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杪屐千里
秋杪屐千里
在菱角成熟的时候,来到了嘉兴。南湖的大门外,大小摊点旁的锅灶里,正煮着刚从湖里采来的,肥白的菱角。踏进大门,岸边的最显眼处,停放着那艘久负盛名的一大纪念船。人们长久地在这里驻足瞻念。
小岛上的烟雨楼,孤寂古雅,罗蔦叶蔓,嘉木成荫。曲回的小道旁,尊尊异石,似纵横古今,神采英明的隐逸高士。这里于尘嚣隔绝,似传说中的海上仙山,任由你的思绪,在这里缅今怀古。
到了丰子恺的故里,桐乡石门湾时,先生的故居缘缘堂和纪念馆,刚落成。那天正值国内外的众多友人,纷纷前来给先生过生日。在门厅的小室内,先生的后人,忙于给友人们分发,特辑的子恺漫画纪念册。那位安静平和的老太太,像是曾做过先生模特的软软。走出门厅,周边的墙壁上,黑地白线,雕刻有:月如钩,瞻瞻底车,等颇具风格的作品。纪念馆里,有发黄了的先生初版的子恺慢画;有家人亲友捐出的,先生日常用品和信扎。走进故居院落,壁下翠竹丛丛,门旁名木苍碧修挺。缘缘堂的匾额,棕地填绿,字体古朴儒雅。二楼的工作间,阔落明静。南面的玻璃排窗下,面西宽绰的写字台上,摆放着笔砚和烟具。东侧是卧室;西侧是亲戚的卧房和佛室;北边便是那些,时常被作为模特,可爱孩子们的房间。梁木房顶和楼板,均为朱漆木质。人们心目中的缘缘堂,就应该是这样的。
正欲下楼 ,在东侧宽绰的楼梯道中,上来了二女子,忽然吃惊地自语,说给我吓了一跳,我又何尝不给她们吓了一跳。正欲走出缘缘堂的院落时,发现大门旁的一侧,停放着被火烧过的半截门板,说是被日本飞机轰炸后,在缘缘堂中仅存的原物。
站在院墙外,那令先生儿时,曾踮足瞭望,不由得俯身敛颈的河道已於塞,这里是远远近近的杂草丛芜。信步在小镇的街道上,只有脚下的碎石板,使人想起,这里曾经走过先生漫画中,今天我的东的人们。回首南端的那座运河上的水泥拱桥,烟尘昏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出了绍兴车站,不远处,就是码头。探身在桥上张望,河水黝暗,河面上漂浮着杂屑和塑料袋,大小船只踪影全无。
安排好了下榻处,便走进了鲁迅旧居。在刚进门,停放着一乘大轿的过道西侧,就是鲁迅的出生处,房门紧锁。透过玻璃,吃力地探望,室内昏暗潮湿。中国民居,向来注重个人的私密。想起鲁迅不幸染上的肺病,或许和这种少光不通风的环境有关。后面的两个院落,分别是二层楼室,和柴房灶旁的佣人居室。在柴灶上,我发现了一个小包,这应是刚才那群人中的,那位女子丢的。我赶紧唤来正在向鲁迅出生处,张望的那位女子。她从锅灶上拿起小包后,惊奇地注视着我,道谢离去了。
百草园位于旧居的西侧,蔬菜瓦砾,荆藤颓垣,亲切可人。只是那皂夹树,和旧居中的树木一样,全不似百年之物。
旧居的对面,就是三味书屋。书屋面西,有张书桌刻有早字。一堵墙壁,这檐下的小院,实在扁狭,更不见那时学生们嘻耍的后花园。
走出三味书屋,站在桥上,看见窄窄的河道上,有三两乌篷船停泊,水色似阴沟。船体的标示牌上,注明的内外宾租金不菲。停留了好久,看这水上自行车,还是无人来乘坐,便联想起了卞之林那首,站在桥上看风景的断章。
已近中午,来到了咸亨酒店。远远地,就看见了酒望。店门旁,招呼着你的,是如真人般的孔已己塑像。看店内,游人围坐在桌边,人人都笑嬉嬉地饮酒食豆。后院,天井中的二楼,传来了杯盘叮当声,少不了珍馐野禽。不知站在门外的孔已己,该做何感想。
秋瑾故居,如水榭般地滉漾在石板铺地的岸边。院落西侧,一树硕实离离的柚子,正馥郁鲜黄。故居的夹壁间,储藏的武器,避过了多次搜查。那些志士英豪,曾在这里集合,义无反顾地奔赴战场。位于城北的大通学堂,庭院中,桂影斑驳,巨大的屋顶连成一片,气度恢弘。登上了距此不远的府山,停在半山腰,只闻其声,过了半天,才在草木扶疏中,有人骑车扁身而过。蔡元培故居,位于飞笔弄内,小巷狭长静僻,恍如世外。
踏进沈园大门,迎面便是如张绪风姿的柳,美艳娇洁的荷。在荷塘的一侧,用粗大元木搭成的平台上,售货亭门窗洞开,物人全无,顿觉粗陋。南端,在一粗础大亭中,掏一深坑,正向游人展示,有残缺瓦片出土。说是宋朝遗物,足已证实,这就是建于宋朝的沈园。真是蛇足。中国的历史有多长,园林文化始于何时,能说得清吗。人们来这里驻足追慕,心生向往,又何必没趣地打诨。这时,园内难见其他游人。穿过溟蒙的垂柳,谁人,在那南壁的粉墙上,手书那两首互筹的钗头凤。 孤馆寒窗,风更雨,佳梦,早惊休…… 看来,今生是鹊桥难再了。我已泪眼迷濛。这沈园,是陆游和唐婉的,那悲伤,却属千古的人们……
在走出沈园大门时,迎面而过一长发白装女子。我不禁回首,恰巧,也正值她秋波流转。有趣。
十里长堤路,乌篷小画船。 回到下榻处,顺便向总台,那已显华巅的女服务员打听,何处有乌篷船。她怔了一下,在反复问清了,这是个船后说:奥——划船哪,东湖有。这东湖,听起来道像是个公园,不去也罢。
绍兴的马路,宽阔平坦,这和那曾经一刀裁式的功劳,不可磨灭。而那曾出产过五头蛇的半茬子店铺,如今,都被红毛泥大玻璃所替代。这里,除了几处得已保护的名人故居和文物建筑外,其它的,都不今不古的粗劣陋俗。说起由文人设计建造的江南园林,人们都会想到苏州。如今城市的改建,苏州也是个典范。苏州,在经历了一段沉寂,继承和创新的自我审视后,疏浚了河道,又对要道旁,已经破败的建筑,进行了改建,古典和现代融为一体。居室内外,通风敞亮,小楼参差,依然粉墙黛瓦。而那些需要重点保护的民居和建筑单位,都贴上了标识牌,由政府部门来修缮。
