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娥】一梦叹浮生（76）
“嫦娥，你知道天廷为什么禁止神仙繁衍子嗣吗？”
嫦娥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见状，杨戬望着远处稀疏的点点星辰，慢慢说道：“一开始仙族，或者说这些根据修行目的不同划分的族群与三界内原生的族群本没有区别，婚丧嫁娶生老病死，这一切都会经历。但自从神族消亡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以仙族来说，每对仙侣极难拥有子嗣，可一旦诞下后代，他们几乎是天生的修行者，就算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对灵气的亲和力都堪比圣人。但是这些婴孩因为无法接受父母的指导，所以自出生起就处于无意识地疯狂吸收外界灵气的状态，这对于他们而言是极其危险的，因为他们吸收的灵气并没有经过经脉运转蕴养自身，全都堵塞在小小的身体中，所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爆体而亡。”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结果，不足以让仙族众老下令禁止。在仙妖大战最激烈的那段时期，事情已经发展成为母亲腹中的胎儿也会无意识地吸收灵气。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母亲是仙族中人，或能靠着法门拖延死亡的时间，而那些不曾修行的女子，等不到胎儿出生便会惨死。”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至今，从未有过好转。仙族最后一次有婴孩诞生的记录还是在几万年前，北海有位风菱仙子，她怀胎十月极其艰辛才产下一个女婴，孩子生下后他们夫妻二人一直用法力引导她体内的灵气流动，但也不过持续短短三年，那孩子还是如同过去所有的婴孩一样爆体而亡，风菱仙子一家三口及其所居住的洞府都因此永远地沉入海底。至那时起，禁止仙侣繁衍后代从不成文的规矩落在了明面上，任何人都不得违反。”
“这或许是对我们这些逆天而行的修行者的诅咒，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们享受了凡间生灵无法拥有的长生不老，拥有了帝王将相们都不曾听闻的法能神通，自然不可能再像他们那样享受儿孙绕膝的血缘亲情。”
这些事情嫦娥其实早有耳闻，这件事不仅仅发生在仙族，妖域其实也受着影响。与仙族不同的是，妖族的女子并不会在生育过程中遭受过多的苦难，问题出现在那些孩子上。据她所知，如今妖族的幼儿已经无法通过修行提升自己的力量，换句话说，这些孩子在出生时就注定了他们以后的资质能力，无论是修行妖族功法还是仙族法门，他们都不会有任何成长。对于毕生追求强大力量的妖族而言，这恐怕是最绝望的诅咒。
可按照杨戬的说法，那瑶姬当年是怎么顺利生下他们三兄妹并让他们健康长大的呢？
对于嫦娥的疑问，杨戬唯有报以苦笑：“当年曾有传言，说玉帝其实掌握着神族留下来的秘术，他将这个秘术告诉了我母亲，所以我兄妹三人才得已存活。但是我不信，至少我母亲不会是徇私的人，她若真的有这种秘术，一定会将它公之于众。”
“那你呢？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呢？”嫦娥看着杨戬，平静地问出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杨戬看了看嫦娥，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说道，“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仙族的这些事情，所以我对任何的流言都嗤之以鼻。后来我拜入玉泉山，读了许多书之后，心中隐隐有了猜想，我的父亲并不像母亲说的那样只是个凡人。”
“彼时关于我们一家的诸多传言中，有一条说的是我的父亲其实是妖族的一位妖主，他曾与魔族来往密切，所以熟悉许多魔族的秘法，其中不乏一些的禁术，他武力逼迫了母亲，用了魔族的禁术才有了我们兄妹三人。也因此，玉帝对我父亲对我们兄妹都恨之入骨，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是妖族的血脉，更因为我们的出生与魔族有关，是三界的耻辱。”
杨戬的语气平平，可嫦娥仍旧听得揪心不已，这些捕风捉影的指控何其恶毒，不仅侮辱了云华仙子的名誉，还践踏了几个孩子的尊严。杨戬听到这样荒唐的流言蜚语时，不知会有多痛苦。
想到这儿，嫦娥怜惜地抱紧杨戬，想给予他一些迟来的安慰。
杨戬自然理解嫦娥的用意，他伸手搂着嫦娥，低头在嫦娥脸上轻啄了一下，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没事儿，我父母之间的感情做儿女的最是清楚，就算我父亲真是妖族，他也不会用那些手段对我母亲。更何况以我母亲的性子，是断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要真是那样，母亲恐怕拼上性命也会把那人杀死，绝不会容忍他为祸人间。”
