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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哥

2013-06-26 13:30 作者:基因清除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张哥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他长得凸头凹脑,说话怪腔怪调,特有个性,是那种看一眼就很难忘记的人。他举止斯文,即使最困顿的时期,仍不失风度。拉得一手好二胡。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所以我至今记得他。

有一年暑假,我跟着三哥到一个养路的道班找副业,挣学费。那时三哥因为男女作风问题被开除公职,家里呆不住,像个流浪汉一样,到处游窜着找副业,求生活。听三哥说,张哥是一个公社的社长,犯了错误,受了处分,也弄丢了饭碗,这次也是出门找副业的。他们二人可谓是天涯沦落,同病相怜。我们便同行。

走了很远的路,天要黑的时候,我们才赶到小城。要到那个找副业的道班,还要走不短的路,我们便在张哥家过。后来才知道,其实,那也不是张哥的家,是张哥小舅子的。张哥领我们进去,他小舅子出来打了个招呼,不冷不热的。那屋子光线很暗,沿着仄仄的老式木楼梯爬上去,每上一步,楼梯都要“吱吱”地发出夸张的呻吟。张哥把我们殷勤地引到一间临河的小屋子安顿下来。三哥让我留下,说要出去会个朋友,叮嘱我别乱跑,然后就出去了。

入夜了,忽然下起了。雨点撒泼似的在瓦片上胡闹着,不时一头撞在狭小的玻璃窗上,“啪”的一声,留下一道印痕。一会儿,玻璃窗就像一张泪水淋漓的肮脏的脸。屋子里更暗了,张哥拉亮灯。那灯不怎么亮,像瞌睡人的眼。没什么事做,张哥便拿出一把二胡,调好弦,闭着眼睛,咿咿呀呀的拉起来。二胡这玩意我见过,隔壁的二哥曾经做过一个。弦子用的是马尾毛,竹筒上绷的是蛇皮。二哥拉的二胡,像他晚上睡熟后滋滋的磨牙,像锯木头,难听死了。老实说,我还没听过张哥拉的这样美的二胡曲,声音是那般的哀怨,那般的凄凉。只有在女子出嫁时,远嫁他乡的女子拜别父母哥嫂,哀哀地哭诉着要年迈的娘保重,嘱托哥艘照顾好老人,一咏三叹,欲语还休,才有这般动人;只有在送葬时,鞭炮震天的响,锣鼓没命地敲,扶着黝黑棺木的亲人,悲痛欲绝,号啕痛哭,才有这般的惊心。想着我离开爹娘,要到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挣钱,前途未卜,心里突然感到难受,十分凄惶,悲从中来,忍不住潸然泪下。忽然,张哥的小舅子怒冲冲地闯进来,冲着张哥吼道:“你烦不烦,要拉在你自己家里去拉!”张哥一惊,手一抖,“砰”的一声,弦断了,二胡声戛然而止。张哥像触电一样,楞在了那里。他垂着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看极了。半晌,张哥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掏出手绢,默默地轻轻地擦拭着二胡。他吃力地站起来,似乎承受不了二胡的重量,脚步有些踉跄,走了出去。我有些不知所措,很尴尬。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三哥便向张哥告辞,往道班里去。张哥要去另一个地方。我问起张哥的事,三哥兴致不高,说得含含糊糊,但我还是大致弄了个明白。原来,张哥是个颇有才气的人,吹拉弹唱,样样都行。也有能力。他看上了一个下乡的女知青,拼命地追求。这个女知青有个恋人,是一个领导的公子,定了婚的。后来,这女知青经不住他死缠烂打,终于被感动了,就嫁给了他。两口子都喜欢音乐,一唱一和,日子虽然苦点,但恩恩爱,不久就有了孩子。可是,张哥却因为这事得罪了领导,这领导便记恨在心,恰好冤不逢神,张哥住的那个队搞瞒产私分,被这领导知道了,就挟嫌报复,把张哥给撤职查办了。那知青,张哥现在的妻子,也被死死的卡在了乡下,回不了城。女方家里人,都认为是张哥害了她,把一腔怨气就全撒在张哥身上。末了,三哥怅怅地嘟哝了一句“红颜祸水”,我不懂。问他,他只是狠狠地抽着闷烟,无情无绪,再也懒得说话。

再见到张哥,是我在小城读高中的时候。那时,张哥恢复了公职,调到离城不远的一个乡镇工作,妻子也找了一分事做,但还是住在他小舅子家。见到我,他已不认识了。我说起那年去道班找副业的事,他才回忆起来。他邀我进屋坐,因为还要赶着到学校上课,我委婉地谢绝了。他穿着体面,满面红光,说话虽然还是怪腔怪调,但依然透着亲切。知道我在县城读高中,他由衷地高兴,要我有什么困难就找他。他问起三哥,我只知道三哥也恢复了公职,其他情况我了解不多,他也就没有深问。之后,我再也没有见着他。(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次,和三哥闲聊,说起张哥。三哥说他很不幸。改革开放后,城里的一些人挣得到钱了,日子越过越好。他的妻子嫌他挣不了钱,老是赖着脸皮住在她娘家,受冤枉气,就经常和他吵闹。不知怎么的,他妻子竟看上了家门前一个牙医,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后来干脆抛下他和孩子,跟牙医跑了。听了三哥的话,我有些发傻。他俩也算得上患难夫妻了,演绎了那么美的爱情。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却因为钱,老来裹脚,夫妻分道扬镳。所谓的爱情,无论怎样诗意,怎样浪漫,怎样的风花月,都很难经受时间的考验。现实生活里,爱情往往不敌金钱,不像书中杜撰的那样,多少有些靠不住。张哥给我上了一堂很生动的人生课。

再过了些年,我也跌跌撞撞地挤进小城,开始在小城讨生活,当起了小市民。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才知道钱真的很重要。城市是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而且,城市像一面高悬的神奇的魔镜,不断地把钱残忍地变小、放大,让你很清晰地、很深刻地看到钱触目惊心的美和丑。寄生在城市,就如同高山植物移栽在低山,适应起来并非易事。

当年张哥寄居的地方,还依稀可辨,但早已被一幢幢高楼所挤占。偶尔驻足,便也想起张哥,想起他的二胡,想起二胡弦上萦绕的悲悲切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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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哥的评论 (共 5 条)

  • 雪儿
  • 蛾儿飞翩跹
  • 杨科
  • 小人物
  • 临水轩主人

    临水轩主人你的这篇美文就如同你文中的张哥一样,美玉抛于野,无人问津,是在叹人呢,还是在自叹?这难道都是命运在作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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