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谣》第二十三章青锋剑断情仇断，自戕魂断赴黄泉
文/柳忆水（千古付笑谈）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一曲后庭花，怎能道尽绵绵愁思，无限离别苦痛？国破家亡，有朝一日，国无国道，君主暴虐专制，民不聊生。吏部尚书连轻鸿自称顺应天命，带领起兵造反，历时三年，最终攻占都城洛阳，建立靖朝，连轻鸿自号靖太祖，追封已死的连若煜为江南公主，散落在民间的连无尘为皇太子。前朝孤臣何宇密谋反抗靖朝，并拉拢到了此时已经是武林楚翘的当年的岱朝皇太子冯月明。无奈冯月明无心名利，对国仇家恨也不甚放在心上，一心钻研琴、剑二道，最后此事因为力量过于悬殊，不了了之。
连轻鸿大怒之下，也因为当年的连若煜之事，举国通缉自己，自己只能隐姓埋名，混迹民间，或是隐居于名山大川之中，他曾经以为，自己就要这般孤独终老，可以想到师傅的遗愿，却又不得不踏上了一条不归的复仇之路。
因爱生恨！尽管如此长的时间，可他依旧无法理解，为何冯月明会不去光复岱朝。他哪里又知道，冯月明和赵无尘这一对兄弟纠缠不清的往事？他只认为，冯月明贪生怕死，而师傅水萧的遗愿只有一条，那就是灭掉所有的靖朝皇族！多年来，自己一直针对着冯月明，尤其是在加入了侠义盟后，自己居然变本加厉，凝碧楼主沈欺霜，渊海阁主江渊，北崃三绝赵无尘都与冯月明有着过硬的交情，他索性四个人一起收拾。不论外人如何评价自己，说自己气量狭小也好，说自己野心勃勃也罢，自己居然都无所谓。可是，现在想来，自己当初又是多么可笑！一个错误的念头，带着自己走过了十年的复仇之路！
后来，他也曾听过不少人讲冯月明的好，那样一个替天行道、行侠仗义的侠客，还有赵无尘，游戏风尘，孤高桀骜，江渊背负着无限的仇恨，而沈欺霜，从小便尝遍了世间之苦楚，自己居然将他们看成是仇敌，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这十年，他都在复仇中度过。因爱生恨，一念之差，几乎毁了他的一生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斯人已逝，来者可追，为何独独要在一段伤怀之事上纠结不放？带着仇恨的枷锁过一生，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国破家亡，国仇家恨，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此等长恨，莫不是要背负着过一辈子？苦海滔滔，何日才是尽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钱苍山心结得解，不由得长叹一声，手捂住脸，低低地压抑着的哭声，缓缓传了出来，还只剩下最后一个皇族没有杀，那就是面前的冯炎秋。莫说自己与他最多打成平手，就算能够胜了他，就算杀了他，也不过只是平添一段仇恨罢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此的仇恨代代相传，有朝一日，钱笑语也要像自己这样背着仇恨过一辈子，难道这是自己希望看到的？无奈自己造孽太多，已是无法逃避，只能以死相谢。
冯炎秋恍若一尊雕像，星目剑眉，清高孤傲，英姿勃发，他低低一叹，收地了青锋剑。青锋剑歌，人剑合一，心若止水，则天下无敌！这就是青锋剑式第八式的真正含义？
钱苍山忽然抑制住了哭声，低声说道：“冯炎秋，你杀了我吧！”他眸中满是浓浓的痛楚和懊悔之色，让人不忍卒读。
“不行！”钱笑语闻言骇然，跑到前面来，一笔击中冯炎秋正对着父亲胸口的青锋剑，冯炎秋手微微一晃，趁着这片刻，他一把推开青锋剑，苦笑道：“冯炎秋，别杀我父亲，要杀你便杀我好了。”他的神情中有一抹毅然决然。
冯炎秋不由得长叹一声，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钱笑语，让开好么？”第一次，从他的眸子里露出了一抹疲倦，浓浓的抹不去。
钱笑语摇头不语，那意思已经很明确，如果你想要杀我父亲，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一边是父亲，既然左右为难，倒不如死在冯炎秋手上，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冯炎秋冷冷一笑，目光中的温暖渐渐消散，目光凌厉看着钱笑语后面的钱苍山，声音冰冷的不带一丝波动：“你可知道，他杀了我的父亲？”
