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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影记》章2

2020-11-03 22:07 作者:胖胖的周博士  | 我要投稿

章2

    班费始终没有回来。仍下落不明。我也没心思学习了,整天都在想这个。语文课在想,数学课也在想,甚至美术音乐课都在想。怎么搞的?到底是谁偷的?我从昨天那会,一直怀疑是能猫,但是后来想想,他固然是迟到了,也没有去上体育课,神神秘秘的,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按他当时那模样,也不像是专门来教室偷班费来的吧?否则为什么那么晚才来?又那么匆匆就走了?距离下课只有十来分钟了,他也没有时间偷啊。那么,是潘巧凤么?她的嫌疑最大,大家都认为是她干的,因为她知道班费的事,又没上体育课,因为一时的贪婪,把班费都偷走了,这完全有可能啊。但是,又总觉得不是她。不像是她。为什么?因为虽然没有任何人证,没有任何物证,仅从她的表情,她那份可怜楚楚的模样,那信誓旦旦的誓言,就觉得不太可能是她。

    不过,不是他,也不是她,那还能是谁?还有谁有嫌疑呢?

    头疼。

    旁边一个同学小声朝我说话来。“李亚,”他说道:“你是不是在想着班费那事?”

    我一看,是孙耀乡。孙耀乡坐我旁边的,他来自农村(准确来说,是郊区,某某乡某某村),人长得人高马大的,性格颇有些腼腆。一开始不太引人注意,但是为人挺和善,听说脑瓜子也挺聪明的。

    “嗯。”

    “估计很烦吧。”

    我叹了一口气,“是啊,好烦啊。”

    “你那件事,我也打听到一些消息了,比如老师在办公室审讯你们几个的,我都听说了。有些时候我也在想,谁最有嫌疑,凶手到底是谁。”

    我一听,笑了出来:“还凶手,你当杀人案啊。”

    “好吧,不说凶手,就说作案者,谁是作案者,谁最有嫌疑。”

    “那你说说,谁最有嫌疑?”

    “嗯……我这里的线索嘛,还有些不够,你是当事人,你把线索都分享一下吧,让我给你分析分析。”

    也对。我正要说,却看到他那认真的样子,问道:“你这么相信我,难道就不怀疑我是作案者?这几天班上就有人对我指手画脚的呢。”

    “对于严肃的侦探来说,任何人都是应当怀疑的,”孙耀乡说,“但是,从刚才你那认真的思考模样来看,我就暂且可以排除你的嫌疑了。因为作案者是不会这么认真地思考事情的。况且,你刚才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也看得出,你很想早点洗脱嫌疑,所以你当然不是喽。”

    “洗脱嫌疑……”这个词真让人苦笑不得,“好吧,那我就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我仔细地回忆事情前后的整个过程,也顺便自己整理下思绪,他呢,则认真地做着记录,把我说的都逐条记在一张白纸上。“好了,我来总结下我听到的吧,”他说,“体育课上课前有过一次点名,当时是两个人不在的,班长当时对体育老师说了,李亚请假了,那么,应该还有一个。”“嗯,应该是能猫吧,他经常不到的。老祸却在体育课,因为我看到他了。”“对,”孙耀乡记下了,“但是下课的时候,老师却对全班说了一句话,还记得么?‘又少了一个’。也就是说,这时是有三个不在的。”“我当时赶回来了啊。照这么说,应该是不多不少才是啊。”“对,不过你要知道,能猫赶到的时候,你还没到,等你赶到之后一会,他才和老祸走的。你当时注意到了没?”我摇了摇头,心想,当时心乱如麻的,都在想什么,怎么就没注意能猫呢?原来他在课上还呆了一会。“……他俩走了,赶来的时候体育课已经结束了。所以缺席的人,应该是能猫、老祸、潘巧凤。”他用笔在左边写上两个名字:能猫、李亚。右边写上:能猫、老祸、潘巧凤。

我突然意识到,照这么说能猫的嫌疑最大!不过孙耀乡似乎也看出来了,忙让我先别说,等他分析完:

“在上学路上遇到唐糖和她去体育课这段时间内,你确定唐糖都在自己座位上么?”“确定,因为老师也这么问了嘛。”“只有你们三人知道?”“对啊。”他便在另一旁写上三个人的名字。唐瑭、潘巧凤、李亚。“你在体育课时候,独自一人在班上,结果看到能猫来了。”“嗯,”我有些不好意思(自然的,趴在女生桌上睡觉的事是不会告诉他了),“他匆匆来了,但匆匆又走了。”“我觉得能猫的嫌疑不会很大。”“为什么?”我感到很奇怪。“你想想,他固然有足够的机会,足够的人品嫌疑,但是,他并不知道唐糖带来班费的事啊。”他指了指名字,“他又是迟到的,中午肯定去哪里鬼混去了,你说,他怎么会知道唐糖把钱带来了呢?”

