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

学医，是上帝不小心和我开的一个玩笑。记得第一堂解剖课上，老师领我们走进标本室，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着的人体器官标本，静静地在里面蜷缩着，看后令人毛骨悚然！

同学们围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用福尔马林浸泡着的尸体。老师拿着血管钳夹起上面的肌肉，给大家讲解着。肌肉呈现红褐色，肌纤维像是一根根麻丝。刺鼻的福尔马林呛得我们不由得捏起了鼻子。我的喉咙一阵发痒，然后“哇哇”大吐起来。

接下来的病理解剖课上，老师让我们四人一组，每组分给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让我们把兔子解剖了，寻找脑神经。我听了老师的话后，吓得两腿瑟瑟发抖。我悄悄瞄一眼被同学抓在手里的兔子，见它两腿使劲乱蹬着，眼珠骨碌骨碌乱转，惊慌失措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都这个时候了，兔子你还胡思乱想什么呢？乖乖等着被宰杀吧。”我心想。

终于熬过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午餐时，红烧茄子里的肉块，红褐色，丝丝缕缕的肌纤维。像极了标本室里的尸体。我扔掉饭盒，跑到水池边“哇哇”大吐起来。同学们纷纷跑过来关切的问：“怎么啦？怎么啦？”我眼里含着泪，拿起饭盒跑回了寝室。“这样的日子往后可怎么过呀？”我边跑边想。躺在床上，脑海里满是兔子无辜的眼神，粉红的兔肉，剥离出来的兔子的神经被同学用镊子挑着，拿给我看。躺在桌上的人体标本，红褐色的肌肉，在日光灯下泛着污黑的光泽。这些，老是在我脑海里反复上演。以至于后来我因此无法咽下任何东西，喝口水都要吐出来。

半夜，我开始发烧。迷迷糊糊中，我看见同桌拿着一块砖头，一下把兔子砸昏，然后，用剪刀刺破兔子血管，我捂住眼睛尖叫：啊……啊……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坐起，满身都是汗，再也无法入睡。天亮后，同学们都去上课了。我独自留在寝室，无助地瞪着天花板。这时，门“吱扭”一声开了，班主任张老师走了进来。他是一名男老师，40岁左右，称得上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看起来也还算是儒雅稳重，具有绅士风度。班里每个女生都喜欢他——偷偷地。

老师走进我的床头，伸出温凉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额头，又放在自己额头试了试，满眼含着关切：“嗯，退烧了。”然后在旁边的床铺坐下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告诉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吃惊地看着老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和老师说实话，你们这个年龄，我不能不多想一层，我要对你们负责任，不然的话，没法和你们的父母交代！”老师的话让我如堕入云雾里。

老师走后，我在寝室里回忆着那些话。朦胧中觉得老师好像要表达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后来，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醒来时，班主任坐在床边，正看着我。我当时吓了一跳，很快坐起来，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

“不用整理了，挺好的，像个病西施。来！躺好。”老师伸出手托着我的头扶我躺下。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再躺一会跟老师回家去，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鸡丝面吃。”老师对我说。我涨红着脸说：“不用了，李小涵说给我买饭了。”“来，起来，跟老师走。”老师把我拉了起来。临出门时说：“你师母和你妹妹中午都不回来。”说完，径直走了。

我双腿无力地向前迈动着，跟在老师后面慢慢走出校园。老师的家在离学校不远的教工宿舍里，是平房，厨房在对面，是临时搭建的一个简易的小房子。老师安顿我在沙发上坐好，帮我倒了水，然后就系上围裙忙活起来。我悄悄跟过去，掀开门帘进了厨房。看着老师：只见他麻利地捅开煤炭炉子，墩上锅，加满水，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根鸡腿，剔除骨头，把肌肉先切成丝，然后再切成豆粒般的肉粒儿。老师刀法娴熟，每一次的起起落落都好似是犀利的提问。西红柿羞涩地鲜红着；菠菜高调地葱绿着；姜片沉稳地泛着暗黄的色泽；葱花儿像是居家系着围裙正在“洗手作羹汤”的小女人。鲜明的色彩对照让我的心情顿时愉悦起来。老师家的砧板敦厚，有问必答，每一片切好的菜蔬都好像是从容不迫的答案。

老师切好菜，打开液化气灶，墩上炒锅，放油、葱丝、姜丝，再加入肉粒，翻炒。叮叮当当，勺子不断碰撞锅沿儿，一声声都是老师生活品味儿的见证；一声声都是日子吟唱的梵音。肉粒“刺啦刺啦”在锅底冒着鲜亮的黄油，香味儿顿时在小屋里弥漫开来。老师在炒锅里加了两碗水，水开后，依次把西红柿、木耳、菠菜加入。最后，浇上鸡蛋花儿。五颜六色的卤汤在锅里沸腾着，像是诉说着日子的美好。我看呆了，突然想起佛家的一句话：“一粥一饭，都有无穷滋味，无论你身在何处。”

大锅里的水上下翻滚着，老师抓起一把面看着我：“这些够吗？”我嘻嘻笑着，使劲点头，“老师，您实在是生活的太细致了。”老师不置可否，“唉！没办法啊，老师命苦，摊上个母老虎。”我听后，觉得老师真是不容易，能这样细心料理一家人吃喝拉撒的男人，算得上是好男人了！怪不得听同学说每次到老师家里来，都见师母在嗑瓜子，老师忙活着做饭。原来果真如此！难怪老师在厨房操作起来这么娴熟轻巧，水平还挺高。想到这儿，我捂着嘴笑了。

“想什么呢？吃面喽！”老师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的盛起面来。他先把我的饭盒放在桌上，盛了面后，在上面浇了两勺卤汤。饭盒里顿时光鲜起来，木耳黑，菠菜绿，鸡蛋黄，面儿白，团团热气扭着细腰在厨房里氤氲……飘散……我端起饭盒进了客厅，拿起筷子，刚要吃面。突然，门帘儿一挑，同桌李小涵走进来了，二话不说，一手端面，一手拉起我就气呼呼地往外走。

走至半道，我生气地挣脱她的手，“你怎么回事啊！这样做多不礼貌啊！老师好心好意地给我做面吃，你这是干嘛啊！”我停下来，数落着李小涵。李小涵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瞪着我，真是莫名其妙。“他……有一天晚上，孟馨从实验室哭着跑出来，被我看见了。随后，班主任鬼鬼祟祟走出来……声张出去，对谁都不好……老师还在背后说。你一直吐，是怀疑你……怀疑你……”李小涵结结巴巴地说。

“怀疑我什么？说……说啊……不要把我逼急了，好不好？”我攥着拳头，气的浑身发抖。“老师怀疑你……怀孕了……”仿佛晴天一个霹雳，我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然后，回转身，夺过李小涵手里的饭盒，一下扔进了路旁的垃圾堆里，一缕热气顺着垃圾桶袅袅升起，一会儿就被丝溜溜的西北风刮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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