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夜之城
【年夜】
外面的爆竹声震耳欲聋，火药和硝烟味充斥着整个街道。爆竹留下的红色的碎纸屑铺满了潮湿的水泥地面，浸染了肮脏的污水。薄薄的烟雾弥漫着，笼罩着，仿佛陷入了幻境。
陈和威利斯坐在街角的酒吧里，各自端着一杯酒欣赏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中国人的新年还挺热闹，不像我们的信念，除了购物狂欢没什么有意思的。”
“你们的圣诞季自然和信念没法比，我们这可是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在我老家，过年比这里热闹多了。”
舞狮队伍从外面走过，金灿灿红彤彤两头狮子给阴暗的街道增添了一抹喜庆的暖色，原本阴沉的气氛似乎活泼了一些。
“所以你找我就是来陪我看爆竹的？”
“不不不。”陈喝了一口酒，“我要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刚好能让你陪我跨过今晚。”
墙上的机械钟敲响了11点的钟声，悠长回荡。
【故事】
“这是10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你是说2077年？”
“对。2077年发生了很多大事。比如荒坂三郎被亲儿子谋杀，德克斯特被轰了脑袋，强尼·银手借尸还魂。但我要讲的，是另一件事。”
陈转头望向窗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你听过自由夜之城吗？”
一、录像带
自由夜之城，是我和其他三个人共同创建的新闻自媒体。不同于那些被公司控制的喉舌，自由夜之城致力于发掘被谎言和权势掩埋的真相。我们四个热血年轻人似乎无所畏惧，即使是公司的制裁也无法阻止我们。
因为我们不收控制，我们是自由的！
就连太平洋电视台也经常咨询我们的意见！
什么，你没听说过？那当然，我们都是匿名提供讯息，将IP地址深深隐藏在赛博空间之中。
但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些，如果仅仅是关于我们如何奋斗拼搏、如何挖掘真相那就太无趣了。
“社长，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等一晚上吗？”
我缩了缩身子，冬日的寒风穿透厚实的皮衣，向刀一样切割着我的皮肤。此时此刻我和社长依靠在栏杆旁，身后就是几近干涸的河道。这里是夜之城偏僻的角落，废弃的工业园区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似潜伏的巨兽。
我们两人就像是被抛弃的人偶，无人问津。
“耐心点，他会来的。”社长抽了口烟，橘红的火星在风中飘荡。
“我还有绀碧大厦袭击案的稿子要写呢！”
社长无视了我的抗议。
一辆卡车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停靠在路边。
“来了，准备好！”社长掐灭了烟，从怀里掏出了微型摄像机戴在眼睛上。我则拿出了微声手枪，藏在大衣里面，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卡车上下来一人，同样是穿着黑色风衣，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你怎么才来？”
“刚刚见了个朋友，耽误了点时间。”他操着带有浓重日本口音的英语，边说边从怀里往外掏什么。
我握紧了微声手枪。
他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那种十分古老的牛皮纸文件袋。
“给你，都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以我荒坂家族族长护卫的身份发誓，绝对是真的。这个叫V的人亲眼目睹了荒坂三郎被杀，就是他偷走了Relic。具体的内容你自己看吧，我不便久留。”
“你已经被荒坂家族抛弃了。小田到处找你，要取你性命，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今晚已经见过小田了，他确实要杀人，不过我说服了他。至少现在他不会再来烦我了。”
我给他转了一笔钱，目送着他上车，消失在黑暗中。
我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回到总部，我迫不及待地拆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个录像带，特别老式的那种，估计只有日本街的黑市还在卖这个。
“你相信这个叫竹村的吗？”社长突然发问。
“我不知道。但他既然说那个叫V的混混是整个事件的亲历者，那么还是值得深挖的。传统的日本人很讲信用，不是吗？”
我翻出一台老式电脑，将录像带插了进去。一阵读盘声过后，屏幕上出现了竹村的脸。
“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我，但我接下来说的都是事实。”
······
“如果我死了，这段录像就是我唯一的证言。”
“所以真的是荒坂赖宣杀了三郎？所以竹村和那个叫V的家伙准备去突袭荒坂华子的山车？”我揉搓着脸，不敢相信刚刚看到的一切。
“很大概率他真的会这么做。竹村向来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我和竹村接触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他食言。”