“而况,他既然都知道钱了,为什么还要在体育课上溜达一阵子,甚至把老祸也拉上,在班上同学面前离开,再去偷走钱呢?如果他事先知道班费的事了,那肯定就会潜伏在一旁,只要等你离开了,就可以直接去拿了。”

“对啊!“我吃惊道,“他怎么会知道呢?这么说来,这件事,说到底,也就三个人知道了。”“除非有线索表明,他是在体育课时得知钱的事,再辗转回去偷走钱,继而跑掉,再把钱藏起来,再下课时回到教室。”“这可能性太小了。”“那么除却他,就只有潘巧凤了。她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你看看这些名字,”他指着这列好的表格和名单,“她没有不在场证明,她的作案时间都是符合的,她曾经也还有过作案前科。”孙耀乡炫耀了这一串专业名词,听的我真想笑。我摇了摇头:“可是,从我昨天看到她在老师面前那样子,尤其是发誓时那样子,总觉得不像是她。”“这个不一定的呢。你不知道,从罪案推理的角度来讲,任何事情都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再多的发誓都是没用的。所谓'人心隔肚皮',以前我偷家里的钱买糖吃,被审问了也死不承认的。”“你这推理起来,一套一套的。”“过奖,过奖。”孙耀乡笑了起来。“好吧,嫌疑人除了潘巧凤,还有唐糖呢。她怎么样?我们仅从可能性来假设。仅说几率,几率。”她指了指名单。“要说几率,好像有那么点几率。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不符合常理啊,她怎么会监守自盗?”“那么,李亚呢?”“也有嫌疑,因为他也看到了,而且……”我突然醒悟过来,朝他就是一拳,“我自己怎么可能怀疑自己?难道我自己不清楚?”孙耀乡听了哈哈大笑,弄得我也笑了。“那么,班长事先知道班费的事么?”“班长大概知道班会的事吧。不过就算她知道,也没有机会啊。因为她没法去教室啊。”“也许还有其他人,比如别班的呢,”孙耀乡打了个哈欠,“暗地里知道了这事,然后潜伏起来偷走的。”

    他这张表列得倒是蛮清楚的,但推理归推理,推理来推理去,到头来还是搞不清楚。

    没过几天,这事就给忘了。对于刚上初中的学生来说,这种事谁会挂心上呢,更何况大家在一起的时间还很短,都不怎么熟悉,也不会太在意吧。老师也没多说,一周后就让同学们再交了一次班费,并且罚我和唐糖交了双份。而且,以后的班费都由老师保管,不能再弄丢了。我没有半点意见,心里倒是舒了一口气,觉得这事算自己倒霉吧,虚惊一场——其实,更深层次的,则对自己在教室里那事感到悔恨不已。也许那真是老天爷对我做出那种流 氓、可笑之事的惩罚吧。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做,我并不喜欢她,而且那之后一阵子,也没对她有过什么爱慕,可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做呢?

    我当天就在日记中如是写道:

    “老师,今天发生了那件事,我想对您说,我真的真的没有拿。我可以保证,不是我做的!我对自己请假的事,感到万分后悔,真是后悔死了。我以后体育课再也不请假了,我要和同学们在一起,决不一个人呆了。”

    老师也没批什么。过了几天,老师说,文艺汇演的事因故推迟到下个学期。这也好,我们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了。虽然发生了班费不见了的事,但费用该用的,还是要用,我们班要准备个好点的节目,这个嘛,班长联合文艺委员,还有班干部们,要好好讨论讨论,争取在本学期结束前给定下来。文艺汇演可能在三四月份,最迟不过劳动节举行,虽然时间还很长,但仍要引起重视,因为到时候学校领导以及家长都要来的。得不得奖还是其次,但都要尽自己的力,倘若演的不好,是要给人家笑话的。

    现在这事与我无关了。因为我不是班干部,也不参演的。往后的一阵子,时常见到文艺委员与班长没事就把班干部们叫出去,说是开会讨论文艺汇演的事;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就是想出去玩,要么是晚自习,要么是体育课,在一边装模作样的讨论,其实就是扯白话,弄得大伙儿可羡慕了。不用上课,还可以一起聊闲话,听说还一起去班长家玩了呢。不过又听人说,因为什么东西谈不拢,一直都定不下来,让老师一直催着。

