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mち | 麦西亚的黄昏.10(完结)
“让他来吧,我怎么挡得住呢?”埃塞尔伯抱着哈默,他的呼吸吹拂着埃塞尔伯的脸。夜色很凉,被窝里暖暖的。
“他说是来查看大堤,我总觉得后怕。”哈默有点担忧。埃塞尔伯“咯咯”笑着:“都说了,我怎么拦得住他来?再说了,你老提他干什么?没趣……”
“好吧,不说了。”哈默笑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埃塞尔伯脸上的伤疤好了一点。
就在几天前,埃塞尔伯收到了科奥武夫要来查看奥法大堤情况的消息。几个月以来,她和科奥武夫一直相安无事,他们各自忙着东西两方的防务,而且都没怎么能取得优势。现在,东部的形势稍微好了一点,东盎格利亚输了几仗,科奥武夫总算能放心地来西边看看了。埃塞尔伯不喜欢他,但的确拦不住他的脚步。
所以,不久后,国王就驾临了赫里福德。埃塞尔伯和哈默迎接了他。他倒依旧是热情洋溢的样子,顺便替琴内斯莱斯问候了埃塞尔伯。但埃塞尔伯总归是感觉不舒服的,不管科奥武夫怎么显示他的纡尊降贵。哈默就更担心了——奥法大堤有什么好看的?
夜晚的赫里福德比起塔姆沃思还是安静了许多。哈默坐在埃塞尔伯旁边,听着科奥武夫和她聊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不想在国王面前把手放在剑柄上,但他多少有些这么做的冲动。瑞安娜和他一直有书信来往,最近有一条让哈默有些振奋的消息——格温特的土地上有一些东罗马的商人来访,这是件值得真个宫廷都会注目的大事,而他们带来了一些草药和配方,据说对治疗伤疤有着不错的疗效。瑞安娜已经把配方买了下来寄给了哈默,只不过原材料尚需配齐。哈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埃塞尔伯,而是准备将药水准备好后给她个惊喜。不过现在,哈默但愿这个惊喜不要在科奥武夫还在这里的时候到来,那样就太扫兴了。
“所以说,你在那不久之后,就立刻准备齐全了所需要的木头吗?”科奥武夫吃着面前的肉,兴致勃勃地问。
“是的,陛下。”埃塞尔伯平淡地回答。
“真了不起。如果我们东部的领主都能像你一样能干又仁慈,那么麦西亚早就一统六国了。”科奥武夫捶着桌子,显得有点喝多了的样子。
“东盎格利亚和肯特的叛乱使我们元气大伤,陛下。没有了我姐姐埃德伯的存在,最需要担心的敌人是南部的威塞克斯。我建议你娶一位威塞克斯的王后来巩固南部边疆。”埃塞尔伯这话说得是出自真心,如今,埃格伯特成为了威塞克斯的国王,其人也是声名远播的明君,公正无私,勇敢仁慈,大有带领国家崛起的态势,而作为最南部的威塞克斯,如果要扩张,那么麦西亚将首当其冲,通过联姻可以将他们的矛头暂时转向康沃尔或者东盎格利亚。
“这件事我倒也在考虑,需要和廷臣们商量一下。唔,说起联姻,我看你和格温特的联姻就很成功嘛!这为我们带来了长久的和平。”科奥武夫挥挥手,仆人又端上了蜂蜜酒来。
“我们需要感谢瑞安娜女王的宽仁,毕竟父亲已经去世了。”埃塞尔伯略有些难过。哈默看了看她,开口说:“我的姐姐也需要安定的日子。人民更需要这样的日子。”
“说得好啊。可惜波伊斯人不这么想……所以我就得来看看奥法大堤的守卫情况。”
科奥武夫摸摸粗糙的额头,笑着补充说:“感谢你的招待,早已经过了睡觉时间,现在我也要去休息了。”
“晚安,陛下。”埃塞尔伯回答。哈默舒了一口气,他不想和国王待太久的时间。
科奥武夫离开后,仆人们利落地收拾好了大厅。篝火已经快燃尽了,门外的月色透了进来。埃塞尔伯坐在黑暗里,恍惚间想起了当年深陷监牢的时候。她浑身一冷,眼睛迅速地转向了哈默。哈默没有走,他在陪着埃塞尔伯。
从监牢脱身到决定联姻的那几天里,哈默就把两年半以来的尘灰洗净了。他刮掉了乱糟糟的胡子,理顺了长发,清理好了新旧伤口,洗了一个时间特别长的澡,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像监牢里那样狼狈过,就算是经历战争也没有那样。但埃塞尔伯总是能想起那个风尘仆仆地闯进监牢,带着满心懊悔和一身伤痕的哈默。眼前的哈默已经变了不少了,比起原来更沉稳了些,历经大小数十战的他更粗粝了点,不过总归还是哈默。
埃塞尔伯望着门外,叹了口气。黑暗的大厅里只坐着他们俩,她有些看不清哈默了,只能听到他在问:“你在想什么,埃塞尔?”