“那我们怎么办？这段录像会引起轩然大波，荒坂即使不会毁灭，会因此受到重创。夜之城的力量格局会被改写，或许某些企业会成为新的巨头，或许企业之间又会爆发战争，但无论怎样我们都捞不到好处。如果——我知道他们肯定会——他们找到我们，我们将死无全尸，被抛弃在垃圾场中慢慢腐烂。”
“竹村答应会帮我们脱身，他是个可靠的人。我帮他脱罪，他也会帮我的。”
“他终究是条公司狗，而且万一他死了，我们就什么都不剩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把录像带封存起来，那篇绀碧大厦袭击案的稿子再改改就可以发了。记住，现在还不是揭露真相的时候。”
“荒坂三郎遭毒杀，凶手目前仍不知所踪。我明白了。”
我走出社长办公室，回到那个属于我自己的角落。全然没有注意到社长意味深长的眼神。
“东西带了？”
“带了。”
“很好，这是酬金。继续帮我，好处少不了。骗我，”对面的人抽出武士刀，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我的刀饶不了你。”
“是是是，我明白，我明白。”
“很好，现在滚吧。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会面。”
二、山车祭
荒坂家族的山车祭，说起来是荒坂三郎的祭奠，更像是荒坂家族的盛大游行。
“这里有荒坂家的狙击手，还有荒坂的顶级黑客监控着每一个角落，你说他们能够成功吗？”
“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成功。我也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我只管挖掘整个事件背后的真相。”社长就像是嗅到猎物气息不肯放弃的狐狸，“竹村给我真相，我公布真相，世人了解真相。没有人能控制我们，没有人能威胁我们，我们要自由地发声。”
社长转头看向我。“你难道忘了我们创建自由夜之城的初衷了吗？”
我避开社长的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山车祭上。“话说约翰·李和卡格内特呢？好久没见着他们了。”
“他们回老家了。家庭事务不便多说，我也没有多问。现在只能靠我们了。”
社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有着前所未见的狡诈，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告诉我，老威。”陈又喝了一口酒。“你当警察的初衷是什么？”
“伸展正义，为受害者讨回公道。”
“这种套话谁都会说。你以为世界非黑即白，但是还有许多你看不见的灰。这个世界很复杂，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正义可以通过很多方式实现，而且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正义。但是到头来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再说了。NCPD只是一颗棋子，一颗拉出来做做样子的棋子。”
墙上的机械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酒吧外的人群渐渐散去。
“我说到哪了？”
“荒坂华子的山车马上就来了，你去对面的平台，那里视野好。记住，一定要拍到脸。”
社长对我吩咐一番后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即使是一起共事5年的我们，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向对面的平台走去，拥挤的人群向粘稠的胶水，让我举步维艰。我奋力扭动身子，钻过重重人墙，前往彼岸。连接两个平台的天桥上依旧拥挤，但至少能自由活动，不会被人群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砰。”对面快步走来一人，将正在人流中找路的我撞倒在地。那人从头到脚一袭黑色，只露出两个眼睛，就像用黑布条缠裹的木乃伊。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我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什么东西，走到不长眼！急着投胎啊！”我在心里咒骂着。“看见人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长两个眼睛干什么用的！”
等等，眼睛！
即使他至于我对视了一秒，即使他已经很收敛，我也能体会到他眼神中的杀气。
就是他，绝对不会错！
不过小田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应该在荒坂华子的山车上吗？
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苍蝇”向小田消失的方向撒去。
“苍蝇”是我从黑市买的军用微型侦察机器人，老旧型号，一百欧能买一箱。平时外拍随身带一把，用来拍那些不方便进入的场所。没想到这个习惯竟然排上了大用场。
“苍蝇”向着黑暗飞去。义眼调制外联模式，图像同步成功，目标识别，目标锁定。我看见小田走进一栋废旧大楼，七拐八拐走进一间房间。那个房间里布满线路，靠近墙壁的地方是一个控制台，一个荒坂的黑客正与控制台相连接。此时“苍蝇”突然掉线，眼前一片黑暗。
看来这就是荒坂监控中枢了，附近一定是装了小型EMP发生器。不过小田来这干什么？我边想边向对面的平台走去。