    有一次,我突然鼓起勇气,对老师说,老师,班费那事真的不是我幹的,我可以发誓,而且我后来想了很久,都想不到是谁,本来我还想把作案者找出来呢,请老师相信我,我绝不会干那种事情的。但是我听到的回答却是随口一声,“知道不是你”,听起来挺不在意的,“这件事别老去想了,也别跟别人提就是了。”听这语气,像是已经知道是谁做了似的。于是我大胆问道:“那妳知道是谁拿的么?”“少问这些!”“哦。”“总之,以后别提了就是了。”

    就像家长一样,总是一副那种小孩子“不懂就不要多问”的口气,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们也什么都不要知道,反正只要好好读书就是了。父母也常常这么说:“别的别多问,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对这事是多么的关心。

    再说,不懂不就应该多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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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自习,我还在写作业,班长就从外边走了过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在我桌上敲了敲,甩了句“李亚,你出来下”,就出去了。我感到吃惊,孙耀乡悄悄对我说“李亚,你怎么惹到班长啦,你完蛋啦!”我也奇怪,我什么时候惹到她了,我可是很少惹女生生气的啊。 

    出来一看,班干部都在这儿呢。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在草坪边讨论着文艺汇演的事,他们也不理我,只是继续讨论,这边站着班长,一脸的不悦,那边则站着文艺委员,旁边还有唐糖,以及几个女生。唐糖嘟起嘴,似乎在埋怨谁,时不时朝班长那边瞥两下,脚还时不时朝地板蹬两下。再听一会,就得知大概了:原来他们在为文艺汇演到底排什么争论不休,班长认为排个小品话剧什么的,而文艺委员则坚持要跳舞,看得出,文艺委员得到的支持要多一些,但似乎又谁都不愿意得罪班长,因此僵持下来了。唐糖,还有几个女生,都站在文艺委员旁边。另外几个男生,则似乎没什么观点,他们总说,都好,都可以。看到我,还给我做表情,暗示我小心。我会意了,到她们问我的时候,也就说,都好,都可以。班长很不高兴,斥道:“你们这些男生,就没个有主见的,从头到尾都是'都好,都可以',要你们来做什么?”几个男生吐吐舌头。其实他们也很清楚,这种事,肯定是女生做主,你要是表明帮谁,她们以后不报复你才怪呢。最好的方法,就是谁都不帮,得罪了文艺委员,不好,因为她那边人多呢;得罪了班长,更不好,她可得罪不起。过后我问一个男生,不就选个节目么,选这个、选那个有什么好争的。他回答说,女生嘛,小气得紧呢,你没看到她们争得面红耳赤的,而且,关键是啊,你也知道,班长她身材不行,长得也偏矮,要是跳舞的话,她肯定不能选上的。但要是换成话剧小品什么的,她就能选上了,而且不仅能上,还可以演主角呢。

他这一说,我想,对啊,可能真是这样吧。

    班长说:“李亚,办主任那你去一下。”我说:“我?我去干嘛?我又不是班干部。”“因为班主任今天问到我了,说讨论了这么久,节目怎么还没有定下来啊,最好今天就把具体的节目内容,还有表演名单都给她。”班长朝她们白了一眼,“可是现在连排什么都定不下来,一会说同意排话剧,都定下了,一会儿又不同意了,还说要排什么舞蹈。”“哦,”我说,“但是让我去干嘛?”“你就给她说,我们定不下来!”“这个嘛……”我想推辞,心想:“那不是让我去挨骂么?”这时文艺委员又把我拉住,说:“李亚,你过来。”她拉住我的袖子,把我拉到一边,说:“我们今天都吵起来了,你也看到了,但是千万别给老师说啊。我和唐糖她们讨论了一下,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两个节目都说出来,让老师决定。”旁边的唐糖,还有朱苏丽几个,都点了点头,文艺委员指了指班长,“你过去跟她说一下,问问她这个办法可不可以。让老师定夺。老师决定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谁都得认输,不能悔改。”唐糖说:“就是,我们都说投票决定的,票数比她多好几票呢,她又不干了。既然这样,那就给老师说吧,让老师决定,要是老师不要舞蹈,大不了不跳了……”然后她告诉了我们这节目名字,还有她们的节目名字,然后还嘱咐两句,说,你到了老师那儿,要多照顾我们,说我们多数都同意跳舞的,是多数,一定要啊,拜托了。说完还扯了扯我的袖子,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走到班长那,把这想法告诉班长,班长一听,哼了一声,也同意了,“就是她们,一开始都同意了,都说就话剧了,可是没两天就反悔了。哼,让老师定夺也好。你去告诉老师吧,免得以后再吵架,我可不想的。”说完还向几个男生瞪了一眼,说,你们都不帮我,你们记得了。