在绍兴那喧扰的黄昏中,我意外地发现了一条老街。这里碎石铺道,静谧幽昏。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那一列列的店铺里,都有二男女似在促膝而谈,像是要洗头,正在酝酿着那古老的交易。
入夜了,在要隘处,都摆放着一排排的锅灶,从那破旧的录音机里,如钱塘潮在翻腾,传来了糖炒栗子的吆喝声,高亢而沙哑。秋风瑟缩,不由得想起,在菜市口凛然就义的秋瑾。醉一场吧。在大排挡上,叫了两个时令的菜肴,随手拿了一瓶绍兴黄酒,呷上一小口,就觉得劲大,慢慢地,还是喝完了一瓶。回来后,就困乏地躺在了床上,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听说这绍兴黄酒是加了砒霜的,干体力活的人,喝了以后,猛然醒来,疲劳全无。电视里,正播放着江南小镇观光片,忽听主持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间还有个同里和周庄。要去的。
汽车沿着小道,来到了兰亭时,已是日斜,山坳里静得连鸟声都听不到。这兰亭曾几经大亨承建,而今却是文人气十足。这里四面竹树环合,溪池澄清,嘉木异石,亭馆碑廊,如同走进了苏州园林。那大块头御碑上的题刻,显得皮松肉肥,已不似往日的饱墨轩昂。想这皇帝,是一路提笔,来到这里的一方山水,竟是难得的僻远清幽,那兴奋的心情,一下子懈驰了。
汽车从绍兴至桐庐,一路在连亘的山林间蛇行。正担心着这样地走下去,会不可休止时,左前方忽地敞亮,车到天目溪了。先登上了桐君山。这桐君山顶,除了瓦砾残垣,就是杂木荒草。南望,远树如烟,崖下,是富春江,河滩上遍布杂草,几欲断流。这是由于上游不远处,有座拦流的富春江大坝。 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 悬崖的西侧,是一流从那座座山林间,汇集的天目溪水。紧邻着这山脚的西北侧,有座斜拉大桥,横跨溪面。对面,就是桐庐县城。山上山下环绕了一周,除了来时,那山下售票亭边,正在闲谈的几个老妇以外,再没见其他的人了。在半山的小道旁,有几处草率地用棍棒乱草搭成,用来传道设教的棚檐下,是一堆堆纸灰。
站在下临天目溪的悬浮桥面上,偶有骑车的人,从桥面上经过时,脚下的水泥桥,就会轻微上下地颠簸着。等到了桥头,还要将车子扛起,上下台级。天目溪的上游,有专供游人乘筏的码头。 水回山便合,一曲一乾坤。 坐在竹筏上,溪水浅静,任凭水下身旁的大小圆石,缓缓经过。两岸山色,去了又来,不经意间,会有湍流将鞋面打湿。迎面,不时地有三五人呼喝着,拉着他的筏子,逆流而上。
上岸后,顺着山路,遥望西山中的瑶琳仙境。一路上,隔几步,就不厌其烦地高挂起一个红灯笼,上书:到了外婆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那只有到者方知了。
这桐庐的大小街道,都极窄小,道旁的法桐树,像是已有不少年了,可都不大,却依然在免强地生长着。城中的各种建筑,像是时间都不长,均矮小破旧。乘坐去钓台的中巴车,乌脏陈旧。车辆出入县城内外的,均是那座时久的水泥拱桥。这一切,可能是地处深山,而又无资源可利用的原故。
车在富春江镇停了下来,这里随处可见刚下来的橘子,鲜美又价廉。右转不远,就到了上钓台的富春江边。到了渡口,得知轮渡到来还需些时候,就到距此不远的那座富春江大坝上去看看。这坝时间已久了,坝不长,过了好久,才有一辆农用三轮,嘟嘟地,从土坝上经过。紧闭的一排闸板洞内,既无电机,又看不见电线,即便是用来发电,功率也大不到那里去。为何不将这富春江通航,恢复旧时那七里泷等,险奇而又令人神交的自然景观呢。
轮渡终于来了,因那座下游的栏水坝,这里两岸的水面,就变得空阔冷寂。仰俯之间,船绕过了一座山峰,就远远地看见,那北岸山崖下的几个大字:天下第一钓。众人哄然大笑。江面像是满溢了码头,又在平台之下。登至半山坳,驻足凝眸,峰峦间,修柯戛云,低枝拂潭。人,如在九天。我依稀听到,那千百年来,急遽纷踏的脚步声,这上上下下的人群,有的景仰渴慕,有的随意诋訶,掾引附会。这东西两个钓台,相距不远。 辛苦遭缝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西台,是曾哭祭义士文天翔的谢翱台。两钓台立有石亭。这里苍穹飞云,山水溟濛。这钓台从斜行的空中到水面,有千百丈。 子牙钓利,子陵钓誉。 那许有际遇的传闻,被一代代无数人,穿凿运用。在此铲迹幽溪,销声穷谷的严子陵,对岸的山那边,或许有几亩田产,偶尔回来,去弄点吃的。
今夜,我愿驻听风雨,徜徉在钓台间。
日暝,我坐在伸出山脚的平台上。今夜餐厅只招待我一人,笋片的味美,莼菜汤的软滑,不曾忘。厅堂间,有三个服务员在用餐,其中有一个已显醉意,伸着脑袋,呼号着,大概说的是,去建德,明晨,可在钓台码头,搭上返程的客船,听到鸣角时,只需认清苍龙号,尽管上。距总台不远的山廊下,电视车上,摆放着一层层的电声设备,各色的大小指示灯,忽闪着。这是供饱飫后的游人,引吭的。总台上的女子,身段矮小,面白肤嫩,待人却极热情。我在许多景点,都看到过像这样,极相似的女子,真是奇怪。
