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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化道历险记》 第八章(三)

2020-12-22 21:58 作者:未琢  | 我要投稿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进入某个生物的消化道,我推荐你去企鹅的胃里。企鹅可以通过降低胃里的温度抑制胃液的活性,从而使消化过程停止。通过这个机制,企鹅使自己的胃变成了类似冷库的地方,从而把捕获的鱼带回去喂养自己的孩子,因为企鹅的捕猎场所通常与巢穴隔着几天的路程。如果企鹅不这样做,吞下去的鱼就会在回程的途中被消化殆尽。海洋生物学家特里·威廉姆斯形容说:“就像去超市购物,然后在回家的路上把买到的食物都吃了。”

        约翰·亨特之所以笃信“生命力场”,很可能是因为他受到了“胃里有蛇”的误导。早在巴比伦和古埃及时期,就有病人自述身体里有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的病例。到了十八世纪晚期,这类疾病更是多得不同寻常。亨特在1772年论述自己理论的论文里写道:“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发现有多种动物能生活在胃里,甚至在我们体内繁衍生息。”在那个时间段,很多杰出的生物学家都相信青蛙和蛇可以像寄生虫一样生活在人体内,靠寄主吃下的食物获得营养。不只是约翰·亨特,连卡尔·林奈(注1)也是这么认为的。医学史学家和作家简·邦德森在17、18和19世纪的医学期刊上追踪了大约60个病例报告,18个是蜥蜴或蝾螈,17个被认为是蛇,15个是青蛙,还有12个是蟾蜍。

        尽管这些病例来自不同的地区,涉及不同的生物,但基本前提是相似的。病人通常被腹部奇怪的不适感或疼痛困扰,然后突然想起最近去过乡下。故事经过通常是这样的:当病人夜里赶路时,喝了池塘/沼泽/小溪/泉穴中的水,因为天色已晚,他看不见自己都吞下了什么东西;或者因为醉酒没有注意。在有些故事里,当事人吞下了卵;在另外一些故事里,干脆就是吞下了整只动物。在个别病例中,病人因为睡眠或晕倒失去意识,在这个过程中一些细长而冷血的生物顺着食道爬进了他的胃里。

        如果病人又凑巧在便盆里看到异物,这种幻想就会得到巩固。1813年一份典型的病例报告就是这样:“当她排便时,她感到直肠传来异乎寻常的疼痛,随后她认为自己看到便盆里有东西在动。”这种情况的治疗方法通常是服用泻药。不过1865年一个胃里有蛞蝓的病例报告如此写道:“病人接受了一次经肛门注射(per anum,注2),很快,他就看到有东西在他的衣服下面游走。”

        当然,最常出现的情况是 “身体里的生物”从未被人真正观察到。所以,写这些病例报告的人要么是出于懒惰而想当然,要么是狡猾的机会主义者。在当时这些病例是令人无法抗拒的医学奇观,关于它们的报道肯定能在医学刊物和报纸上发表,提高报告者的名望和学术地位。

        必须说句公道话,很多生物学事实似乎也可以支撑这些病例。跟当代都市传说一样,胃里的青蛙和胸腔里的蛇之所以广为流传,是因为故事里总有一些真实的元素。没人会相信哺乳动物可以生活在活人的消化道里(尽管邦德森确实记录了一个胃里住着小老鼠的病例),但是青蛙从生物学的角度看似乎比较可信。一些专门活吞生物再吐出来,以作为马戏表演项目的人通常选择青蛙作为道具,因为青蛙可以通过皮肤从水中摄取氧气。把青蛙合着一大杯水一起吞进肚子,青蛙可以存活(至少是表演结束时可以存活)。

        冷血动物的新陈代谢需求通常较低,因为它们不需要动用能量来维持体温,所以可以摄入更少的能量同时维持生命,有些种类的青蛙在冬天可以完全失去生命迹象。野生动物学家汤姆·皮奇福德告诉我:“如果冬天有活青蛙被渔夫从鲈鱼肚子里掏出来,我也一点不会感到惊讶。”但人类的胃里可不冷,温度更像是热带。1850年前后,德国生理学家、动物学家阿诺德·阿道夫·伯索尔德想要终结“胃里有青蛙”的可笑想法,他把一些北欧品种的青蛙和蜥蜴放进温度与人体体温相同的水里,结果成体纷纷死亡,卵也都腐烂了。

        蛇在这类病例中出现频率高居榜首,这并非偶然,除了冷血和顽强,蛇似乎对胃肠道环境有特殊的抵抗力。本章开头我提到过的鲸鱼生物学家菲利普·克拉珀姆给我讲过发生在他的混血杜宾犬格雷西身上的故事。在一次晚宴过程中,格雷西把一条两英尺长的袜带蛇吐在了克拉珀姆家的餐厅地板上。她的妻子认为蛇肯定已经死了,便用一叠纸巾把蛇捡了起来,然后“蛇开始吐信子,她吓得差点把蛇扔掉”。克拉珀姆坚称格雷西已经至少两个小时没到过户外了,“所以蛇在胃里已经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阿拉巴马大学的蛇类消化研究员斯蒂芬·塞科尔也见过类似的事,他目睹一条王蛇在另一条蛇王体内待了大约10到25分钟后,又恢复了知觉。事情发生前,他把两条王蛇放到了同一个箱子里,没意识到其中一条以另一条为食。然后他就外出了,当他返回时,那条被当做食物的蛇几乎已经被完全吞进去了。塞科尔把它拽出来,然后惊讶又如释重负地发现它还有心跳。

