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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毕业照

2015-11-19 15:50 作者:小小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张毕业照

梁孟伟

不久前才加入了高中同学的微信群,看着曾经熟悉的一个个名字,浏览温馨俏皮的一句句话语,我的身心突然变得年轻,思维一下变得活跃。我一句“谁保存着毕业照”的问话,潘永平同学立即晒出了我们当年的高中毕业照片。

点开这张黑白照片之前,我阖上了干涩的双眼,怕到来得太快,穿越得突然,努力克制着感情的巨澜,平静着心潮的起伏。我睁开眼,轻轻地点了两下屏幕,已经分开40年的同学重现眼前,一个尘封40年的故事涌上心头。照片有点发黄,仍然清晰可辨:一片草地上,10位女生盘腿坐成一排,后面12位女生蹲成一排,中间18位老师坐成一排,后面21位男生站成一排,最后面15位男生又在凳子上立成一排……

久久地久久地,我寻找着一个个青的身影,注视着一张张青涩的笑脸;静静地静静地,我回忆着一桩桩如烟的往事,打捞着一件件记忆的碎片。从1975年到2015年,四十一年间,沧海变桑田,每个同学都用壮志豪情书写着不屈人生,每位同窗都用勤劳智慧诠释着苦乐年华。

“从别后,忆想逢,几回魂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如今,银釭能照到什么?照到满头风霜,满脸沟壑,满眼沧桑,满身伤痕,满怀疲惫,满腹牢骚?还是满脸春色,满眼明媚,满心欢喜,满腹珠玑……滴溚一声,一颗泪珠砸在屏幕上,我在泪眼朦胧中,轻轻地问候一声:老同学,你好吗……老照片像滴显影液,随着感情的升温,那段时光像一张逐渐显影的底片,从朦胧到轮廓,从轮廓到清晰……一切的一切,渐渐变得生动起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们从小学到高中的求学十年,正是史无前例的“文革”十年。这十年,历史的航道出现偏离,我们的命运开始逆转。我们这批1966年走进小学的孩子,正好成为运动中的冤魂,祭旗时的牺牲。小学语录当课本,初中教室作战场,“轰轰烈烈”地走过了童年,懵懵懂懂地告别了少年。1972年,历史似乎出现了转机,周总理开始整顿教育秩序,迎来了十年文革的第一次中考,我们的命运开始峰回路转——通过考试就能升入高中。

记得参加中考是1972年的天,我们冒赶到乡政府所在地胡卜,教室里是沙沙有声的答题,屋瓦上是叮咚作响的子,那种声音至今还记得那么真切。考试是对成绩的检验,我村初中两个班级几乎“绝收”,录取到完中的只有我和另一名男生。

其实当年我并不具备再上学的条件,爸刚从关着的祠堂里放回,妈妈又张罗着要造新屋,家里穷得只能吃玉米糊番薯饭,但父母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咬着牙借米借钱地让我去念高中。

求学的地方就在家乡的南面,一个相距十五里路叫大市聚的地方,也是新昌东向最繁华的集镇。大市聚中学的前身叫知新学校,创办于清朝光绪年间,算得上一所百年老校。但大市聚地处红壤台地,土质细腻,土性粘乎,晴天还好,仿佛行走在一张巨大的红毡上面,光秃秃,平展展。平坦处铺着一丘丘稻田,四季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山坡上长着一些老头松,屈曲盘旋成一株株盆景。

雨天,台地就展现出特殊的“魅力”。洒上一阵小雨,穿着鞋走上一阵,粘鞋的烂泥就会高成木屐;淋上一场大雨,泥路变成一个溜冰场,一片沼泽地,一不小心就会跌个狗吃屎或四脚朝天。当地有首民谣:晴天红砖铺地,落雨桐油泼地。倒去昏天黑地,站起蹬娘日毴。路实在难走,鞋只有一双,于是脱鞋赤脚,滑溜而行。时值寒冬,冰冷的泥浆麻木了双脚,泥中的碎石印剌着脚底,等到走上管家岭那条石板路,感觉是那么干燥平坦和舒适。坑边洗净冻得发红的双脚,穿上那双干净的球鞋,温暖从脚底油然而生,幸福充满了整个身心。

大市聚中学坐落在集镇西南,住宿、教学、食堂分成三个地方,构成一个三角形。宿舍楼坐北朝南,呈角尺形,走进大门,只见一个院落,院落北面走上十来级台阶,就是一排厕所。院落西边一排朝东的平房,院落东首朝南一排平房,平房后面是个大会堂。穿过平房与大会堂中间的甬道,东面豁然呈现一个操场,操场东面是排二层的教师宿舍,操场北面就是一幢二层的走马楼。走马楼楼板廊柱,四面相通,中间围成一个长方形天井,这里是我们学生的宿舍,也住着几户老师。

