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同人】最后的夏天(十)

写在正文之前:
对不起我又拖了那么久,呜呜呜,我发现前面写得过于细腻了,后面要开始加快点速度咯。
正文:
刘子君站在墙头边,花花陪着王妮妮蹲在水泥地旁。说是墙头,但也不过是半塌半垒的,“工”型的石砖层层围住王妮妮的家,围成一个小庭院。刘子君本能地觉察到,这应该是女生的私密场合,所以他只是伫立在墙头边,将口袋里前天拆了一半的餐巾纸递过去。
“小妮,先别哭了,擦一擦吧,乖——”花花抚摸着王妮妮的头,声音在庭院的茉莉花树下荡漾成柔柔的水波。
刘子君忽然懂了为什么很多时候需要香烟,不是因为一时的解压,不是为了沉醉于片刻的快意,只是这种时候——这种面对他人的生活却无能为力的时候——点上一根烟,聊表对活人的敬意。
故事简单且俗套,不过是老旧的家庭纠纷。
刘子君侧过身,轻薄的衣料摩擦在石头上,借着凹凸不平的墙面半靠住。花花在带着他走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把事情简单地和他解释了一番。
王妮妮的亲生父亲因为酗酒家暴逼迫她母亲不得不离婚,二婚时为她找的继父又从上半年开始沉迷炒股,亏了不少钱。虽说二婚了,但每隔几周她的亲生父亲便过来骚扰她母亲,今天因为继父炒股又亏损,她的母亲终于和继父爆发了冲突,打了起来。上午刚吵完,下午她亲生父亲又过来骚扰她们,得知她母亲被继父暴力对待后,他又全无顾及地冲过去和她的继父打起来。
你看,生活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看着好像每个人都是满身的毛病,可你又不知道怎么解决。他们都好像是流脓的尸体,狰狞又僵硬地朝所有弱者伸出手。
花花这么对刘子君说道。
我不介意去插手别人的家事,她是我好朋友,我不能看着她在茫然无措的时候一个人。更何况这个事情,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不应该被忽视,才是世道应该吧。
花花这么说。
刘子君点了点头,跟着她五分钟走完了一个十八岁少女的不堪家事。
王妮妮蹲在茉莉花树下抽泣,或者说擤着鼻涕,刘子君不确定。哭声早已结束,只有花花在一旁细声细语地啰嗦着什么。茉莉花树下围了一圈的鹅卵石,夕阳余晖划拉在光滑的石面上膨胀出气球的模样。
洞开的房屋大门像是一张巨口,开始敛入周遭光点,她的三个长辈都在临近村委会的路口骂战——刘子君知道那儿,上街的平坦路就是从那儿走的。隐隐的辱骂声和女人泼辣的叫喊刺穿了一片树叶,刘子君摘下头上的叶子,又跑去小店买了包餐巾纸。
回来的时候两个女孩儿都不见了踪影,刘子君也不急,手机里正好收到了花花的消息。
“你要是不急着回家的话,要不要一起上街去?”
少年打了个电话给爷爷说了下,这才回了消息:“可以。”
“那你去路口等我们,很快哒。”
刘子君收起手机又折返回去,夏日的夕阳像一颗饱满的橘子,吊在无根的天空上,又像落下,又像撑起的模样。它就和自己在上历史课讲题目时候的脑袋一样,将低未低,永远维持在一个你知道它要落下却又永远不在你面前落下的位置。刘子君想。
其实现在还不到五点,真论起夏日的夜晚,那恐怕还有个两个多小时的余裕可供他们自由游玩。只是西陲的大橘子过于惫懒,反而让人萌生了先休息一步的错觉,错觉把下午和晚上混淆了。
他蹲在路口稍微过去一点的塘边,深色的泥土被折射到水面,一点点波动悄无声息地从各处顿出。刘子君看着鱼,看着满山的苍翠。
“就等咯!”“刘哥好——”“刘哥哥下午好。”突然几声呼唤传来,一辆通体深红的三轮车驶到他的面前。花花满脸笑容地挥了下手掌,偏过头努了努嘴。
“上来,姐带你上街去小刘子。”
刘子君笑起来,路过她身旁轻轻捶了少女一下:“小刘子又是什么鬼。”
登上后座,少年才看清楚所有人——除了王妮妮外还有谢文斌、谢小园兄妹。
引擎声陡然响起,一阵阵晃动感从臀部传来,刘子君和三人打过招呼才发觉花花换了一身衣服,少女踩着拖鞋,牛仔热裤紧贴住滚烫的皮质坐垫。还没等到他转头和谢文斌等人多聊两句,花花就喊了起来:“别说我没提醒你嗷,抓好车栏杆!”
