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鸣】你是我的文艺复兴 02
初秋一个的傍晚,二十岁的陈一鸣第一次在城济大学西侧的篮球场外见到了十九岁的井然。
他记得那个时候,井然的头发还远不像现在这般长,一头乌黑茂密的短发反而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少年感十足。一件纯白的短袖衬衫搭配上淡蓝色的水洗牛仔裤,外加脚上那双一尘不染的白球鞋,让他看上去就如同炎炎夏日里的海盐冰淇淋一样清爽。
这时,突然其来的微风吹开了井然头上那抹斑驳的树影,昏黄的夕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洒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将他幽深的瞳孔染上了一层奇异的金黄色,浓密而纤长的睫毛随着风动忽闪忽闪的,看得人心里一阵酥麻。若不是此时的他正狼狈地跌坐在马路的正中央,陈一鸣差一点就以为自己是在欣赏一幅绝世名画了。
等等,狼狈?
陈一鸣站在原地呆呆地眨了眨眼,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井然身上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倒在一旁四仰八叉的自行车,接着又看了看散落在他们周围满地的画纸和铅笔,迟钝的大脑才终于被一道晴天霹雳炸得又重新运转了起来。
是了,他想起来了,原来造成眼前这种尴尬局面的人正是他自己!
今天是陈一鸣暑假返校的第一天。
刚进校门,他就迫不及待同一班许久未见的老友相约在了球场切磋球技。然而,几个回合下来,男人之间的胜负欲就不知不觉地上了头,手下或多或少都失了些轻重,以至于下一秒,正在防守的陈一鸣一不小心就将对手的球重重地打到了界外,好巧不巧地砸中了刚刚骑车经过的井然。
眼看无辜的人被自己误伤,陈一鸣二话不说,赶紧先向对方诚恳地道歉道:“不好意思啊同学,你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我陪你去校医院检查一下?”
陈一鸣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将双手放在腰间反复摩擦了几下,心中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要上前主动扶他一把。
好在井然也不是什么娇弱的花朵,说话间就已经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掸了掸身后的灰尘,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不用了。”
然后,他弯下腰,想要将掉在地上的纸笔一一捡起来。
陈一鸣见状,连忙出声阻止道:“哎,你别动你别动,我......我来帮你捡。”
听他这么说,井然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慢了不少。他抬头瞥了一眼正慢慢往自己这边靠近的陈一鸣,见对方满脸涨得通红,衣服裤子上都沾满了黑乎乎的灰,豆大的汗珠还一刻不停地顺着湿漉漉的发丝一滴滴地砸向地面,这让从小就有轻微洁癖的井然不免生出了一丝嫌弃,本能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尽可能地与他拉开了近一米的距离。
而陈一鸣显然没空关注到这些。
在收拾完手边的残局后,他紧接着又跑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将它小心翼翼地推到井然面前,再次抱歉地说道:“同学,实在对不起啊,你快看看你的东西,哦还有你的车有没有摔坏。要是有问题的话,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是市场营销专业大二一班的,我叫......”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井然就从他手上一把接过了自己的车子,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随口撂下一句“麻烦下次打球请小心些”后,便跨上了车,长腿用力一蹬,当着陈一鸣的面嗖地一下就骑出去老远。
望着井然远去的背影,陈一鸣忍不住抬手在自己的眉毛上轻轻挠了两下,心想,我都已经跟他道过歉了,这人怎么还气成这样啊。
可他还来不及郁闷多久,短裤口袋里就忽然剧烈地震了两下。
他掏出手机一看,就见屏幕上赫然亮起了几个大字:江湖救急,速归!