夜静了,山雾草露,凉风掠面。我在山间的小道山流连。石塑碑廊,竹林昏暗。思绪驰骋,心交古贤。
回到客房,整座楼内再无他人,发现电视机,竟是个黑白的。挑选的这个房间,靠餐厅,一壁临山涧。站在房中,就可以俯视码头。不一会,有客船靠岸了,说是如约而来的上海客人。不多时,就听隔壁咕咚咕咚,嘈杂一番后,随即听到了甩牌声。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那储备的水,已被这伙人用完。后来,渐渐地,就在甩扑克牌声中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每听到喇叭的呼喊声时 ,紧接着,就是纷乱哄嚷的人群,又是导游带着一批游客上山了。大约九点,从西面的建德方向,一艘客船鸣着号角,靠岸了,果然是苍龙号。等这批游客从山上下来后,我便委随上了船。船又开动了,两岸江阔,山苍峰连,这群刚从建德方向而来的上海游客,游过钓台后,在厅舱里,一伙伙地,围坐在方桌前,又要接着打起了扑克了。一眨眼,客船就停靠在离渡口不远的小岛上。这群人就煕煕攘攘 地,陆续地被安排在了十多艘小木船上,沿着江面上摆动着的小彩旗,在平水远山中,绕过洲渚,渐渐远了。厅舱中的那些桌椅上,仅留下了扑克牌和大小包袋。我从船舷踏上了小岛,这时,有三两男子,趁游客远去的间隙,在晾晒剖开的,有十多斤重的鲈鱼。
这群游客从景区回来,被送上了渡口后,客船就在富春江上调头,经过了钓台,往建德返回。这客船上的乘客,又我一人了。 树小风声细,岩深日影圆。 耸峻绵亘的富春山,兀松幽兰,江水湛湛。古往今来,瀚墨丹青,大哲高贤,络绎奔会。秋往春来 ,抱扑守静,友月交风。 苔径临江竹,茅檐覆地花。远鸥浮水静,轻燕受风斜。 江面上,都是从江水中伸出来的,似裙带般的水草,客船只能在江心行驶了。小三峡到了,我站在船舷,仰望两岸抵触偃扑的峰峦,凝视这水色澄深的江面。可为何要人称小三峡呢。子胥渡到了,前方的水域,变得广阔起来。逐渐地觉得,像进入了大湖。在远方的水面上,漂浮起一座古塔,那就是梅城了。建德到了。孟浩然夜宿于此,信手而成,千年歌来的那首诗篇,也就诞生在这里吧…… 我来秋浦正缝秋,梦里重来似旧游。风月不共诗酒债,江山长管古今愁。谪仙狂饮颠吟寺,小杜倡情冶思楼。问着州民浑不知,齐山依旧俯寒流。
夜宿新安江的千岛湖畔,窗下便是码头。矇眬中,忽听几声觱栗,早班船要开了。晨昏中,在走道里,心急地唤着服务员来开门。不一会,远处的房门响了,有位膘肥肉厚,仅着勒得像块布片似的,三角裤的男人,一路呼应着,打开了楼梯道口的大门。下了楼,出了空荡开敞的大厅,一转弯,几步就到了码头。伸手急忙从小窗购得船票,一步踏上船,刚站稳,觱栗又吹响了,船便开动了。
走进船舱才发现,仅分坐着一翁二少年。待客船平稳地向湖中行驶后,服务员送来了做好的三碗辣酱面。这碗是没有洗涮净,那纤弱的一次性筷子,两头都是油黑的,也不知被反复地用过了多少次。看远处的老翁,和相距不远的一少年,俯身大口地吃着,另一少年正眼馋地盯着。我先小尝一口,味还不错。
坐得久了,那位翘须的老翁,便执仗踱往船舱外,二少年就在身后,模仿影视剧中的镜头,攥起双拳,如雨点般地捣击着,老翁的后脑勺。
这客船,渐入佳境了。 韶光染色如蛾翠,绿湿红鲜水容媚。 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 因蓄水形成,这湿绿千岛湖的大小岛屿,如星状罗列,远远近近的:似婷婷荷媚,似蝞山摇翠;如风鬟雾鬓,如瘦损江梅。
上岸后,发现淳安的大小马路上,走马灯似地,都是些微型面包车。上车后,学着将一元的硬币,向司机旁边的小盒中一扔,到哪下车,就随你的便了。淳安的码头也很特别,人在一层层石板铺成的路道上,绕来绕去的。有间石道旁的小室内,墙壁上,挂满了各式的武术器械。I
到了歙县,在许国大牌坊的周边,寻了好久,才找到像点样的地方住了下来。登记处的中年妇女,像是吃惯了铁饭碗的,一副多疑矜持的姿态。像这类人,大多器小易盈,自我作践。从那魆黑盘旋的楼梯,到了二楼的房间后,走道里,房间内,各处都是破桌烂床。电视机,也是黑白的。茶盘里还摆放着,随时供人饮用的缺口瓷杯。被子潮得如同在水中浸过一般。这床褥,大概从开始使用以来,从未拆洗凉晒过。无论那个被头,都有浓重的行脚夫的脚臭。我打算待会到外面买份报纸,铺在枕头上,今夜,就只能合衣而卧了。
转了多少个商店,才买了一瓶杂牌的84液。在气度雄伟的许国大牌坊旁,有片空场,彩灯闪烁的,走近一看,原来是小会堂前,有人在捣桌球。于是就在不远处的一家酒店里坐了下来。这酒店,像是有些年头了,桌椅被抹得油亮。店里正冷清,店主的女儿,有些羞怯地招呼着,店主忙着上灶。这黄酒口感不佳,要的笋干,被听成了猪干。店主客气地打了半价。走出了酒店,向东侧瞭望,一片黑黢黢的,就向西走去。过了马路,这里已少有人家。看见一个闲置厂棚前,整齐地停放些大小货车,厂棚里,正举行着司机舞会。里面黑压压的,每个男人,都拥着一个妇人,在旋转。要价是每位一元,谁人都可入内。门旁,有几个精悍的男人把守着。天上半轮明月,踱至距此不远的山包松林下,吹了会冷风。待回来时,这里已阒无一人。