“啥?”刘子君还未细想,就望到了即将到达的上坡顶点,这时他回忆起了上街回来的某些细节——这条路有不少上下坡。
倏忽间的失重感让他不自觉张大了嘴,察觉到三轮车在少女的熟稔车技下逐渐平稳后,他才心悸一般地闭上了嘴,只是看起周遭的风景。其实刘子君很想问一问安全问题,比如就他所知,这条平坦路其实在正式接入马路前的这一长截里都没有红绿灯,转角还多有林荫遮蔽。但问出来恐怕更要分花花的心吧,这岂不是更危险?刘子君想了想,甩开脑子里的担忧。
下午的路上没有多少人,最开始几人还打算聊一聊天,但三轮车哒哒的引擎声伴随着时不时颠一下的乘坐体验又让大家失去了心情。略过无言安静且温热的十几分钟,刘子君等人到了街上。
要去的店铺藏得很深,按花花的话来说,那是老板的性格乖僻。但即便如此,花花他们也很喜欢来这儿。
拐过几个弯,刘子君跟着走到了店门口。店铺再往里走是一栋半拆的房,后面有一大片漠黄的原野,飞舞的虫群围在废弃房屋的隔壁,那儿凹下去一处泥沼。再回过神来,刘子君抬头望向这家店,上面做了一块牌匾,塑料的,上面的串灯掉得只剩边缘的一些,完全看不出名字。
店铺门是横推的玻璃门,拉开后还有一串串珠帘,一位老妇人撑了把大红色的雨伞仰躺在门口。
“杨奶奶,我们来啰。”花花俯下身子打了个招呼,那老妇人也不睁眼,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好像是“哼”,总之不像回答,反而如同懒洋洋的呻吟。
刘子君盯着杨奶奶看了几秒,大红色的伞插在躺椅的扶手上,另一边的矮凳子上摆了杯茶,赤色浓烈的光印上她的脸,他才发觉老妇人的眼睛仿佛一直没合上。她好像只是在一动不动地望向原野。
少年跟上了自己的伙伴,拨开帘子,一道幽邃的绿藤显露。
店面不大,几排柜子却放得很紧凑,花花和王妮妮挤着臂膀才一起走过去。
“如果不看里面的东西的话,就好像是中药材店呢。”他喃喃道。
紧凑的柜子上是紧凑的格子,有些物件所在的格子里贴着便签,有的是一堆毫无头绪放在一块儿的物什。
“是喔,我第一次来也这么觉得呢,就好像是中药材——”花花踱到他身旁,踮起脚取出一个发卡,“这里是博物馆,你知道吗。”
“博物馆?”
“是的,老物件博物馆。比如你看这个——”花花摇了摇手上的发卡。
“这是我大姑年轻时候的,听说是她初恋送的,后来我现在的大姑父准备把那些都丢了,她就干脆送给杨奶奶咯。”
“这些……都是送过来的?”
“不知道,应该吧,杨奶奶从不和我们说这些。也有一些是她自己捡的吧……应该?我之前见到她捡过东西呢,还有听说她会去帮别人搬家的时候拿一些小物件。”
“是么——”刘子君忽然低头,格子里半塞进了一台方方正正的物件。他小心地拎起来,通体全黑的机械两端挂着硕大的喇叭,正面有两个透明的槽,底下是一排按键,喇叭上贴着一条“52W”的红色广告标语。
“SHARP……霞浦?夏普?”刘子君嘟囔了一句,抚摸起录音机。冰凉的机械外壳在黝黑的环境下反射出珠帘间的光,他转头看向花花。
“这里的东西……能买吗?”
