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父亲的过去,我所了解的并不多,父亲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他是很少和我们讲起他以前的事的,而我所了解到的父亲的事情,都是从母亲,家里的长者,还有父亲的朋友那里听到的。
父亲生于1956年,父亲排行老三,据说,爷爷奶奶总共生育过十个子女,其中大姑早幺,不算在父亲的兄弟姐妹的行列中。父亲曾上过几年学,约在七年级左右,便因家贫而辍了学,父亲的同学成老师曾这样对我说:“我和你父亲小的时候,曾一起在你们家老院子(在我未出生前,父母是住在爷爷奶奶当年生活的四合院中,据说村中很多和父亲同龄的长辈,都是在这座院子中长大的)的门口剥树皮挖草根吃,你父亲勤劳朴实,可惜过早的辍了学......”母亲也说:“你爸爸12岁的时候,你爷爷凌晨两三点就把你爸爸喊起来到后山挖草药卖钱”。说起这后山,对我来说,倒也是一处神秘之地,自小便听父母讲起那后山的传说,他们说,后山什么都有,野兽,神药,还有恐怖的迷魂草。“迷魂草”是故乡民间传说中的一种野草,相传谁要是踩到这种草,便会迷失方向,原地打转,类似于“鬼打墙”。而这后山,直到今天,我都一直很好奇,这后山的具体位置,是绛县的小华山,还是么里的小北山,爬上故乡
的山坡便能看到南边黑压压的大山,听父亲说,那山叫小华山,又叫东华山,绛县著名的回马岭(绛县有名的革命老区,被称为“绛县的小延安”,爷爷奶奶太爷爷奶奶从河南济源迁到山西以后最初生活的地方。)就在那里。我小的时候,大哥曾和同学们一起到那里游玩,结果下山的时候,他们的钱花完了,于是他们一路步行回到了家中,使展了(方言“累坏了”),那时,大哥还在那里给我买了个小铃铛,至今,还在家中我原来睡的那张床边挂着。我想,这小华山,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后山吧。说起这小华山,还有一段传说,相传当年沉香劈山救母,用斧子劈开了陕西的华山,有一块石头飞到了绛县,便形成了今天的绛县小华山。
记忆中,父亲是个孝子,在兄弟姐妹中是最勤劳最孝顺的那一个,每次赚了钱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给奶奶送去,他是特别听奶奶的话的。母亲也说过:“听别人说过,你爸十几岁的时候,你奶奶就用榔头打伤了你爸的头,还说,不允许你爸伺候媳妇,你奶奶好狠呐!”这也许就是日后父亲打母亲的缘故吧。
小的时候,父亲经常打母亲,母亲说过,不仅是父亲,还有奶奶和姑姑们,我始终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打母亲,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小时候有一次,早上起来上学,父亲拿着铁锨打母亲,母亲的身上都有了淤青,都有了伤疤,父亲在那里边打边骂,我也听不明白父亲骂的什么,只记得那时候,我怕极了,就想赶紧背着书包去上学,母亲哭嚎着把我送到巷口,我清楚的记得,母亲胳膊上带血的疤痕。
然而,虽然经常有着这样的经历,我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夫妻的感情,如若不然,他们早就像别的夫妻那样分开睡了,也不会同床共枕四十多年,母亲也曾说过,谁若敢在母亲的面前说父亲的坏话,母亲是必然会去争辩一番的。母亲也曾说过:“你爸也很好看的,只是个子矮了。”而母亲每次生病在床,父亲也是不离不弃,日夜守护,可以说,对母亲而言,父亲已经完完全全的尽到了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而对我们兄弟而言,父亲也完完全全尽到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虽然很多时候,我对父亲总有怨言,但是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虽然严厉,骂过我不少次,却极少打我,记忆中,父亲总共也就打过我两次,第一次是小学时候,是在一个盛夏的午后,那时,父亲正在炕上睡午觉,我出于好奇,居然去尝试着想要揪掉父亲的汗毛,也不记得是胳膊还是大腿,总之把父亲疼醒了,父亲一怒之下抡起鞋底对着我的屁股就抽了起来,我那时疼的嗷嗷直叫,有没有哭,有没有叫喊,现在都已经记不清了。第二次,大约是在初中的时候,那是一年暑假吧,正是农忙的时节,一大早,父亲便喊我上地干活,我死活不愿意,父亲便去地里了,到了中午,父亲回来后,同样,还是抡起鞋底,就上来抽我。也就这么两次,不得不说,父亲虽然严厉,但是他对我,还是非常宠溺的。