第二天一早,由许国大牌坊东去,便进入了老城区。站在要隘口,小巷弯曲迂回,门旁都斜插着,中央电视台拍摄点的幌帜。转角处,会见到古井;弧形的墙壁上,镶嵌一列列旌表贞节的刻石。前方,有位像是本地的人迎了上来,劝我花些钱,请位导游吧,否则,有些景点不让进。于是,他就边引着我,边一路耳絮,从何处来,兰亭又如何,神色闲畅。一侧身,进了一户庭院,老太会心地笑了一下,仍低头洗涮。这户人家门楼花雕,和门窗木刻,繁丽精微。又进了一户抛球招亲的绣楼人家,通过那山墙旁幽昏的梯道后,有位木匠正在楼台上操作,他恰时对前来造访的唯一游客,谦恭地颔首。令人愕然的是,这绣楼粗梁大柱的,庭院也是那般地局促。 窗衔竹影,桐疏井寒。 银泥四壁盘蜗篆,明月一庭秋满院。 这就是屏居草泽,敛迹僻巷,令人不觉中情盘景遽的徽州民居。
距许国大牌坊南不远,有座大型的亭台式建筑,说是仅用了二十四根柱,这里像是一个单位的办公场所。再向南,就是练江上的平梁太平古桥了。这排列的青石桥墩,朝上游的方向,都成箭状,令人欣奇。桥的南端,就是渐江墓和太白楼。记得山东济宁,也有座太白楼。途中,也像是看见过闻香下马,太白一醉的肆幌。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这练江素洁,山色翠微;还有叁差人家,把酒登楼,定会令人心旷神怡,思绪激荡。
到了售票口,说是不配导游,有的景点门上了锁,进不去。这次搭配的女导游,也是面白粗小,人却很活络,如同惠山泥娃。景区内空寂无声,导游引领着我,拾级而上,不停地向我介绍,那座二十四根柱的建筑,就来到了半山腰,依势而建的长廊前。廊壁上都是些名人拓刻。随导游沿着山廊,一路逶迤地来到了太白楼前。开门后,嘭嘭地,踏上了太白楼。这太白楼里,一片灰濛濛的,只有临江的北侧,开着一口小窗,像是个炮楼。导游指着一壁的玻璃柜说:那件玉笏,是位老太太搅猪食时,被人发现的。她说的,不正是槐塘卖笏,不知缘故的典故吗。
下了太白楼,在导游的指引下,在太平桥头,坐在了 一辆三轮车上,嘟嘟嘟,不一会,就来到了棠樾。刚下车,岔口有一像是村干部的莽汉,索债似的催促,快些买票。向东不远,在稍见坡度的大道上,从北到南,不同时期,不同风格,忠孝仁义等牌坊群,一路委蛇。这高耸精致的牌坊群,由于规模效应,首先就给人带来视觉上的冲击。在村的西侧,祠堂对面,就是女祠。祠堂中空荡荡的,龛旁摆放的小木牌上,有的蒙上红绸。圆木高梁,都不着漆。这肃穆庄严的女祠,同样是种像征,是精神上的寄托,是用一生的呻吟,换来的凄美。不几步,就走到了村边,有户人家的猪舍旁,摊放着一大片,像塘泥样的猪粪。
到了黄山,从“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的广告牌下走过,在览胜桥头,售货亭旁,意外地发现了5.1饭店的朋友王岩。这次是二游黄山,第一次游览,一行四人,是在几年前的烟花三月。那次走的是东路的古登山道。今夜月光如水,我决定走西路登临黄山。走过了人字瀑,到了“立马空东海,登高望太平”摩岩上方,就在石阶上稍坐时,远远地,就听见有二人着意地抬高嗓门,一路闲扯地下山来了。朦胧中,发现了山道上的异常,怔地呆住了。手电光在道旁晃了一下,当弄清了是个人,坐在台级上后,随即感叹地长吁一声————你真行!这是两位寻山员。忽然间,竹林的远处,有一豆光闪现,寻山员的手电,霍然一亮,竟什么也没发现。在寻山员的规劝下,三人一道下了山。
又回到览胜桥了,决定就近,在一家邮政招待所住了下来。那位酷肖王岩的人,正在水池边洗涮。他看见是我后,就大嚷,你怎么还没住下来,早就看你在览胜桥那转悠。原来他是在这里工作的。如他乡遇故知,相互攀谈起来,房价也打了折。
第二天上午,爬到了西路山门时,有三五人在兜售各种手套。此时,已近初冬,戴上手套,即可防止手被凛冽的山风冻皴,又可在攀缘时,抓紧崖壁,握住冰冷的铁链,同时,又隔离卫生。不远处,就听见有人在争论:你们黄山好,那我们泰呢!对方一时哑然。这虽然都是山,他们所理论的概念,却完全不同。泰山,位于东方,一柱擎天,摩崖碑刻,历来受帝王封禅。黄山,已命名的,就有七十二峰,雾石松瀑,包罗万象,仪态万千,无数大家名流,都被弄得神魂颠倒。
到天都峰了,有位值班的工作人员,高高地,站在登山道旁的亭子间。他好容易看见了一位游客,就像是吆喝一般地和我攀谈起来。他说:“就在昨天,天都峰,被封掉了。从入夏以来,没下过一场雨,这山就怕火。”“少了雾,那黄山的景色,不就大减了吗?”“嗐!何只是大减,是一大半了。”是啊,黄山大小诸峰,有了云雾,就会在变,在动。那就目睹肌腠,领略风骨,去体味别样的黄山吧。 不登天都峰,黄山一场空。 那也未必是。上莲花峰吧。穿行在莲花中,头部时常冷不丁地,会撞上被制作像是石头般的水泥洞口,痛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在去往飞来石,经过蒲团松的山道上,仅碰上了一家三口。男的走在前,女的以蛙式,揽抱那已经走累的孩子。看样子,他们对黄山之行,非常满意。那排云亭,无人也无声。眼前四面峰峦环合,如同世外桃源。这次 ,看清了石笋矼了:有如森然枪林,有如梯冲乱舞,有如斩蛟破壁。忽听谷底有人声飘浮,俯身在清凉台上探望,回音一阵阵地加强,石峰壁松,差错绵联,不见谷底,也不见人。
始信峰,犹如一幅皴擦点渲的文人画,应是画家临摹感悟,是画更像它。这山峰的背后,还是层层峰峦。那山险风疾,临居崖畔的,便是乐善好助的接引松。