花花放下手里的东西,偏过头说:“可以,不过要和杨奶奶说,这里很多东西卖不卖是看她的心情的。因为——你看这里。”花花指了指录音机格子旁贴着的便签。
便签被糊了好几层的透明胶,褶皱不平,但他依旧认得出来。
“1991/王森平/老师/21”
刘子君转过头望着花花。
“这里是老物件博物馆,很多老物件都是有故事的。”她双手抓起录音机,“王森平就是把这台录音机放在这的人,前面是杨奶奶收到它的时间,人名后要是加了某个职业或者关系称呼就代表了和杨奶奶有关的人,最后那个数字呢——杨奶奶有一本专门记每一个老物什的笔记,她有余力的情况下会把所有收集到的物品相关的故事都记下来——所以21是代表笔记的第二十一页。”
“所以——你懂了嘛。”
“懂了。”刘子君毫不犹豫地抱起录音机拨开珠帘拉开玻璃门走向了杨奶奶。
老妇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十几分钟只是一颗微尘,她早就忘记抖了。刘子君驻足停步,真到了这时候,又萌生了一丝退意。他看着老妇人,又跟着望向她望的地方。直到静默了一分钟左右,老妇人才转过头瞄了他一眼。
她略微将身子向躺椅里缩了缩,弓起上半身,向刘子君招了招手。
少年半蹲下来,靠着躺椅。
杨奶奶的声音并不显得苍老,很清晰,却又过于清冽,开口像冬日的风。
“孩子,你想买它吗?”
老妇人一只手摸着刘子君端在手里的录音机,头也不抬。
“是的,可以吗老……杨奶奶?”
她直起身子,没有回答,绕过刘子君走向了店铺里。
少年连忙跟了过去,杨奶奶窝到柜台底下,摸索了一会儿,翻出了一本笔记和三盒磁带。她翻开扣着的笔记本,又走到录音机的格子旁瞅了一眼,翻到了第二十一页。
“孩子,哝——”她努了努嘴,“写上你的名字。”
刘子君低头一看,满页的字迹潦草,只能大概看出“录音机——王森平——()”的痕迹,他握着杨奶奶给的笔,抬头瞄了她一眼。老妇人轻轻笑着,按着他的手拖到括号里。
“写吧,写完你就是它的主人啰。”
刘子君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老妇人呵呵笑着,将三盒磁带递到了他的手里。
“好孩子,要听故事不,关于它的。”她指了指刘子君手上的录音机。
“好。”刘子君点了点头。花花顿时拉着王妮妮一块儿也凑近过来,老妇人扫了大家一眼,摩挲着笔记本的封皮开口道。
“这台录音机,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是中学的数学老师,收了学生的。听说这是其中一个学生托自己在城里认识的人搞回来的,一起搞回来的还有一些乐器,吉他吧还有什么吹的像是喇叭一样的东西,我搞不清楚,反正就那些。他们十几岁的年纪,不好好读书,在村子里整了个乐队,先说要给大家巡演,后来又说去城里录唱片。那时候封闭,去城里的人一年回来一趟,大家看他们仨就像看神经病,也没人搭理。后来学校直接给他们劝退了,一个被他爸带着去了城里,一个在家种田,只有一个姓陈的还在搞什么摇滚。九零年末的时候,大冬天,那时候冬天比现在冷,大家裤子都薄,冷得打摆子。”
“结果就在小年的时候,来了场地震,我这家店就是隔年建的。那姓陈的学生虽然退学了,但一直很敬重我朋友,那次小年他去看望我朋友,恰好碰上了这场灾难。我不知道具体情况,那年我已经和家里几个小的去城里住了,这些都是后来回来听说的。听说是大中午开始震的,天阴森森的,大中午黑成了晚上。他们一伙子还点着灯吃午饭,那房梁忽地就倒了下来。小陈本来跑出来的,他机灵,又是年轻人。后来发现自己老师被埋了,又折回去找他们夫妻。那年我朋友也有个四十了,家里只有独女。”
“他求小陈救救家里的女儿,他女儿吃午饭时候还在二楼睡午觉。听了他的请求,小陈就回去重新找了起来。他去安抚他老婆。结果又震了一次,这回小陈和他女儿都没能走出来。”
