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远帆」 第七章 世界的真相

那是许多个太阳和月亮以前的故事。 平平无奇的一天，兰纳伊在森林里睁开双眼。它像一个刚有记忆的懵懂孩子，不知道自己何时诞生，从何而来。好奇心驱使着它四处探索，穿过树林，越过山丘，却一直没能找到同为兰那罗的伙伴。 林间干燥的树枝啪嗒响，一个穿着奇特服装的那菈从眼前走过，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兰纳伊躲在灌木丛背后偷看，见他边走边翻动一本棕色笔记，一页页画满各式各样的图纸。它借绿叶的掩护悄然跟随在他身后，不知不觉就跑进了一座大房子。那菈撇下手中的笔记，开始捣鼓一架比他自己还高大的机器。 兰纳伊收起螺旋桨，落回地面，蹑手蹑脚地靠近，想看看笔记上写着什么，却不小心弄出动静，让那菈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咿，糟了——” 意外的是，那菈并没有生气，只是让它把书放下，别四处乱跑弄坏实验室器材。“喔对了，说不定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他让兰纳伊盯紧白色仪表盘的指针，如果针尖向右跨过了红色警戒线，就赶快通知他一声。不久后，他拍动按钮，机器嗡嗡地运转起来。 “嗯，第三次模拟也很成功，看来量产计划已经能够提上日程。” “那个「模拟」和「量产计划」，是什么意思？” “是一场实验。” “「实验」又是什么？” 那菈沉默半晌，总结一句：“实验是对未知真理和所求之物的实践。虽然，如今它大概配不上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听得似懂非懂的兰纳伊坐在旋椅上，眼看他从东忙到西，从早做到晚，时不时聊些无关的话题。而关于实验的具体内容，他只字不提，尽管他们后来还见过很多次，兰纳伊始终对他口中的实验一无所知，对他本人也了解不多，只记得他无意间说出的某个代号“多托雷”。 一次模拟实验中，等待机械舱压力升高的短暂间隙，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提起一个问题：“兰纳伊，对你来说，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呢？” “呃，好难懂，什么叫意义？” “换个说法来讲，所有智慧的生灵都有思想，渴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很好奇你们兰那罗的哲学观念，尤其是你，诞生在与世隔绝的空间，独自行走于无人梦境的兰纳伊。” 兰纳伊仍不太能理解博士的问题。对它来说，每天的生活即是单纯地被好奇心驱使着去探索未知的风景。变化无常的世界并不是讨厌的麻烦，而是懵懂童心的养料，小小冒险家的历练场。它从未思考过有关生命意义的问题，它对一个孩子来说还为时尚早，又或者，只有迷茫的大人才会如此诘问自己。 “兰纳伊还是不明白。种子会长成大树，小狐狸会长成大狐狸，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就算拥有智慧，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博士平淡一笑，“不错的答案。” “…？” 太阳升起又落，某个夜晚，兰纳伊路过河边，见博士背着厚重的行囊从对岸走来。 “咦，这是要去哪儿？” “…实验已经取得阶段性的成功。为了让机器启动后安全工作，我需要回避一段时间，也许很久才能回来。这几天，你最好也离实验室远点。” 第二天，兰纳伊去西南边很远的地方冒险，过了十几天才回来。回来后，它没有找到博士和他的实验室，原本稳定的奇异点被突然抹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凡的梦境空间，每天每夜不断变化。 唉，连唯一能说话的那菈朋友都没有了吗，兰纳伊失落地想。 此时，它听见草丛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绿油油的小家伙探出脑袋。它叫兰弥多，是兰纳伊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同类，认识的第一只兰那罗。 不知何时，原本空荡的梦境世界出现了许许多多兰那罗。为了对抗变换无常的环境，它们联合起来，燃烧记忆的力量，共同建立起壁垒，围成独立的梦境空间，将它命名为“深梦的桓那兰那”，恒常安宁的家园。 听完这段故事，纳西妲向兰纳伊说出了心中堆积已久的疑问：生活在这里的兰那罗们，对这个世界有怎样的了解？ “就像飞鸟身上落下的一片羽毛，从原本的世界切下一片，越飘越远。兰那罗是鸟羽上的一粒灰尘，随它在空中盘旋翻飞。” 在兰那罗们的认知中，无主梦境，即是本征世界的切片，它因脆弱而不稳定。 问到此处，过去的所有谜团——性质奇异的空间，不认识草神的兰那罗，博士的实验——都有了答案。阴冷到让人背脊发凉的谜底，简直不敢相信。 ——人造梦境，与人造兰那罗。 荧回想起旧时在山洞里找到的几份实验记录。愚人众曾经抓捕并研究过兰那罗，对它们的梦境能力很感兴趣。而博士接手的实验比她们想象的更加疯狂，不仅拟造出接近现实的梦境空间，甚至试图利用草神之心的部分力量，在其中量产智慧生命。 最让纳西妲不能接受的是，他们制造兰那罗时，刻意剔除了有关她的认知和记忆。源于草神的眷属，却对草神没有丝毫印象，相见如陌生，让人心酸。 “大家都低着头在想什么呢…是我比喻得太不形象了吗？对不起，兰纳伊总是独自在外旅行，不擅长说话，也不像兰梨卡它们会唱诗。” “没有啦，我们只是在想下一步行动的计划。”纳西妲伸手抚摸它胖乎乎的脑袋，光洁的叶面和隆起的叶脉在指尖舒缓地摩挲着。她心里犹豫又挣扎：如果告诉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它的存在是人造的，它所处的世界是虚假的，这对它来说会是多么残酷的打击。 但兰纳伊看见荧和派蒙的表情，显然猜到她们隐瞒了一些想法，执意要她们说出来。 纳西妲轻叹一口气，压低嗓音，把她们的结论告诉兰纳伊。它意外地并没有很意外，只是平淡地回应了一声。 “兰纳伊，会感觉心里难过吗？就好像自己的存在被彻底否定一样…”派蒙感同身受地说，“如果有人告诉我，我是一个假的布娃娃，被别有用心的人制造，为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活着，要是那样，我一定会郁闷得喘不过气吧…” 兰纳伊摇摇头，“不会呀。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自己的又怎样，别人安排的又怎样？在知道真相之前，兰纳伊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当然不会因为大家告诉我一句话，就平白无故多出许多烦恼来。” 纳西妲欣慰地笑道：“哈哈，你能这么想最好啦。聪明又勇敢，不愧是草神大人的孩子呢。” 一段时间后，纳西妲去河边把心情平复的兰弥多叫回了家，一起商议之后的任务。 “简单来说，我们要准备好再次面对博士，逼迫他停止实验，并交出无主梦境的控制权。之后的事情，就等下一步再做打算。” 派蒙说：“唔，先不谈他会不会临时搬走实验室让我们找不到，就算找到了，要怎么打败他呢？我们上一次可是连逃跑都差点来不及啊。” “没错，这就是最困难的问题。他是梦境空间实质上的主人，能操控食梦之影，让我们作战压力倍增。现在直接与他正面交锋很难有胜算，我想，我们需要换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