“杀你父亲的人不是钱苍山。”沈欺霜秀眉一撇，声音一顿，十分沉痛，缓缓道：“杀你父亲的，是赵无尘。”她的神色极为平淡，一抹无法掩饰的沉痛埋藏在眼底，以致于声音都微微发颤。
“你说什么！”冯炎秋瞳孔微不可察的一闪，露出了毫无掩饰的杀气，紧盯着沈欺霜，“赵无尘，真的杀了我父亲？”他的声音极为冰寒，说是堪比万年玄冰也丝毫不为过。
沈欺霜唯有苦笑不答，移开目光，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素衣飘飞中，长发飞舞，恍若一尊亘古以来就存在着的雕像，一直不变，凄美而又凄凉。
冯炎秋只感觉心中有什么在轰然倒塌，他难以置信的摇摇头，一阵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弹琴、写字、练武……十九年的恩情啊，难道无尘对我的每一点都是假的吗？真的只是为了弥补他对父亲的愧疚？难道，他真的是杀害父亲的人？
朱隐霄、任苍芒的话，南宫流光的信，还有现在，沈楼主的话……其实，真相早就摆在自己面前，只不过自己一直不肯相信罢了！呵，自己是多么傻，又是多么可笑！赵无尘，你真是个伪君子，我居然…还一直蒙在鼓里，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你，我算什么武学奇才，我就是个傻瓜！
冯炎秋豁然放下手中的长剑，只感觉到心中一片茫然。我该相信无尘的……不，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你已经被欺骗了十九年，还要让他继续欺骗下去吗？不，不，不！
冯炎秋凄然一笑，一身青衣随风飘荡，清冷如霜，更胜以往，他再也克制不住，手握着青锋剑，身影如风，向着远处跑去，很快便只能看见一个青色的小点。
“啊！爹，你干什么！”钱笑语一直凝望着冯炎秋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间隐隐有些震动。他回头看看钱苍山，却看见他胸口处插着一把短剑，不由得大吃一惊。赶忙扶住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爹，你一定得撑住，我去找薛烛来，他是天下第一神医，一定能救得了你的！”其实他心中也没底，能不能找到薛烛还是个未知数，但是，只要父亲心中有生念，就一定能支下去的！他哪里会想到，钱苍山心结解开以后，觉得人世中了无牵挂，便可自刎而死，亦算是不辜负当年的冯月明，连若煜和王姝妃了。
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钱苍山轻咳一声，无数的鲜血从胸口伤口处流了出来，因为失血过多，清古的脸庞略显苍白。他喃喃自语，又似对钱笑语说，气若游丝，一字一叹：“不用了……我钱苍山罪孽太多，本为不祥之身，我对不起冯月明父子，对不起沈楼主，对不起江渊，对不起姝儿，对不起若煜，对不起全家，对不起师傅，更对不起你……世间的一切罪恶，都改由我来承担，一起冤孽，都由我而起，我命该绝，但是……你……绝不能像我一样背着仇恨过一生，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的父亲，姓任……”钱苍山大张嘴巴，双目圆瞪，仿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没有了力气，缓缓闭上眸子，溘然长逝。
众人相对无言，唯有钱笑语抱着父亲的尸首哭得如同泪人，钱笑语低沉的哭声默默然传出很远，血泪长流。沈欺霜看着钱苍山的尸首，再想想他临终前说过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恨不起来，其实，所有人都没有错，错的，只是这冥冥中的天意罢了。
她能够理解，赵无尘为了父亲，不得不含泪杀了自己的好兄弟冯月明，然后去救冯炎秋，也能理解，江渊为了师傅，与平生大敌南宫悲同归于尽，更能理解，钱苍山为了生命中所有他欠过的人，而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比起死在冯炎秋或是连轻鸿的剑下，或许，自尽而亡，去陪所有他欠过的人共赴黄泉，才是他最好的归途吧！
回想起钱苍山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沈欺霜忽然全身一震，再看看钱笑语那熟悉的面容，渐渐定格成了那张面庞，她只觉得一阵不可思议涌上心头：“难道，他的父亲，竟然就是曾经死于冯炎秋之手的任羽剑？”若真是这样，想必，钱笑语也会像钱苍山一样，背负着复仇的痛苦度过一生，最终就像冯月明和赵无尘，陷入了两难的选择。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快乐的过一生，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相告？
