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臂的距离
班车一如既往在锦江乐园停下,我一如既往地去赶松梅线,人很多已经排到车站外很长一段距离,漫漫人群中一如既往地出现一个老者,只是每次面孔似乎都不一样。我静静地端详着,好苍老的一张脸,深陷于眼眶下的眼睛显得落寞而无奈,脸上的皱纹则仿佛记载了一生里历经的所有沧桑。老人穿着和这个季节相悖的衣服,一步步在人群中挪动着,手中的一次性纸杯只有几个钢板随着他的手轻轻地做一番抖动。这样的场景在这里每天都会上演,或许是习以为常,多数人的目光是有透视功能的,即便老人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就在自己的眼前,都可以扭过头去,或直接低头看手机,或干脆将自己的眼睛傲视远方黑压压的人头,不管原先是在笑,在生气或是在沮丧,在老人面前,大部分人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那是木然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
老人家拄着木棍走过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估计累了,就着旁边的小座椅缓缓坐下,轻轻地将寥寥硬币小心翼翼地倒在手掌里,尽管知道其实很少,却仿佛托着自己的期望般静静地数着,我想这一刻应该是最开心的时候吧。老人的眼神不好,费力地辨认着钢板的面额,将一元的挑出来数了几遍后轻轻地放入衣角的口袋里,又一角的轻轻地放入杯中,其实,所有的钱可能都不够吃顿盒饭,可老人却摆弄了很长时间,到最后,他从手心里掏出一张纸币,尽管我们一看就知道那不过是一张一元的纸币而已,可是,由于老人家看不清,他似乎是满怀期待的,直到凑在眼前看了许久,他看清了颜色辨认出了面额。纸币是叠着的,老人又期待地将它展开,终而发现就只有一张,浑浊的眼睛闪过些许的无奈后,将纸币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入上层口袋中。老人是饿了,从口袋里像珍宝一样拿出一块饼静静地啃起来,饼好小,都不及手掌大,老人一会就吃完了。看着他,我忍不住一阵莫名的心酸,酸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强忍着回去,却又作不了自己的主,只能一圈一圈地转着。从包里掏出在公司拿的饼干轻轻地塞在老人的手里,和我同行的女孩将午餐时领的酸奶也给了老人,他抬起头看着我们,笑了,眼睛流动着些微的光泽,我也心酸地冲他笑了笑。记得小时候每回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时,心里都好开心,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可是长大后,每次遇见这样的情景,心里却涌动着自己也说不清缘由的难过,一个劲地只想哭。
每次对着这样的老人时,脑袋总会像上了发条似的,回荡着高中时代老师给我们朗读的一篇作文,题目叫“我宁愿被骗一次”,其实对于高中时代的记忆,我早已残缺得寥寥无几,作文的具体内容也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文中描述的大约是和这相似的场景,只记得当时语文老师朗读得深入心扉,只记得听完后眼泪就溢出来了,只记得从那时起就决定不管自己的年纪有多大都不能丢失了同情心。
其实,老人在我们身边走动的时候,我们与他就只隔着一个臂膀的距离,但许多人会选择漠视眼前的这个沧桑的老人,他们会说,这样的人到处有,天天有,可是就算每次候车时碰到都掏出一枚硬币,又能花掉自己多少钱呢。他们会认为,这样的人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后果,不值得同情,可是,他们已经老了,不管在他们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也不管他们年轻的时候是多么地虚度光阴,碌碌无为,他们已经老了,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子女的照顾已经是老天给予他们最大的惩罚,我们这些陌生人只需要伸出自己的手臂给出一枚硬币或一点食物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这些老人就这么难以饶恕吗?虽然,每个人都是用自己的血汗在挣钱,每个人也都体会着生活的不易,可是在多数花钱买奢侈品的时候,总会振振有词地告诉自己,钱是挣出来的,而不是省出来的,那时候,多数人不在乎的不只是一块钱,十元甚至百元都会不在乎。然而在这样的情景下,挣钱不易的意识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一个硬币的价值在他们眼里身价似乎也一下子涨了百千倍。于是,多数人漠然了,久而久之也坦然了,其实,事情真的很简单,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也没有多少挣钱不易,仅仅只是让冷漠的心泛点同情,仅仅只是一个硬币的重量,也仅仅只是一个手臂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