陈一鸣被人“卖”了。
确切地说,他是被自己的发小兼室友猪小白给“卖”了。
众所周知,陈一鸣是经管学院出了名的大才子,不仅学习成绩优异,人还长得特别帅,用时下最流行的话来说,就是老天爷追着喂饭的那一类型。因此,以猪小白为首的经管男生们平时可没少利用他这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庞来替自己捞点好处。
比如现在,城济大学一年一度的大一新生联谊晚会,历来是校园里最炙手可热的文娱活动之一,几乎年年都是一票难求的状态。而如今,他们一群人之所以能够堂而皇之地坐在校音乐厅第一排正中间的黄金座位上,美美地期待着小学妹们的精彩演出,无不得益于有陈一鸣这个宝藏吉祥物的存在。
说实话,陈一鸣对于这些闹哄哄的演出其实并没多大的兴趣,但奈何他实在架不住猪小白的软磨硬泡以及包自己一个月早饭的诱惑,最后还是不得不为区区五斗米而折了腰。
或许是因为整整打了一下午的篮球有些累了,百无聊赖的陈一鸣一不留神,竟在嘈杂的会场里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他从半梦半醒间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眼睛,就见舞台上的灯光突然全部暗了下来,漆黑的大厅里只回荡着主持人空灵的嗓音,悠悠说道:“下面请欣赏小提琴独奏——《沉思》,表演者建筑系大一新生,井然。”
话音刚落,一束洁白的追光穿越万千人海,瞬间点亮了此刻正站在台上的人影,随着他指尖的流转,悠扬的旋律霎时倾泄而出,仿佛为这个浮躁的世界打开了另一扇门,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既安静又神圣。
这已经是陈一鸣今天第二回看到这张俊脸了。
如果说之前的那次偶遇仅仅只是让陈一鸣有过一阵短暂的惊艳,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彻底底地被舞台上那个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光芒的井然给吸引住了。他就好像是雕刻家手中的天使一样,有一种超脱性别的美,不带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忧郁,深情,且才华横溢,这样的人不论何时何地,都最能俘获少男少女的心。
正当所有人都沉醉于这涤荡人心的琴声中时,只有陈一鸣第一时间发现了演奏者的异样。
由于坐得离舞台很近,他几乎可以将井然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似乎特别喜欢皱眉,且随着手下的指法越来越复杂,他的眉头也会不由自主地皱得越紧,这让陈一鸣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伸手去抚平他眉间那道碍眼的褶皱。
也正是因为心中这一点莫名其妙的在意,才叫陈一鸣一眼就注意到了井然略显红肿的手腕。
原来,他受伤了。
陈一鸣心里猛得咯噔了一下,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伤极有可能是下午的那场意外所造成的,顿时感觉愧疚难当。
于是,等井然演奏完最后一个音符鞠躬谢幕后,陈一鸣蹭得一下就从座位上蹿了起来,不管猪小白在背后怎么喊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音乐厅。
这厢,井然刚在后台收拾好小提琴准备离开,就见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兼城济现任校花施施然地走到自己面前,笑靥如花地对他说道:“井然学弟,待会儿咱们一起出去吃个夜宵吧,我知道这儿附近有一家烧烤摊,味道特别好!”
“抱歉,我从不吃那些不健康的食物。”
校花完全没有料到井然竟会拒绝得如此直接,脸色明显一僵,可嘴上却仍不死心地替自己找补道:“那你就去坐坐也好啊!正好我有几个朋友特别喜欢小提琴,刚才看了你的表演后都说想向你好好请教一下呢。”
这样扭捏造作的语气着实让井然倍感不适,他努力压制着心中的不耐,继续说道:“我明天一早还有课,如果她们想学琴的话,可以自己去琴行找专业的老师,失陪。”
说完,他提起琴盒,完全不顾身后在场的人一个个都压低了声音,偷偷吐槽他怎么这么高冷,转身就朝门外大步流星地走去。
夜晚,对于年轻气盛的大学生来说,或许才是他们一天生活真正的开始。
井然故意挑了一条稍远的路返回寝室,以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可周遭的环境一旦寂静下来,一下就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这使得从左手手腕处传来阵阵疼痛也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他不禁将手抬起来仔细一看,果然是又红又肿的,默默地叹了口气。
就在他快要走到自己寝室楼楼下的时候,隔着大老远地,井然就发现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时不时地会从草丛后面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一番。
九月的天气虽已不像之前这般酷热,但在外面站得久了,难免还是会出一身的大汗,也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这么想不开,喜欢大半夜地站在路灯下面给蚊子喂血。
这个念头在井然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但他并不想去深究,依旧沿着自己原本的路线继续前行着。
谁知就在这时,那个冤大头竟突然起身,屁颠屁颠地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只见他一手提着两根快要融化的冰棍,一手拎着一袋看上去像是药品的瓶瓶罐罐,龇着一口闪亮的大白牙,可爱中带着三分傻气,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里满含笑意,只一眼就无端地令人心生欢喜,而且那张脸乍看之下,似乎还有点儿眼熟。
“你好呀,井然同学,我叫陈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