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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韩和小韩

2018-05-09 23:30 作者:北灵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其实老韩父子俩压根就不认识我,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子,可是这几年我有一个心愿,一直想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

一九七六年正月,年仅十四岁的我进入邻村的茂陵学校上农技班。因为招收的是全公社没被推荐上县办高中的初中毕业生,所以离家远的同学就要住校搭灶开伙吃饭,大队革委会领导就指派椒生生产队的老韩为我们学生灶做饭。

因为开还很冷,初见老韩时他中上个子、皮肤黝黑、头显得略大、额头宽大凸出、额头上的几道皱纹又深又长、眼睛细小深陷。他头戴瓜皮单帽,眼神忧郁、一身脏兮兮的黑色棉衣棉裤。用我当时年少的眼光看他的年龄,就五十出头的样子。老韩话很少,低眉顺眼、很少和别人迎面对视,别人和他说话他总是低着头。后来才得知他是当时身上有污点、戴帽子受管制的四类分子。

现在想起来,老韩做饭还可以,没有什么特别的让学生不能忍受的地方。毕竟那个年代,大家吃的都不是太好。

到了那年天快放忙假时,学校在椒生村对岸的杏林苏家直属库承包到了勤工俭学的活,就是把高处土崖上的土挖下来,用架子车拉到低处把低矮地填高。学校决定让我们农技班的全体学生去做这个工程,铁锨镢头架子车被褥学生自己带,并且没有一分钱的工钱。吃饭学校管还是学生自己带面,这个我记不大清楚了,学校基本不用掏什么成本,工程做完学校只管收款。班主任李万有老师在教室里口气强硬、咄咄逼人的说,如果谁敢不去参加这个勤工俭学工程的话,夏收结束后开学就不用来了。

就这样,我们农技班六十几名同学拉着架子车,带着农具被褥碗筷,浩浩荡荡的开进了苏家的直属库工地,很自然,老韩带口大铁锅等炊具也跟着我们一起去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进工地后,由于人太多干活地方小,学校把我们学生分成两班倒,一班休息一班干活。当时给我们带数学的万老师也跟着去了工地,有一天我们这一班正在休息,听另一班的同学说,万老师不知什么事和老韩起了争执,为难老韩左也不是,右也不对,严厉的训斥老韩。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走投无路承受不住的老韩声泪俱下的哇的哭着叫了一声万老师,众目睽睽之下双漆一软,给万老师跪下磕头作揖求饶。

听到此消息,年少的我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男人膝下有黄金,老韩若不是带着帽子受管制,也许会据理力争一番,何至于这么轻易给人下跪求饶。

第二学期,老韩没有再来,给我们学生灶做饭的换了人。此后很少见到老韩,偶尔见到他,不是在路上偶遇,就是看到他不声不响低着头夹杂在椒生队一大群干活的人中。

转眼到了一九七七年天,国家取消了推荐上学,停滞了十年的高考制度终于恢复了。由于当时是计划经济,国家统招统配,考上学就等于端上国家的铁饭碗进了保险箱,后半生就不用发愁了,这是当年很多人都寐以求的事情。用我们当地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吃上商品粮,把手插进国家的囊囊了。而每个考生都一律平等、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这让很多没有背景关系及成分出身不好的农家子弟看到了一线希望。尽管当时的招收率低的不到百分之十,但还是有太多太多的农村莘莘学子趋之若鹜、争着抢着挤这座独木桥。

我们班有一位叫管锁锁的同学,父母也是很本分老实的农民,高考制度的恢复让他也看到了希望。不愿守在农村的他拼了命也想考上学校捧铁饭碗。他很能吃苦,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心中的执念使他几乎每天晚上一个人坐在那个四面透风的教室里苦读。十一二点我们都关灯熟睡后,迷迷糊糊感觉他摸黑回宿舍爬进麦草铺睡觉。凌晨四五点多,外面漆黑一团,西北风呼呼的刮,迷糊中又听到他悉悉簌簌摸黑爬起来叠起被子后去教室。他那急功近利拼命的样,给人感觉好像今天晚上熬苦读一番,明天早上就能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天就能毕业分配上班拿到工资一般。他真像鲁迅笔下的范进一样中了邪疯狂了。

有一次,他和我交流功课中的一个问题时,说着说着说到了曾经给我们学生灶做过饭的老韩,他说老韩的儿子小韩每天晚上也坐在他们的教室里复习功课。那个小韩,我想起来了,曾经有同学议论起七年级那个身材瘦小,眼睛大大有点不像老韩的男孩子就是老韩的儿子。他说是老韩自从知道国家恢复高考,不再政审和注重考生的成分和出身后,就不停的给小韩施加压力,又打又骂又哭又说,说是他一生受尽别人的冷眼和欺侮,活得没有尊严,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逼着小韩一定要发愤好好念书,争取金榜题名,让他也可以扬眉吐气一番。并哭着威逼小韩说,你考不上,就别回家,不要小韩了。这老韩太心急了,小韩要到第二年夏天七月份才初中毕业参加中考。

这小韩自小也看到他父亲戴帽子受管制遭人冷眼欺侮,他自己从小也受到歧视,也想发愤读书改变处境。所以在那个冬天,每天晚上跑到教室复习功课,夜深困了还不回家,关灯后就趴在自己座位的课桌上睡到天亮。这大冬天的儿子晚上没回家,老韩也不寻找,心真硬。

无法想像,为了一个信念的支撑,在那个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夜,小韩那瘦小单薄的身子,是如何蜷缩在教室里,一分一秒的坚持到天亮。

我听后不禁唏嘘感叹,这老韩疯了,小韩也疯了,父子俩都走火入魔、中了魔咒也疯狂了。

本来学制春改秋还要延长一学期时,但在那年年底,我们那个农技班无力再维持下去,提前解散了,我也就离开了茂陵学校。

两年后我考上一所中专,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回家都是来去匆匆,很少长时间呆在家乡,所以就一直没有再见到老韩。这几年,由于失业后年龄偏大找工作难等原因,我回到了我的家乡夹道村,在五泉镇三六九的集市上及附近的物资交流会上经常会看到当年那个头悬梁锥刺骨发愤苦读、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小韩。当年那个瘦小单薄的小韩已进入中壮年,个子没长高也没长胖,还是那么瘦小,眼睛还是那么大。看样子他生活并不怎么好,穿戴很一般甚至有些破旧,一幅穷困潦倒的模样。他说话声音宏亮,有时自己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有时车后带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那应该是他的老婆吧。有时和他面对面碰上,我忍不住想拦住他,询问他的父亲及他现在的情况,但转眼又想到,他压根就不认识我,这样是不是太唐突冒昧了,提及当年的往事这不等于撕他的伤疤让他再疼痛难堪一次吗。算了,他现在生活平静如水,咱就不影响打扰他了吧。

至于当年那个当年忍气吞声,唯唯诺诺受气包似的老韩,四十几年过去了,如果活到现在也九十几岁了,在世的可能性极小。我曾经在他们村民中提及过此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有个曾经戴四类分子帽子受管制的老韩,我也就没再作声。

二〇一七年十二月八日于陕西杨凌夹道村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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