宿舍楼大门外是个大操场,操场上竖立着几个木头篮球架,围绕着球架是几圈跑道,几个沙坑。操场西南一条四五百米的沙石路,一直通向一个小山头,路边有口几亩水面的池塘。小山头上是我们的教学区——两排教室,第一排六间是高中部,第二排六间是初中部。小山北坡,是片翠绿的毛竹;小山南坡,是个学校的食堂。

那时的同学都属“土”,穿的土,差不多的土布卡其,一样的款式颜色;吃的土,每人自带咸菜炒酱,一吃一个星期。感觉新鲜的还是那些老师,陈胜标校长瘦长的身材,一丝不苟的大背头,身披藏青的泥大衣,颈绕黑色的羊毛围巾,下配一条笔挺的西裤,脚蹬一双雪亮的皮鞋,走路如玉树临风,讲话有绅士风度。其它的老师都有名牌高校的背景,温文尔雅的谈吐,恰到好处的举止。

佩服更在上课后,班主任是位女性英语老师,大约三十多岁年纪,大眼睛占了脸部的三分之一;娇小的身材,第一天潇洒挥臂,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邱玮。一张玲珑的小嘴吐出如此流利的英语,一双精致的小手书写出如此漂亮的英文,这让一个从未接触过外语的农村孩子呆若木鸡。

还有数学老师王义谨,每次都把负的两次方念成负的难次方;语文老师唐大溪,他每讲一句话都要眨巴几次眼睛;物理老师吕加紧,讲课时那丰富的表情和舞蹈似的动作;政治老师吕梅珍,一边讲课一边仰头看着后壁的表情;化学老师梁德豪,四方脸上眯眼咧嘴的亲切笑容;农业老师赵守根,一种近乎女性的柔语轻音;还有物理老师赵红安,表情严肃讲话慢条斯理……他们用知识的甘霖,浇灌着这些焦渴的禾苗;用白色的粉笔,开启着我们智慧的航程。

高一分成三个班,我们排在二班,60多名同学,分别来自新林、红旗、立新、大市聚、城关五个乡镇,教室里是黑压压的人头。同学中有比我大几岁的,更多的是同岁,但感觉他们像大人,我更像小孩。如班长袁振华少年老成,后来果然是个当官的料;团支书吕玉钦成稳持重,终于成就了一番事业;数学课代表张忠仁,当年数学好后来当上了企业老总;化学课代表梁跃进,协调能力强后来当上了汽车站站长;何彩妃梁莲两位女生,组织能力非凡后来都当上了校长。还有那位执着坚韧的孟亚珍,已经身价不菲还在编织更大的致富梦。更多同学的人生,都可圈可点可喜可贺,不像我这样平平庸庸疲疲软。

当时男女生之间的感情,纯净得像天上的白云,清澈得似山间的清泉。但清澈不能洗去心头的爱恋,纯洁不能冲淡心底的喜欢。俗话说,那个少女不怀春,那个少男不钟情,那时我们相遇一生最美的青春,滋生一世最妙的情愫。土衣布衫下雕琢出一个个凹凸有致的少女,粗菜淡饭下发育成一个个健壮有力的青年。对某位女生,说不出倾慕,谈不上爱恋,但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像蝙蝠飞过黑暗的幕,如百合盛开幽静的山谷:那一对摆动的辫子,那一圈齐颈的短发;那一张俊俏的脸庞,那一排整齐的刘海;那一双晶莹的明眸,那两弯动人的眉毛;那一片隐现的红晕,那一颗迷人的酒窝,甚至一个不经意的举手投足,很随便的一笑一颦,都如石投池塘,溅起内心的一圈圈涟漪。

如今,当年那位羞涩的美少女,脸上开遍了菊花瓣;那个腼腆的愣头青,头上飞满了雪和霜。但我们的心底,总保留着一方校园的天空,出没着一个清丽的身影,那无瑕的笑容,那纯真的歌声,那火热的眼神;那衣服上的一朵花,头发上的一个结。甚至相遇时落花似的叹息,离开时惊鸿似的一瞥。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如一坛陈酿,永远在心底珍藏,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学校的生活是艰苦的,不要说整个星期吃着炒酱咸菜,吃得口吐清水喉咙生疼。如遇天气转暖,菜酱长毛,就剔掉上面,继续吃下面。最麻烦的是宿舍楼没装自来水,开水桶里也常没开水,洗刷饮用的水都要到校外去端。每天晚自习后,敲着脸盆去端水,就成为当年的一道风景。或踏着融融的月光,或冒着蒙蒙的细雨,我们来到水井旁。那个水井比较浅,趴在井台上一舀,就能舀上半脸盆,先是喝上一气,再是刷洗一通,然后端着脸盆回转。有时玩得迟了点,宿舍区已铁将军把门,我们就端着脸盆从铁栅门上爬上爬下,这盆水也由大半盆变成了小半盆。有了这半脸盆水,口渴了就可端起喝,第二天用来刷牙洗脸。

