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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生丨无疆17 完

2022-12-15 09:25 作者:白衣送火锅  | 我要投稿

一元复始,暖日晴风,龙城街道上这几日行人渐多。沈巍从外面回来,将买到的东西一一放在地上,都是些露营所用的装备。他静立片刻,发现屋中没有声音,罗浮生还没到家。他简单收拾一下,便进了厨房。

那天,井然找出一部旧手机给罗浮生暂用,他收到了洪老板发来的照片,沈巍一眼便认出了那个人。当年他在历史考古研究所时,曾追着盗墓贼跑进山里,没想到那些人带了枪,沈巍寡不敌众,只能下了死手,然而他自己也被一枪打在了心窝,盗墓贼料他必死无疑,逃命去了。他趁此机会,做成了失踪的假象,又以沈巍的身份回来,这才有了之后种种。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了,那个逃跑的盗墓贼首,竟依然对他怀恨在心,甚至连他的“侄子”都要斩草除根,实在不可理喻。

吴邪既然知道了他的相貌,便动用了吴家的势力,搜寻那人的身份。他有意放走了抓回来的小喽啰,让他以为沈巍已死,回去报信,使沈巍和罗浮生得以自由行动。他们两个在去寻找金水之前,打算先返回龙城。之前有人闯入沈巍的房子,现在看来,恐怕本就是奔着沈巍去的,报警之后,房东也很担忧,沈巍作为事主,还需要回去了结。况且他仍是龙城大学的老师,马上要开学了,新学期的课以及学生们的论文,他都无暇顾及,总要给学院一个交代。井然本想随他们同去,被吴邪劝住了,白教授病情不稳定,势必需要人陪伴。

总之,各自筹谋已定,他们便分头行事了。

沈巍在厨房气定神闲地洗着菜。这几天逢着佳节,处处都是热闹,罗浮生吃得太多,睡得又晚,夜里很不安稳,他今日打算做点清淡的小菜,又怕罗浮生不爱吃,便添了一点牛肉。不久,门锁响了,罗浮生带着两个密封罐回来,一进门就钻进厨房。

“沈巍,我买回来了,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好香,炒牛肉?还是羊肉?”罗浮生放下两只罐子,凑到沈巍身旁,也不怕油烟扑面,只挨着他乱问。沈巍任他贴着自己,手上翻炒得慢了,肉的颜色逐渐加深,很快飘出淡淡糊味。

“哎呀!”罗浮生吃惊地看了一眼锅。沈巍关掉火,面容冷静地说:“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吃饭。”罗浮生小声应了一句,迅速溜走了。

沈巍把炒糊的肉倒进垃圾桶,铁锅一路磕磕绊绊,蹦出几块肉,他又弯腰拾起来扔进去。低头时,瞥到衬衣肩上粘了一根头发,看长度是罗浮生的,他捏在手里捻了捻,也放进垃圾桶。最终,沈巍只随意炒了两盘绿油油的菜,加上两碗汤圆。

端上桌后,罗浮生大失所望,沈巍浅浅看了他一眼,承诺说:“明天出门,路上遇到你喜欢吃的,随便买。”

罗浮生往前靠了靠,开玩笑地说:“沈巍,你告诉我,从吉金时代晚期开始,你究竟攒了多少钱?”

沈巍却认真想了想:“我真的估算不出,有许多东西价值连城,但是要先换成钱才行,”他顿了顿,想起罗浮生夸张的家,“如果你还想住东江那样的房子,也可以。”

罗浮生脸上的惊讶凝固了一会儿,恹恹地说:“那个房子是……是义父给我的,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唉……可是他又狠心推我去送死,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人心复杂,不一定非要有个答案。浮生,不要画地自限,他害死你父亲是事实,把你养大也是事实,你既然不想追究,无论他对你好也罢,不好也罢,都是他自己的迷障,于你无碍。”

