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夏已终

封面出处:
https://twitter.com/akni105/status/1513093202407960579
画师名:akni

东云绘名从未忘记那个闷热画室里的清晨,再次遇见朝比奈真冬是在八年后的夏天。
大概是什么烂俗无比的故事台本,重逢的戏码上演了一遍又一遍。他们大概是真的没有更多的灵感了吧?东云绘名正欲嘲讽,看到了眼前的朝比奈真冬却又忽的蔫了下来,只得把那些笑话剧本作家的词句嚼碎掉,混合着嘴里的点心一起吞咽进胃中。身为美术生的东云绘名弄不清什么艺术来源于生活,她只觉得现在的境况远比那些无聊的青春剧更加乏味。绘名很难将坐在餐桌对面的紫发少女和记忆中那个在画室里陪伴在自己身旁的童年玩伴联系起来。八年的光阴将两人送入高中的第二个学年,也为那位披散着紫发的可爱孩子束上了马尾辫。藤萝紫色的清亮眼眸,身着大小姐学校水手制服的她优雅而大方,脸上无时无刻不是挂着那副精致的温暖笑容。明明出落成这副模样是理所应当,东云绘名却更加无法将小时候的朝比奈真冬与现在的朝比奈真冬联系起来。并非是莫须有的古怪,而这也并非是朝比奈真冬真正的模样。
“这个点心的形状很漂亮呢~吃起来也很甜~”
将一块蛋糕用叉子送进嘴里,很正常地咀嚼着。那副微笑着的幸福模样,是任何一个正常的享用甜品的女孩子都会作出的反应。
但她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我说,你这副样子是认真的吗?”
“绘名在说什么呢?”
她依旧在笑,好像出了差错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面前的东云绘名。但这样的笑容是无力而苍白的,只因为绘名方才看见过真冬那阴沉而清冷的可怖脸庞。尽管在见到了前来相认的绘名后,那一片阴霾顷刻间就从真冬的脸上彻底消失,浓烈的灿烂微笑涂抹在了整张脸上。似乎那片黑暗从未存在过。
可东云绘名在伸出手时的一瞬心悸提醒着她紧绷的神经,刚刚的那一切,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
“真是火大啊。难道真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要像这样装模作样吗?”
东云绘名不由得感到一阵窝火。尽管这是时隔多年的第一次相见,可你就一定要摆出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来应付少时的玩伴吗?面前的优等生立刻沉默了下来,同时沉默着的还有周围那片愈发压抑的空气。她不再挂着那副虚伪的笑容,凄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表情。
简直就像是机器人一样。
东云绘名喜爱绘画。
并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的名画家身份,绘名喜爱那种挥洒着颜料将洁白的画布填满,将眼前亦或是心中的美好情景铭刻于无暇的纯白中的、创作的快乐。或许,当绘名被叫做绘名的那一刻起,这个女孩就注定要与艺术结下不解之缘。
夏日的清晨闷热但安静。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台洒进了空旷的画室里,伴随着徐徐清风。并没有其他人作伴,但绘名却很满足。这里是属于东云绘名一人的小小世界,可供充满着活力的少女随意挥洒。一个人坐在画架前一张又一张地画着,东云绘名快乐而不知疲倦地画着。
“好漂亮的画。”
陌生的女声将绘名拉回现实。东云绘名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位身穿蓝紫色连衣裙的女孩。紫色的披肩长发在风中轻拂,她的笑容温暖的就像春天的阳光。
“当然。我的父亲可是大画家哦,我以后也会和他一样厉害的。”
绘名夸耀着,显然陌生女孩的赞扬让绘名十分受用,以至于忘记了对方明明是进犯了独属于自己的小小领地的入侵者。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画画呢。”
“是啊。”
这个女孩子话好多,好讨厌。绘名敷衍地回答说。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子搬了板凳在附近的画架旁坐下,微笑着问绘名。
“东云绘名。”
“我叫朝比奈真冬,是准备来这里学习绘画的学生哦。”
朝比奈真冬丝毫没有在意东云绘名的爱答不理。她依旧在笑着。
起初东云绘名并不习惯和其他人待在一起绘画,但很快她便发现,真冬是一个很好的伙伴。她温柔善良、而且她毫不吝惜词句去夸赞绘名的画作。绘名在开心之余也发现,真冬的进步速度很快,于是绘名也时常对真冬的画作发出真挚的赞美。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然是最好的朋友了。
可那夏日的终末,或许来的太过迅速。
朝比奈真冬还记得当时是一个安逸的夜晚。群星闪耀、月光如水,女孩们端坐在草地旁的长椅上,伴随着晚风与虫鸣声,二人却默契似的一言不发。往事不复,如南柯一梦,又仿佛云烟过眼。在那夏末秋初的终点线前,真冬紧握着绘名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真冬真的不能留下来继续上美术课了吗...?”