    到了老师那儿,我就说,班干部们选了两个节目,但一时定不下来,所以一直在讨论。于是把两个节目都报给老师,希望老师定夺。老师说,还没定下来啊。我说嗯。都好几个星期了呢。我说,是啊,节目单在这里。老师说,那让我看看,哦,一个是话剧,一个是舞蹈啊。我说,是啊。老师看了一会,瞧她这样子,也不知道选什么,细嚼慢咽似的,把两个节目名字都念了一遍,仿佛要咀嚼出什么来似的。她又问了问我:“李亚,你觉得哪个好啊?”我说:“我不是班干部啊。”“哦,”她说道,“你不是班干部啊,嗯,让我来看看,一个话剧,一个舞蹈……我看嘛……”我顺便插了一句,“老师……他们赞同舞蹈的好像要多一些,因为听说班干部们都投过票的。”“哦,投过票了啊,那就舞蹈吧。”说完把纸条还给我。

“还有。你让他们早点确定人选,定下来了,就不要再讨论了,要尽心全力去准备,最好本学期就开始准备。排练啊,道具啊,什么的,都搞起来,这样就免得到时候忙手忙脚。不要以为时间很多啊,到时候会遇到很多问题,很麻烦的,甚至搞到最后上不了台呢。”

    我把这事通报给她们。几个女生喜形于色,禁不住“耶!”的欢呼起来,还朝我竖起大拇指。而班长呢,只见一脸不屑,嘴一撅,说了声“算了,有什么了不起!”扭头就走了。我偷偷把见老师的情形告诉唐糖,唐糖高兴地夸赞道:“不愧是我们亚哥啊,还好有你帮我们,要不然可能真给她抢去呢。你知不知道,她那话剧好没意思,要是上了台,不知道会闹多大的笑话。我们几个班干部们,都急死了,又不好跟她直接说,僵持了好久,好没意思的……”我说:“我也没帮到什么,说的也是实情嘛,妳们确实支持的多啊。”“是啊,对了,你到时候如果要跳舞的话,直接告诉我,我和文艺委员肯定会给你预留一个名单。机会难得哦。”她向我眨了下眼。

我吐了吐舌头:“我可不会跳舞。”

    我不知道女生对这事为什么就这么在乎。不就是上台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对于她们来说,就看得十分重要了,甚至比考试还重要,本来几个很好的朋友,也因为这件事,起了争执,好几周都没说话了呢。文艺委员在一次班会后找上我:“课代表大红人,最近在忙什么啊?”“什么大红人,别乱取名字。”“谁都知道老师喜欢你呢。最近忙啥呢,这么认真?”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还能忙什么,期末考试啊。”“你都忙期末考试了啊?你成绩那么好,课上时候次次挨老师夸,哪里像我们呢,怎么学都学不上去。”“不是语文,是英语啊,难学死了。”文艺委员扯了好一会儿,才谈到正题。其实我也知道她有事,就想试探试探我的,可是对于班上这些时髦的、打扮好看的女生,总觉得即使事再麻烦的事,也都挺喜欢的。我问,有什么事啊。“还不是跳舞的事,本来已经选定了,但是老师好像不太清楚。班会时候你也听到了,她又让班长来登记人选,弄了个登记表给她。班长这几天都没跟我说话的,你说我怎么办嘛,烦死了。”我说,难不成,让我去找班长?她忙点头。“那可不好办啊,她心情那么不好……”“谁都知道她惹不起,哼,”学习委员朝那边瞪了一眼,“可是总要登记的嘛,否则这么一天天拖下去,怎么行?她也就仗着她家长是本校的,有什么了不起,现在故意报复,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亚哥,你帮帮忙嘛,”一边说,还一边拉着我的手,娇声嗲气的,弄得旁边几个男生一直在笑,“也只有你能帮忙了。你不帮我,你说还有谁能帮我,以后全班的节目,全都靠你了啊……”这般央求,还有谁能抵挡得了,可是我还是推辞了两下(可能也希望她多求两下),才勉强答应。

    孙耀乡也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学着那模样,“亚哥,你帮帮忙嘛”。弄得一群男生哈哈大笑。