途中,许多建于道路两旁的乡镇,都是二层小楼,面砖玻璃门,不今不古,局促得一副窘像。而有的小县城,就如同暴发户,正在大踏步地建起厅堂楼馆,大片地吞噬着良田美地。刚走在屯溪的街道上,就觉得这里和其它的小城镇,毫无二致。当行至那条明清老街的道口,一睇那牌坊上镂金错彩,繁工丽饰的雕绘时,豁然如大旱望云霓。迷梦般地凝望着街两旁,鳞次的雕甍,迤逦的花墙,镂刻的门窗……这里肆幌招摇,有茶庄,酒馆,瓷器店,书画斋。深昏的药铺里,正叮当地捣着药;木器店里,各类镂雕的家具,有的光洁,有的被涂抹得,满是油污手腻。在这个木器店的门旁,有位老汉,在兜售黄山风光碟片,索价不薄,其中就有赵忠祥胡惠中主持的,真假难辨。走着走着,就觉得脚下粘乎乎的。这光溜的石板街上,看上去被管理得毫无杂屑,纤尘不染。可这道路两旁,随处可见被唾踏的浓黄的宿痰,有的还带着血丝。据统计,国人,年产痰,亿吨。近年,结核病又卷土重来,国人此举,功不可没。等踱到了万萃楼,那梦境,便会猛然警醒。这万萃楼上,居有奇珍异宝,可在大门旁,各型的玻璃器皿内,浸有各种颜色的,大小蛇的药酒。游人至此,都要呼吆着,远远地躲开。到了万萃楼这,就是个岔口,再往前走,大都是些矮圮的民房。南望,就看见渐江上有座石桥。 花叶惟天意,江溪共石根。早霞随美影,寒水各依痕。 这两岸相距宽广,此时,江面的水道窄缓。岸边,有垂柳石凳,远近的,有三五人在闲遛,小道上,偶尔有一二人骑车经过。
从黄山到婺源的途中,山坡下,小道旁,不时地看见,或三两座,或连成一片的,小窗粉墙的传统民居。在道旁,有一方水塘如纱。岸边,欹俯的古树下,三五妇人在浣洗,一切,似太古般寂静。 积水涵虚上下清,几家门静岸痕平。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时归闻草声。入郭僧寻尘里去,过桥人似鉴中行。已凭暂雨涤秋色,莫放修芦碍月升。
婺源汽车站,是斜对着要隘口,坦阔的马路上,来往的,都是些脚登三轮。坐在车上,边走边向车夫打听,这里有什么名胜。他一遍又一遍地说,这里能有什么!过了半天,又反复地说,有个大宅子,要很多钱的。磨烦了好长时间,还是决定乘车去景德镇。那车夫,就把我拉到了一座斜拉桥旁。上了一辆大客后,司机告诉我,这车坐反了。这里道路斜行,走着,走着,就叫人弄不清方向了。
景德镇的马路,不宽也不窄,坑坑洼洼的,一层浮土。在路上,就听一位乘客说,这里的人迷信,扫马路时,那土是从来不动的。道两旁的法桐树,也如桐庐县城的那样,年久了,看上去却不大。两侧的建筑,平庸幽闭,不今不昔。走在道旁,恍惚进入的是另一座城市。到了瓷器街,如同走进了山沟里,两边的店铺,都像是个窝棚。从瓷质和图案上看,都像是些日用杂品。后来,又到了一条河道的旁边,这里摆的是地摊。纤弱的垂柳下,瓷器都是些大块头,那瓷瓶,如人仿佛。
汽车快到了长江边的鄱阳湖时,依依的,似幻影,在树木葱茏中,有一卷石,托起一座古塔,玲珑剔透,半人半天,似临崖伫立,凝视的哲人。想那林木幽邃,小径曲萦迂回,金石罄音的石钟山,那坎壈多故,又绰历风发的先贤大家,能不在此,面对着这浩淼的江水,驻足吟哦么。
轮渡后,到了北岸,在去往九江的公路上,有一商贩,横卧在殷红的道边,自行车被撞得老远,后座上捆绑着红绿塑料盆桶。此时,家中的妻儿,正等候着他呢。
到了九江,先去了甘棠湖烟水亭,随后就到了能仁寺。能仁寺的大门外,方桌旁,有一售票的侏儒僧人,像是在许多影视剧中见到的那位。上前买了一张票,他一直在上下打量着我。这寺院,是用这老小人售票,以招徕游人的。寺院里的大殿,正在修缮,有的关了门,搭起了脚手架。在殿旁的廊厅处,恰见一僧人挂单。二僧照面时,神色似曾相识,却又从未谋面。不远处的方丈室挂着锁,就借格窗玻璃,向室内探去,房内陈设简朴,可西侧的壁墙上,挂着空调。东侧,就是僧人的用斋处,空寂幽暗,大如会堂。饭桌上,都整齐地将碗倒扣着。想这僧人,黄卷青灯,每餐必颗粒归腹,生活够艰苦的。但这么地摆放碗筷,虽好看了些,可就不卫生了。当回到了那僧人挂单处的廊房旁,正见一寺僧,像送别一远行的至亲,来回地叮嘱那位妇人,不要晚了车,路应怎么走,还有什么别忘了。音调忽高忽低,彼此间,又像是很陌生。这所寺院面积不大,这里已是寺中心,各种殿堂房舍一一可见。近旁,有一青石刻凿的帆船,斜靠在已涸的一块方池中,看牌示,为能仁七景之一。
来到长江边的浔阳楼,梁山的大小头目,正在厅堂中议事。这瓷塑几可乱真。到了楼上,见一群男女长者,正在会嗓子,那宋江题在一壁的反诗,就未得一睹。
沿着江边东去,当走到了那座立于岸边的锁江塔时,天已薄暮。秋风袭人,江水拍岸。忽地: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从心头闪现,不禁眼湿。走到了九江大桥下,这里灯火昏蒙。为了便于通航,江心上,是大跨度的斜拉桥,两边是混凝土石墩钢架。再往东走,就是一直延伸向远方的水泥大坝。隔不远,这坝上就有一个水闸。
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知。 汽车呜呜地在山道间迂回,就觉得要去的是西南方,海拔越来越高。暮色中,来到了庐山园北门,迷离地在牯岭的街道上行走。夜宿在一家,居石坡的客馆中。
