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眼中·chapter.31：来自地狱
硝烟升起，源源不断。 从远方眺望，漆黑的烟柱仿佛一道贯穿煞白天空的巨大裂口。 他眺望着那道裂口，心里什么也不想，就是眺望着。或许他在等天空彻底裂成两半，来自世界之外的黑暗倾泻而入，将这满目疮痍的大地和大地上的战场尽数淹没。战争已经持续多久了？他不记得了。睁开眼拿起武器去杀戮，闭上眼在梦里继续杀戮，他的每一天，每分每秒都是带血的指针在表盘上挪动。沙漏里的沙被血浸泡、凝固结块，无法倒流，时间因此停止了。 （那是……战场。在这个世界……曾经有战场？） 响起此起彼伏的刺耳尖啸声，形态扭曲的漆黑怪物把他团团围住。是神的意志，在用自己的阴暗面阻挡他的脚步。他不知道为什么神要这样，但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看透神。 “轰！” 火焰喷射器喷出剧烈的火柱，怪物尖叫着被焚烧殆尽，刺耳的味道传进鼻腔。那种味道很难闻，但是很熟悉，熟悉感冲淡了一点臭味的刺激，这是尸体被焚烧的味道。 曾经在战场上，这种味道日夜不绝。无数曾经是人的无机物被他手中喷射出火焰的武器焚烧，他们的最后模样有些是完整的，有些甚至只剩残肢断臂。 不过，他的身体很坚固，威力最强的炸弹也不能奈何分毫。就算真的被炸断了手脚，他的肢体也能单独作为兵器使用，然后再被换上新的。换上……新的？是谁在给他更换新的肢体？ “杀吧，去杀死他们。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遵从命令杀戮就行了。” （那是谁……谁在说话？） 头痛让他分了神，一只怪物见状伸出巨大的黑色利爪抓过来。他俯身闪过，只有帽子被怪物撕碎了。手中的武器从火焰喷射器换成近战的短刀，手起刀落就将那只怪物贯穿。 「杀戮人偶一号，你为什么要忤逆我？」 神如此问道。这话语似乎在哪听过，也是这样冰冷无情地质问他的忤逆。或许是在持续数日的持久战之后，又或许是在一次把他当做诱饵的突击战之后。忤逆，这个词好像带着一种愤怒和叛逆的情绪，可他并没有。他从未感觉愤怒，也从未对自己杀死的人心生怜悯。他只是遵从命令，不断地不断地杀戮。杀戮是最简单的事了，甚至到后面已经不需要思考，把身体交给长期战斗训练出的本能就好。 「是因为极星吗？回答我，一号。」 新一轮的怪物扑上来。漆黑的包围圈一被火焰焚烧出缺口便又补上新的，源源不断。在杀戮的间隙他短暂地闭上眼，思考神话语的意义。极星是谁呢？是神之子，是自己的上级，自己服从的对象之一。上级……上级？服从命令的对象？ （杀吧。） 是谁？谁在说这句话？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拿起了武器，把自己面前被认为是敌人的存在消灭殆尽。枪弹打进身体的钝痛，地雷在身旁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咬开手榴弹的拉环扔向远处……那个声音始终留在他体内，似乎已经成了五脏六腑的一部分。杀吧，去杀死他们。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能拥有，无论是希望还是名字。他只是一个兵器，编号为01的真正的杀戮兵器。 （罗纳德。） （你的名字是……罗纳德。） 是谁……谁给了他名字？不是神，也绝不是记忆中那个发号施令的对象。火焰的温度炙烤着皮肤，怪物还在冒出来，他逐渐觉得体力不支了。更何况头痛一阵阵袭来，让他时不时感觉眩晕和疲惫。疲惫感，有多久没感受过这种感觉了？他恍惚记得似乎曾经有被无比沉重的疲惫感压迫的感觉，那几乎令他放弃一切，也成为战场上消融的亡灵之一的疲惫感。他曾经厌倦了一切。 那是某次拼死从敌军营地逃脱之时。虽然逃脱了，可他伤痕累累，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他就这么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在夜晚的旷野中，头顶闪烁着漫天星辰。他曾经见过某个已经死去的战友陶醉地眺望这些星星，可他却无法明白那时战友脸上为何浮现出笑容。 就在此刻，毫无征兆地，那种疲惫感铺天盖地而来。 他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感觉，只记得在意识到自己没有可以去往的地方之后异常的疲倦和空虚，这些感觉几乎把他拖垮。他并非没有归所，他的归宿就是再被派往战场。或许更凶险，或许会杀死更多的人。这样的命运—— 他站在原地，站在这块因为夜晚而短暂地从战争中解放出来的土地上，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星空。 “神大人。我——那时候走了相反的方向。” 他脱口而出，眼前的怪物再次被烧成灰烬。身体因为疲惫而变得沉重，甚至快要拿不起火焰喷射器了。 「是的。」脑海中的声音回答，不带一丝感情，「你来到了我的花园，然后被极星和飞鸟两姐妹收留，并且获得了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必要知道。」回答依旧冰冷。 “是因为您不想让花园的居民们知道有战场的存在吧？” 手里的武器再也拿不住，摔在地上发出响声。怪物们立刻扑上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撕扯啃噬着他的身体。 「一号，这个世界很大，我并不能控制所有发生的事。我只能保护我自己能保住的居民，这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神也不是全能的，对吗？” 神没有回答。怪物们抓住他的肢体，向不同方向撕拽。他的身体变得像普通居民一样脆弱，轻而易举就被分成了好几块碎片。 然而此刻他依旧感觉不到痛觉，杀戮人偶的感官是被神封闭的，为的是让他们更好地投入战斗。他只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也随之破碎了，那是过往的骄傲，荣誉还是崇拜？亦或者，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不该存有的丰富情感？ 