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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家母---广州印象之一百八十五

2014-06-19 10:46 作者:白说废话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四月下旬,亲家老吴两口子丢下百忙中的木材加工厂,焦急万分地赶到广州,陪伴儿子度过最难捱的时光。他们一辈子很少出南康,被农田和作坊捆住两腿。长得敦厚结实的老吴自不必说,他大小是个村干部,多少见过一些市面。亲家母却是纯粹的家庭妇女,可能一辈子没有出过那段南岭。她很少与人交往,话少到吝啬的地步。在广州一个桌上吃饭,二十多天跟我说话不超过三句,这还是我主动问候她,她被迫礼貌地回答。

真想不到,这个木讷的农妇,是瑞金时代毛泽东的秘书黄祖炎乡下老婆的孙女。那时许多革命者的婚姻观,都是实用的杯水主义。延安时代和进城之后,大都换了老婆,以适应形势和身份的变化。留在江西乡下的老婆,一辈子以泪洗面,守着公婆和儿女度日,死也不离开丈夫的家。到现在,这种无望的守护,已经延续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亲家母已经是第三代人,她只守护自己的家,对老辈人的恩怨无动于衷。儿子被医生判了死刑,她束手无策,每天只有抱着出生不久的小孙子,于无人时躲在家里悄悄垂泪。其他人都是家里医院两头忙,只有她晕车,去不了医院。

近一个月,医院才羞羞答答得出结论,可能是误诊。尘埃下地,悬石落心,到了打转的时候了,家里还有事牵动着亲家两人的心。儿子媳妇顺,想到他们来一趟广州不容易,无论如何要带他们游览一下。当时提了小蛮腰、海洋公园等处,两人都不答应,几十元上百元的票价,老吴说还不如给他买一瓶好酒;亲家母只是摇头,感到心疼。最后确定几家人一起上白云山去,那里是大众休闲娱乐场所,虽然还收门票,但费用微不足道。

说实话,我对白云山的感情,远不如那个身边的不知名公园。白云山是大众的,不知名公园却是我的,抬脚就到。在断路的荒草丛里,寻一片阴凉之处看书,是格外的惬意恬适。然而我不能把一无所长的公园当作王母娘娘的后花园向人展示,那做人就太不厚道了,于是只好遵从众议。

仅仅只有几站的车程,亲家母如临大敌,早早喝下晕车药。到了公园大门口下车,尽管没有呕吐,脸色却也是惨白如纸,蹲在地上喘气。她女儿阿燕扶着她,慢慢向前走去。白云山公园进门后是一段很长的平坡路,走着不吃力。中途,她缓过神来了,接过孙子的推车和阿燕一道推得飞快。其实,山路对她来说也很轻松,山里人,哪天不上天入地几趟?过了茶社不远,公路开始沿着山壁前行。我和爱人走在路边,她眼尖,发现杂树丛里像蚯蚓一样蜷着头的蕨菜,就一路采摘起来,不一会,手里攥了一大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亲家母看见了,把婴儿车交给阿燕,跑过来问这问那。我爱人告诉她,这是蕨菜,腌吃炒吃都好吃。白云山公园后门处很多,那边没有车路,只有像墙壁一样几乎垂直的石板路,相应人迹稀少,山坡树林里到处都有。今年上盛传蕨菜致癌,致使采摘蕨菜的人就少了,所以这条大路边的山壁上,才有鲜嫩的蕨菜还躲在草丛里,静静地等着我们。

亲家母拿起一根蕨菜仔细端详,把这紫红色毛茸茸未舒展的幼嫩叶芽记在眼里,也在树缝草根对照着找了起来。她惊呼一声,抓住一个树兜登上一步,扒开树枝草叶摘到了一根蜷曲的幼芽。我爱人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是的,颜色不对。她丧气地抛下了,又和其它几个女眷一道,匆匆走到一处林深草茂的坡坎边,按图索骥继续寻找。在两人多高的陡峭处发现了敌情,踮起脚试了试,觉得远远不够,就手抓脚蹬地往上爬,把她的深圳姑妹惊得大叫,小心。毕竟是五十岁的人了,腰硬骨松,摔一下不得了。

她未做声,腾出一只手来,伸进草丛里面,摘下几根红白相间的肥壮蕨菜,才在大家的搀扶中,小心翼翼退了下来。白云山的蕨菜是野生的,细小瘦削,比头发粗不了多少,很少见到筷子一般粗的。她采摘的一小把,根根都有香烟那么肥硕。跟先前的蕨菜放在一起,就像巨人来到了小人国,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凌人的气势。她笑了,这是我二十多天里发现她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一口洁白的牙齿全露出来了。

