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笙 第二幕 大多数的幸福 （二）
4月7日 云堤城 莲花区 静海师范大学教师公寓附近
新的一天新的气息，就在沈笠庆幸自己又一次在自家的床上醒来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诺可——那个之前被叫做W-02的“源”能力持有者，原本应该睡在沙发旁边的诺可不见了。
出于好奇，沈笠换上自己的衬衫，朝着厨房走过去，冰箱大门开着，传出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一个比老鼠还糟糕的生物。
“喂——你在干什么！不要乱翻冰箱啊！”
“哇啦啦——”
诺可似乎被吓了一跳，从冰箱中摔了下来，她手里拿着的像是沈笠吃过几次就没有在碰过的过期果酱，因为盖子被打开了，果酱洒了她身上那件精神病服到处都是。
“可是诺可饿了啊……”
——沈笠，冷静，你是科学家，而且还是有六年育儿经验的科学家，怎么能因为这这些事情就大发雷霆。
“咳咳——”沈笠咳了咳，故作镇定，“总之，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在我家里生活了，你要称呼我为父亲。”
“博士！”
——这算什么称呼啊……同事之间才会这么叫吧？
沈笠不明白，为什么诺可会称呼自己是博士，或许是在她的脑子里博士和父亲是一个关系相等的词语？还是说研究所爆炸后她从那些消防员嘴里听到了，就以为二者是相等的关系？
不过——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么？”
“嗯……博士系发明家。”诺可用她那口有些莫名其妙的娃娃音说道，话说回来，既然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应该是没有收到过系统性的教育，普通话不标准也是正常现象。
“既然知道我是发明家，那就应该明白发明家家里面的东西是不能乱动的，搞不好会丢掉小命的。”
“哇呀呀——诺可不想死！”
诺可可能是被他这番话给吓到了，以为手中那瓶果酱是什么恐怖的毒药，毕竟因为过期的缘故，那瓶果酱的颜色看起来就很像二噁英……果酱从她手里面飞了出去，掉在地上，瓶子碎了内容物喷涌而出。
这下好了，前不久刚刚打扫完自己的呕吐物又要打扫这家伙的……
而被吓到的诺可，则是倒在地上，装出一副死去的样子，伸着大舌头，嘴里念叨着“诺可要死了，诺可要死了”之类的字句。
——这个家伙该不会是个熊孩子吧……
生气归生气，冷静下来后沈笠也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就像之前委员会的人说的，诺可，不过是W-02的另一个称呼罢了；眼前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女孩，很有可能就是造成云堤城降水的罪魁祸首。想到这里，他的脑门上不由得冒冷汗，既然是注定要分别的人，那么……还是不要对她抱有什么希望的好。
——叮咚。
有人按门铃，沈笠赶忙起身开门，推开门一看，外面是坐着轮椅的陈学林。
“哟，早上好沈笠博士。”对方比了个胜利的动作，而后缓缓进入房间，而后沈笠发现了一个令他五雷轰顶的事实：这家伙居然给自己弄了个电动轮椅。
“看！怎么样，腿瘸了照样生龙活虎，我还是静海师范大学最帅气的小伙。”
“我说你动静小点，弄得像是原子弹爆炸似的，小心把另一条腿也给弄断。”
“没事，这可是电动的，放心好了，话说诺可……她已经在你这里了吗？”
陈学林控制轮椅转身，见到诺可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确实有些羞耻，因而摸着后脑勺笑着打招呼。
“你好诺可，我是陈学林，沈笠博士的学生——想试试我的轮椅吗？”
“我说你啊——你别莫名其妙的……”
沈笠的话虽说略显粗鄙，不过却是将他们这种有些契合的感觉展现得淋漓尽致；毕竟陈学林本来也是个自来熟，更何况之前在科研所的时候，陈学林就不止一次向沈笠提出过想掐诺可脸蛋的请求，因为诺可的脸蛋看起来软软的。
“诺可……不喜欢坐轮椅，好蠢。”
“噗哈哈哈哈哈——”沈笠被诺可的话逗笑了。
——咦，我居然在笑……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契合的感觉，诺可才能够在面对沈笠的时候，表现出不害怕的样子吧，因为他和陈学林就是这样的，这样的道理用在诺可的身上应该也是同样适用的。突然，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沈笠的时候，二人隔着玻璃墙，四目相对时的样子……那个时候的诺可看起来很孤单，可是现在，眼前的诺可却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趁着二人打闹之际，沈笠重新审视着这个女孩：身高的话，应该是不超过一米；身形较为瘦小……至于面容的话，不像是经常出现在电视机里面的那些明星，反而是一种亲近的可爱，些像是高中时期的杨萱伊。