        尽管如此,短暂地停留和长久地寄居可不是一回事。那些更靠谱的医生可以从患者的症状判断出真实的病因,即胃部症状导致的错觉。真实的病因往往索然无味:溃疡,乳糖不耐,酗酒,胀气。听听病人对他们胃里“房客”的描述,你就能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比如安德鲁·S胃里的蛇在他喝了酒或者牛奶后就会生气。他的医生阿尔弗雷德·斯滕格尔引用他的话在1903年的论文《被解释为胃里有活动物的症状》写道:“他从来不让我喝威士忌,他最恨这个了。”而1843年前后,佛蒙特州卡斯特尔顿的一个妇女胃里的蛇则在她“大量进食粗食”后最为活跃。

        偶尔甚至连小毛病都查不出来,只是普通的胃肠蠕动导致的咕噜声。十九世纪末,外科医生弗雷德里克·特雷夫斯在论文中记录了五例抱怨体内有异常蠕动或活蛇定居的病例。然而实施手术,却只看到了正常的消化道运动,特雷夫斯因此发明了“肠神经官能症”这个词来描述这一现象。直到今天,这种病症依然存在,只是一般病人不会认为自己肚子里有蛇了。一位肠胃科医生告诉我,有颗悲伤的心灵总在北美各大运动诊所中游荡,带着一段自己只穿着内裤的视频,肚子上堆着硬币,以凸显他肠道异常强大(然而又绝对正常)的蠕动能力。

        有时候病人能成功抓住所谓的胃部寄生动物,并展示给医生看。有些医生会把这些小动物放在柜子里作展示(个别人会将其养起来做宠物),但那些更有科学精神的人会将之视为进行验证的机会。简·邦德森讲过一个著名的例子:17世纪,一个12岁的孩子抱怨胃部痉挛,并据称在一段时间内,吐出了21只蝾螈、4只青蛙和“一些蟾蜍”。这个孩子的医生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他打开了这些两栖动物的胃。如果这些动物真是从孩子胃里出来的,它们胃里的食物也必将与人类的食物相一致。然而,这些动物胃里只有一些半消化的昆虫。1850年,阿诺德·阿道夫·伯索尔德(就是那个把青蛙卵放在温水里泡烂的人)找到德国医学博物馆的馆长,检查他收集的那些据称是被人类呕吐或排泄出的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结果也没能带给人惊喜,它们的胃里只有处于不同消化状态的昆虫。

        最令人信服的试验来自于J. C. 达尔顿,他是纽约内外科医师学院的生理学教授。1865年的几个月内,有同事带着泡在酒精里的蛞蝓多次来找达尔顿,其中一个据说来自一个已经腹泻了三周的男孩。与蛞蝓一同出现的还有似曾相识的故事:“这只蛞蝓是一次腹泻时被排出的(It was during this diarrhea that the slugs were passed)。那天男孩的母亲给刚排过便的男孩换衣服时,看到了这只蛞蝓,还活着,并且在蠕动。”母亲认为孩子是在乡下做客时吃下了含有蛞蝓卵的新鲜蔬菜,因为夏天的相当一部分时间,男孩都是在乡下度过的(passed a part of the summer)。在这个语境下,用“pass”这个词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达尔顿对此表示怀疑,“我认为很值得做个实验来确定一下这事儿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他们从附近的莴苣地里捉来蛞蝓,助手把一条狗的嘴掰开,达尔顿把蛞蝓扔进去,一次只放一条,并且放在嘴里很靠后的位置,这样蛞蝓就会不经过咀嚼直接被吞下去。一个小时后,达尔顿解剖了狗,发现在狗的消化道中“没有可见的蛞蝓踪迹”。接下来的实验中,达尔顿在狗吞下蛞蝓15分钟后即进行解剖,他发现一只蛞蝓“略微变软”,而蝾螈变得 “异常绵软”,最重要的是,它们都死了。

        “这是一种奇特的心理现象,”达尔顿写道:“笃信眼见为实,即使聪明人也会被这些细节迷惑,使类似的故事显得更可信。当故事通过口口相传扩散开后,更多神奇的细节被添加进来。不过即使是亲历者,他们秉持的信念让他们看到的东西和真实的情况也可能天差地别。”

        这真是智者之语,而且至今未曾过时。在本书写成的2011年,类似的故事还在上演,只是这回换蜥蜴和青蛙在外面了。


注1  卡尔·林奈(Carl Linnaeus,1707-1778),分类学之父,双名命名法的创立者,所创分类系统影响至今。——译者注

注2  “per annum”的含义是“每年”,与 “经肛门(per anum)”形式相近。所以,问题“经肛门出生率是多少(What is the birth rate per anum?)”的正确答案应该是0(但愿吧)。我们从网上能找到很多混淆这两个短语,从而导致严重后果的例子。有家投资公司提供“10%的经肛门利息”,它的客户可能跟尼日利亚一位编剧的作品一样多,因为这位编剧声称自己“有能力经肛门写出6部电影”;也可能跟一家斯里兰卡进口商的业务一样多,因为这家公司的广告说他们“需要3600吨大蒜经肛门”。还有个老兄在Ask Jeeves网站上提问:“有多少人死于经肛门骑马?”后来他把自己的介绍设置为“没文化”,作为对评论区嘲笑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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