    说实话,其实心底里觉得还是蛮有面子的。文艺委员名叫连一楠,也是个挺漂亮也挺时髦的女生,很多男生都很注意她的。

    跟班长说这事,真的不容易。我壮着胆子去跟班长谈,没想到,班长才听了半句,就直接把名单抛给我,“那你来登记吧,汇演这事,我以后都不管了。你登记完了,自己交给班主任!老师要问了,你就说我忙着期末考试,让你来办,知道了吧?”我忙说:“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女生来登记的倒勤快,一会儿就好几个名报上了,男生却迟迟没人。倒是能猫和老祸主动点,把名字给报上了。女生们又急了,于是商量了会,下晚自习前文艺委员在班上开会,说男生一定要主动一点啊,怎么这么久,才两个啊,某某某,你小学不是参加过演出么,我当时都看到了呢;还有某某,你以前上过台没有,别撒谎,我听人说你参加过了,还得过奖呢,等等。文艺委员让同学们检举,说哪些人跳过舞,一定要告诉她。一些好事的男生则把自己哥们报上,谎称他也跳过,还是能手呢,自己却畏首畏尾。最后,这些男生也给写上了名字。一个害羞的男生也给拉进来,却推辞个没完,文艺委员不高兴了,骂起来:“一个男生,怎么这样婆婆妈妈啊,不就跳个舞嘛,有本事你走!走了,明天就别想来了!”文艺委员让他们之后都留下,说要把这事好好商量商量,还把我也叫来。

    上了初中,女生总是比男生能干。不仅能干,而且大方、热情、懂事,负责任、有上进心。男生呢,则总是害羞、婆婆妈妈、不自信,给人感觉畏首畏尾的。不知道为何,在我眼里的男生女生总是这样的。

    大家数了数人数,也差不多了,两边勉强凑合。但细细筛选,却发现一两个确实太勉强,可能真不行。尤其能猫为了吸引女生注意,故意朝着自己哥们数落:“祸哥啊,不是我说你啊,你到底能不能跳啊?你跳两下给我们看看,这可是舞蹈,不是杂技啊。你怎么看,都像个大老粗,要是这么一上台,下面笑起来怎么办……”说完还模仿老祸走路的样子,跳来跳去,甚至把脚踮起来,弄个芭蕾的模样。老祸骂起来,说你把老子拉过来,说一起跳舞,好玩的,怎么又说起我来了,你有没有良心啊?能猫说,是你自己说小时候学过芭蕾,跳得多好多好的,到时候一定会让台下女生都迷上你的,怎么现在就忘记了。老祸一拳挥过去,说,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能猫边跑边说,没说过么,谁说了好想进来哦,进来就可以跟哪个哪个女生跳舞了。大家都笑得不行了。唐糖说:“张获,你的腿太粗了,我看你……到底行不行呢。”能猫说:“你的腿只要能抬起90度,就让你过关,好不好?”老祸自己也不知道,于是把腿抬起来,试上一下,但很明显,根本办不到。女生们给逗笑了,一个个抿嘴笑出声来。文艺委员甩甩手,说:“算了,张祸,你不适合的。”老祸做个鬼样,说,不跳就不跳,我就凑凑热闹,总行吧?这时候朱苏丽说了:“那怎么办啊,男生少了一个,对不上了啊。”“对啊,那怎么办呢?”唐糖看了看我,说:“李亚,你来上!”“我?”我忙后退,“我没跳过啊。”“不要紧……”唐糖走近来轻声说,“你跟我跳一对,我可以教你。”“对啊,李亚,要你上你上就是了,怕什么啊。上次都还是你帮我们的呢。”“对啊,李亚,就你了。”

    我还想推辞两句,一个女生的声音传过来,走到我们中间,朝大家说道:“我也想参加,不知道可不可以?”

    大家一看过去,都有点吃惊。

    是潘巧凤。

    ——“波妹”。

    几个男生在旁边偷笑。她装作没看见,走过来,说道:“我以前也跳过舞的,真的,我觉得我可以胜任。”“妳过去真跳过的么?”“嗯。”“可是,我们女生这边已经多了啊,恐怕……”有人想拒绝她,但她似乎蛮坚决的,为了说服我们,说可以现场测试测试她,说完便我们面前展示了下起来。她把腿抬起来,一只手稍稍扶一下,一个动作,就把脚抬到头顶上了。 