——杨萱伊……为什么我又会想到杨萱伊？
“话说沈笠博士，你家里什么味道啊——我去，你怎么又吐一地——”
“那不是我——是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喂，别吃了，那玩意儿过期了。”
诺可伸出右手“捡起”一坨果酱要往嘴里送，被沈笠看见后，他一把将其抱离，但因为他没有保持好重心，踩到了那一滩果酱，他立马摔了个四脚朝天，而诺可就因为惯性的关系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摔倒了沈笠的肚子上，差点没把他的胆汁给挤出来。
“说吧陈学林，这次你过来，葫芦里面又卖什么药呢？”沈笠从餐桌上抓过抽纸，一次性抽出十几张，然后就开始擦拭自己身上的果酱——还有诺可那件精神病服上的果酱。
“没别的，就是过来看看你这里的情况，蒋春文市长已经把具体的东西和我说过了，所以……就想来聊聊炸弹的事情。”
“炸弹……”听到这词语的沈笠，脸色顿时暗下去，他有些不太愿意谈论这件事情，因为总会联想起不愉快的经历，“倒是也无妨……诺可，你知道炸弹的事情吗？因为之前在科研所的时候，每次我靠近的时候，你总是想要试图阻止我。”
“嗯，之前有一群穿黑衣服的人把我带到那个房间后，在门上装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因为感觉很不好，所以就觉得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穿黑衣服的人……完了啊沈笠，蒋春文说的是真的，真有人在盯着我们。”陈学林做了个蜷缩起来的动作，这幅样子的他在轮椅上显得十分滑稽；沈笠也弄不明白他究竟是真的害怕，还是故意装出来的样子。
“瞎说啥呢，这种事情交给蒋春文。”沈笠看了看诺可，长长叹了口气，“我以前没发现，现在才觉得小孩子这么麻烦……等回头我和她在商量一下，我现在不想当奶爸，给她找个收容所——”
“哇——”
不知道为什么，诺可突然哭了出来。
“诺可养起来超级便宜的，不要丢下我……哇哇哇……”
“喂——”陈学林和沈笠都头疼起来了，为什么莫名其妙哭起来啊。
叮咚——
“门铃又响了，沈笠博士怎么办？会是杨萱伊么？”
“萱伊姐？应该不可能吧，今天早上我还看见她在医院的食堂吃早饭。”陈学林起身去开门。“沈笠博士你快想想办法，要被坏人看到就糟糕了，不能被坏家伙看到她还活着。”
“那个……诺可。”沈笠得赶紧从家里找点什么东西出来，“干……干……干脆面——”
“呜——面面……”诺可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
“你一定饿坏了吧才会到处找吃的，吃吧，里面有送红楼梦的人物卡……”
“啊——红楼梦，诺可喜欢林黛玉！”
——这家伙知道红楼梦和林黛玉……也就是说她其实是受过一定程度教育的？
诺可从椅子上跳下去，拆开干脆面坐在客厅里吃了起来。
沈笠不会做饭，在家吃饭只会泡方便面和叫外卖——那包干脆面其实是之前在商场买东西送的，据说集齐了所有红楼梦的角色卡就能得奖，这种销售方法让沈笠想起来了自己小时候学校门口那些小摊小贩也会用类似的方法哄骗小孩子买“一块钱一张”的玩具收集彩票，永远差着最后一张就能得奖。
——磨人的小妖精算是处理好了，接下来……
陈学林打开门，出现在门口的并不是杨萱伊，而是一个和她一样坐着轮椅的老太太。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沈笠博士的家吗？”
老太太的轮椅和陈学林是同款，她穿着老旧的的确良雨衣，撑着一把暗绿色的伞；她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一根红白相间的棍子——这应该是导盲棍吧，老太太是个盲人。
“请问你是？”
“啊，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叫李慧，我是李建军的爱人，目前在静海区经营一家饭店。”这名叫做李慧的老奶奶虽然身形有些佝偻，但是她的言语和举止却透露着上世纪中国大小姐的气质，陈学林忽然想起之前在那家四川味道吃饭的时候，李建军好像说过她的妻子是读书塾出来的，“如果不是的话，那我只能说声对不起，因为如你所见，我看不清楚东西。”
“不不不，这里就是沈笠博士的家，您请进。”陈学林也模仿对方做出举止得体的动作，虽然对方根本看不见，“我是陈学林，沈笠博士的学生。”
“你好，我听建军说过你；他说你是个不拘小节的小混蛋。”
李慧操控着轮椅进门，左侧的轮子和陈学林的相撞，李慧顿时察觉到了什么。
