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紫铜脚板

出人意料的是,在这座具有印度社会主义特色的城市里,人力车却犹如淫雨后的狗尿苔,绽放的哪儿哪儿都是,而且还超常地发挥了先前的优良传统,成为市里许多显要闻达们的出行首选,大有“我车开后百车杀”的一枝独秀之嫌。
城里那些顶着麻包疯跑的苦力,可以旁若无人地各跑各的路,并不在乎路旁的狗眼看人低。但车夫岂能和苦力同日而语,他们是专和布尔乔亚打交道的“有车族”,是有羞耻之心的“上等人”;在拉活儿的进程中,焉能将光着杆子的脊梁和兜着蛋子的几缕下身,一览无遗地展现给“胸器”逼人的淑女闺秀呢?!自己不要脸也就算了,但“座上宾”的脸面是不能不要的。所以凡从事这一行当的业主,所穿所戴都是利利亮亮,有型有款。既便天公降火,地母泼酸,车夫们也不会亮着两瓣儿屁股赤膊上阵;除非是不想再混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家祥子拉洋车时,跑得再是怎样卖力艰辛,起码还穿着虎妞袦的一双千层底跑鞋。而加尔各答的同行们,则一概是赤脚大仙的干活。唱喏的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专门提供高速高效的加尔各答式全程服务。
请君往下仔细端看!那可不是尔汝凡胎俗子们所生就的臭脚巴丫子。那可是两只蓝中泛紫,青筋暴凸,堪比熊罴虎豹的赤足——不求登上大雅之堂,只求下火海、跺刀山。
如此一双堪下油锅的紫铜脚板,一当走在五十多度高温的马路上,恰似闲溪涉水,曼踱春山。一旦发轫于有乘者安然在座,必以百米冲刺的暴足爆发暴走,无障碍地一迳迅跑,任凭千楼扑面,万马追缰。
对于如等之玩命飞奔状态,但凡有点平等意识,或可怜天下生灵涂炭的仁人,皆不敢怡然直面。更别说,轻移尊臀,登车入座,一试其中的奥况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是的,谁都会发出廉价的人道主义感慨。可谁又会晓得,倘若没有他们勇敢无畏的存在,这个城市的经济活力很可能会大打折扣。姑且不说,它将导致人员滞流,交通不便,即使因此而引发股市塌陷,金融崩盘,经济中枢神经顷刻瘫痪,又何尝不可呢!
但有一幕,是必定要上演的;英勇无畏的车夫们一旦丢失了这份美差,他们中的若许人,或今晚、或翌日,或不太久远的一天,肯定不复再现街头——被好心的同志们满怀无限惜别之情,尊请到早已为其准备好的一垛粗实可信的木垛上;齐声一吽神秘咒语和美好祝愿。一柱冲天臭烟,骨烬灰飏——恒河湍湍。
读过朱自清的《背影》,俺顶多掩书轻叹。然而,望着车夫们飞奔的背影,愕然的我,必将在颤栗中肃然起敬。
信以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爱默生笔下的灵魂。那是一种轻盈剔透、无尘无染的灵魂,一个高居云霄之上俯视着荣华富贵、生老病死的灵魂。否则,他们何以能每日里,手拽千斤,脚牵万钧,面对人间不公,一昧迅跑呢?!这还不够,他们还要将自己的皮肉,袒晾在大地上蒸烤,任凭无情的光阴,日复一日地将他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