我自小便在农村长大,在地里干活的经历,自然也不在少数,父亲是个农民,我的祖祖辈辈也都是农民。我家有好几处地,后头坡有几处,岗上有几处,涧西有几处,凹沿有几处,奶母沟也有几处,这几处地名,我也是一直听父母说过,具体的位置在哪里,我却不很清楚,小时候不大记事,长大以后也不怎么到地里,自然也就不熟悉了。
孩提时代,父亲经常带着我去地里干活,自然也有很多印象深刻的琐事,在这里便散乱的记录下来吧,要不然,以后这些事情,便被岁月吞噬了,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记录下来,总归是个念想。
记得那时,和父亲到地里干活的时候,有一次遇到一个老人,那年父亲也还年轻,大概五十岁上下,那老人也就比父亲大个十几岁,父亲便和那人闲聊起来,父亲问那老人谁家办事了,又去谁家吃席去了。那老人走后,父亲说:“你看这个老汉,不知道干活,家里也没人养活他,整天人家谁家一办事他就到人家席上混饭吃。”我问父亲:“世上真有这样的人?”父亲说:“是啊,你以后,也想这样混日子吗?”我急忙说:“我可不要。”父亲经常带我到地里拔草,父亲说,不能让这些杂草和粮食长在一起,要不然,杂草会抢走粮食所需要的营养,我们就没有粮食吃了,我看到旁边地里已经杂草丛生,我便问道:“爸爸,他们家是不是要饿肚子了。”父亲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到坡上的地里干活是很费事的,也是最令我开心的,因为坡上在高处,可以在坡上看到很远的地方,第一次和父亲去坡上干活的时候,那时的前一天晚上,父亲说让我和他第二天去坡上,我问到:“坡上好玩吗?”父亲说:“好玩啊。坡上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就问:“可以看到北京吗?”父亲说:“可以啊。”那天和父亲到了坡上,往远处望去,便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些楼房,虽不算高,但于那时的自己而言,已经是极大的世面了。那是对于自己来说,最远的地方,便是在村里12队治坡队自然村那一带的地里,那时和父亲大哥一起去那里干活,感觉好远好远,实在走不动了,我便喊道:“不要再走了,再走就要到天边了!”大哥笑了:“金逢啊,天边,是你永远,也走不到的地方。”果然,这么多年来,我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却也到不了天边。父亲带我上坡的时候,还时不时的采来山路旁的野草,对我说:“你看,这个是远志,这个是地丁,这个是柴胡,这个是......,这些,都是可以做草药的。”然后,从那时起,我就特别喜欢去研究那些植物。经常会一个人跑到坡上,去观察那些小草,也时常的查阅各种资料去了解这些。
坡上的地,印象最深的一处是在西边靠槐泉坡的奶马沟,父亲曾在那里给我摘过一些野果让我吃,那果子小小的,紫红色,像极了电视上看到的那一串串的珍珠,酸甜酸甜的。好多年,我一直弄不清这是什么。对我来说,奶马沟也是村里的一处神秘之地,老辈人讲道,村里有“七沟八岭”,也有“九沟八寨”之说,村中的吴老师曾写过:
将台喜传啼哭声,南殿坐满小学生。
地角庙顶多顽童,九沟八寨脚下行。
东西南北井水甘,独处小庙觅天神,
人生苦短童心驻,老翁不思坡上景。
