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梦症』9. 锅底〔下〕

　　面前的游乐场已经有一些年代了。

　　旋转木马的彩绘落了漆，底座也锈了，从马车顺时针数下去，第五个白色的独角兽右边耳朵缺了一小块角，他不用看就知道。

　　就好比左侧的旋转翼龙飞起来总是向右倾斜、红色城堡里的红皇后头大的像灯泡，所以脖子那儿被恶作剧的画了个通电底座、最里面的恐怖迷宫有一处灌木缺了一片……

　　你看，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那样清晰。

　　因为，这就是他童年时的场景啊。

　　“爸爸……”

　　“爸爸……如果我考的好，下次能再来这里吗？”

　　“你是男子汉，要有拼搏和不服输的精神。”他静静听着，笑着，开口说着，与那熟悉的记忆中的声音一字一句，完全吻合，“那是必然的事情，必然，是不可以作为条件的，知道吗？”

　　*

　　创口贴被揭开，破了皮的伤口接触到热烫的空气，有一些微痛的灼烧感。

　　鹿向晚小小声嘶的吸了口凉气，摆摆手：“没事，就是不小心撞到墙了。”

　　“青天白日的撞到墙？”林彦俊低头看着破了皮、肿起来老大的那一片，一副“我就看你继续编”的样子。

　　一旁的左叶刚关了火锅，又默默拿走鹿向晚面前的辣椒蘸碟，听到这里忧心忡忡的欲言又止：“我听伯哥说，这附近有些不安全，有混混……”

　　那厢秦奋撸起袖子：“欺负小橘妹妹，也不问问我的肱二头肌同不同意。”

　　而后被北哥一手一个按回座位上：“闭嘴，先上药。”

　　

　　于是等到解释完原委，重新贴好伤口，已经是半小时后。

　　鹿向晚本以为解释清楚就可以揭过，谁知道听到是岳明辉，男孩子们的话匣子便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听完岳明辉年轻的时候是怎么横扫衡水区的篮球场，运球、错步、一个三分扣篮是如何风流潇洒，偏成绩还好，直让同泡在篮球场里的哥几个咬着小手帕——妈蛋，学霸你让不让人活了。

　　“哦哦，他那时候还特喜欢摇滚。”秦奋翻出手机，“有一次系里聚会，他被灌多了酒，回来的半路突然蹦起来大喊‘摇滚不死！’，把我们吓了一跳。”

　　鹿向晚凑上去看，屏幕上的人穿一身简单的黑T破洞裤，抱着一把黑色吉他坐在studio里，眉眼较之如今略带了些青涩，却俨然一副自得姿态。

　　这是一个复杂的人，他的复杂在于多变。

　　从林彦俊口中那个颇让人敬重的学长，到第一次见面时得体有礼的前辈，KTV令人熨帖的民谣，夜半街角的烟气，教学楼的一瞥，颇具感染力的cos，乃至老街区的偶然相见……

　　似乎每一次见面，他都是不一样的，或矜贵、或放纵、或恣意，渐渐打破她所设立的所有固有印象，组成另一个鲜活的岳明辉。

　　鲜活，却，难以让人读懂。

　　因为那个人，本就是理性和感性的悖论结合，不是吗？

*　　

　　走出西边篮球场的时候，不过晚上七点。

　　因为额头的伤，鹿向晚被强制性收了蘸碟，被迫和林彦俊吃了一道的锅底原汤，末了，某人便不由分说要送她回家。

　　“我伤到的是额头……”并没有不遂啊不遂！

　　对此，鹿向晚表示抗议，然后被一群人“嗯嗯”“知道”“好”的直接打包送到了门外。

　　林彦俊开的是重型摩托，用他的话来讲，“男人就是要有这种能驰骋风中的漂亮武器”。

　　对此鹿向晚只是默默举手：“小橘同学，有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开慢点？”递过头盔，林彦俊露出半边酒窝。

　　“no。”接过头盔，鹿向晚笑得狡黠，“你的小白鞋滴了一滴油，奋哥咬牛丸呲到的。”

　　某人放下头盔，怒气腾腾的杀回去，鹿向晚干脆坐上后座，仰头看着夜色灯火。

　　“你在看什么？”

　　顺着声音看去，她就看到了一个男孩子，穿着黑色天鹅绒的外套，内衬一件同色系黑色真丝衬衫，与她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听见他汽水泡一般的尾音。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鹿向晚仰头，门口的白炽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使得他整个人像从光影中挣脱而出，剔透，而夺目。

　　他低下头，鸢尾花一般的睫毛垂落下来，看向面前的她，专注而温柔。

　　他说。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