而此时，冯炎秋却在疯狂地奔跑，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如果可以，他宁愿就这样一直奔跑下去，直到全身无力，迎接死亡。无限的迷茫涌上心头，赵无尘，为何，你要杀我父亲，你们两不是好兄弟吗？又为何，你还要做我的师傅？难道，这仅仅是为了弥补你对父亲的愧疚吗？难道，你一直都在欺骗我？
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了什么地方，冯炎秋只感觉到体力渐渐不止，他并没有去运转内力，只是想这样不停地跑下去，直到达到能够承受的极限。他身心俱疲，第一次产生了厌世之感，只想就这样躺下去，闭上眼睛，永远不再醒来。世界之中，有何可眷恋？天下之大，何处是归途？即便是父亲，曾经的江南第一侠，最终却死在了生平至交的手中。而莫翎羽，他所要保护的族人却是他的敌人……国仇家恨，好似大梦一场，梦醒了，什么都不剩下。浊世滔滔，红尘千尺，轮回万丈，天道无情，众生中又有谁能够明白？即使是九天上的神魔，同样也在不断交织着、演绎着无数爱恨情仇又轮回的传说吧！
可叹，这冥冥中的天意啊！你到底是何物，又是何方神圣，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掌管人间的生死轮回！我命由我不由天，天命本该我来定，你有什么资格，去决定众生的命运！
跑着跑着，任由思绪天马行空，冯炎秋忽然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以剑支地，跪在地上，“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可叹，这个少年，与同龄人相比，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爱恨情仇和离别之痛，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少年！前朝遗留下来的唯一皇室血脉又怎么样，意志坚定又怎么样，有谁，能胜得过天命？
冯炎秋情不自禁地用剑在地上书写着，字迹飞舞，笔走龙蛇，颇有几分力度，硬生生的在石头上凿出，令人心惊。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随着写字速度地越来越慢，最终的四个大字尤为瞩目，入石约有一寸深，触目惊心，原来是“青锋剑断”四个大字。
青锋剑是战国时期的铸剑大师欧冶子以身铸剑而成，欧冶子一生铸了六把剑，即问情，天伐，末血，鱼肠，泪痕，青锋。他铸成一剑，便断一剑，故而前五把剑都是残缺之剑，只有最后的青锋是完整的。天伐剑赠与当时的天伐族长张若虚，问情剑赠与当时的情皇何其寒，末血剑被薛烛的曾祖父薛尘所得，逍遥剑是冰川派的镇教之宝，后来被朱家家主朱子柳所得，只有泪痕与青锋二剑，几经人手，几易其主。泪痕因为剑铸成后，剑身上有一道青痕，恍若剑的眼泪，所以称之为泪痕。而青锋剑则是欧冶子受佛门大师青玄和尚所托，父女二人以身铸剑而成，因为佛门中有“青锋剑利劈开恨锁情枷”之说，此剑为世间至尊，所以取名青锋。欧冶子逝世之前曾留下一句，泪痕剑主必然会死于青锋剑主之手，而问情剑与逍遥剑则是鸳鸯双剑。从战国至今的两百多年间，关于六把剑的传闻越来越多，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然而，六种剑的剑法中，以青锋剑和末血剑最难练，末血剑稍不注意便会反噬自身，薛尘因此而创出了令后人胆战心惊的魔教至尊功法，末法血劫。而青锋剑法能够练的人自身必须是阴阳之体，即内力必须具备阴阳两种属性，且能够相互共存，不相生相克。
阴阳之体亘古以来闻所未闻，更别提出现了，后人曾经想要强行连青锋剑法的，也都因为内力相悖，走火入魔而死。
冯炎秋的父亲冯月明，天纵奇才，虽然不是什么阴阳之体，但却利用五行相生相克之原则，创出了碧海凌川心法，阴阳共存，但即便是如此，也仅仅练到了第七式，却足以独步江湖。青锋剑法的后三式，并没有详细记载，而是要自己去明悟，随着自身体格而变化，不拘一格。
断剑断情，天道无情，人道友情，以无情对有情，焉能不胜？原来，这就是青锋剑式的最后一式，青锋剑断。冯炎秋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