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老王》
陈林
晨光微熹时,川兴镇的公交站台已漾起市井的暖意。我总在这时等候107路公交,换乘去往邛海湿地晨练,而老王的身影,便是站台最生动的晨景。他总踩着不紧不慢的外八字步,带着几分逍遥的摇晃,像一株被岁月熏染得愈发从容的芦苇,稳稳扎根在这片烟火气里。
初见时,老王的模样便在我心底烙下奇妙的印记。他稀疏的头发精心染作墨色,整齐地梳向脑后,发油在晨光中泛着润泽的光,发丝间的头皮反倒成了星子般的点缀,透着几分老派绅士的考究。偶尔他会掏出一把乌木梳,从前额发际缓缓梳向脑后,木梳划过头皮的沙沙声里,他眯着眼笑道:"这是最好的保健,头皮通了,脑子才灵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含着笑意,只是下门牙缺了半颗,说话时带着点"关不住风"的俏皮,语调像被阳光晒得微微发颤的琴弦。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他的装束:古式对襟褂子缀着布纽扣,却配一条刚及膝的卡其色短裤,脚下趿拉着塑料凉拖,若遇晴日,还会架上副黑墨镜,帽檐下露出的博士帽穗子随脚步轻晃——这般混搭,像把时光的碎片随性拼贴,却奇异地和谐。
"你好!我姓王,叫我老王就好!"他总从墨镜上方瞥着我,笑声爽朗得能惊飞枝头的麻雀。那口漏风的嗓音裹着暖意,我便也笑着回应:"老王好!"熟悉后才知,这位看上去像刚从市井画卷里走出来的老者,竟是位退休二十余年的老中医。"五十三岁就提前'跑'啦!"他屈着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比划,"工资是不高,但血压血糖血脂,三样都不高!"说罢得意地拍着胸脯,褂子上的布纽扣跟着蹦跳。
我终是忍不住问起他每日雷打不动的进城之旅。"打工呗!"老王咧嘴一笑,露出那半颗门牙,"垃圾房后头上班。"细问才知,三岔口垃圾房后的药房里,他是坐堂中医。"每天半天班,保底三千,看诊还有提成。"他掏出智能手机划着药方照片,"生意好时七八号人候着,不好就喝茶看报,十一点半准时'撤'。"话锋一转又叹:"儿子在水厂当技术员,月薪四五千,年终奖——"他突然压低声音,在我掌心比划两个指头,见我猜二十万,急得直摆手:"是两万多!够我买几年的茶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此刻,107路公交的引擎声由远及近,老王收起手机,整了整博士帽,外八字步晃得更轻快了。晨光落在他染黑的发梢,我忽然觉得,这哪里是七十六岁的老人?分明是位把日子过成散文诗的少年,正踩着不紧不慢的韵脚,走向属于他的下一段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