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棵梓树
聪德是我儿时的玩伴,他家与我家是隔户的邻居。聪德比我年纪大,因为他不但比我长得高,而且上小学的时候,总比我高两个年级。顾名思义,他比我聪明,比如每天早晨他到我家屋墙外拍几个巴掌,叫几声我的野名“鼎罐,鼎罐”,我倏地就从床上溜到屋外去了;又比如,他告诉我鼻屎很好吃的,我毫不犹豫就从鼻孔里挖出一大团塞进嘴里咀嚼起来,我高兴地报告他,硬鼻屎咬起来还蹦脆的。
那是一个冬天还是春天的某日,我那时不甚关心。反正是下过雨之后,村后面的一垄土里,泥巴还是湿漉漉的。聪德告诉我,大队部饲养场那土里有很多梓树苗,我们偷去。
饲养场在村子南端的凹形地里,是几幢土砖瓦房,西面是茶山,其余三面都是旱土,隔一条江和一大垄水田,就是大队部的房子了。听大人说,饲养场那里面有鬼,因此我轻易不敢去的。
那天我们两个人似乎不太怕鬼,一路上也没遇到人。我从没见过这么多梓树苗,几块土里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光光的小树枝,就像我们平日里在茶山上捡拾的干柴。我们冲进土里,用力拔出一棵棵梓树苗木,犹如两头肆意践踏庄稼的牛犊,眼里只有兴奋和喜悦。
突然,大队部那屋边上有人在大喊。聪德警觉地停止了拔树,站在土中央张望,我也跟着莫名其妙地张望,只见那个大喊大叫的人竟然对着我们跑过来了,好像是我们村里的大队干部孝余。聪德捡起梓树苗撒腿就没命地跑了,我也跟着奔跑起来,心里似乎充满了恐惧。
“聪德,梓树掉了。”我在后面一根接一根捡起聪德落下的梓树苗子,一面跟着他往村里猛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终于冲进村子里了,我们在村旁的茅厕边上停了下来喘气,我发现聪德手里一根梓树苗子也没有了。我把梓树苗给他,他也不要。片刻,他好像依然很惊吓,像有鬼在打他似地,又飞快跑了起来。我也惊吓起来,又跟着猛跑,手里紧紧握着那些梓树苗。
经过我老庚孝美家的时候,我看见他恰好在大门口里,我猛然放慢脚步,把树苗往他手里一塞,说声“给你”,没等他回过神来,我就跑回家躲起来了。
过了没多久,我居住的老宅子大厅屋里就人声鼎沸,闹哄哄的,是孝余领着大队干部一干人来了,手里还拿着梓树苗子,而且孝美哭着也被他母亲牵了来。我被母亲几巴掌打得晕头转向,但死活不承认那树苗是我给孝美的。
结局是我家被罚了十块钱,拿到了十棵梓树苗子。第二天,我父亲把这十棵梓树栽到了村前我家的油茶山上。
而从此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一直不敢从孝美家门口路过,也不敢跟他讲话,碰见他家里人,也要远远地绕道走开。
十棵梓树一年年长大,婷婷地高出了油茶林,树干笔立,枝叶如盖,尤其是到深秋,远远望去,仿佛十面火红的旗帜。
当这些梓树长得碗口粗的时候,村里有人打起了主意,相继被盗伐殆尽。而我心里萦绕的那份对孝美老庚的歉意,却至今也未向他表达。
下次回老家,我一定要当面对孝美说声对不起,为了那十棵梓树。
2013年10月28日子夜,写于余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