罗浮生呆了一会儿,“乓”一声放下饭碗:“你说得对,反正我也不会再回去了,”他又接回之前的话题,“离开洪家,我就只能坐吃山空,等到这些事情都解决完,我得找个营生。”

罗浮生的想法依旧困溺于短暂的人生,沈巍不禁感到心虚,罗浮生很可能也会像他一样长生不死,他却没有勇气说出来。沈巍心中的矛盾结成一团,一方面,他害怕这是一场空欢喜,另一方面,他又害怕罗浮生不能接受。他唯一的验证方法是等待罗浮生受伤,如果能再次快速复原,那就说明他的推论正确。可这等待十分煎熬,他小心护着罗浮生还来不及,更不可能主动在他身上添什么伤,哪怕出于一个长远的目的,他也过不了自己这关。而且就算得到证实,他也担心罗浮生会将他的所有迷茫困惑经历一遍,那漫长孤寂的雾中跋涉当真令人绝望。

沈巍沉默许久,罗浮生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他以前从来不觉得时间宝贵,相反他还渴望早一点知道结局,可是如今他有很多事想做,也想陪沈巍更久一些,他开始不舍得这个纷繁的世间。

两人忽然同时发觉对方不说话了,都从各自的思量中醒过神来,相视一笑。

无滋无味的饭吃完之后,他们打点好行装,只待明天一早,开上租来的车,出发去那片古老的群山。

晴朗的夜空似乎是个好兆头,初月如弓,早早地偏了西,银河替代月亮播散着光辉。罗浮生因为即将远行,兴奋得睡不着觉,但他依然板板正正地躺着。已经接连几晚,他睡得都不老实,今天不想再吵醒沈巍,可是越克制着身体不动,他就越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痒。罗浮生重重地喘息了一下,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刚踩在地面上,忽听沈巍问:“你怎么了?”没想到沈巍还是醒了。“我去喝口水。”罗浮生无奈答道。他下了床,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沈巍坐了起来。罗浮生正摸黑朝厨房走,卧室灯开了,照亮了他的路。

喝完水,罗浮生回到卧室,沈巍坐在床边,好像在等他回来:“浮生,你还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你,假如你永远不会死,你怕不怕?”

罗浮生想起初识沈巍不久,在绪山县医院里,他问了这个问题,但当时罗浮生还没作答,沈巍就聊起了别的。罗浮生点点头,屈起一条腿,横坐下来,面对着沈巍。

沈巍一直注视着他,又问:“那现在你有答案吗?”

罗浮生看到沈巍期待的目光,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他不禁要想,沈巍之所以问他怕不怕,是否因为沈巍自己也曾怕过呢?他一个人在微茫的岁月里摸索了成千上万年,换作自己,怕不怕呢?

罗浮生思来想去,他和沈巍不一样,沈巍发现自己与人有异时,只能求诸鬼神,而他尽管不清楚长生不死这件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但经过沈巍的不断研究,他至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能与陨石有关,这也算得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且行动自如,没有任何枷锁,能吃能睡,还不会生病,这正是求之不得啊!罗浮生照实说了,沈巍反倒陷入沉思,过了半晌,沈巍问道:“假如你真的和我一样,你一点都不担心、不疑惑吗?”

罗浮生一怔:“死不了就活着,有什么可担心、可疑惑的?再说,沈教授,我不是还有你嘛!”

沈巍愣住了,原来过了一万年,看不开的人一直是他自己,昭王坦然而死,罗浮生坦然而活,只有他苦苦求一个依归。其实他只不过是个恰逢其会之人,幸与不幸,全在一念之间。沈巍忽然把手按在罗浮生心口,感受他心脏有力的跳动,他想,有所求也没什么不好,他若无所求,也就没有今天了。

罗浮生低头看看沈巍的手,顿觉心跳明显了许多,在他耳朵里轰然作响,他情难自禁地握了上去,抬眼望着沈巍说:“沈巍,你别怕。”

沈巍的手一抖,万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惶惑与孤独骤然冰消,他的心沸腾起来:“浮生,你要送我的礼物准备好了吗,我收下可就不会还了。”

罗浮生扬眉一笑:“你想还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那你究竟要送什么?”