“没什么。真想早点把这个家伙送走啊……我想去农民那边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呢,并不想陪他去看大堤……”
“忍一忍,总会好的。他动不了你。”哈默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伊克林格斯家真的没有好男人了么?”埃塞尔伯想着科奥武夫这种人做了国王,心里就有点来气。
“真没想到从你这里获得了这种评价。”哈默故意开了个玩笑。
埃塞尔伯有些受用地微笑了起来——当然,她把哈默忘了,哈默也是伊克林格斯家族的成员。她摆着手:“父亲和我都觉得你不适合当领主!所以你还是赶紧……”
要想早点有人接班哈默的格温特王储位子,那就要等到哈默做了国王,由他们两个的孩子做王储了,所以埃塞尔伯下半句就应该是“早点和我有个继承人”。她一句话说急了些,差点没刹住。哈默歪着头,明知故问:“赶紧什么?”
“赶紧回去睡觉!”埃塞尔伯笑骂道。
“遵命,领主殿下!不过我今天有点累了,要不还是明天吧!”哈默难得有点不正经起来了——他想要埃塞尔伯开心一些。
埃塞尔伯被哈默揪住了字眼,玩了个双关的游戏,猛地站起来,笑着拍哈默的肩膀,然后快步离开了大厅——国王驾临,领主为了显示尊重,通常把卧房献出来,自己去住客房。
哈默笑着跟了出去。外面的月色很亮,也很安静。埃塞尔伯抿嘴笑着,朝客房的方向走着,哈默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接着打趣:“领主殿下,你的侍卫需要休息,否则他怎么保护你的安全呢?”
“准了,准了!”埃塞尔伯拧了哈默一把,哈默这才微笑着住了口。
离二层的住所有些距离了,埃塞尔伯望着远处错落着的安静的民房,感叹道:“哈默,这样多好啊,安静祥和……”
“也许我们真的需要一个强大的国家来进行统一了。”
“即使不是麦西亚?”
“即使不是麦西亚,或者格温特。这话说着难听,但对平民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他们真的不需要那么多斗争,只需要宁静的生活。”
“有时候我想,我不应该这么固执。或许当初就该退休。”
“做了就别后悔吧,埃塞尔。”哈默微笑道。
埃塞尔伯望向他,也笑着点点头。两个人沉默下来,刚走了没几步,哈默就猛然伸出手挡住了埃塞尔伯的去路,然后神色非常严肃地拔出了佩剑。
果然来了……埃塞尔伯想着。这个科奥武夫,果然想要自己死,还用了这样不加掩饰的做法。她被哈默牵着往回退,从两边阴影中窜出了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哈默深呼吸了几口气,和埃塞尔伯交换了一下位子,将她护在了后面,右手握紧了剑。埃塞尔伯双手提着裙子,随时准备快跑,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们果然冲着你来了……”哈默焦虑地低声说,“埃塞尔,我来挡住他们,你快去叫派克他们来,一二三……跑!”