“你也坐着轮椅吗？”
“哈哈哈是啊，爆炸弄的，不过只是暂时的小伤罢，过两个月应该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爆炸啊……这样最好，这样最好——”李慧长叹一声，“坐着这东西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再加上外面下着雨，我早上五点半出门的，花了整个两个小时才来到你们这里。”
“李奶奶起床这么早，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嗯，我想和沈笠博士说几句话，然后送点东西给他。”
李慧拿起手中的大纸袋子晃了晃，而后吩咐陈学林把沈笠喊过来，沈笠自己也很自觉，自己走到门口，当然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害怕对方得知诺可就在自己的家里。
“你就是沈笠对吧，嗯……和建军说的一样，是个不怎么可靠的人。”沈笠心里面碎碎念，“不过这种不可靠，更多时候则是出于旁人的不理解。”
“李奶奶，难道说您看得见我吗？”
“嗯哼？人在失去了视觉后，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异常灵敏，所以我可以基本判断你的身高和体重，然后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话说沈笠先生，您女儿起得真早不是么？”
“嗯……对……我女儿她……太闹腾了……我也经常那她没办法……”沈笠不知道自己撒的谎算不算漂亮，只能祈祷李慧没有认出诺可的声音。
沈笠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C刊上看过一篇论文，说人有六感：第一感是视觉、第二感听觉、第三感触觉、第四感味觉、第五感嗅觉，第六感直觉，其中一种感官失灵后，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更加灵敏。就好比你有一锅饭，要分给六个人吃，其中一个人走了，剩下五个人每人能吃的饭就多了。
“啊——对待孩子要有耐心，每个人都是第一次做父母，要在沟通中找到能正真和孩子好好相处的模式，和每个孩子相处的方式都不一样，所以一定要好好用心啊。”不知道为什么，李慧露出的开心的笑容，“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沈笠有些疑惑。
“昨天晚上听新闻的时候，我听到了科研所爆炸的消息，诺可死了，我家老头子整整哭了一宿没睡好觉。”说到这里，李慧的眼角流出了泪水，但她还是昂着头继续说着，“你别看他生活中总是一副犟鼓鼓的样子，他不过是死要面子罢了。因为考虑到之前拜托你照顾好诺可，所以他想你也应该和他一样伤心，就让我来给你送点鲜花饼。”
李慧把纸袋递给沈笠，袋子还有些温度，想必是刚刚烤好带出来的。
“谢谢……”他不知道说什么，表情有些哽咽。
“怎么这么没精神，笑一笑好不好啊？”
“不……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这些搞科研的是这个国家的脊梁，可不能长时间陷在悲伤的情绪中出不来。这话是老头子说的，我只是替他转达，毕竟那个家伙的性格，你们也知道。”
“谢谢你，话说回来，那家四川味道你们还开着吗？”
“当然开着了，年轻人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李慧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活着的人总得为死去的人背负着什么，罪孽也好，希望也好，寄托也好，总得去背负着什么，去爱着什么。所以饭馆还是会开下去，我们老两口做十多年的餐饮行业了，也做不了别的，你们有空的话记得过来做客啊。”
“一定一定，奶奶要不您再坐会？”
“不麻烦你们了，我还得去出云区的人社局交医保。”话毕，李慧操控轮椅朝着门口行去，她撑开伞，步入门外的雨幕之中，“那么就说好了，以后有空再来做客啊。”
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雾霭中，好像这几天由于持续降雨的关系，云堤城早上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薄雾漂浮着，莲花区这一片尤为严重，毕竟这个行政区几乎是包揽了整个牡丹山。看着李慧离去的的背影，沈笠心里面五味杂陈，看来真的就如蒋春文所说的，新闻播报的内容已经认定诺可……不，应该是W-02的身份已经死了。
想着想着，沈笠不知怎么，他拿出手机给蒋春文发了一条短信。
“沈笠博士？”