罗浮生转了转眼睛,不知想起什么往事,说话有所犹豫:“我……我已经送了……”

良天夜短,向晓霜浓。罗浮生把租的车开出来,一心要展示展示,小区里却没有一个行人,索然无味。这辆车和他原本的越野车款式相差无几,他开起来十分顺手。

车热了些,沈巍走出来,手上提着两个保温水壶:“你急什么,非要这么早到车里挨冻。”沈巍笑着埋怨。

罗浮生眼睛一弯,飞快答道:“这不是舍不得让沈教授冻着吗。”

沈巍没接话茬,安安稳稳地坐下了,用手去扶眼镜,却扶了个空——为了方便,他已经把眼镜摘了。罗浮生察觉到沈巍瞬间的尴尬,心中偷乐,盯了他侧脸片刻,便踏一脚油门,将车开上主路,朝北驶去。

时近傍晚,沈巍和罗浮生又到了那座西北小城,他们在之前的旅店住了一晚,补充了些干粮,便直奔群山之中。绕过昭王墓所在的城郊野地,沈巍留恋地看了几眼,罗浮生十分贴心地减了速。远处青山隐隐,寒气凝滞,令人望而生畏。到了山脚下,他们稍作停顿,又驱车沿山路而上。他们的目标是当年的深谷,要从一座高峰翻过去。

那山近看竟有些狰狞,山石荦确,树木枯冷,寒风出入其间,似乎有号泣相随。盘山路十分陡峭,曲折迂回,常出预料,罗浮生专注地看着路,也不和沈巍说话了,然而车身还是随着山势倾斜的角度左右摆动。沈巍牢牢抓着车顶扶手,他朝罗浮生看过去,只见他虽然紧张,但眼里跃动着兴奋的光。沈巍有意叫他开慢一点,话到嘴边,却没有出言提醒。他想着罗浮生性喜冒险,皆因心中有底,宁肯纵容他些,也不愿意扫他的兴。其实,沈巍隐约有些盼望出一点意外,免去他的两难之境,但这一层心思他自己都不敢去察觉。

所幸罗浮生心里顾念沈巍的安全,撒欢一会儿后就收了速度。他们开到一个宽敞的缓台,上头再没有可供车行的路了,两人把车留在这里,拿出背包,开始徒步向上攀。路上积雪渐多,层层叠压,已形成了硬壳,踩在脚下,发出粗粝的破裂声和摩擦声,气温也越来越低,风几乎是怒吼着灌进耳朵。

“浮生,你冷吗?”沈巍挨近罗浮生,略略提高了音量。

罗浮生大力地摇了摇头,比说话要省劲许多。他心中也颇觉意外,自己竟一丝也不冷,他平常虽然体格强健,但在南边的城市生活惯了,极少遇到这样的低温,上一次还是去昭王墓,才亲历了一场大雪,此刻爬了这么高的山,又是在冬天,却不觉得怎样,罗浮生心里暗自不屑,这北方的天也没冷得出奇嘛。沈巍却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罗浮生的身体恐怕已不可同日而语了,他心中的猜测更加分明了一些。

终于走到山巅,罗浮生回手拉了沈巍一把,两个人在光秃秃的平顶上并肩看着眼前的景象,那是一道长圆的深谷,薄薄地覆盖了一层雪,远远看去下面还是苍绿的颜色,仿佛整片树林沉落了下去。

“那里应该是个陨石坑。”沈巍贴近罗浮生耳边说。他低头看看脚下的山壁,是倾斜下去的,凸出的石头和树木相互错落,可供落脚。他朝罗浮生点点头,固定好绳子,当先往下探去。

