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你右眼的光明

五月，夏季的气息已吹拂在耳畔，撩动记忆的芬香，随着盛放的月季，从花蕊深处袅散开去。多年前，我还在上大二，在社团的号召下，到学校附近的一所民工子弟小学义教。

那是一所简陋老旧的小学，青砖墙蒙着厚厚的灰，水泥阳台有很多的破损，教室的木门布满了横竖交错的裂痕。操场是一块很小的土地，边上立着一个已经锈迹斑斑的篮球架。

我负责教授简单的音乐课。只用了一节课，我就完全被班上调皮捣蛋的学生打败了。即便我用尽全身力气讲课、调节秩序，他们依旧自顾自地打闹嬉笑。那段时间，嗓子沙哑、心情糟糕是我的代名词。

终于，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我带了小音箱和复读机去放音乐给他们听，然后站在一边静静地观察。所谓擒贼先擒王，果不其然，很快我便找到了几个顽劣的小子。不出三天，在我糖衣炮弹、恩威并施还有偶尔搬出校长亲临现场的招数下，那几个小子都缴械投降了。只有一个右眼残疾的小男孩依旧处处和我唱反调。

细细观察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他性格孤僻极端，平时除了沉默就是神经质地爆发，没有任何缓和的过渡，一旦爆发就很快和周围的孩子扭打成一团，下手特别狠。班里的学生对他都很排斥，不仅因为他的性格，还因为他那只残疾的右眼。他们通常打不过他，便簇在一起嘲笑他是个半瞎子。每当这种时候，他反倒安静下来，涨红了一张脸，用左眼死死瞪着同学们，鼻翼夸张地一张一合，全身绷直得像一根僵硬的棍子。我能看到他眼眶泛红，但是他从没哭过。我帮他解围，他看向我的眼神却没有感激，只有仇恨。那仇恨让他浑身充满凶戾的气势，小小的身体像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竟让我这个成年人也觉得畏惧。

我向校长了解了他的情况。因为右眼残疾、学习成绩差，他一直被人嘲笑挖苦。父母都是农民工，每天起早贪黑忙赚钱，对他缺乏足够的关爱。学校教学资金和教师资源稀缺，没有能力对他进行心理疏导和行为引导。时间久了，他便成了这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听完校长的话，我心里十分难受。城市的天空下，总有一些角落被阳光遗忘。这群孩子的父母纵然是为了自己的生计前来打工，但这城市的繁华却也是他们用双手和汗水浇筑起来的。城市人在享受现代化舒适生活的同时，却忘了给这群可敬的劳动者送去一份关爱和感恩。他们的孩子在城市夹缝中的校园里生活，懵懂的心灵还来不及长大，就过早地接受了各种无奈的现实的洗礼。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这种伤感而无能为力的状态中。我想和他好好说说话，但是他对我，对所有人都很排斥。

圣诞节前夕，我偶然翻看了班级的花名册，竟然发现了一个秘密。惊喜之余，一个计划在心头悄悄形成。

圣诞节当天，一上课我就点名让他起立。他满不在乎地歪头看着我，我满脸的笑让他眼中有些疑惑。我还没说话，他的眼神却变了，熟悉的仇恨和排斥感从他的左眼凌厉地刺出来。我愣了一下，才发觉校长不知何时站在了班级门口。我并没有邀请校长，她大概是正好巡视到此。我顿时也有些慌了，他一定是认为我故意在校长面前单独批评他！定定神，我问同学们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同学们茫然地摇头。他见我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脸上的表情更加凶狠，瞪着我的左眼几乎要燃烧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在讲台下握紧为他准备好的礼物，又说：“今天是圣诞节哦！”

“圣诞节，我知道！”

“我看到门口小店卖红帽子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没错。但是今天有一件事情比圣诞节还重要！”我看着他说，他已经从震怒中恢复平静，玩世不恭地斜勾着嘴角，完全不在乎教室里的一切。

“今天是XXX的生日！”我在大家疑惑的眼神中宣布。

他愣了愣，茫然地看着我。

我带头唱起生日快乐歌，班里的学生跟着我一起拍手唱歌，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我看到他慢慢红了脸，缓缓垂下头，身子轻轻颤抖，不规矩的站姿调整得异常标准。不一会儿，豆大的泪珠从他眼里坠落到前襟。

成为全班的焦点对他而言只是寻常事，但像此刻一样被羡慕、祝福和友好的目光，被动听的歌声围绕，绝对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

我把礼物交到他手上，叫他坐下，然后开始上课。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抬头看我一眼，只是极其端正地坐着，认真听我讲课。我想，他大概是不好意思了。直到下课，我才和他对视了一眼，他左眼里第一次有了别样的光明，柔和而充满希望。

当我期待着和他再度在课堂上相见的时候，社团忽然通知义教结束，并给我们安排了新的活动。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这成了我义教经历中最大的遗憾。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只希望当年我那个小小的举动能补他右眼的光明，让他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看到生活的美好，努力争取光明的前程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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