绘名轻声问着。其实她明白这样的问题面对不可撼动的事实而言毫无任何意义,但这提问又何尝不是向着东云绘名自己所提出的呢。
“是啊。妈妈让我不要再来了。”
真冬痛苦地说着。她也同样舍不得绘名,舍不得这里。
“既然如此,至少也要留下点什么东西才对。”
“诶?绘名是在说什么?”
“不要再问了。随我来。”
绘名并没有回答真冬的问题,只是牵着真冬的手,一路奔跑着直到那间二人无比熟悉的画室的门口。绘名打开灯四处翻找着,终于在画纸堆里找到了那幅宝贵的画作。
“真冬。给你这个。”
棕发的女孩子笑着拿起那张画纸,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自己的挚友。
“这是。那幅日出?”
“是哦。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我画的太阳。希望这幅太阳可以一直照耀着你,心怀感激地收下吧~”
“谢谢...绘名...”
真冬几乎是半带着哭腔说出了这句谢谢。
“就算离开了这里也要继续画下去。要两个人一起画下去、一直一直。”
“嗯。说好了。”
女孩子破涕为笑,握住了友人伸出的那只手。
“明明说好了的啊。”
朝比奈真冬端详着那张幼年时的旧照片,回味着那属于旧时的酸甜与感伤。明明说好了要一起画下去的,自己却并没有做到承诺。
毕竟,我已经找不到了。
真冬拉开窗帘,眺望着远方熄灭了的城市。尚处于工作状态的个人电脑散发着幽蓝的光芒,与暗淡的台灯一同抵御着房间里的黑暗。耳机里尚在循环播放着没写完的曲子,朝比奈真冬却无心去聆听。反正也已经找不到了,OWN也该消失了。
心灵像不再流动的死水一般沉寂。无色无味的人生恰似没有任何味道的食物,失掉了最后一丝支撑其存在的必要。回顾自己匆忙的一生,时间流入水中,浮起光影,连同着幻梦一起倒流。当朝比奈真冬从迷幻中清醒时,自己的手指正轻抚着尘封的回忆。那是凝聚着属于好孩子的点点滴滴的相集,曾经的一幕幕不可逆转地在面前涌出,无数感情像逆流而上的鲑鱼,惨死于抗争命运的搏斗里。
于是那张照片飘了出来。朝比奈真冬在失神中将其捡起。画架、阳光、颜料、站在自己身旁的棕发女孩,还有那同样无法逆转的,美好的过去式。
朝比奈真冬忘不了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
重逢的戏码上演了一遍又一遍。与八年前的旧友邂逅在十字路口,却意外般地让自己未经伪装的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了那个女生的面前。时光荏苒,高中生的东云绘名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在画室与自己相遇的女孩。可绘名眉宇间闪烁着的坚定与活泼似乎又从未改变过,这让朝比奈真冬心中升起了奇怪的感情,那大概是名为羡慕的情绪。
跌跌撞撞地被绘名拉着走进了附近的一家甜品店,真冬的思绪却早已不知飞往了何处。余光瞥见了绘名手指上残留的颜料。这么多年过去了,绘名还爱着画画吗?心灵的画布铺散开来,清亮干净的色彩所描绘出的,是绘名送给自己的那一颗太阳。
“绘名的画,很漂亮。”
“是真的吗?谢谢你!我也很喜欢真冬的画,以后我们也要一起画下去!”