    一字马。

    所有人都“哇”的一声。

    当然了,这下没人能反对了。旁边文艺委员忙拉着她的手说:“哇,小潘妳好厉害啊,想不到我们班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呢,以后就由妳来当指导吧,我们都要向妳学习呢。”不过还是有人问,“之前就多一个了,现在……岂不是多了两个了?”最后,大家商量了下,乃决定,李亚先留下,这几天同学们再多推荐推荐,看还有没有适合的人选。一个班七十来人,那么多男生,还怕找不到个能跳舞的么,抓也得抓一两个进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心里倒是有说不出来的滋味,说有些想,那是真的,因为这些跳舞的女生都是班上挺漂亮、挺受欢迎的女生,和她们接近,心里多少是有些期待的(虽然这种想法,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但要说不想,又是实情,因为我打小十分害怕出丑,也压根没想过这种对我来说八竿子打不着的舞蹈。

    就好像从没踢过足球的人,你突然推着他让他上场比赛,他会怎么想。

    次日要抓来个男生出来,其实也不难,甚至给点时间,我自己都可以找到一个男生来顶替我。倒是班主任的一次发火,让所有事都中止了。老师拍起了桌子,骂道:“什么跳舞,什么体育音乐,什么班干部开会,现在统统放下!期末只有两周了,还开什么会?开会,开会,才初一的小朋友,别的不好学,开会倒是学得像了。只有校长才能开会,你们又不是校长,开的倒比校长还勤快!现在一个也不许开了,体育老师、音乐老师,我都跟他们说了,以后都调了,换成语文课!谁再让我看到在开会,我就把他抓到办公室,专门给他开两场会!”

    这事就暂时没提了。

    一女生评论潘巧凤说,她是真的专业,以前小学好像是进过舞蹈班的,还跳了好几年呢。你看她那身材,绝对是顶级的,人又高,身材又好,只是啊,有那么些男生太水了,老说她那个那个,真是下 流。其实,人家只是发育得早而已,哪里在大了,怎么不把她跟他们自家老妈比比,难道他们会说自己老妈是那个么?哼。一女生说,是啊,她为人很好的呢,在寝室里(她是寄宿生)跟我们姐妹关系都不错,但是她现在真越来越少说话了,都是那些男生,太下 流了,太水了,无聊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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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还调了座位,我给调到前边去了。老师说得很清楚,成绩好的,期末前这两周,什么都别想了,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备考;至于有那么些成绩不好的,你学不学,我没时间管你,但你别影响大家,尤其他们,要让我看到了,就别怪我找你麻烦。成绩好点的,不论高矮胖瘦,都调到前边去了。我心里倒挺安慰,原来老师还是看得起我的啊,看样子我得好好复习才是。跟我同桌的,不是别人,却是池欣欣——我们的班长。和班长同桌,其实不难相处,有时候她会转过身去,向全班斥道:“不许讲话!”但是偶尔她也会讲话,她说:“很多人总说我爸妈怎么样,但是我从来不靠他们,在家里都是我自己来。”“我最讨厌别人说我 靠某某了,什么父母是本校老师,什么多了不起,等等,我就会反驳说,我起码还有父母是本校老师啊,你有吗,没有你就闭嘴!”

    可能因为我比较能接近人吧,所以很多人都愿意跟我谈心,我觉得这样也蛮好的。有同学还说,他挺羡慕我这一点的,很容易交到朋友。我跟班长也渐渐能说上一些了,但有一次,却惹得她很不高兴。那天,她心情挺好的,于是我就跟她多聊了一会,聊着聊着,话题从哪门考试,聊到课外兴趣,最后又聊到文艺汇演了。她问道:“她们是不是说我什么了?”我说:“他们?哪个他们?”“还有哪个他们,那些女生啊。”自从选了舞蹈(而不是话剧)之后,班长就再没管这事了。当然,她也没参加舞蹈。“没有啊。”“没有才怪,哼,我就知道她们肯定会在背后说我什么,”她谈到这个就特别气愤,嘀咕个没完,“你知道么,当时已开始商量的时候,她们那个说好啊,什么都听班长妳的,就由班长妳一个人决定吧,除了妳,还有谁能决定呢。还说,班长妳就想出一个节目,我们大家照做就可以了。可是等我选了一个,当场也没人反对,我还以为就这么定了呢,到了第二天,就都反悔了。有人还在背后偷偷抱怨,说这个多难演啊,肯定会被笑话的,等等。这个节目我小学时候都选过,还得到台下一片掌声呢,还笑话,真是不要脸……”班长说了一大堆,说个不停,听得我真是难受。我想安慰下,她又一直不停;想止住,又不好意思说。“……后来我 干脆就说,我不去了,祝你们到时得奖吧。哼哼,就她们那跳舞,没有专门的老师教,想得奖,做梦吧。我爸在学校认识一个音乐老师,舞蹈可棒了,专门训练学校参加比赛的,本来我还想请她的,可是她们这么对我,我就不帮她们了。告诉你,你最好也别跳,到时候别丢人丢到全校去了。”终于没再说了。我说:“妳可以帮帮她们啊。”“帮她们?为什么?”“毕竟都是同学嘛。”“不帮!就是不帮!”我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说:“其实,她们没怎么说你,就是妳平时有点专断了。”“什么?我什么?!”她瞪大了眼睛,脸色突变,刚才还只是说着气话,多少算倾诉,现在忽然的却全收紧了,十分可怕。我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