“怎么？”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蒋春文说诺可要有新的身份，所以我先去一趟派出所吧。”
“我和你去？”
“你不上课了啊？今天又不是周末。”
“我可是开了整整一个月的假条呢。”陈学林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双腿，似乎是在展示着什么令他自豪的东西，“更何况，那些东西我早就自学完了，上课也不过是把原来的知识过一遍；静海师范大学这么难考，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考上的？”
“你可是考了两次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都是后话；还有一点，那就是楚教授的课实在是有些太乏味了。”
“喂，我说你说话也别太没大没小了，你和我就算了毕竟我们这么熟；楚教授都快七十岁了，他还是我的导师，老一辈的教授要求的是严谨，弄不懂我们这些人想要什么，只能以老一套的方法教书。”
“哎呦，你怎么又开始说教了，每次你说教我就头疼——哎呀哎呀，我要止痛片。”陈学林扶额叹气。
“哼，疼死你这白痴算了。”沈笠转身面向厨房，“诺可，我们出门了，你一起来吧。”
“好的博士，我这就来。”
4月7日 云堤城 莲花区 莲花中央车站附近
“沈笠？”
“你又——想干嘛？”
“待会办完身份证能陪我去一趟出云区吗？”
“当然可以，但你得说是什么事情。”
“这个事情得暂时保密。”
沈笠摇摇头，表示并不想理会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这件事情真的得保密。”
“唉——也罢，就稍微陪你再闹一次吧，反正你捅的娄子也不是一两个，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沈笠、诺可、陈学林三人来到了熟悉的莲花中央车站等待电车，他们站在站台的一侧，陈学林拿着手机看新闻，沈笠左手牵着诺可，嘴里叼着一根烟，右手则是撑着黑色的雨伞。云堤城今天的雨水似乎又变小了，雨滴洒在青色的路面上没有水花，而是一点点的涟漪；之前在聚能生命研究所的时候，沈笠就已经注意到这个微妙的变化了，可是无论是路寻南的观察报告、还是程安易做的物理模型，都无法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
——不过既然说到路寻南和程安易……
“对了陈学林，之前你为我找到那两个学生，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寻南和安易么？他们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当天晚上就回学校住宿舍去了。”陈学林打开聊天软件，给沈笠看聊天记录，他们建立了一个群聊，基本上讨论的都是一些有关“源”的话题，偶尔还有路寻南挖苦程安易的内容。“路寻南被炸弹给吓坏了，程安易在想办法开导她；你别看他们两个相互说话的时候尖酸刻薄，私底下可好着呢，我都想给他们两个人颁发一个‘模范夫妻’的奖状。”
“他们两个是情侣么？我都没发现。”
“哈？这么明显您都看不出来。”
“诺可看出来了！”一旁的诺可突然插进聊天内，“诺可透过玻璃，看见他们中午吃饭的时候拿着勺子喂对方吃饭，我以前在电视机上看过一些情侣之间会用这种方法向对方表示爱意。”
“诺——您看，诺可都看出来了，之前说你观察力差你还不信。”
“少看一些少儿不宜的节目好……”
沈笠吸了口烟，吐出白色的气体，单纯的用这种简单的动作表示自己并不愿意参与话题。可他回过头，却发觉陈学林在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盯着自己，同时还不忘拿出手机给他和诺可拍照。
“沈笠博士牵着诺可——发到网上去，这照片绝对有一群人点赞，名字就叫做‘冷酷的温情博士’好了，说不定我还会获奖。”
“我说你啊……”沈笠心里面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互联网这个东西给玩熟络了，等哪天陈学林做了什么滑稽的事情，他也要拍照片发到网络上去，以此来报复对方的戏弄。
“只是可惜了一点，诺可要是梳个短发，你再长高一些，把手里的烟头和雨伞换成手枪和花盆，最好再戴个墨镜，那就是真人版的《这个杀手不太冷》，不过你没有那个杀气就是了。”
“我一个搞科研的哪来的杀气？我是不是每次都要对着分子键和原子核怒目圆瞪？你有完没完啊？”
“您不是平常教育学生要有‘发散性思维’么？”
“你别拿我的话来开涮……嗷……算了，懒得和你争。”
一旁的诺可被这对活宝组合逗得偷笑，这个举动被沈笠观察到了，可是沈笠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反而觉得诺可的举动让他感到安心。