埃塞尔伯立刻应声回头狂奔,身后立刻响起了兵器碰撞声。然而,跑出去一段距离后,她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她回头看了几眼,发现那些刺客似乎并没有追来的意思,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原地对付哈默。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他们不是朝自己来的,根本就是朝哈默来的!埃塞尔伯心里冷了下来,然而也并没有傻住,而是一路跑到了派克他们的房门口,闯进去喊醒了大家。侍卫们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埃塞尔伯喊了起来,多少都有些昏头。她焦急地抓起不知道是谁的圆盾便又跑了出去,冲向了哈默的方向,身后是派克疑惑的喊声。
远处,哈默脚边已经倒了几个人,但他们都比哈默壮实得多,又个个全副武装。正像之前埃塞尔伯说的,哈默不适合冲锋陷阵,一旦陷入人群中,哈默的剑术优势便大打折扣了。果然,这时候他开始左支右绌起来了。
“嘿,混蛋!!”埃塞尔伯终于跑回了哈默身边,举起圆盾,挡住了一道来袭的剑影。她靠紧了哈默的后背,敌人们又重新围成了一圈。哈默剧烈地喘息着,没有说话。远处传来了派克和侍卫们的冲杀声。
刺客们再次发动了攻击。埃塞尔伯只能防御,但这样冲进敌阵实在不是个聪明的主意。哈默要顾及她的安全,更不能发挥好了。而这些人似乎比一般的领主卫队还要强一些,埃塞尔伯开始怀疑他们是科奥武夫专门找来的雇佣兵,所以才这么强大。侍卫们也加入了战斗,埃塞尔伯的胳膊都被震痛了,她开始朝外面撤出,忽然,她的侧面狠狠地挨了一脚,整个人朝地上摔了过去。这一脚倒是把她踢出了战斗的圈子,但她痛得起不了身,伏在圆盾上,脑子里只有痛感,耳朵边每一丝声音都那么刺耳了。
她缓了缓,逐渐又能接受一旁的战斗声了。她挪了挪身子,被踢的地方又痛了起来,而派克大叫了一声:“殿下!”
埃塞尔伯听闻,顿时又跌落下去,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头,然而过了半天都没事。这时,她才惊恐地意识到——派克喊得是哈默……
她挣扎着坐起来,四处寻找哈默的影子——然而已经看不到了。
刺客们和侍卫们缠斗着,派克的红发红须在月色下格外显眼。他举着武器,大吼着进攻,又劈倒了两个雇佣兵。埃塞尔伯身上和心里的疼痛让她倒在了圆盾上。她想起身,但交杂在一起的痛苦让她动弹不得……
月色皎洁。终于,打斗停止了。派克摇动着昏昏沉沉的埃塞尔伯,扶她坐了起来。埃塞尔伯匆匆扫视了一圈——十几个雇佣兵已经都倒地了,然而侍卫们几乎也牺牲殆尽,派克脸上沾满了血,依旧没有哈默。
埃塞尔伯再也不能呆在原地了。她手脚并用地挪动到了人堆里。里面有还活着的,还在痛苦地喘气,大多都已经死了。而这里面,那个手里还握着佩剑的黑发侍卫就是哈默了。他的锁子甲已经被刺破,碎裂成了一块一块,披肩也浸满了血,这次大概都是他自己的血了。
“哈默,哈默……”埃塞尔伯伏在他身边。她的哈默已经身披重创了,但她依旧不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哈默闪动着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喉咙里动了动,然后笑了,慢慢地说:“殿下,我的殿下,我唯一的殿下啊……”
于是,那双眼睛定格了。
埃塞尔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弄回屋子里的,大概是被派克背了回去。她神志不清地发了几天烧,而科奥武夫果然原形毕露,将这一切说成是“维京人的无耻偷袭”和“赫里福德守卫工作的可怕漏洞”,宣布这次巡视的结果就是决定收回赫里福德。而埃塞尔伯也被架上了一辆装饰十分华丽的车子,强行带回了塔姆沃思。她天天捏着那把小钥匙,除了让女仆送燕麦粥之外,拒绝见人,甚至拒绝琴内斯莱斯。
她什么都不信,谁都不信。
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慢慢地过着日子,埃塞尔伯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塔姆沃思曾经是她和家人欢声笑语的地方,现在这里除了奥法大厅能给她一点来自父亲的回忆外,什么也没有了。
哈默?