对面的平台也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我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在护栏边装好微型摄像机，将镜头对准山车。
山车缓缓驶来，在黑夜中如同神明的坐骑般发出炫彩夺目的光芒。五彩斑斓的全息投影围绕着山车上下翻飞、翩翩起舞，耀眼的霓虹灯更是营造了一股朦胧之感，将整个山车包裹在一层光晕之中。
最大的那辆，就是荒坂华子的山车。
巨大的山车就像是一座会飞行的宫殿，金碧辉煌。
我紧紧地盯着那辆山车，但直到它从我眼前驶过，驶向我的视野极限，我都没有看见有人跳上那辆山车。
难不成竹村放弃了？不管了，先呼叫社长撤退吧。
没想到社长先打过来了。
“拍到没有？”社长似乎很失落。
“没有。”
“我想也是。先撤吧，我稍后和你在总部见面。”
“怎么回事？小田怎么死了？”
“我不知道。那个叫V的太强了，我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现在倒好，连人带山车一起没了！要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和你的小组织就会从地球上消失！”
“我已经有了竹村藏匿的地址。”
“地址给我！叫上创伤小组，今晚注定不会太平。你也跟着去！”
“社长！你怎成这样！”我看见社长灰头土脸地推开门，一脸狼狈。
“别说了。你走了之后竹村给我发了他的藏匿地址，说荒坂华子已经在他手上了。那个叫V的混混也在，叫我过去录像。没想到我前脚刚进门，后脚创伤小组的枪子儿就飞过来了。他们炸了一层楼，就为了救出荒坂华子！”
“那竹村呢？”
“估计是跑了。我猜他们已经协商过了，叫我过去只是走个过场。看来这趟水很深啊，估计荒坂所有的高层都会涉及其中，到时候赖宣派和华子派之间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权力斗争，荒坂高层肯定会改组。等着瞧吧！”
“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休息。”社长倒头躺在了沙发上。
“你相信命吗，老威？”
“怎么突然问这个？”
“问问而已。”
“命这个东西是你们东方民族的概念，在我看来，世间一切都是由上帝创造并管理的。上帝欲叫人毁灭，必会施展其烈怒。而地狱也只是天堂的对立面。上帝主宰一切。”
“看来你还是信的。我之前其实是不相信命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被命所操控。明天你上班的时候多看看街道上的行人，他们都是被命驱使着的木偶，是公司全力博弈的棋子，而那些公司也只是利益博弈的工具。这就是他们的命。在夜之城，没有人是自由的。
“运也，命也。”
三、命数
社长一大早就出门了。追查竹村的下落已经过了三个月，依然没有线索。这三个月我忙我的，他忙他的，基本没有交流。
社长每天早出晚归，并且总是关闭所有通讯设备。今天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关电脑。
可能是因为疏忽，也可能是因为他对我已经毫无戒备，他的电脑就这么开着，在办公室里幽幽地发射着蓝光。
在好奇心地驱使下，我点开了文件夹。
“所以你都知道 了？”社长并没有想象中的愠怒，反而像是解脱了一般。
“你为什么一边帮竹村脱罪，一边和荒坂做交易？”
“绀碧大厦事件是个禁区，你以为为什么我们能够和竹村搭上线？你以为我们凭什么能够顺利调查而不受阻挠？你以为荒坂没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吗？要不是我和他们交易，我们可能早就成孤魂野鬼了。”
“那约翰·李和卡格内特呢？”
“他们早就发现了，但他们不想被牵扯进去。估计他们已经成灰了吧。”
社长轻描淡写，丝毫不在意我愤怒地拳头。
“公布竹村的录像带和这些录音，让夜之城知道绀碧大厦袭击案的真相！”
“这些录音还不到公布的时候。如果竹村成功揭露真凶，那盘录像带和这些录音永远不会公布。如果竹村死了，荒坂会把所有知情人统统消灭，把所有证据统统销毁。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他们知道我有这些录音，所以还不敢对我们做什么。这些只不过是让我们多活几天的护身符罢了。”
社长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扶着桌子站起身。
“这就是我们的命数，从我们决定调查绀碧大厦袭击案那天就注定的，从我们创建自由夜之城那天就注定的。夜之城的每个人都被命运驱使，没有人是自由的。你可以杀了我，公布一切，也可以和我共同保守这个秘密，再多苟延残喘几天。”
社长摊开双手。
我掏出了微声手枪，果断而坚决地扣动了扳机。
【尾声】
竹村的录像带和社长交易的录音给荒坂造成了极大的冲击。竹村成功脱罪，荒坂赖宣被裁决，荒坂高层改组。而等着我的，是长达十年的逃亡之路。
“这就是你的故事？说实话挺精彩的。”威利斯放下酒杯。“你明明有机会逃跑，为什么不逃呢？”
“我累了，不想再整天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地活着。再说了，这就是命。从你进酒吧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命绝于此。”
“斯科特·陈，”威利斯站直了身子，从怀里拿出了警官证。“你涉嫌二级谋杀、制造伪证、诽谤他人名誉等多项罪名，我依法对你执行逮捕。”
陈伸出双手，接受了冰冷的镣铐。
墙上的机械钟敲响了12下的午夜钟声。新的一年，旧的生活。人们重复着枯燥无味的生活，被命运的枷锁桎梏。
在夜之城，没有人是自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