“可以吗?和绘名一起。”
“当然!要永远一起画下去哦!”
可是我早就没有再碰过画笔了。朝比奈真冬摇了摇头,将杂念从脑海里一一清理出去。可面对着绘名的质问,纷扰繁杂的思绪终究还是剪不断,理还乱。朝比奈真冬放弃了伪装,却也还是无法继续面对童年的旧友。她会喜欢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的自己么?恐怕不会的。
“抱歉。绘名,我还有点事情。”
假到不能更假的托词,朝比奈起身要走却被东云的手所拉住。东云绘名的手握得很紧,朝比奈真冬却并没有感到疼痛。相反,那只手让她感到了些许久违的暖意。真冬再次坐了下来,藤萝紫色的漂亮眸子望着绘名,那是童年友人稍显愠怒的脸庞。
“朝比奈真冬,你就不能稍微依靠下朋友吗?”
“依靠绘名?我能依靠你什么呢。”
朝比奈轻轻吮吸着杯中的果汁,冰凉而无味。明明喝不喝都是一样的。
“哈?以前约好了的不是么?你不会全部忘光了吧。”
“那种小孩子胡闹的约定吗?”
“你这家伙!最好让我知道你还留着那幅我送给你的太阳,不然你就死定了!”
真是火大啊。绘名报复似的用勺子挖下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明明想要帮她,这家伙却连遇到了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和我讲么?
“当然...还留着了...”
绘名正对着食物发泄自己怒意之时,真冬轻轻地说着。
“你是说那幅画吗?”
“是啊。绘名画的太阳。”
朝比奈真冬叹了口气。许久以来她都独自一人痛苦地挣扎着,没有人——也不会有人会来帮助她。
但东云绘名,或许,是不一样的人呢?真冬心想。
午后的阳光洒进了静谧的画室,照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东云绘名倏然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满足的懒腰。在画架前不知疲倦的久坐让她受尽了身体酸痛的折磨,完成了创作的成就感却让绘名的嘴角流露出了几抹胜利的微笑。沾满了五彩颜料的本该白皙的手指轻轻放下画笔,东云绘名带着几分炫耀的情绪转过身子,望向一旁的朝比奈真冬。
“这幅画怎么样呢?”
“从绘名的画里...”
......
“从绘名的画里...我没有看出你有绘画的天赋。”
父亲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画作。而绘名脸上带着期许的笑容也随着父亲的话语一同消散,化作了难以抑制的泪水洒在了水手服上。身体不安地颤抖着。痛苦与愤怒一同上涌,让心脏上那道被曾经最敬重的人所刺出的伤口撕裂开来,流出了更多的鲜血和泪水。
“怎么会...骗人的吧...”
“绘名无法成为你所理想着的那种画家。”
“那么我一直以来做出的所有努力,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绘名用袖子拂去了脸上的泪水,向着身为名画家的父亲咆哮着。
“是的。”
沉默了片刻,父亲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够了。够了。真是受够了。我没有才能的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就要这样擅自被人随便就决定了人生吗?明明我一直有在努力不是么?
为什么啊!?
......
“从绘名的画里,我看到了一种可能性。”
朝比奈真冬托着腮,轻声点评着。
“可能性!?你是不是特地来消遣我的?”
“是啊,你是随便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完美的天才。而我,什么都不是。是没有才能的人啊!”
“说啊,你从凡人画出的粗糙作品里看到了什么可能性,你说啊?”
直到清醒过来,东云绘名才意识到自己正揪着朝比奈真冬的衣领,发着无名火。
“绘名。我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画笔了。”
“对不起,真冬。我...”
绘名轻轻地松开了手。她垂下脑袋,尽力遮掩着脸上的表情。可安静的画室里并没有噪声来掩盖东云绘名啜泣的声音。
“绘名的画里,我看到了一种可能性。是一种饱含着创作者强烈而真实的、感情的可能性。”
“构图、布局和颜色的使用,处处都展现着属于绘名的情感。”
“我觉得画得很好。”
真冬看向正哭泣着的绘名,轻声解释着自己的看法。
“谢谢你。真冬。”
“就事论事而已。我可没在夸你。”
这家伙,怎么总是这么讨厌!泪痕尚未干涸,绘名的脸庞上又浮现起愠怒的神色。脾气正要发作,真冬却忽然握住了绘名的手。
“这是...我的画笔...”