她猛地抓住了心口。
她不要想起这个名字……
女仆在门口敲门了。她揉去眼泪,打开门,习惯性地伸手接托盘,却发现女仆的手里是空的。埃塞尔伯抬起眼睛,看向女仆,女仆满脸担忧:“殿下,琴内斯莱斯夫人病重了,请你无论如何过去一趟……”
埃塞尔伯点点头,女仆行礼退下了。
琴内斯莱斯还是穿着修女的衣服,靠在一堆靠垫上,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张羊皮纸。见到埃塞尔伯之后,脸色有些发红,开口说:“我可爱的女儿……”
“母亲。”埃塞尔伯淡淡地回答。如今,波伊斯停止了对麦西亚的进攻,想必科奥武夫和波伊斯也达成了协议,杀死哈默换取和波伊斯和平的协议,而理论上会重新进攻的格温特也按兵不动,这里面大概也有波伊斯的运作。这一切,埃塞尔伯想,大概也会有琴内斯莱斯的认同吧。
“你看看这个!”琴内斯莱斯说着,却没有把羊皮纸交出去,而是用力挥动着。
“这是什么?”
“这是查理曼的信……他允许你去法兰克的宫廷了,我的女儿……法兰克!你能想象吗?你大概知道埃德伯的事情了,你不要像你的姐姐那样笨就好……”琴内斯莱斯的眼睛冒出光来了。
“母亲,我的丈夫刚刚被杀。”埃塞尔伯回应着。
“丈夫?不要这样提了,埃塞尔!他只是个叛国者!国王陛下已经恢复了对赫里福德主教的支持,西部现在全面和平,都赖我们对这个叛国者的处决……你现在可以享受更富饶的生活了……”
“这里面必定有你的意思吧,母亲?”埃塞尔伯终于有些激动起来了,“可是,母亲,你知道吗,哈默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依旧在不停地喊我殿下……他是那样谦逊,他到死都没能抛弃在我面前的自卑,他永远都记得曾经伤害过我!哈默,这样的哈默,他怎么会背叛我?”
琴内斯莱斯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埃塞尔伯。看着狂热而虚弱的母亲,埃塞尔伯的心也冷了。话不投机,她慢慢站起身,说:“母亲,感谢你多年来对我的养育和照顾,我想了很多天,决定履行我当初‘遵循传统’的诺言,去做一个修女,我会向上帝感谢你的。我不会去法兰克,请你不要再想了。至于哈默的事,母亲,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请你休息吧。”
原谅你的敌人,否则怎能求上帝原谅你?
埃塞尔伯心里想起了经文里的话——自己大概做不成合格的修女了。她抽出了那张羊皮纸,挝成一个团,走出屋门,把它扔进了篝火堆,留下了屋内的琴内斯莱斯。她们大概是再也不会见面了吧,埃塞尔伯这样想着。
鸦栖地是个平坦又多沼泽的地方,天气常常是阴的,有大群的乌鸦会停在修道院外面那几棵枯树上。院长是个慈善的而有礼节的老妇,她为埃塞尔伯提供了一间温暖的屋子。而埃塞尔伯戴起了她最讨厌的长头巾——只露出手和脸。她偶尔也会从修道院的访客那里听说一些七国的局势,但她已经不关心了。她觉得那只是一场场明谋暗算,不加掩饰地犯下世俗不能容忍的罪过。她每天都在为自己当初不肯放弃赫里福德的固执后悔,想着那一个个已经不会再发生的“如果”。埃尔弗莱德会时常送来信,这是让埃塞尔伯唯一有些慰藉的近亲。至于埃德伯,从法兰克那边传来消息,她由于通奸再次被驱逐,已经死在帕维亚的街头了。
这一天是多么长啊。埃塞尔伯完成了晚祷,准备回屋去,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队车马的声音。修女们纷纷朝外望,院长则亲自去查看情况。门外走进了一小队人,埃塞尔伯并不认识他们。他们都配着剑,但神态都非常谦逊,领头的那个向院长行了个礼,挥手要侍卫们都退出去了。屋里刚刚点上灯,借着微光,埃塞尔伯看清,来人头上是戴着一个简朴的王冠的。
“姐妹,原谅我在夜里的打扰,天气不好,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希望你能够收留我们。”
“神的大门向你们敞开,兄弟。可是,你是何人,为何来此呢?”院长以同样友好的态度回答着他,眼睛打量着他的王冠。
“我是威塞克斯的国王,埃格伯特,希望你不要对这个感到奇怪才好。”埃格伯特笑着指了指王冠。
“陛下。”院长简单地微微一行礼。埃格伯特的目光在修女中找寻了起来,最后落在了埃塞尔伯身上:“我是来拜访尊敬的麦西亚的公主埃塞尔伯殿下的。”
“这里没有麦西亚的公主,只有普通的修女而已。不过,埃塞尔伯就在这里,有什么要务,请你和她商谈吧。”院长说完,带着剩下的修女离开了。埃塞尔伯没有过多理会埃格伯特,只是走到了一盏立灯下面坐下,埃格伯特赶了上来,坐在了对面。
“原谅我的忽然拜访,姐妹。”埃格伯特微笑道。这个威塞克斯的明君有着威武的身姿和平易近人的气质,埃塞尔伯感到,他真的有可能成为带领威塞克斯崛起的那个人,而且,十有八九已经有所成就了。
“没关系,陛下。”她回答着。
“早在几年前,我就听说你仁慈而善良的故事了。说实话,像你这样优秀的人,实在不应该在修道院里虚掷余生。”
“陛下,你是在劝我还俗吗?”