电车到站，三两行人下车，三两行人上车，陈学林找了残疾人区域，沈笠和诺可则是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遵守社会秩序的人，这也是沈笠喜欢云堤城的理由之一，云堤城的大多数人们都懂得排队，走自动扶梯靠右，留下左边给赶路的人，还有坐电车先下后上；之前有一次在别的城市开研讨会的时候，那里的人们上车都是靠挤，生怕抢不到座位。
“话说，诺可的年龄是多少啊？”
“六岁。”诺可扭头把脸凑到陈学林那边。
“六？”陈学林有些惊讶，“之前问李建军，她说是的好像是……多少来着？”
沈笠自己也一头雾水，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诺可的年龄居然是六岁——因为诺可太矮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六岁的样子。
“话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哦，莲花区的派出所，到那儿了给你拍个照片，填几张表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话说眼镜哥哥和博士一样，现在都没在大学念书了？”
“该怎么说好呢……我和博士不一样，他已经念完博士出去工作一段时间了，而我是考上研究生后当他的学生，偶尔的话给他打下手。”他摆了摆手，似乎俨然认可了她对于自己眼镜哥的称呼，“不过……我们和普通的学生老师不太一样，我和博士更像是朋友一样的关系？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我的意思。”
“不明白。”
“哦？你还记得之前在儿童福利院的事情么？”
“福利院……”她摇摇头，“诺可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一艘船……然后，我就出现在一处沙滩上了。”
——很有可能是船难。沈笠在心中想到，之前在四川味道和李氏夫妇聊天的时候，沈笠知道一个重要的情报，李慧和李建军在来云堤城的时候遇到了海难，而诺可则是差不多先后的时间出现在出云区的海滩附近。虽然不知道这个线索是否有用，但是或许可以从其中解开诺可为什么会是“生命形态”的“源”的原因。
想到这里，沈笠用一个像是抱小动物似的姿势，抓住诺可的咯吱窝，把她高举起来，和自己换了座位。沈笠自嘲是一个不爱运动的人，俯卧撑二十个都费劲，但是诺可的体重较轻他还是举得动，双手间的女孩像是布偶一样，完全没有反抗沈笠使出的“力气”，很轻松的就被他挪到了靠陈学林的那一侧。难道说是因为信任么？他不明白，因为从一开始到现在为止，诺可给他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太像自来熟了，这种感觉让一向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他十分不适应。
或者说，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对他的折磨。因为沈笠并不是一个很容易接纳别人的人，与其说蒋春文说服沈笠保护诺可，更像是往他的生活里面丢了一颗打乱自己生活的定时炸弹；出乎意料的、并不在自己计划之中的事件，会让做事情向来有计划的沈笠心乱如麻，而这种心烦，很有可能会促成自己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
“沈笠博士，你干嘛啊？”陈学林对换座位一事感到好奇。
“没什么，我想给蒋春文发条短信，有些事情我想问问她，你们俩先聊吧。”
“发短信也用不着换座位啊。”
沈笠抿着嘴摇了摇头，似乎是对陈学林没有看透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而失望，他没有理会对方，换座位后他斜靠电车的一侧，做出懒散的姿势，左手拿着自己的十年前的老式触屏手机，打开那个只有不到二十个号码的通讯录，快速找到蒋春文一栏。就在准备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另一条短信传到了收件箱中——发件人是程安易。
程安易：沈笠博士，对于之前的不辞而别我感到很抱歉，因为学业的关系，再加上路寻南因为爆炸的事情，她恐怕得了创伤性应激障碍，我必须得回去照顾她，我本来是想在离开医院后给您打个招呼，可是您好像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所以我托了学林帮我传话，希望他已经代替我表达了我的歉意。