我走到大路中间,跟老吴说,亲家母今天很高兴了。

老吴边推车边说,她最没用了。她的兄弟姐妹都瞧不起她。

我不大关心他吴家的事,不知道老吴为什么这样说他的老婆。

老吴叹着气告诉我,在北京,她有着一亲戚叫黄新,是她爷爷的儿子,她管叫叔,任空军总部政委。南康的兄弟姐妹及各自的子女都曾先后相认和探访,倍感荣耀,只有他们家因为远居乡下山村,至今也未曾有过当面叫一声叔的机会。黄新自与大哥黄训惠及家乡父老相认后,他情系故乡,为乡亲父老所做的慈善活动,从未间断过。去年春上,黄新出席爱心捐助的龙回祖炎小学揭牌仪式,家住县城的亲戚朋友都去了,唯独落下了他们一家。她也是黄祖炎的亲孙女,为什么三公里路不到的距离就偏偏要落下他们一家,或许都想在黄新叔叔那里博得欢心;亲家母最土根,又或许是怕乡下农妇上不了台面丢了面子吧。

黄祖炎的身世背景,我在网上查阅过。自从1935年离开中央苏区后,黄祖炎至死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或者已经遗忘乡下还有一位糟糠之妻,又或者有其它难言之隐?到2000年左右,黄祖炎在北京的革命后代和在南康的农民后代,才彼此相认。但在县志和党史里,仍然没有承认南康一支后人的身份。

我笑了。问他也想捞到什么好处吗?

老吴摇头。没有要找黄新的。我大儿子在家开厂,二儿子在广州办公司,都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管怎么说,黄祖炎是老革命家,作为他的直系后代在一起聚会,丢开我们一家太说不过了。

我说,那不就得了,人不求人一般高。以后相见,不带一点功利性岂不更好。

老吴也笑了。她也是这么说的。我和两个儿子都在愤愤不平,她依然无事一样忙她的家务,洗衣做饭,喂鸡养鸭。

朴实的客家女人,和她的那个被遗弃的奶奶一样,对生活无怨无悔。爷爷那一辈人的荣光,从来没有降临到她的父母身上,她更没有从中分享到一丝一毫。从前怎么活着,今后还是怎么活着。倒是打乱她的生活节奏,会使她产生末日来临的恐慌。比如前几天南方医院的误诊,就给了她当头一棒,她觉得天要塌了。而今警报解除,她的最大愿望,是回到大庚岭深处那个闭塞的山村,重新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一行十多人走到观鱼池那里,几个年轻人去打篮球了。老吴问我,到山顶还有多远?

我说才走了三分之一路程。今天上不了摩星岭,但可以到白云松涛。

那边有四面松林,静听松声,如置身于波浪中,颇有林深人不知之趣。虽然白云松涛的声音不是震耳欲聋,夺人心魄,却非常令人神往,呜呜的林涛,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站在中间的平地上,一边听松,一边瞰广州全城,真是莫大的享受。

老吴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推着婴儿车大步迈在前面。亲家母也是夫唱妇随兴致勃勃。五月的广州气候多变,刚过桃花涧不远,天边就响起了隆隆雷声。眼看大将至,我们这些人又分两路。老吴他们抱着婴儿爬石径穿近路找避雨亭,我和老婆、女儿推着空车顺公路飞跑。在倾盆大雨砸平南天的时候,我们各自都找到了躲雨的地方。我拉开铁皮临时栅栏,躲进一间还未启用的公厕。打手机得知,老吴抱着孙子,就在我们头顶的亭子中间。看得见分不清,只见到小小的亭子里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这场豪雨下了两个钟头,没有间歇一分钟。厕所周边还未建好,裸露的土地翻着红浪,积水争先恐后向山下滚去,汇聚成不可阻挡的洪流,冲刷着草木覆盖的山涧。几个小时后,我们在出大门的路上,还看到了临时形成的颇为壮观的瀑布。瀑布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在雨后的天空,制造出了一段洁白的、木柱形状的白云,横放在山腰上。

的暴雨以它无情的拳头,打了游客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些等不及的游客,赤裸着上身,用衣服包着手机一阵阵往山下跑去。也有打伞游山的人群,很少,却有一股等闲的气度,使人羡慕。

下午三点钟,雨点渐次减小,由黄豆大变为芝麻大,由铺天盖地变成零零落落。山上的游客起先三三两两下来,接着是一阵阵下来。我们迎出去,老吴两口子走在人群中间,亲家母抱着孩子,满脸是夙愿得偿的兴奋红光。老吴说,他们在亭子前面的豁口里,看到了广州全景,总算不虚此行。

我这次虽然没有到白云松涛,但我以前也俯视过烟雨蒙蒙的广州城,小蛮腰像个精灵,在长空下翩翩起舞。珠江如链,缠着湿淋淋却又清新的楼群静静地南去。雨中的羊城,别有一番风韵,使人久久难忘。

我接过小外孙放进车里,准备下山与打篮球的人汇合。随口问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亲家母连连点头,生怕我提出不同的意见,打破了广州留在她心中的美好印象。看来,人活得简单一点容易知足,像她那样,不用多长时间,就会忘掉这场豪雨给她带来的困苦,心里只是永存着这座山水城市的鲜活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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