第二天,站在牯岭的壁崖上瞭望,天际间,大江、远树、人家,笼罩在轻纱般的烟雾中;峰峦上的小天池隐约可见;牯岭的北坡,布满了高高低低的民居。早就听说,江西世惇俗厚,江西老表待人热心。如遇访友问路,恨不得把你送到家。在一家楼上的大厅里用餐时,老板就凑了过来。因去往别墅的方向,正在修隧道,我就向他打听,这去别墅该怎么走。他以手示意说:这南面的山坡上,成片的,就是名人别墅区,没几步远。你只需沿着那隧道的路,走就是了。你还应该去庐山博物馆,也就是芦林一号,曾是毛泽东住过的地方,是专为毛泽东建造的。恍惚中,我以为我那5.1饭店的老板,又来庐山创业。真是机缘,这次旅途中,又碰上了一位,和我朋友颇似的人。果然,走出了那段并没多宽,又无人施工的隧道后,沿着路,向南不远,就看见山坡上的树林间,小道旁,高低参差不同风格,一群群的别墅。刚走进美庐别墅的院落,小道旁卧一青石,上有填红的美庐二字,是蒋介石手书,隽秀清润,全不似手握枪把子的人所为。有位导游,正神秘兮兮地对那群游人说:有位游客,发现了这美庐的美字,写得拆开后,念作大王八。美庐的整个院落,被古松名木所覆盖。南侧的不远处,竹林下,是一座防空洞。这幢别墅,宽阔高大。会议室居楼下,就连中部的卫生间,都像个大澡堂子。楼上是卧室,这里有宋美龄所作的山水画,弹过的钢琴,由国外友人赠送的象牙雕。美庐的对面,就是周恩来住过的别墅,这是座单层建筑。院落冷寂,再没见到有别的人影。其中的客厅里,凝尘满席,摞满了桌椅。两旁的大小房室,也紧闭着。
这山坡上的名人别墅群,呈现了不同的异域文化,也体现了不同时代的不同人的个性,已走过了一个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无论是华美,还是质朴,时间的审视,证明了它的精湛。如诗又如画,它是凝固的历史。当你走近那令人心驰神往的建筑中时,你会发现远非那般神秘。那就地取材的山石,那满院的花草竹木,那看似瓦片,实为铁皮的大屋顶,就在你的生活中,却使人感到亲切又神圣。
然后,又去了庐山电影院和庐山会堂,观看了附近的民居。这些建筑,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以本地的木石构成,整体精巧朴厚,和自然山色融为一体,展示了那个时代的建筑风貌。切莫盲从,用水泥和面砖替代。
走在碎石铺砌的临溪的山道上,学生正陆续地从坡的上方散学归来。道的正中,立着一块像风帆似的飞来石。这飞来石,可比黄山的那块,要小得多。这些玩童样的学生,三三五五的,边走边打闹,毫不经意地从飞来石两旁,和游人身边经过。
在路过如琴湖,去往仙人洞的途中,远远地看见,一石如卧虹般的仙人桥。在这里,陈友谅和朱元璋大战三百回合。再往前走,就是出土了,传为白居易曾吟哦的花径二字,旁边有人为先贤结庐数间。转过了一座山峰,就看见了仙人洞的大门了。门旁有朱元璋立的御碑亭,亭碑都极厚重,体现了帝王帝王的威严。站在仙人洞旁,向仙人桥方向远望,锦绣谷里,山岭盘亘,谷中人流如蚁粟般地蛇行。想那崖谷畔的苍松,不经意间,已阅历人间脚步千万年。
走出仙人洞后,在路边,有许多妇人,在推销她的石鱼,那袋中的石鱼似蝇,像有二两重。这些妇人,对每位经过的游人,都纠缠不休,有位妇人,竟一路追随我好久。无奈,我只好佯装地问,这是什么,莫非是虫子吗。那妇人愀然色变,喋喋地走远了。
乍看游览图,发现从仙人洞,去往芦林1号,两侧都需绕过,一个又一个山腰上的公路。不如走直线,抄个近道,于是走下了公路。当走过了一座电站后,山地间有户人家,隐约有鸡啼传来,似陶公笔下的田园。大约走了四五十分钟,见前方仍是山岗起伏,踌伫半晌,那不远处的山坡上,有汽车行驶,便上了公路,等来了一辆出租车。那司机说是从庐山园南门过来的。听说我从仙人洞走山路来到这,不停地慨叹。
芦林1号,是座中西合璧的,中南海式的建筑,空间广大,每一处都很敞亮。一旁的会客厅内,正在播放风光片•庐山,有关别墅的那一集。当听到赵忠祥美庐的那一段解说词:一位尽人皆知伟人,站起来,走了。另一位如雷贯耳的伟人,走进来,坐下了时,游客们不禁大笑。毛泽东的起居间,轩门高窗,沙发床塌,都是特意加大的,床的里侧,还特别加上了书架。那床前的拖鞋,将欲磨穿;宽大的睡衣上,已有几处补丁。宽阔的写字台旁,是毛泽东豪放超绝的诗书,七律•庐山。
距芦林1号不远,就是芦林湖,湖畔有毛泽东诗词碑林。
接下来,又想寻个间道,去往含鄱口了。在芜秽荒凉的山坡间穿行,乱草牵衣,及胸的荆棘,越来越深。心想,这山坡的南面,或许就是陶公的故里,否则,这山道,怎会像拓荒般地筚路蓝缕。说不准,中途还会碰上条大蛇,那定要血搏一番。世上就有许多事,走捷径的,结果招致祸端。还是退去吧。待又回到了山腰间的公路时,在雨点般标识着的游览图上,竟发现,将这左右的方位颠倒了。
这回顺利,没几分钟,就穿越了山林间的小道,走在了这上方的盘山公路上。道旁就是庐山植物园的大门,粗石垒积,窄矮猥沉。看上去,像是个乡间食品站。在去往含鄱口的道旁,不时会有些残垣断壁,像是民居,又像是曾经的别馆。
站在山峰间的含鄱口,烟霭空濛。西侧是汉阳峰;东方,有一巉峻山峰,似五位扺掌而谈的隐逸高士,像在百里外的云雾间。 庐山东南五老峰,晴天削出个金芙蓉。 这便是五老峰了。
今夜,就打算宿在去往仙人洞的另家客馆中,庭院里再无别的游客。填写好登记表后,服务员对我的年龄,发生了兴趣,像是在寻婿。