“如果那样,是再好不过了!”埃格伯特大笑了几声。
埃塞尔伯长叹一声,看向火苗:“如果是过去的我,我会非常同意你的观点。但现在,我只觉得,在修道院里就很好。连年的战争让多少人死于非命,领主们为了赎罪,主教们为了荣耀,建立起这么多修道院,让修士修女们为他们祈祷。我么,虽然也为别人祈祷,但最主要还是为了自己。到头来,我依旧是个自私和固执的人。”
“请不要这样妄自菲薄,姐妹。”埃格伯特严肃了一些。
“你呢,陛下?我也同样听说了你的光辉事迹。有哪些王国已经向你臣服了吗?东盎格利亚?麦西亚?我想,科奥武夫在你这样的明君面前,是守不住麦西亚的领地的。”
埃格伯特低头微笑了起来:“他的确没有,姐妹。”
埃塞尔伯心里毫无波澜——她多少有些预料到了,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埃格伯特是个好君主。
“包括鸦栖地和赫里福德在内的领地还在你的母国麦西亚的控制下,但南部,已经归属我们威塞克斯了。不过,其实,我并非来这里耀武扬威,而是真诚希望你能够考虑加入我的宫廷,依旧管理你的故土。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并无兴趣?”
“没错,陛下。”埃塞尔伯摇摇头。
“好吧,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的宫廷随时欢迎你。”
灯下的埃塞尔伯低着眼睛,脸上被头巾遮挡出了一片阴影。
“不过,有一些消息,我想你会想知道。”埃格伯特补充着。
“什么消息?”
“我们在艾兰登进行了一场战役,科奥武夫——我想你并不喜欢他——已经死了。”
按理说,做修女应该为所有的生命逝去祈祷,但埃塞尔伯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新王切奥武夫做了一个有关你的亡夫的决定——他恢复了王子哈默的名誉。我知道,科奥武夫是宣称他是叛国者的。”
哈默……听到这个名字,埃塞尔伯咳嗽了两声。她每次都会这样,因为她会心痛。
埃格伯特轻叹一声,接着说:“我为你们感到遗憾,姐妹……科奥武夫把王子哈默的尸身斩首,分埋两处,但,奇迹发生了,两处埋葬地都涌出了泉水。于是他又下令将尸身送回赫里福德,合葬一处,但合葬地也涌出了泉水。这件事不得不称之为神迹,现在早已经传遍了整个麦西亚和威塞克斯。鸦栖地太偏远了,你可能还没有听说。不过,还有一件事可能会让你感到快慰一点。由于这件神迹的发生,那个和科奥武夫合谋害死王子的主教已经惊惧而死了。新主教和本地教会决意将王子封圣。现在,他们正在墓穴旁建设一座新的修道院。不知道你是否想去看看?我可以为你提供车马和护送。”
“哈默……”两个短短的音节从埃塞尔伯的口中轻轻吐出。先是一股气流,贴着上颚和舌头,轻拂着她的牙齿,然后是两片嘴唇一碰,结束了这个简短的名字,“谢谢你,陛下,我想我可以接受。”
“那真是太好了。”埃格伯特点点头,“请你节哀,早些休息,姐妹。”
赫里福德已经变得很陌生了,可埃塞尔伯自认为没有离开这里很久。埃格伯特的侍卫们纪律严明,行动迅速,遵从着埃塞尔伯的命令。她先回到了治所去休整一番。虽然赫里福德还属于麦西亚,但此时的麦西亚已经臣服于威塞克斯了,所以,埃格伯特的客人到来的消息自然也早就送达了这里,何况这个客人还是麦西亚的公主。
那个木桩还在院子里,两层小楼里已经没有了哈默和埃塞尔伯,只有切奥武夫的官吏了。她让侍卫们先去休息,自己则坐在了那个木桩上。似乎好久没坐在这里了。
“殿下……”
埃塞尔伯回头一看——居然是派克。他依旧是那么健壮,见到埃塞尔伯,和当年一样,像个小孩子一样抹起了眼泪。埃塞尔伯微笑着说:“派克,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我们都变了不少,殿下。”派克坚定地回答着,“你还好吗,殿下?”