    “我什么?你说清楚!”

    “我……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你刚才说了,快说!”

    “……不,我……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

    “那你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

    “没意思,是什么意思?快说!”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于是随便说说……”

    “听到他们说?听到谁说的?”

    我说不出话来了。

    “——是不是文艺委员?”

    “不是。”

    “那是谁?”

    “是我自己说的。”我也有些不高兴了。她一直这么逼问,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我不住地道歉,可是她却越不饶人。

    “你说的?你说我专断?”

    “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我也就随口说说……没想到妳……这么不高兴。”

    “真的是你说的?”

    我点点头。她弄得我无比窘迫,我说话声音也轻得,连我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那你凭什么这么说?”她继续质问。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感到很害怕,于是把身子转过去,不想再说了。“你不说是吧?”她没有停,而是继续逼问,“那我就告诉老师去!”“——别,我道歉,好不好?”“不好!你今天非得说个明白,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把头低了下去,感觉最都快哭出来了。“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说我?你知道么,连老师都不敢这么说我!我爸不仅是学校老师,还是高中某年级的主任,我们老师见到他,都还要主动打招呼呢。你算什么!你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不说话了。说实话,自读书以来,也不曾有人这么对我不客气,这么凶的。“你说不说?”“不说是不是?好,我待会会让你终生后悔!”“说不说?李亚。你不理我是不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你看着。”她把手上的英语作业一撕,“——哗”的一声,整整几页都被撕成了两半。这一声,全班都听到了,都看向这边。此时她的脸上都噙着泪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的,一扭头便奔向教室外。旁边的人都在问,怎么了,怎么了?一个女生赶紧劝我,说,你快追上去啊,她去找老师了,追上去啊,否则你就倒大霉了。我也想追上去,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在这么多人面前,却怎么也动不了。才没几分钟,外边就传来声音:

    “李亚,你出来一下,班主任找你。”

    出来教室,来到班主任这,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委屈之极。但刚才那凶蛮的口气却没有了,眼前站在班主任身旁的,完全一个被欺负的娇弱小女生。“李亚,你说说,你干了什么?”

    “没……没干什么啊?”

    “你没干什么,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我说错了话,但是……我也没……”

    班长在旁边哭得更厉害了,“他刚才可神气了……呜呜……妳没看到而已,”她转向我,“你刚才不是这态度,是不是?……呜呜……你敢说你刚才也是这样的?”

    我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老师似乎也看出来了,于是把她叫走,然后一把拉住我,那劲儿弄得我可痛了。

    “你知不知道,李亚,这是什么行为?”老师狠狠地说。

    “我……不知道。”

    “还不知道?”老师一脸的凶相。突然想到,同学们都害怕她到那种程度,就是因为现在这样子吧。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还不曾这么近,见老师这么凶过的,尤其是眼镜后边,这一双鼓起来的眼睛。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你这是坏透顶的行为!”她对我狠狠地说。“你老实说,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说是不是?”老师抓过我的领子,就是一个耳光。

    我哭了出来。于是说道,我不该骂她,是我不好,求老师原谅,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仅仅是骂人这么简单?”老师说完,又是一个耳光,“快说!”

    “我当时……确实道歉了,但是……”不知道为何,我之前发生的都忘记了,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了。透过老师那厚厚的眼镜,看到的是圆鼓鼓的眼珠子,浑 圆浑 圆的,觉得好可怕。我想我今天真是不是惹大祸了;又想,当时是该追上去啊,哪怕是求她也好,也不至于像这样了。“不说了是不是?好,那你站到那边去,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亏得我这么信赖你,你却是这个模样!我现在还有事,等到我把事情做完了,再好好教育教育你。你这么欺负女生,竟然还吹嘘说,我是老师的大红人,没人敢惹我……”

我的脸上火 辣辣的,心里忙说,“我没说过啊。”只怕是班长她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通吧。我看着角落里砖头那发青的苔藓,呆呆站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想着,这事早点结束吧,算我倒霉,那边的好几份作业还没完成呢。这次还过得去么。过不去怎么办,明天老师肯定会骂我。又想着想着,想到孙耀乡那腼腆的一笑,说你今天又倒霉啦,早告诉过你,别惹女生生气的,哈哈。我会怎么说呢,我会回道,也是啊,女生真的是惹不起,以后打死也不敢得罪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老师把我叫过来:“我看你也知道哭。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学生,我遇到过不知道多少。在老师面前一套,在背后一套,装得比谁都像!你现在说不说?”

