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第十四章 徒劳无益
彭楠的神色变得异常迷茫，他看看我，又看看吴红，喃喃地道：“那我今天是为什么来的？你们没想过去改变，或者逃离吗？你们叫我去看病，其实就是默认了这一切都无法改变，所以让我吃药消解压力，不人不鬼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忍受一辈子？”
我和吴红都无法回答他了；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如果他也像别的有钱人的孩子一样，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浑浑噩噩地混日子，等若干年后接手父亲的生意，过完毫无意外的人生，那可能才是幸福的；但是人生就没有什么如果不如果的，他现在已经在这里，而且拉着我和吴红聊了大半天。唔，我的休假为他消耗了一大半了；而吴红这很明显刚通宵加班然后大清早下班的广告狗，也在为了他死撑。我已经是六七年没见过他；吴红也很明显顶多把他当网友……
但我们陪了他这么久。
“彭哥，你还记得吴红她刚通宵工作完下班么？她一整夜没睡，然后又陪着我们胡闹了一上午，你看她眼睛都红了，等会万一她都长出兔耳朵，眼睛也变成兔子眼睛，你可怎么办？”
“也说不定是驴耳朵，反正兔子耳朵和驴耳朵也差不远。”吴红也只能苦笑道，“不过说实话，彭楠，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没讲完，所以不想去医院吧。”
“……”彭楠迟疑了一下，终于道：“是，这几年我也没跟你细说，但那些事情，一直压在我心里。你又一直忙……”
吴红又是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吧，我也是真的累了，很想回去睡觉了。今天我得睡一天，明天休息，我今晚再请你们两个吃饭好不好？你不去医院也行……任敏，麻烦你照顾彭哥了啊。”
“哎，行吧。”我想了想，还是道：“你困了就先回家去睡觉吧，我搁这看着他就成。”
“唉？……好，好吧，我先跟着任敏去医院整点药吃了休息吧。无名，我们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和他去医院。”
“也行，总之……”吴红顿了顿，才道：“不管怎么样，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就这样，在跟着彭楠去附近的医院精神科看了看，挂号拿了点药之后，筋疲力尽的我们终于在下午的时候回到了我的出租房里。相比于好歹晚上睡了一觉的我，彭楠其实更为困乏，在吃了药之后，就毫不客气地躺在我床上睡着了。好在他身材瘦小，而且睡姿并不怎么霸道，还能容许我勉强挤在旁边。四下终于安静，也没有什么外来的压力逼我去思考或者陈述，但我反而睡不着了。
今早上发生了什么？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突然以一种奇葩的方式再度出现在我眼前，但他分明阐述着自己生病这一个铁一般的事实；而我本应该老老实实地听他讲述，然后劝他去看医生才是；但我居然被他带着出门去吃了饭，然后还去见了一个女网友并且一起喝茶；好吧，劝他去看病这个事情到也是做了……
然而这过程里，我和吴红反而也像是发病了。
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是觉得滑稽得想嘲讽自己，但又觉得我们所说的一切其实都是真实而合情合理的；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毕业之前，学校本应是安排好了实习岗位的，但彭楠因为父亲要他直接去厂里工作的缘故，便很轻易地在厂里开了实习证明，因此不用随着其他大部分同学去学校安排的单位。
那时我也不能幸免，在收拾了行李之后，便满心欢喜一腔热血地和其他人一起出发，然后懵懂学生对于社会的幻想便被摔得粉碎。一个月到手工资两千整，一天干十二个钟，一周干六天，脏活累活苦活都是我们的。但如果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最折磨人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忘记了是什么契机，关于学校和工厂用人协议的流言就像午夜小巷子里呜咽的冷风，人人都听了一耳朵：工厂按照每人每个月四千的额度给学校实习的工资，然后学校扣掉一半，给学生发两千。很多没有彭楠那样的门路的同学也并不想像猪仔一样被学校廉价出卖，但我们没有选择，不去就可能面临毕业证被扣的刁难；其中倒也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猛人，但那个同学最后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成功了也无非避免了一次剥削，拿到了自己应得的东西；失败了，或许就是四年的学习全都付之东流了吧。而不管别人如何，我从那时起，都无法再对我的辅导员和母校心存感激。
彭楠要是当初没去他爸的工厂……算了，这没什么好说的，世界上没那么多如果的。
而我在拿到了毕业证之后，也是火速离开了那个厂子。没什么可说的，当时我甚至抱着一丝侥幸，认为我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实习生的身份，只要再过几年，我就能过上期许中的生活；然而……
几年过去了，生活还是这样的九九六，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干不完的活，还是那点微薄的收入，没能体面地过下去，最多，最多也只是比后面新进来的实习生好一点点罢了；然而我面对他们，实在是免不了的物伤其类——他们现在正是我的过去，而我浑浑噩噩的现在，是否就是他们的未来？
毫无起色，毫无期待，一片灰色。
吴红应该也是这样的经历吧。我们这些没什么资本的人，又如何在这个社会上过得像个人样呢？
古神已经完全统治了整个世界了么，不然为什么想活得像个人都是奢侈的。
我有些自嘲地笑笑。或许这真的才是真相吧。每个人都在无形的压力之下感受到了某种压力惊人的冰冷的规则；而我和吴红，乃至于彭楠，也只是刻意或者无意地将这些东西描述成了一个古神，使得这个“规则”突然有了具象化的影子。
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我们还指望能有个超人或者奥特曼来打倒它，然后新的世界来临么？
唉，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