不知降下去多深,沈巍觉得有些累了,他看到一处还算平整的石头,便向那边横荡过去,泥土和沙石纷纷脱落,滚个不停,使人望之胆寒。石头很牢固,沈巍立住身体,去接罗浮生。越往下走,温度越高,已经不太冷了,而且此处山壁有一点凹陷,正巧避风,他们休息了一阵,拿出些干粮和热水,补充体力。

“沈巍,站在这里看,树林好像很近了,但是面积竟然有这么大,我们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找到金水。”

“我担心的是下面会有危险。”沈巍不安地说。

“哦?有野兽吗?”

“野兽倒在其次,我是怕……有比野兽更奇怪的东西。”

罗浮生瞪大眼睛望了望底下,倏然窜回沈巍身旁,说:“难不成有鬼吗?”沈巍无奈地拍拍他:“临事而惧,倒是好事。”罗浮生不服地说:“我也不是怕鬼,只是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沈巍说:“也许将来,鬼也能说得清道得明了呢?”罗浮生辩不过他,索性耍赖:“等我死了变成鬼,就缠着沈教授给我说说……”气得沈巍去堵他的嘴。

胡闹一番,轻松了许多,两人又继续向下移动。等沈巍再次觉得有些累时,他的脚踩到了地面,踏踏实实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罗浮生也跳了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感叹道:“终于到底了!”

下面温度竟很宜人,静悄悄的,风也轻柔得很,地面泥土很软,落叶铺了几层,发出类似百合花的气味。不知是什么种类的蘑菇,俏生生地钻出来,有红有白,煞是可爱,罗浮生好奇地蹲下去看,沈巍提醒他不要碰。地面上还有些花草,沈巍观察了一下特征,竟与他所知的植物对应不上。他环顾四周,入眼都是合抱之木,直插凌霄,有几棵倒伏的,枝条多已腐烂,躯干发黑,覆着一层厚厚的青苔,以及许多菌类和藤蔓。这里似乎一点雪也没落下,沈巍抬头从树枝缝隙向上看,阳光投进来,被分割零碎,在地面上斑斑点点地闪着光。罗浮生已然站起来,随着沈巍的目光也向周围望着,幽深密林,像极了他做过的一个梦,罗浮生突然回忆起来,面色微红。

“浮生,那边好像有水声。你在想什么?”沈巍发现罗浮生在发呆。

“我想起……”罗浮生突然一笑,“想起一件宝物。”

沈巍不解地看着他,罗浮生牵过他的手,往前便走,说:“我已经得手了。”

沈巍反应了一下,紧紧拉住他,强自镇定地说:“走慢一点,看好脚下。”

他们循声走了几分钟,果然看到一处流水,是从地下涌出来的,冲出一道小溪,宽不过两尺,清清浅浅,却一刻不停地蜿蜒向前。罗浮生跳过一棵拦路的横木,摘下一只手套,伸手撩了撩水,极凉极冽,他手上原本出了汗,被水一激,感觉十分清爽。沈巍走过来,也摘下手套洗了洗。水里游过几尾小鱼,是淡淡的金黄色。

“这水能喝吗?”罗浮生问。

“最好不要直接喝,”沈巍放下背包,“吃点东西吧。”他简单清理出一块地方,架上炉具,拿出水壶和一只小锅,罗浮生挑了两样爱吃的放进锅里煮。

他们换下了厚实的外套,全身都轻便了。沈巍依旧警惕着四周,林子深处忽然传出两声嚎叫,听起来很遥远,另一方向又似乎有一声回应,罗浮生这才切实地感受到危机。饱餐一顿后,他们收拾好东西,找准方向,开始往树林中央走,沈巍猜测金水很可能在陨石坑的中心。

地面上有许多坑洼和烂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默默走了很久,树上偶尔跳过几只小兽,沈巍的视线跟随着它们,似乎每只都有些怪异之处,不禁更加警觉了一层。

天色渐晚,树林里响起许多古怪的声音,罗浮生紧紧扒住沈巍。沈巍心中也自焦虑,他忽然觉得这一趟来得太过冒失,底下情况不明,就把罗浮生带上了,万一有什么不测,恐怕追悔莫及。沈巍往周围看了看,此处稍微干燥些,正适合搭帐篷。

“沈巍你看!”罗浮生突然晃了晃沈巍的胳膊,他朝远处指着,“那里是不是有光?”