「一号，你已经没用了。我会制作一个新的一号来替代你。你就休息吧。」 闻言，他稍微露出了一点笑容。 “神大人，我有自己的名字。” 等不到神的回答，眼前陷入黑暗。他在黑暗中等待着意识的中断，没有一丝恐惧或不甘。他或许已经存活太久，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就在意识即将真正中断之时，他突然察觉附近有人的气息。 那个人似乎微笑了一下，对仅存着一丝意识的自己说道：“跟我来。” “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赐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赐予我智慧，去分辨这一切。” 念出这段文字后，青年合上手中的书，从书架前转过身来，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 极星站在那里，身旁跟着森川，刚流过眼泪的眼睛还有点酸痛。 “柴田老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黄泉奶奶的事情？” “是黄泉大人自己不让我们说的。” “那……这次行动失败你也预料到了吗？” “多少有一点吧。”柴田淡淡地回答，“只不过事在人为，我们都只能做到尽力，你也不必过于责备自己。” “我的能力是怎么回事？” 柴田回到沙发上坐下，变出三套茶具和两份点心。 “极星，我想你多少也注意到了。虽然神之子和人之子的权限几乎可以囊括生活中的一切，但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特殊能力。比如我，我的书架上会有各种各样的信息集中出现，无论是世界上的，还是世界之外的。” “尤娜的占卜和九尾的玲珑幻梦也是吗？” “是的。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你的能力应该和’修复’有关。” “修复——是指修复坏掉的东西吗？” 柴田笑了笑，“做个实验吧。”他不知从哪变出一把银色的剃刀，然后卷起自己毛衣的袖子，手起刀落在自己手臂上割开了一道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柴田老师！”极星吓呆了。柴田的伤口很深，甚至能看到翻卷出来的血肉。他脸上的笑容却纹丝不动，就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 “极星，用你的能力治好我的伤。” 柴田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朝极星踏出一步。随着他的动作，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我——”极星一时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做？” “当时你怎么治好的九尾，现在就怎么做。” 极星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到柴田伤口的上方，没有反应。血还在流，浓郁的腥味直冲鼻腔，令人头晕目眩。不能紧张。极星告诉自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当时发生了什么？她拼命在脑海中回溯记忆，当时好像见到了姐姐。然后姐姐说—— “愿望。”她喃喃自语道，“姐姐问我愿望……”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柴田的问题立刻紧追上来。 “我的愿望，是——” 极星突然又感觉到了那股力量的涌动。清澈的、单纯的，像水流又像音律。她试着让它们集中在覆盖柴田的伤口的掌心上，几乎是这个念头一动，无形的清流便朝她想定的位置流去了。同时，极星回想起了那个愿望。空虚，夸张，但那的确是发自真心实际上，她除了真心什么都没有，她自己也知道。那么她能做的只有把这颗心挖出来，让鲜血滴在需要修复的破损之上，把自己的温度传递出去而已。 柔和的绿色光芒再次在掌心绽放。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不过与其说是愈合，倒不如说是只有伤口那一部分出现了时间逆转现象。地毯上、剃刀上、柴田的手臂上都突然升起腥红的珠粒，那是散落在各处的鲜血正以奇异的轨迹倒着飞回伤口中。原本开裂的皮肉也往回收缩，直到手臂变得完好无缺。由于这一幕太过奇妙，森川和极星自己都看呆了。 耳边突然响起鼓掌声，是柴田。 “有意思，有意思。”他笑得双眼都眯成一条缝，看上去与其说是为极星高兴，倒不如说是现状让他感觉很有趣，“虽然我们这有很多医生，但像这种能力我还是第一次见。” “但是……您也实在没必要这样。”极星瞥了一眼柴田的手臂，对方则迅速把毛衣袖管拉上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人的手臂藏在衣服下的地方好像还有其他伤痕……？ 柴田一摊手，笑得人畜无害，“没事，我已经不疼了——怎么了森川医生？为什么瞪着我？” “我只是觉得一个随时会自残的人待在极星身边很危险而已。”森川没好气地回答。 “瞧你说的。我的危险性你不是最清楚吗？如果不清楚我有多危险，你也不会放极星来找我。” “但愿如此。”森川揽过极星的肩膀，“走了，极星，快到晚上了。” 告别了柴田，两人回到走廊上，正好看见两个在走廊上晃荡的少年和少女。是神无和尤娜，神无正从彼岸的房间出来，尤娜就守在外面。 “怎样？”尤娜立刻迎上去问，神无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彼岸医生说他也没见过。” “我这边也没有。”尤娜露出懊恼的神色，“三层也找遍了，到底去哪了？” 极星走上去问：“你们在找什么？” “小极星！你来的正好，你有没有见到罗纳德？” “没有啊。怎么了吗？” “真的很奇怪，他今天本来说要来找我们玩的，但是一直没来。”尤娜看上去焦急万分，“我们找遍了三层，四层也问了一圈了，都没找到。”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