“我很好。埃格伯特国王送我回来,看看新建的修道院。”
“是啊,修道院……”派克有些感叹,“对了,殿下,有件东西我得给你,我已经保存了很久了。虽然说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但那是你的东西……”
派克一转身跑回了屋子,不一会儿,拿着一个瓶子出来了。他把瓶子递给了埃塞尔伯,失落地说:“这是你离开以后,从格温特送来的,是哈默殿下托姐姐为你制作的药水,治疗脸上的疤痕。信使到来之后,到处找不到你,也找不到哈默殿下……问了一遍才知道来龙去脉,于是只能把东西放在了我这里……”
浑浊模糊的玻璃瓶里装着更加浑浊的药水,里面还有不少杂质。埃塞尔伯看着这个瓶子,眼睛同样变得模糊起来。这是哈默给自己准备的惊喜吗?如果没有科奥武夫和主教以及自己母亲的阴谋,哈默打算何时把这个交给自己呢?会是生日礼物吗?还是在某个早晨放在床头?或者是在哪个从战场上回来的下午,装作若无其事的交给自己?
可是他死了。
埃塞尔伯猛地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握紧瓶子,抬头对派克说:“谢谢你,派克。我想,我会把它带好的。”
派克抿着嘴不说话。侍卫们都修整好了,埃塞尔伯有些不舍地告别了派克,由侍卫们送到了修道院那里。
修道院还在建设之中,已经快完工了的样子,一群群农民正在搬运着木材。大门外面就是一个并不豪华的小小的坟墓,外面立了一个简单的石头十字架,旁边就是一口泉眼,依着泉眼是一个小池塘——那便是哈默和他的奇迹了。
由外国请来的工匠已经建好了花窗。埃塞尔伯站在花窗下,看着上面那个穿着盔甲,脑后发出圣光的形象,总觉得有点陌生。身边的侍卫叫了好多遍,她才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问殿下,晚上需要在这里留宿吗?这里的卧室已经建设完工了。”
“好的。”埃塞尔伯回答。
深夜,还是有明亮的月亮。大家都休息了,万籁俱寂。埃塞尔伯抱着个什么东西走了出来,来到了那个十字架旁。泉水正在哗啦啦地涌动,十字架上刻着哈默的名字。她拿出了宽袍大袖下面的东西——是一把里拉琴。琴身已经有点旧了。她抚摸着十字架,上面结了一层潮湿的雾气。她又看了看泉水,伸手探了过去——同样也是冰凉的。然而这实际的冰冷感让埃塞尔伯笑出了声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埃塞尔伯面对着十字架坐了下来,摘掉了修女头巾,露出了那一头栗色的长发,柔和的光芒在月色下泛着缎光。
很久没弹琴了。她拨动了几下琴弦,却没有开口。因为她今天并非来演唱,而是来伴奏的。
这是秋天天高云淡的早晨
鸟儿在空中歌唱
她迷人的棕眼睛
肤色百合般洁白
就好像在美丽的伊甸园中
亚当和夏娃相遇
我心中将你奉为神灵
也是我的玛乔丽之花
她脑海里的歌声和现实的琴声融合到了一起。
抬眼就是那华丽的花窗了。泛着宝石光泽的高级玻璃镶嵌出了一个无比高贵的圣人,他穿着高档的盔甲,伟岸地看向前方,圣光闪耀着他。
可是哈默不是圣人,埃塞尔伯想。他永远是那个在丛林里给自己轻声唱歌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