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公鸡---广州印象之一一百二十一
青仔是有名的瞌睡虫,节假日,他会从头天晚上睡到又一个天黑。然后上街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回到厂后的那栋简易楼房里,又和其他人一道严格履行正常的八小时睡眠的使命。很多次上班他都是最后一秒打卡,很少次当然是在最后一秒之后了。由于嗜睡的积习难改,其他方面就要做出牺牲,比如说全勤奖。上了一年多班,只有一次得过,那还是春节期间打卡机出了问题,又只有十多个工作日,老板善心大发,只要没有提前请假回家,节后推迟上班的,都给。
刘厂长有次在食堂里喊住他,问他为什么不能遵守劳动纪律。早起床五分钟真有那么难吗?
青仔咽下一满口饭,苦着脸说,您当我愿意呀?我们厂的全勤奖订的比谁都高,三百元,够我在食堂吃一个月了。就是早上爬不起来,寝室里有同事还好,他们头天到朋友家过夜了,或者不是一个班次了,第二天我铁定迟到。
刘厂长不在宿舍里住,是他的徒弟谢总照顾他,在外面租的房。比职工宿舍安静一些,年纪大了的人怕闹,但他年轻时也没有这样贪睡,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不禁好笑的问,你在家读书时经常迟到,不是天天站墙角?
青仔扒完了饭,惬意地舔舔嘴角,眼睛笑得只有一条缝了。您老缺少见识,我家的大公鸡比周扒皮的大公鸡还要雄壮。每早三次打鸣,不管我是在见周公,还是在吃山珍海味,都会一激灵起来。从读村小起到离家不远的都匀市上技校学机床操作,我还真没有迟到过几次。
大公鸡很漂亮吧?如果能来作伴就好了。刘厂长饶有兴趣地说道。(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小到大,大公鸡都换了几代了,不过现在的那只大红袍已经养了三年。从鸡冠到鸡尾通体红艳艳的,像火球一样耀眼。每天一大群鸡在塘边草丛里觅食的时候,它总是站在土坎上,伸长脖子摆着脑袋观察四周。那年来广州前,我就看见它与邻居的芦花鸡斗得死去活来。最后,大红袍五爪发力张翅跃空,凶猛向前一啄,把芦花鸡的冠子撕下来一大半。芦花鸡趴在地上表示臣服,它才绅士似的怜悯地打量了对手一眼,然后得意的走进母鸡群叫唤了三声。好像在说,我的领地只有我能欺负你们,别人来欺负,没门。
刘厂长用筷子指着青仔的额头,笑得喘不过气来。你知道大红袍说些什么?
青仔不服气的说,当然知道。大红袍从来不欺负自家的母鸡,每次踩水都是跑到邻家。我家的蛋都是寡蛋,孵不出鸡娃来。我老爸说,等我下次回去就把它宰了。我不同意,它还斗獾子、野猫。有了它,小鸡娃也少丢几只。
饭后开工的电铃响了,两人一道走进车间。青仔走到18号刨床前站住了,声色很不友好地说,顾仔,你再欺负阿秀,担心我砸烂你的狗头。
顾仔带着一副眼镜,一双小眼在镜片后怯怯的闪烁着。青哥,你搞哪样,虽然阿秀是你的邻居,但和你没有关系。我们俩是在恋爱,你管得太宽了。
青仔脖子一昂,像斗鸡一样充满杀气。她是我的妹子,我可以欺负,你来鼓人(都匀话,欺负人)不行。你们谈恋爱我管不着,你把她三天两头弄得哭哭啼啼的,我就要管。丢下一句狠话,青仔沉沉的走向自己的铣床。顾仔青仔和阿秀,还有小海,都是刘厂长前年去贵州招来的。阿秀是苗家女,在检验车间上班。其他三个都是汉家男儿。一朵盛开的苗山花儿,围绕着一群大献殷勤的蜂儿,不知道最终花落谁家。刘厂长望着青仔的背影,油然升起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如果他不是那么吊儿郎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故事肯定重演。
时间在缓慢而又不停歇的移动,苦也好累也好,它还是走进了五一节。虽然近年取消了五一长假,但春节安排值班没有回家的青仔,还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周的休假,大清八早,风尘仆仆赶回九溪归一的剑江河畔。
一周后,被山涧林海洗涤得焕然一新的青仔,披着灿烂的晚霞回到机械厂。第二天上午,刘厂长在车间巡视时,发现正在聚精会神开动铣床的青仔,笑着问了一声,来了?今天没有迟到吧?
青仔头也没抬,不会迟到了,我把大红袍捉来了,每天为我啼鸣报晓。
宿舍里不准许喂鸡喂鸭。你可不要违反厂规厂纪。刘厂长不禁为这个小刺头犯难。
青仔加工好一个件,取下来了,才擦了一把汗,笑笑说,老厂长,您老放心,我只是把大红袍的声音捉来了。
老厂长疑惑的自言自语,声音怎么捉来?想也想不明白。摇摇头,干脆不想了。他嘱咐道,下半夜有一批台钻进厂,我要车间主任说一下,就安排你们几人下货,赚几个零花钱,怎么样?
要得。就我、顾仔、小海,再喊两三人。几点车到?
大概两点半,到了我通知你。
这批台钻很重要,是为泰国的加工大单准备的,刘厂长生怕出一点问题,圆钟之后,就独自守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了。两点一刻,司机的电话打进来了,已经过了白云山,十分钟就能进厂。刘厂长锁好办公室,向宿舍方向走去。在厂区昏暗的路上,刚想按下手机号码叫醒青仔。就听得半夜里一声嘹亮的鸡啼,把都市这一角落的宁静敲碎了。机械厂后面一排简易工房里,稀疏的亮起了几盏灯,雪亮的灯光跑出窗户,把夜空划成了几块几何图案,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依然只有远处的路灯送来的一点昏黄。
不一会儿,房间的灯光陆续熄灭了,几个人影走出门来,大门的电子声吱呀响起,把夜霾重新关进室内,让甜睡的人们继续做着好梦。这几人走近了,刘厂长刚想打个招呼,又是一阵高亢的鸡鸣响起了。青仔兴奋地嚷道,这是我的大红袍,它要叫三遍。在我的手机里,它变勤快了,每隔五分钟叫一遍,不管天色还有好久放亮。周扒皮的鸡都没有这样忠诚,它糊弄高玉宝的时候,还要周扒皮先引它叫。
戴眼镜的顾仔不屑的说,高玉宝告诉他的孙子,半夜鸡叫是编造的。你这个东西倒真搞得我们两夜没睡好觉。
我不是把时间没有调好吗?小小故障,值得老挂在嘴上。对了,我昨天没来得及找你算账。我听别的同事说,你这几天又把阿秀气哭了。龟儿子,不打不记色。
顾仔赶忙躲在刘厂长后面,饶是如此,青仔还是冲上去,抓着他的领口,狠狠地扇了两巴掌。打完之后,不顾发愣的顾仔,头朝天,得意的高喊了两声啊----像他自己描绘的大红袍一样。
刘厂长故作严肃地说,别闹了,下货去。小心你们的手脚受伤,机械无情;也要小心机械碰坏,手下留情。
这时,第三遍鸡叫响起,青仔故意把手机举得高高的,满载着森林野气的鸡鸣声,从他的手上传向四方,把路灯下一串串闪烁的夜色,震得扭曲变形,像悬着的金银线一样飘来飘去。
喔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