对筐的细分,颇显地方特色,没有鋬鋬的方形深筐我们这才叫筐子,没有鋬鋬的深圆形筐我们叫篓篓,器物大的篓篓则叫囤,专门盛放粮食,没有鋬鋬但边帮比较浅的,无论是方的还是圆的,一律叫笸篮。圆形笸篮状,上下左右锲入四根长鋬并用绳絮连在一起的叫罗头,椭圆形的深筐,两侧插有鋬鋬的叫“撮”,这个“撮”字很可能是个别字,但意思最接近,指把东西归拢在一起盛放,便于手提或胳膊㧟着,较小的“撮”老家叫篮,荆条编的叫荆条篮,竹子编的叫竹篮,柳条编的则叫柳条篮;比“撮”大的叫揽撮,装麦糠、麦草、棉花之类的轻巧货物。
在老家,那些年能编篮编筐的,绝对是手艺人,那活绝对是手艺活,家家户户离不了,春种秋收、犁锄晒打都离不开,看着荆条在他们 手里龙凤飞舞,不大一会就变成一件件结实耐用的器物,甚是羡慕和顶礼膜拜。
到初一时,学校开展勤工俭学活动,学农学工,学校成立了编筐组、养兔组、养猪组,下亳七制校还挖了个一亩多大的鱼池,发动学生从河里抓鱼放到鱼池里,看着也真像回事,但我最向往的还是学编筐,无奈个子小,没有力气上山蔱荆条,没有选进编筐组,甚是懊悔了一阵。
后来,看着他们专心地学习编筐,我也装作积极去帮忙打下手,提条子,回到家里,照葫芦画瓢,从榆树上钩下榆树条, 趁放学间隙,编了个小榆条篮子。有空了,就瞅瞅我的杰作,高兴地㧟了好长时间。
现在,随着塑料筐篮的出现,既轻便,又结实,很多都变成了一次性的包装物,荆条编的筐篮罗头等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在街上的农贸市场虽然偶而能看到,也有交易买的,但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山里人,一方面是用惯了,感到结实耐用,另一方面是一种情结,一种恋旧,一种对过去岁月的深深怀念。
到了冬天农闲的时候,为了家里的柴禾,我们年龄差不多的伙伴常常相跟着,上山挖柴,把那陈年的荆条连根刨掉,拿到家里,变成炉堂里噼噼啪啪燃烧的旺火。
现在拾柴禾的年代已经过去,农村房顶上的炊烟已不再是烧柴的黑烟,而变成了烧煤、烧电,有的地方还用上了天然气等清洁能源,荆条已经淡出农家的视线。
荆条的砍割已经很少了,漫山遍野的荆条更加葱葱茏茏,蓬勃向上,连上山的小路也不断被荆条所覆盖,所遮断,荒野里绝对是荆条的世家,疯狂的成长,有的已长成粗大的乔木,占山为王,守候着这一方水土。
荆条离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只有那荆花蜜,不断地甜透着思恋的心。
我怀念着老家的荆条,必将伴随着我走向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