沈巍眯眼细看,果然有一点微弱的金光闪动,在深青的夜幕中显得分外顽强。难道找到了?他心中一喜。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接近树林边缘,前方好像是一片空地。沈巍略感疑惑,但视野开阔总比林深树密要安全多了,他刚要加速,罗浮生忽然停住了,捏了捏他的手。沈巍心下一紧,听见背后有树叶被踏碎的细微响声,他猛地回身用手电照过去,只见一个似熊非熊的粗壮野兽正择时而动,因被强光晃了眼睛,发出一声哀嚎。

罗浮生突然关了手电,沈巍会意,立刻把自己手上的远远抛了出去,手电在树间弹跳了几下,幸亏没有摔灭,那只野兽人立而起,奔着光亮飞扑过去了。罗浮生一扯沈巍,往旁边挪去,原来他刚刚趁亮看到一处横竖两棵树形成的夹角,下面有个小空间,他们躲了进去,在身上蹭了许多泥巴以掩盖气味,罗浮生拔出紫玉握在手里。

那野兽转悠回来,不见了两人,怒吼一声,便往树林边缘跑去,突然之间,像触碰到什么禁忌,伏低身体倒退几步,转头跑进黑暗中了。

免去一场恶战,两人大喜过望,迅速往空地那边摸索过去,走到边缘,罗浮生打开手电,才发现地面上竟附着了许多白色真菌,大大小小的球形铺得满地都是,边上再没有其他植物,只露出深黑的泥土。他们对视一眼,尽量躲着那些真菌往中间走,原来那里还有一处深坑,一圈斜坡倾下去,底下有一汪潭水,发着金光,并微微泛着涟漪,下面反倒长了一层不知名的花草。

沈巍和罗浮生顺着斜坡滑到底,走到潭边。罗浮生蹲下去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金水,金水仿佛有生命般沿着他的手指往上爬了一点,他赶紧抽出手,看了一眼沈巍,忍不住好奇又把手指插进水里,感觉很是温暖。

“沈巍,你来摸摸……”他顿了一下,“我忘了,你应该对这金水很熟悉了。”

沈巍平静地拿出罗浮生买来的两个密封罐,装满金水,又放回背包。然后就着金水洗了洗手和脸上的污泥,只觉得之前的疲乏一扫而空,便回身去搭帐篷。罗浮生也清洗了一下,过去帮沈巍。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东西!”罗浮生感慨万千。

“天地化生,谁能尽知呢。”沈巍凝视着罗浮生,似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完。

罗浮生眨眨眼:“沈教授知道的一定是最多的。”他手上打了个结。

沈巍一声轻笑:“这陨石大概影响了许多生物的基因,一路走过来看到的植物、动物和昆虫都很奇怪,我也是其中之一,像我这样的人或许还有很多,只是我运气最好,活到如今。假如我早遇到刚才那种……野兽,被它拆吞入腹,怎么也无力回天了。”

“我运气也好。”罗浮生插了一嘴。

沈巍点点头,看看罗浮生,接着说道:“……这异变的基因应当能够遗传下来,如果机缘巧合又碰到这真菌和金水,也许就能和我一样……”

“那你有孩子吗?”罗浮生张口便问。

沈巍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他本意是要暗示罗浮生,让他心中有所准备,没想到他问了这样实在的问题。沈巍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想了想说:“应该没有。”