而奶马沟,便是这九沟八寨之一,奶马沟之称从何而来,这对我来说已经是难解之谜了,我在村中打听过许多,曾听村里的牧羊人叔叔说过:“这奶马沟,旁边的那道岭叫走马岭,以前这里也算是老辈人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塞,所以有这么一说。也不知这奶马沟的由来,跟这些有没有关系。”后来又听别的老人讲:“记得小的时候,听家里的老人说,早些年,这沟里有大猫(老虎),于是就来这里抓大猫,然后就把这里起名‘逮猫沟’,传来传去,便成了,‘奶马沟’”这个版本虽然有些离谱,细想之下,倒也符合老家人的习惯。村志上说村里孙奇峰曾写过《奶马沟的传说》,而这篇文章,我一直没能看到,后来想想也没有那个期待了,他们这些人编故事总是东拼西凑的,不靠谱。记得村志还说过,民国年间,学校那里原本是一座寺庙,有一座奶马像,相传是古时候,有一匹吃人的奶马,祸害一方,后来这匹奶马被打死,村民用奶马肉与泥和在一起塑成了奶马像,也不知,这奶马与奶马沟是否有什么联系。抗日战争时期,这座奶马像随寺庙一起被日军毁掉。
奶马沟底,有一处涵洞,是连接沟内与沟外的通道,那涵洞约莫三四十米长,在沟外的洞门上,刻有这样一段文字“忠心桥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建于1990年”县志村志都曾记载,1932年冬天,村里的英雄曹金海曾在这里开过宣传会。也因此,我每到这里,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当年曹金海在这里开会的场景。
现在奶马沟怎么样了,我也说不清楚,在外打工这么多年,也很少在家呆了,只知道应该有一家人在这里养蜂,父亲也在这里种了油菜花,那年在老家,途径这里,看着这盛开的油菜花,心中便觉五味杂陈。
在儿时自己的心目中,父亲就是万能的存在,那个时候,我就觉得,父亲似乎什么都会,有那么一次,我把学校的板凳弄散架了,老师对我的惩罚便是,让我把板凳搬回家中,让家人给修好,我没办法了,只能独自一人搬着板凳走了二三里路回到家中,那一晚,我睡的很早,父亲一直在院子里忙活。第二天醒来以后,父亲已经修好了板凳,重是重了些,但是比原来稳定多了,我又搬回了学校里,同学们也都争着抢着要。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大哥打算把我转到隔壁的新绛县新华学校上学,父亲起初并不同意,因为那里的学费比起村里的学校要高出很多,但是我实在想去,大哥也一直劝,父亲最终同意了,在我开学前的几天,父亲杀了一只鸡,给我做了一顿香喷喷的鸡肉面。后来我才知道,父亲那时是不敢杀鸡的,还是喊来了邻居帮的忙。当时那个学校因为是在新绛,新绛那个地方的特色是鼓乐,学校就有开设的鼓乐课,自然需要准备鼓槌,学校卖的鼓槌十块钱一副,老师要求必须准备鼓槌,或者自己做,或者花钱买,我不舍得买,也没有钱,也不敢跟家人要,就自己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外,用小刀割木枝,结果不小心割破了手指,瞬间,左手食指出便出现了一个极深的口子,里面的骨头若隐若现,我急忙跑到村卫生室,大夫给我包扎了一下,然后打了一针消炎药。晚上,父亲干活回来,听说了这事,拿起我那天做的鼓槌看了一下,扔到了一旁说:“这个不结实”便在院中随意捡了两根胶木棍(老家对山楂树枝的俗称)在石头上磨了许久,给我做了一副鼓槌,拿到学校后,老师看到了,试着敲了两下,然后说道“这棍子不错”这副鼓槌我用了将近一个学期,最终不知被谁偷了去。
新绛的那所学校,是集小学初中艺术高中为一体的寄宿制学校,所以我在那里上学,要从小学念到初中毕业,而且两个礼拜回次家,平时礼拜天,学校里有专门的校车接送,寒暑假则需要大哥去接我。初中那年的夏天,大哥在夏县的工地上出了事故,去世了,在大哥的葬礼上,父亲嚎啕大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哭。那以后便是父亲一直接送我。直到初中毕业,直到中专辍学,学校时候的经历,就不多说了。
父亲的一生,不管怎么写都是写不完的,我也曾一直恨着他,因为他节俭,在家里人眼里是出了名的抠门,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却都是为了我。
总之,我对父亲的亏欠,是无法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