“隔年正月十五他过来,把东西给的我。这东西被他锁在了箱子里,跟一堆纸币在一块儿。救援工作很顺利,虽然有几座小山滑坡了,但总归因为在乡下,房子散得开,所以没有出大多人命。不过也不能这么算,人命就是人命。”
“我不认识那个小陈,但当年他们整乐队的三个年轻人里,有一个就是我侄子。我朋友就把录音机带了过来,连带着收的三盒磁带。我没听过,一直在那儿放着。”
老妇人颤抖着取下眼镜,缓慢折好,掏出眼镜盒。
“我侄子那年也走了,所以就一直放在这。好孩子,善待它。”她笑着拍了拍刘子君的手。
“那杨奶奶你,收集这些老物件一直是为了纪念吗。”王妮妮突然抬头,眼圈围着一簇红润。
“是啊。”杨奶奶招了招手,待到女孩儿凑近过去,抚摸着她的头发,“人老咯,留不下什么了。这人啊,有时候没了,就是一眨眼的事儿。我就在想啊——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一下呢。我想着想着,我就开起了这家店。”
“这里很多东西曾经的主人都还在,只是寄放在了这。唔……寄放吗,也不是,都送给奶奶我了才对。人走了,留不下什么。钱?身体?最起码啊,我替他们留下了故事。”
杨奶奶拎起一根鸡毛掸子,开始慢慢扫起柜台。一点点的灰尘自上而下从柜顶倾泻,绿藤是过道尾部,后院里栽的。一点绿意盘活了店里的一切。
刘子君攥紧手里的三盒磁带,一言不发。
老妇人只是在掸着灰,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灰点有点沾在破损的透明胶上,粘进便签里,有的吹进柜格,化成了老物件之一。
他望着老人,她站在过道上,身姿在背光的作用下刻成了影子,绿色的树藤在后院肆无忌惮地生长,最长的尾部攀上了后院木门的门扇,一点清新的绿叶从藤尾绽出,任凭老人的手抚过。
“走啰。”花花招呼了一声,刘子君望着杨奶奶,应下来。他摸出全身上下所有的现金——那天逛街后剩余的一些纸币和硬币,为了预防村里有些地方手机支付不行,他就存了不少——都放在了柜台上。
“快点儿呀,就等你了。买点零食回去我们要。”花花轻轻撞了下略微发呆的少年。刘子君先把录音机放在了三轮车的后座车板下,接着跟着王妮妮他们走向超市。
虽说买点了零食,但除了薯片还有什么好吃的零食吗。刘子君向着身旁的少女问出了疑惑。花花瞪大双眼,拉着王妮妮说了些什么,二人盯着刘子君打量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散称零食的地方。
“哝,这可都是我们精选的小零食,绝对好吃到你都不想吃饭了!”花花拉着王妮妮神气自得地叉着腰。
“合着你们挑了那么久就为了这个啊……还有,饭怎么样都要好好吃才对吧!”刘子君抖了抖眉毛,一脸嫌弃地接过了两袋子。一袋子是没见过的类似坚果之类的干货,另一袋——也是干货,粗一看全是红枣。
“你是不是挑错了啊花花,我也不要补血啊,买这么多红枣干嘛。”刘子君候在原地,等到几人都付过钱了才开口。
“你这两袋我都付过咯。还有,这是枣夹核桃呀,你不知道吗?”刘子君摇了摇头。
“不会吧,难怪咯,少见多怪嘛……另一袋你知道是啥吧?”
“嗯——某种坚果?”花花用力拎了拎塑料袋,喘了口大气:“不会吧你!那是巴旦木嗳,你就算没吃过也该知道吧?”
“巴旦木是……什么?”刘子君脸上感觉像在烧。
“就是你手上那个啦,你回去吃就知道了,别问了别问了。”
“行吧,你手里的给我吧。”
花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分出了一袋轻一些的零食递过去。王妮妮佯装扶额,吐槽道:“花儿,你怎么还是这么杂鱼的体力,力气好小,你真的有帮你奶奶干活吗,你这样能干啥呀。”
花花猛地抬膝撞向王妮妮的臀部:“呵,说得你比我多好一样,闭嘴女人!”
刘子君正在帮谢小园拆着零食的包装,看着二人的打闹,只得摇头。
“走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