罗浮生又打了个结:“说不定以后会有。”

沈巍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帐篷搭好,沈巍对罗浮生说:“你把脏衣服脱下来,好好睡一晚,我在外面守着。”罗浮生也不客气,脱了外衣交给沈巍,说:“后半夜我换你。”就钻进了帐篷。

沈巍用火烤干了两人衣服上的泥,揉搓下来,手上做着重复的动作,心里面同时思量着,浮生腿上的刀伤痕迹消失了,身上所有旧日疤痕也全都不见了,这些迹象的确与众不同。沈巍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从坑底向上看,四周枝叶蔽天,只留了一道缝隙,漏下些星光,这洪荒宇宙着实令人敬畏。

火焰灼灼地跳动着,转眼间,后半夜也过去了,罗浮生睡得香甜,直到天亮沈巍才轻轻叫醒他。罗浮生因自觉食言,心中惭愧,抱住沈巍的胳膊,非要他躺一会儿,自己却也不起来。磨磨蹭蹭到太阳将深坑照得通亮,他们才收拾好背包,原路向山壁处折返。昨天走过的路,还残留着痕迹,不需要重新探索,速度快了很多。回到山壁下,罗浮生看到昨日踩出的脚印旁边,原本好看的蘑菇已经化成了一滩滩黑色的黏液,正渗入泥土之中,不远处却又钻出几簇新的,他心有余悸,躲开几步。

从底下向上爬要花更多的力气,好在这一处山壁选得好,有许多凸起的木石,再加上绳子借力,他们只比下来时多花了半日时间。回到山顶,狂风骤袭,两人颤颤巍巍地走到停车的缓台时,天已经极深黑了。他们在车上将就了半宿,天刚蒙蒙亮,便立刻下了山,直奔吴州。

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个人,王胖子高举大拇指:“生哥,这个!”罗浮生刚要自夸,王胖子把胳膊搭上他肩头,又说,“胖爷我后继有人喽……”罗浮生一把甩掉他的手。

吴邪从沈巍手里接过那两只罐子,答应会送过去给井然。沈巍又问起雇主的事,吴邪说:“我已经查出了他的身份,表面上是个文化公司的老板,背地里没少干挖坟掘墓的缺德事儿。我直接把证据交到了相关部门手里,再结合绪山研究所主任的供词,现在人已经被扣押了。”

罗浮生好奇地问:“盗墓的话,要判多少年?”

吴邪冷笑一声:“以他这严重程度,怎么也得十年起步。”

“那我们……”

“闭嘴。”吴邪警告罗浮生。

当年,那个雇主的亲兄弟死在了沈巍手上。本来他以为沈巍也死了,没想到在追查罗浮生的时候竟发现沈巍和害死他兄弟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继而又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叔侄”关系,并且查到当时报警的人其实是沈巍,不是罗浮生,于是就转了矛头,没想到误中副车。这是几个月以后,沈巍才得知的真相。

“咎由自取!”罗浮生满腔激愤,“他竟敢对你下手,两次!哼,要是落在我手里,我打得他……”

沈巍原本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听到这里伸手去捂他的嘴,以免被旁人误会。路过的学生惊恐万状地道了声“沈老师好”,飞快跑走了。夏日校园,行人多懒散,难得见一个健步如飞的,倒引走不少目光。沈巍放下手,恢复了为人师表的严敬模样,罗浮生乐不可支,打趣道:“沈教授晚节不保了。”

考古学院附近的树木蓊蓊郁郁,格外清凉。罗浮生这次是陪沈巍回学校辞职的,沈巍将这一届学生带到毕业,尽了导师的职责,再无牵挂了。院长一再挽留,白教授因病卸任,随井然去了国外,沈巍也走了,等于考古学院接连损失两位重要学者,院长欲哭无泪,可是沈巍温和的笑容里满是坚决,他也不好强人所难。

走出龙城大学,沈巍回首望了望,前后加起来,他在这里学习工作了十几年,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心中难免留恋。罗浮生勾了勾他的手指,悄声说:“再过个几十年,你还可以回来。”沈巍露出一个亲昵的笑:“罗老板,未来几十年,要靠你养我了。”

罗浮生这段日子受了不少启发,也注册了一个公司,做起“文化”生意,有沈巍协助,事半功倍。

“那沈教授打算怎么‘以德报德’呢?”

