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传说·荒原雪(下)

灯光蛾影烛照月,
倾天崩云月有缺。
暮落白霜埋荒境。
北风吹度荒原雪。
——说书人
(五)
“我引你上京,是一个错误。”云汐慢慢地说着,门外的风吹刮起来,鼓动道袍。
“我以为你是一把锋利的刀,但没有想到,这把刀太锋利,太快,快到我已经不敢任其斩斫。”
“白衣死的时候,我高兴得破了酒戒。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一剑杀她,你那一刀真是好到了极点,和我梦中想的一样,那么凌厉,那么锋锐,把那个徒有虚名的女人斩下来!”云汐的脚边荡起了风。
“绝剑宗死的时候,我有点不安,但是他压制了我这么多年,我终于扬眉吐气了,我感到了解脱。”
“我觉得已经可以停手了,天下前三必然不会坐视你继续挥刀,你会死,而我将跻身天下第四。”
“——可我却见到了武林神话的覆灭。”云汐说着,眼中越发寒冷。
“我终于意识到,我干涉了不该干涉的人,这把刀已经把前面的人杀尽了,我已经走到最前,直面刀锋。”
木雕客像是一尊雕塑,呆望着跃动的火苗,在吹刮进屋中的寒风里越发摇曳。许久,他开口了。
“可你又一次利用了我。”
“我利用的不是你,而是邪门外道,”云汐说,“你这样的人,走过的路是血趟出来的,世事一团乱麻,你却如一柄刀,将阻拦的统统斩开。若不想被斩,就得找些可斩的东西。”
“人如刀锋斩乱麻,可本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世事,把人磨成了刀。”木雕客低声说,微渺的如同叹息。
“我被引到天魔山后,又被引着走上这一路归程,想来也是你的手笔。”
“在你上天魔山后,我终于找到了办法。”云汐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杀你的办法。”
风呼啸着呜咽,雪已然掩盖住窗外的荒原,这是一场大雪,足够把人埋葬。
(六)
“天机楼的典籍里记载了一种武学,其研习者,不精招式,不习内力,不勾连天地。一生只磨一把刀,见血封喉,一击必杀。”云汐道人说着。
“这样的人非常可怕,虽然威势不显,但他们想杀的人,永远都逃不过一刀。但越是锋利的刀,越是容易磨损。”他说,“你杀了那么多人,你的刀还能那么锋利吗?”
木雕客的手缓缓地拿起木柴,往火堆里添火,可他的手竟然是颤抖的。
一双颤抖的手,怎么还能持刀?
“你骗了那些人,让他们用命去磨钝我的刀。”木雕客说。
“有时我想,朝廷不管江湖之事,也许是早就看透了。一群人自诩以武犯禁,不受规矩,但还是被名利困住。我没有骗他们,我只是告诉了他们你武功的真相,于是他们就选择赌上一把,用他们的命,赌你的刀。这事很好办,只需要一个穿针引线的人,”道人瞟了我一眼,“一个被你放过未死的废物。”
我握着烧火棍的手,关节已经用力到发白。
“你也是在赌,为了名利,赌上你的命。”木雕客慢慢的说。
“是的,我也是在赌,那么你还能出刀吗?”
木雕客不再说话,云汐道人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我一路追迹,一开始,你的对手一刀致命,而后有了出招的痕迹,寨主死的时候,手握住了你的刀。你的刀越来越钝,以至于杀人都变慢了。而钝的不仅是你的刀,还有你的杀心。”
“——你已经没法出刀了。”云汐笑了笑,看着木雕客的手,即便是拿起一根木柴,都已经不稳。
“杀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一。”他微微躬身。“请问剑。”
“我更想问,我死之后。他会怎么样。”木雕客指了指我。
“你已将死,还要问别人的事?”云汐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可惜天魔山的时候你没有动手,那就只能我亲力亲为了。他家中人已经有人盯住,时辰也不过旦夕之间了。”
“真狠心啊。”木雕客叹息着说。
“初入江湖的少年,从来都是最好的棋子,不过对付你这种人,棋子只能用一次就得丢了。不然他们知道的太深,就不再容易摆布了。”云汐说,“我也想放别人一马,但无可奈何。”
“杀我,也是无可奈何?”
“江湖的事,总归是无可奈何。”云汐已经拔剑,云锋幻灭飘舞,犹如云烟。
“可我,还不打算死。”
木雕客终于抬起头看他,云汐的脸色变了。
那绝不是被逼入绝境的人的眼神!
“你说的都不错,完美的计划,借刀杀人,再把人命当磨刀石,把刀磨断。”他慢慢的站起身,云汐手中的云锋摇晃不定,从这起身的一刹那,他竟找不到一丝破绽。
“但你错算了一点。”木雕客举起了手中的木柴。
“以你们的武功,我杀人不需要杀心,也不需要刀。”
风吹云散,杀机四起。
(终)
木雕客话音刚落的时候,云汐就已经出剑了。
因为他知道,再不出剑,就已经没有机会!
地上飘起三尺云,这一剑是从云端击下来的!凌厉如同飞仙!
云锋不愧是藏锋于云的宝剑,云汐道人也不愧是江湖顶尖的高手。
但是木雕客挥刀了。
那是怎样电光石火的一剑!如同雷霆划过这片雪夜,纷飞的雪花都被惊起,卷入狂舞的暴风。那一根木棍也仿佛不再是凡木,只要被握在这个人手中,便是凶戾的刀。天边的雪云崩塌了一角,照耀妖异的月光。
那不是月光,是刀光!
云都被暴风吹散,在这一刀中,云汐道人一退,再退!
风停了,木雕客手中的柴火上,还留着漆黑的焦痕和未息的火苗。云汐道人踉踉跄跄,手中的剑只剩半截。
“我……我接住了?”云汐道人茫然的说。
“我没想杀你。”木雕客说。
他像是松了口气,勉强站直了身体,想要开口说话,但只来得及睁大了眼睛——
剑已穿心。
“但是我想。”我冷冷的说。瞪视着把我逼上这条路的幕后黑手。
我把剑当做烧火棍埋进火堆。他并不在乎我这个被摆弄的小角色,甚至都不肯看一眼我在火旁,拨弄的到底是什么。
剑已经被烧得漆黑,血浇上去滋滋作响。
云汐道人向后倒下去,倒在了门外,暴雪落下,片刻就已经盖住了大半身体。
他就这样被埋葬了。
沉默很久,我问。
“杀人的剑,是可以学会的吗?”
“可以。”木雕客说,“但你还可以回头,我会告诉江湖上的人,人是我杀的。他们不会知道。”
“我知道人能够骗过别人,那人能骗过自己吗?”
木雕客也沉默了。最后,他说。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好。”
大雪飘舞的夜晚,月亮诡异的高悬在阴云之间,风声呜咽,不知埋葬的是死人、秘密还是少年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