刚刚还用过的,尚未洗去颜料的画笔...
“约好了的,要一直画下去的。对吗?”
“嗯。”
真是狡猾啊。真冬。
烈日高照。细汗从东云绘名的脖颈与额头冒出,又顺着鬓发淌下。鱼贯而出的宫女学生们在谈笑声中迎来了归家的时刻。一排排,一簇簇,灰色的制服将身着棕色神山高中校服的绘名淹没在了人海之中。不过东云绘名并不在意这些。拿出手帕拂去了脸上的汗珠,她抬腕轻瞥了一眼时间。
“怎么这家伙还没有来。”
东云绘名抱怨着恋人的不守时。今天可是我们交往一年的纪念日啊。心中不免感到火大,却又无法发作。绘名想起了当自己主动提及庆祝周年纪念日的事宜时,表面上平平淡淡地回复了一句“嗯”的真冬,暗地里瞒着自己和母亲编造假话解释时的狼狈模样。若不是偶然撞破,东云绘名还将继续被蒙在鼓里。在紧张忙碌的高三学年里向母亲提出晚回家的请求,真冬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勇气去做出这一切的呢?绘名不知道答案。但她清楚地明白这个嘴上总是不在不乎的家伙心里其实是多么地在乎着自己。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想要流泪,绘名盼望着有一天真冬能从名为爱的枷锁里挣脱出来,不用再为了掩盖真实的自己而违心地装成好孩子的样子。
而在那一天到来以前,我会永远伴随在你身旁,支持你、保护你。
还有爱着你。
绘名在心里默默发誓。
“绘名?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绘名转过身子便看到了背后的粉色身影,是拎着书包准备回家的爱莉。
“哦~~我明白了,你在等朝比奈同学对吗?”
不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绘名回答,爱莉便戏谑地笑道。被看穿了心思的东云绘名难堪地想要发火,爱莉却已经挥着手离开了。
“爱莉真是个笨蛋!”
“绘名在说谁是笨蛋...”
绘名小声地抱怨着自己的友人,清冷的声音却忽地在自己身旁响起。抬起头,东云绘名的眼睛便直直地对上了那双藤萝紫色的美丽眸子。平静的神色中带着些许疑惑,真冬的眼光将绘名的脸颊刺得又红又烫。
“要你管...啰嗦...”
绘名赶紧收回了目光,嗔怪着。留下不解的真冬呆愣在原地。或许连优等生也无法在感情的算式中潇洒地写下“QED”的结束符,她最终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嘀咕了一句“绘名真麻烦”便宣告作结。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夕阳,目送着飞鸟穿过那姹紫嫣红的云层,朝比奈真冬的手中却忽然感到了一阵冰凉。饮料罐贪婪地吸收着身体的热度,为这灼热的炎夏带来了几分难得的凉意。
“干看着做什么。喝呀。”
从包里拎出了自己的那罐冰咖啡。绘名看着身旁正不知所措的真冬,黛眉微皱。摇了摇头索性不再管她,东云绘名拉开拉环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于是真冬也轻饮了几口加了奶和糖的罐装咖啡。冰冰凉凉的,却并没有任何味道。
“好喝。”
情不自禁地呢喃着。朝比奈真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形容一杯喝不出味道的饮料。身旁的东云绘名同样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爱人。
“大概是因为,饮料是绘名买的吧。”
真冬却只是轻轻握住了绘名的手,小声说道。
“你这家伙真是的。好了好了,赶紧出发吧。不然会赶不上你家里门禁时间的。”
阳光洒在面前的绘名身上,好像一幅美丽的画作。真冬再次想起了那个潮湿闷热的清晨。画架、阳光、颜料、站在自己身旁的棕发女孩,还有那同样近在咫尺的,美好的现在进行时。
朝比奈真冬从未忘记那个闷热画室里的清晨,再次遇见东云绘名是在八年后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