沈巍笑说:“罗老板答应的礼物还没送我呢,怎么反倒要我报答?”

“我其实……”他突然紧紧抿住嘴,他本来想用吉金铸一个自己的样子送给沈巍,让他随身带着,罗浮生脸上一热,“……好像没必要再送什么礼物给你了吧,反正你永远也不可能忘掉我了!”

又过了几个月,吴邪拿着手机,坐在吴山居院子里晒太阳,桌上摆着杯咖啡。王胖子抱着一摞快递盒子踢开了门,把盒子堆在桌面上,吴邪连忙端走咖啡,王胖子对吴邪说了一句:“哟,洋气啊!给胖爷也倒一杯,暖和暖和。”

吴邪没理他,看着井然发来的一张照片,他在国外某处风景胜地,临水而立,衣袂当风。吴邪放大照片,发现他墨镜中映出的好像是拿着相机的白教授。还有一条消息:“师哥,我接了一个新项目,还缺一个顾问。”吴邪猛地扣下手机,王胖子斜乜了他一下,手上拆掉一个小纸盒,从里面倒出一块铜镜,边缘有一处破损,已被修补打磨过。

王胖子眼睛瞪得比铜镜更圆更亮:“哈哈哈,命里有时终须有,天真,你看看,还是小浮生懂事啊!”

吴邪默默“呸”了一下,又拿起手机,一条新闻跳了出来,他刚要关掉,突然心中一动。

——“近日,龙城大学博物馆收到匿名捐赠,是战争时期流失于海外的吉金鼎。据悉,此鼎曾在海外拍卖……成交价格……”

吴邪没有细究,他仰脸看看天上与时浮沉的云,听着王胖子哼起的不着调的歌,缓缓笑了一笑,王胖子突然唱出了歌词:

“……你知道我受不了痛苦的分离,你知道我也经不起相思两地……”

沈巍和罗浮生从电影院出来,在商场里闲逛,罗浮生兀自回味着电影的情节。

“浮生,你最近怎么总爱穿西装?”沈巍闲闲地问道。

罗浮生转头看着沈巍说:“穿西装显得成熟。”

“你还嫌自己不够成熟?”沈巍诧异地说。

“那怎么人家都找你搭讪,不来找我?”罗浮生一脸愤懑。

沈巍看他的样子,忍俊不禁:“你吃醋吗?”

“呵,我吃了谁的醋……”罗浮生做出一副笑脸。旁边有人经过,他稍侧了一下身子。

“小罗?”

一个女声从侧后方传来,是刚刚擦肩的路人。罗浮生猛地转头,一位看样子五十岁上下的女士,优雅地立在那里,身边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挽着她的胳膊。刚刚喊他的就是这位女士,她穿着一套丝绒连衣裙,薄施脂粉,眉尾细长,满脸惊讶。

“彤姐!”罗浮生脱口而出,立即意识到不对,一下捂住自己的嘴。沈巍见状,赶紧拉着他跑下扶梯。

“妈,你们认识?”女孩疑惑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呢?”女士喃喃自语,她望着那两个人的背影,脚步钉在原地,目光仿佛越过二十多年的光阴,再次看到那个活泼开朗又有点嘴馋的男孩。他的资料里填的住址和学校都找不到他,电话号码也变成了空号。只认识三天,却错过了半生,她想,就这样偶遇一次也好,在她记忆里,他永远是那么美好的样子,即使是时光也无法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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