学校的生活也是快乐的,最快乐的地方在图书室。管理图书的王桂华老师四十来岁,头烫卷发,脸漾微笑,我一有空就往图书室跑,帮她整理图书修补破页,很快赢得了她的信任,我可以走进图书室内。当时书少,一个教室大的藏书,对我来说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这里有当年的畅销书,如《金光大道》、《艳阳天》、《春潮急》等;也有经曲作品,如《战争与和平》、《红与黑》、《三国演义》、《红楼梦》等,甚至有《诗经》、《楚辞》、《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中国文学史》等等。把经典列为禁书的当年,我突然与它们不期而遇,那份狂喜,那种惊艳,那阵迷醉,真是无以言表。可惜那些书束之高阁严禁外借,王老师对借阅经典慎之又慎。每天看着满架的经典,却不能相借相看相亲相悦,真有一种美食隔窗饥饿汉的痛苦,美人如花隔云端的遗憾。王老师偶尔也会借我几本,如《战争与和平》、《安妮卡列妮娜》《西游记》等,我都是偷偷看完,悄悄归还。

我们开始的学习生活是紧张的,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直把我们“拷”得五体投地、七窃升天,学校希望把七年没学的知识让我们一口吞下,荒芜七年的稻田一朝种上。记得物理老师陈振荣布置的一道题目,我翻来覆去地做了好几天;记得为了催唐大溪老师早点改好我的作文,他的办公室我一天要跑好几遍;记得为了探讨一些难解的数学物理题目,我一次次向张忠仁胡梅英等人请教。如果给我们这样的两年光阴,我们何愁没有前景!

一九七三年学校招生恢复高考,张铁生在白卷上写的一封信引起轩然大波,招生考试制度又被取消,并把这年的考试视作“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回潮”,教育领域的“斗、批、改”运动又掀新的高潮。雪上加霜的是,这年七月又发生了著名的马振扶事件,1974年初四人帮把这件事称作“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进行复辟”的典型,全国一大批忠于职守、热心教育工作的中小学教师被打成“复辟典型”。一个高潮接着一个狂潮,把我们彻底地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1973年下半年开始,老师遁形,学生星散,校园萧瑟,教室无人,我们不以为忧,反以为乐!一进入1974年,马振扶事件加一个批林批孔运动,我们每天刷战斗标语,写批判檄文,全部学生停课闹革命,整个学校搞得鸡犬不宁。等到1975年春高中毕业,我们成了没有扬花抽穗的稻杆,未经冶炼淬火的废铁,只见满园狼藉一地鸡毛,只剩胸中草莽空空行囊。

1977年,历史终于转向,四人帮彻底跨台。那一年的高考很快对我们的高中进行验证:考进高校的几乎没有。其实我和张忠仁一直做着高考的准备,就是做木匠时我也把数理化书籍带在身边,但高考前一星期把考大学改成了中专,忠仁说考中专比考大学更有把握,当时我们真不懂大学与中专的区别。这一改又改变了我俩的命运。

啊,我们这批被毁掉的一代!是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每当重大事件的发生,即使你是一个最平凡的人,生活的轨迹也可能随之改变。习总一句话让我感慨良多:“历史告诉我们,每个人的前途命运都与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紧密相连。国家好,民族好,大家才会好……”

国家的不幸,历史的厄运,使我们这批人来不及开花,更不要说结果;来不及长杆,更不用说参天。与高等教育失之交臂早早地四处流浪,与专家学者擦肩而过久久地引车卖浆。我们稚嫩的双肩过早地承担起了历史的重任,年轻的心灵过早就蒙受了政治的风霜。我们的缺憾谁来弥补?我们的损失谁来承担?我们的幸福谁来归还?

我默默地注视着毕业照那一张张笑脸。如今这些历经坎坷的同学日渐老去,那个史无前列的运动也在远去。但共和国不应把他们忘记,历史应该将他们铭记,铭记他们的历史担当,铭记时代对他们的亏欠。他们的青春理想没有任何闪光,他们的人生价值没有任何体现,他们就像只冒烟没发火的灰堆,就像只发亮没座标的流星。

我手里不是一张普通的毕业照片,而是一个民族强弱的标志,一个国运盛衰的折射。

同学们,想念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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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毕业照的评论 (共 9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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