“但你还是相信了你的父亲是妖族？”埋首在杨戬怀中的嫦娥并没有忘记杨戬之前的话。
杨戬并没有回答嫦娥的问题，他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天幕，脑海中掠过这些年私底下找寻的关于父兄的种种。就如同兄长的下落一样，他的父亲仿佛是个谜团，天廷中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载，灌江口也没有任何关于父亲的线索，他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又突然消失，似乎除了他们家人，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曾经有过一位名叫杨天佑的商人。
沉默许久，杨戬终是开口言道：“生死簿上没有父亲的记录。”
此话一出，嫦娥默然。
凡界生灵无论什么来历，生死簿上必见其名，只有各方修行者才会不被生死簿记录。而仙族统御三界十几万年，除了妖域，各族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杨戬身为司法天神，想要查探这些消息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或许妖域因为各种原因杨戬没有办法获得太多有用的信息，可一旦排除其他目标后，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
但在嫦娥看来，杨戬不是对出生很在意的性格，就算今次因为辛夷确认了父亲的身份，怎么会纠结到这个地步？
想了想，嫦娥便道：“即便你的父亲可能是妖族，但这也不能抹去你的父母深爱你们兄妹的事实，更何况天廷对妖族的仇视本就没有道理，你何必因此而烦恼呢？”
“傻姑娘。”杨戬无奈一笑，认真地说道，“当我在生死簿上没有找到父亲的记录后，便已经接受了我的身份，只要我的父亲没有残害苍生，那就算是妖族又如何？反过来，如果仙族有谁迫害生灵，我也不会因为他是仙族网开一面。”
“那你为何愁云难解？”既然杨戬并没有仙妖的偏见，那又是什么困扰着他？
杨戬长叹一声，神情郁郁地说出内心的忧虑：“若是以前，我自然是十分开心，可现在，我确实高兴不起来。仙妖早晚有一战，大哥对妖皇忠心耿耿，他为了妖域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而我尽管不认同玉帝的做法，但到那一日，我真能够坐视不理吗？若真到那时，许多事情就由不得我了，假如我们兄妹骨肉相残，母亲该多伤心。”
杨戬的话并不是杞人忧天，这些事情虽然还未发生，可按照目前的局势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玉帝想要铲除妖族的心思三界人尽皆知，而岐骜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若真到那一日，受天廷看重的司法天神和受妖皇器重的妖族大将，恐怕真的会不死不休。
就算不会出现骨肉相残的局面，难道杨戬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屠杀仙族同僚，或者说放任仙族将士对兄长赶尽杀绝吗？
面对这样的困境，嫦娥也想不到宽慰的话，她只能无力地问道：“所以，你不打算让三妹知道实情吗？”
杨戬摇摇头，说道：“我想等母亲亲自看过辛夷之后再说。或许事情还有转机，说不定辛夷不是我们大哥呢？”
嫦娥咬着唇，犹豫许久，终还是站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杨戬，一字一句地说道：“杨戬，你们找了你大哥近千年，除了妖域几乎整个三界都踏遍了却一无所获。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就算辛夷不是你的兄长，有没有可能他此刻就在妖域？”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甚至可能性极大。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若是其它地方，以他司法天神的身份，哪怕是一个一个核查，需要的不过是时间问题。可牵涉妖域，就算他在天廷权势滔天又如何？他安插在妖域的眼线不止一两个，但至今也一无所获。一想到有朝一日起了战事，死在他枪下的亡魂可能会是他失散多年的兄长，就让他不寒而栗。
只能说眼下好歹有个目标，假如辛夷真是他的大哥，那么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让母亲带着他离开三界，就算日后大哥记恨他，也总好过战场上兵戎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