沈笠心里琢磨，陈学林应该是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他准备打字回应，对方的下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程安易：还有一件事，我刚刚上完楚立群教授的课，他让我转告您，请今天务必有空来一趟学校，他好像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沈笠：路寻南没事吧？
程安易：校医室的人说缓几天就好了，我只是担心她有可能会遗留下什么后遗症，爆炸让她整个人的性格都变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吃饭的情景吗？寻南那个时候总是最有活力的那个人，可是现在的她，怎么说呢，我不知道她每天有没有说超过十句话。
沈笠：对不起，如果我早点意识到炸弹……
沈笠的大拇指停留在发送键上，几秒钟后，把后面的句子删除了，只发了对不起三个字出去。
沈笠：对不起。
程安易：沈笠博士这不怪你，毕竟这种事情谁都无法预料到；话说警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关于爆炸的事情。
沈笠：我们等通知就好，目前他们也是一头雾水。
程安易：那么那个W-02呢？
沈笠：死了。
把这两个字发出去后，对方隔了五分钟才回消息，在这期间沈笠本可以发消息个蒋春文，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在沈笠的内心中，即使是隔着手机屏幕，他也觉得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面对面交流，是一件极其私密的“行为”。中国人社交礼仪中，与人聊天聊到一半跑去和别人聊天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行为，因此沈笠会尽可能的避免这种尴尬的窘境，哪怕隔着手机屏幕、哪怕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去和别人说话去。
程安易：哈哈，看来……我们的实验也算是倒头了。云堤城的降雨会因为W-02的死亡而停止吗？
这句话后面跟着两个笑脸的表情，看得出来程安易在想办法缓解沉闷的聊天气氛。
沈笠：这不一定，因为降雨还会继续，W-02并不是造成降水的主要原因，在查出原因之前，我需要研发抑制“源”的装置。
程安易：明白了，如果需要我的话和我说一声就行了，我随叫随到。寻南的话，等她的病好一些了我也会说服她继续研究。
沈笠不由自主的笑了，但是他的笑容仅仅是维持了一秒钟不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他想到了之前和城市管理委员会的谈话，他们保证沈笠将会有一个实力顶尖的科研团队，虽然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可是这并不保准以后不会有。现在这个由沈笠、陈学林、路寻南和程安易组成的四人组说到底也不过是东拼西凑组建出来的，之前在研究所的时候沈笠就已经感觉到了团队办事效率的低下，这种效率低下的原因除了人数问题之外，最重要的是很多东西对于学生身份的三人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他们能做的就只有收集数据，绘制模型这些简单的工作，大多数的事务都是由沈笠一个人完成。
如果委员会真的希望沈笠能够有所建树，他就只能将程安易拒之门外。可是现在的沈笠并不想这么做，程安易虽然知识储备达不到自己的要求，可是他却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因为长期以来缺乏安全感，沈笠很需要自己身边有这种类型的人存在，如果自己朝着他的热情泼冷水，他会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对方。
——真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发生吧，至少在有新的科研所之前。
他喃喃自语，准备给蒋春文发消息，可是不知不觉中已经到站了。
——时雨路站到了，请拉好扶好，Shiyu Road Station, Please pull and hold。
“博士，到站了，到站了我们走。”
“哦……哦哦。”
诺可跳下椅子，拉住沈笠的手就往外面拽，沈笠拗不过，便跟着诺可出了电车，后面的陈学林一个劲儿的笑，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在笑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