第二天一大早,在街边的报刊亭旁,遇上了位本地的男导游,如旧雨相逢,和我闲聊起来。他详细地询问了,我在此地所去过的景点,当得知我还没去三叠泉时,就诧异地说:不到三叠泉,不算庐山客。 要去的。我又询问了到白鹿洞书院,和开先瀑布该怎么走。他说,那是三线了,去的游客少。
乘车下了庐山后,就在东侧广袤的田畴间,绕了半圈,在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下车后,看了看四野茫茫中那纤绵的小道,心想,这路的那端,就是白鹿洞书院了。于是迈起了步子,一路西去。一人置身于这千里田畴,邈无人迹;苍穹下,寂寞悠远,鲜湿爽怡。可要收获时,该怎么办。走着走着,就觉得背部灼人的阳光。在岔口边,凝视了一会,就决定,朝山的一侧,五老峰的方向走去。这混凝土的小道,依然纤绵,四下里静得像听到了草木在叹息。渐渐地,道两旁的荆芜已过及人高。中途,竟感觉到有目光正在窥伺,忽见丛隙中,这回不是想像中的大蛇,而是一只娙健的梅花鹿,眼光安静柔和,默默地对视了半晌。我示意地向前走了一步,那鹿,就一侧身,倏地不见了。
就要到了,远远地,望见了“真面目”的匾额,一头雾水。从匾额下,这南侧的房壁边一转,就踏进了面西的大门内:院中摆放一香炉,石案上,有果蔬糕点供品。案下,有竹篮纸裹。里室有谈论声传来,这时,正有一肉丰而庳的黑面老尼,侧身探头,揣量这位门旁的不速之客,等最终弄清,这是位游客时,便“奥”地收身返回了室内。这是个庵堂,大小仅像一户四合院,四周的长檐,伸向院中,形成了一隙天井。周壁的房室,均幽冥拥挤。走出了大门,这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建筑了。在这大门一丛竹林的土崖下,有一溪山涧,向远方流去。我在一块圆溜的崖石上坐下,一路辛苦了,且涤面濯足,歇息一晌。
又踏上了西去的漫漫路程,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又见一岔口,有一三轮车夫相迎。沿着草木葳蕤的曲径,行了好久,一转弯,便来到了白鹿洞书院的广场前。一群游人,正从书院的牌坊下走出来,陆续地登上大巴。书院前前后后并不大,厅堂房舍,碑亭老树,院落小径,古意盎然。书院四面围山,院前,一溪涧流,似银线般远去。坡上,一斜径通往山谷。古桥下,溪崖间,“千古不磨,枕流”刻石,令人深思流恋。刚要转身离开时,车夫便溜了进来,到了刚才的售票处,这里门窗紧闭,就连那位买票的女人,也不见踪影。
等赶到了秀峰,已是斜辉,看门的胖老头,正在门前闲溜。刚走进大门,就见小径的尽头,有一群人,在大厅中,像是在做笔会。庭院的山脚下,有一人正在打扫,指点憨泉的所在处后,我走近一看,小院的铁栅栏紧锁,井口也被盖严了。于是,便缘着溪流,踏着崎岖的石径,朝着上方,那削壁上,不闻其声,那一泄如练的,香炉峰畔的开先瀑布走去。这便是人们儿时,已谙熟的庐山瀑布了。走近它,且让它澡身洗心。
到了星子县,已是月色微明。马路边,刮起了阵阵油腥气。等了大半天,才上了一辆去九江,车身被挤得歪斜的面包车。一路上,嗡嗡地,在川流般闪烁的车灯下飞驰,道旁不停地有人招手示意,司机无奈地赶着路。车到了九江,已是八点。到了轮船站的售票口,乘武汉往上海的下水船,尚未到港,就匆忙地买了一张船票。这时,我发现有一微胖的女子,会不时地瞟上我几眼。九点了,客船还未进港,到了十点,通知说客船晚时。等到了十二点,客船仍未到,就跟着一群乘客走进了旁边的休息室内。大屏幕上,正播放着电视节目。过了好久,通知说到大厅中退船票。一伙人,便呼啦地站了起来。当我走出休息室的大厅时,那位女子恰从外面赶来,神色疑惑地盯着休息室片刻,就低声地和我搭讪。我说这船八成搁浅了,就随后抽身向前了。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走远。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看来,如有机遇,人人都会得到最适宜的伴侣。
退了票后,一伙人又回到了休息室,台上的服务员,不住地埋怨:早就该下班了,这回今晚是走不了了。已是凌晨五点,通知说船要到了。一伙人又呼啦地去拿回船票。登上了码头,发现这是艘下水不久,楼仓式的豪华客轮,船体的前方,被一块大篷布苫住了。原来,这是两船相撞后,船体凹了一块大坑。进了船舱,才发现,这里的上下铺,都住满了人。走道间,床底下,都塞满了大小货物,并且不时地有,阵阵浓烈的尿骚气赶来。原来,那一只只笼子中,装的像是刺猬狗獾一类的动物。这片舷窗上的玻璃,也少了一块,江风砭人肌肤,许多人都躲到别处去了。于是,我便来到了前方的过道中,这里宁静,灯光明亮,床铺整洁,像是学生公寓,房间都空荡荡的。
客船到江阴时,已是午后。到汽车站打听周庄的去向,司机说,我们这里有四五个周庄,你要去那个。此周庄,都非彼周庄。还是回苏州吧。
到了吴江,却发现,这里也是那般的非今非昔,全无古人笔下的烟雨江南。走进百货大楼,像是身处在一个僻远惰弛的乡镇中。想起我那同学楚,曾被安排在这里的县医院,便向那里走去。在距科室还远着的院子里,空气中就充溢着,更换药液时,散出的刺鼻气味。在不大的院子中,西侧是围圈着的一排传染病房,门前的石缝中,长着青草。
同里的街巷,民居,堂馆,古木,河桥,还有那令人深度精妙的退思园,都融运得浑然一体。街旁的茶楼上,丝弦中说了又唱的苏州评弹,飘忽悠然。岔道边,老皮匠在四平八稳地专注着手中的活计。巷弄里,一声:仙姨有——督闻惇——(鲜肉大馄饨)的吴音古调,似从云端降落。走在河道边,远远地看见“小林家电”的招肆,心中一阵惊喜。走进铺子,这位和我堂弟同名的师傅,人已中年。立在岸边,看手摇小旗的导游,领着一队老年游客,念着口诀,依次从湖上的三桥经过。随后,又侧身走进了波光摇荡的崇本堂。我走进了幽深纡僻的里弄,站在拱桥上,见临岸静泊的一二扁舟,如有人乘坐,在小镇上管观光,花费可及到上海的一张机票。沿着小路,来到了镇东,那铺着木板的湖岸边,询问身穿橙黄救生衣的快艇驾驶员,去往周庄的价格。这次,可够来回上海的机票。看那远去的河道,伸手可及的两岸长草,身着黄马夹,迎着瑟缩的秋风,风驰电掣般地,在这狭窄的河道上疾速。驾驶员一个喷嚏,舵把一晃,快艇便冲上岸去,来个底朝天,那满身将是扯不净的烂草污泥。或许,还是个无证驾驶。还是算了吧。于是,顺着路,就朝南方走去,来到了交岔口。同里和南部的周庄毗连,两镇遥遥相望,我便向停在道边的三轮车驾驶员打听,有没有去往周庄的汽车。那人说,这是两个县,不通车。可这同属苏州市。要想乘汽车从同里去周庄,还须返回吴江,经苏州再到昆山,才可到达。这么一折腾,仅花在路上的时间,就需一天。三轮车驾驶员说,他可把我带到对面,那去往周庄的路上。谈好了价,便上了车。这田间的小路,越来越窄,田野中港汊纵横,不多会,车就在一道河流的岸边停了下来。我走在田间,跨过半涸的河流,心想,这湖汊是长期以来,自然和人工形成的,是为了便于农事的灌溉和运载。这纵横的河汊,虽然阻碍了眼前的交通,却安乐其中,完整地保留了这一方传统的古代建筑。又走到了一条河道边,有一伙人正在忙着修理抽水机,我想绕到远处过河。看我走远了,忽然有人喊道:喂,不通。当我经过他们身边的那条拦水坝时,他们却安然无事似的,低着头,继续摆弄着地面上的抽水机。
到了公路边,等上一会,汽车就来了。我知道从这到周庄并没多远,上车后,那买票的,竟多出平常好几倍的价,或许,这就是在景区乘车的规矩。
周庄到了,一下车,便踏上了如沵迤平原般的大马路。身边的周庄宾馆里,传来了歌曲:狼奔,郎流…… 不是说到周庄需乘嘟嘟船吗?如今,这马路的两旁,都新僻有河道,并有石栏和拱桥。可面对着这百米宽的红毛泥大马路,就如枝在林,如雨入湖了。遥望这马路的尽头,那横亘着的,也像是新贵的大牌坊。在南方的更远处,似有“古塔”身影闪现,那便是梦中的周庄了。
周庄的几条老街,只需几分钟,都可走到头。街两旁的店铺,正忙着上门板,看已景落西轩,就在靠近南湖的深巷里,找到了一家客舍。踏上了逼仄的木楼梯,看那走道旁的几个房间,陈设都极简陋。最后,就在临巷眺湖的一壁房间住了下来,又从别的房间里抱来一台电视。发现这桌上极不洁净,就随手用壶中的开水冲了一下。后来被那位大妈,这店中唯一能见到的人发现后,一下子咆哮起来了,过了久,还刺刺不休。
窗外,夜静了,秋风袭面。石蕴玉山辉,水含珠川媚。莼鲈之思,楚舵吴樯的张翰,曾在家乡的南湖垂纶。深巷里弄,也走出了朱须激发,奋若风云的叶楚苍。
那天晚上,看到的中央六套的一部《黑白人间》电影,韩善续将这部故事片,演绎得回肠荡气。到第二天早上我离开时,这店中也没有看到第二个客人。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于泰娘桥。 一眼望去,河道的街边,旗幌飘拂,锅灶上正煨着万三蹄。周庄的民宅,首屈豪富沈万三的沈厅。 骑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 横越在河道上的富安桥,四角是楼,下面是桥,联络着两岸人家。南面的不远处,就是古道热肠,像是在把手而谈的,就是那著名的双桥了。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迷楼,因店中有筝娘,柳亚子等一批文客,常盘桓于此为文赋诗,而得名。相距不远,便是三毛茶楼。凭窗临河,啜茗遐思。想那时,油菜花灿黄,三毛踏在周庄的青石板小道上,禁不住地一次次流泪。茶楼下的贞丰古桥,像是电影《绝境逢生》中,老万挑着鱼经过于此,也说不准。那雨雪中的河岸,欹斜牵着铁链的石柱,就在许多影视剧和画册中经常见到。
双桥东侧,有户人家,这里已是镇外,门前一片菜园子的周边,都是水塘稻田。他家的前后,新起了二幢水泥玻璃的二层楼房,前面开客店,后面自家住。站在水泥院中,说起话来,都嗡嗡地回响。他说曾是教师,现在退休了,儿子在外读书。我问起他,这镇上人平时做什么时,他说做点生意了。就是不提稼穑灌园之事。
从周庄到昆山,一路所看到的,是工厂小区,这里的农村,过着的是城市的生活。有许多名牌电脑手机等家电商品,在这里组装下线;还给些知名品牌的汽车生产零配件。昆山是座新兴的城市,市容整洁,马路都隔有一道道绿化带。昆山走的是一条适情,平稳,高效节能的发展道路。而那些崛起的新贵,一切都是求大,自矜夸炫。昆山的成功经验,已被国内的一些城市借鉴。说到节能,很久前,就有报到说,有人发明了一种衣服,能在灯光下,变换你各种喜欢的颜色。实在是不想穿了,就扔给狗吃。像这种衣服,五味杂陈,又夹杂些汗腻,那狗果真吃的话,那定是饿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