    她的意思是让我把事情讲清楚。可是我总觉得,前面的都记不太清楚了。“我真的错了。”“怎么,我让你说这个了?你把事情都说清楚,我也听听你怎么说。”我低下头,再也不敢抬起来了,一个字一个字诚恳地吐出来:“老师,我真的错了。”

老师听到这,说话口气才好了些:“李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什么人才做得出的?是流 氓!我现在说出来,都怕旁边老师听去,以后你怎么见人?那叫做痞子!流 氓!人家女生作业掉了,掉到你屁 股底下,你帮她拿一下就可以了。为什么你还怪她?我打你打得对不对?嗯,好,那你自己打自己两耳光。嗯,看你在我面前还算诚恳。告诉你,李亚啊,女生都是很难为情的,这种事,换成谁都不好说。可是你呢,还说她喜欢你,而且还就是不理睬她,她怎么求你,你都不愿动一下。你是不是学着电视里边的什么台词,学得流 氓了,也觉得很酷是不是?对,现在一些电视剧电影,真的太不像话了,把小孩子都教坏完了!你要知道,那些东西一定要少看……”听到这里,我的脑袋都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这是在哪里啊,我在干什么啊。可是不知道为何,也许是因为天生懦弱吧,我头一直低着,却不敢乱动,就任由这话噼里啪啦的,像弹珠一样弹发过来。“……你现在才初一,要是到了高中,那还得了?亏得我这么信任你,你却还怎么说?你说‘我是老师的大红人,老师特喜欢你,从没有骂过我’,还得意地在全班宣扬,现在全班都知道了……”我说过老师喜欢我么?他们是那么说过,但我可没说过啊。“你在听没有?”我忙点头,就怕她再打我。“我刚才说的,有没有说错?”我又点了点头,泪水一个劲地流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班长又出现在了一旁,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走上来说,老师,算了吧,他也许也只是一时糊涂,跟别人学坏了,我原谅他了。“你听到没有?人家班长就是懂事,哪里像你!欣欣啊,你先回去,这边我要让他好好写一份检讨,明天拿来给妳看,妳看可不可以?一定要妳满意为止。”“好吧。”说完就走了。“你啊,我以前是对你印象挺好的,但是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你故意坐在人家作业本上,结果人家这么一扯,哎,这种事,我说着都觉得害臊,你不害臊么?你是一个大男人啊,怎么净干这种事?你平时有没有向别的同学也这样过?来,看着我!”我抬起头,摇了摇头。我的眼帘已尽是模糊。“嗯,看你这样子,我也希望没有了。那你以后还开不开这种玩笑了。”我又摇了摇头。“嗯。对别的女生说'某某喜欢某某'这种话,以后再也不许说了,知道么?我也希望你只是开玩笑,但是这也开的太过分了!都说男友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在国外,这是要当成骚扰罪的!好吧,刚才你也听到了,池欣欣既然已经答应原谅你了,那么你就写个检讨,至少五百字,先交给她,让她觉得接受了,你再交给我。”老师说完,又补充了几句,另外,你这么做,让我也很是失望,我要考虑撤掉你的课代表职务,以后可能换成谁谁来担任,以作警示。你期末给我好好备考,毕竟你成绩还不错,老师今天这么教训你,也是为了你好,知不知道,告诉你,池欣欣她爸爸是谁,要是她把这事告诉她爸爸了,你只怕要被学校记过,甚至开除的!“哎,现在的孩子,怎么净学得里一套,外一套的,越来越虚假了。”

    讲了一大堆,终于放我出来了。不知道为何,我甚至觉得,这课代表不做了更好,以后倒清闲自在,不必惹这么多麻烦。在教室外站了好一会儿,不敢进教室,呆了不知多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走进教室。

    “怎么样,尝到我的厉害了吧?”旁边的她得意地说,“不说话?你还想来一次,是不是?”我真不想理睬她,于是拿起书,要继续做作业。

    “是不是教训还不够啊,还不理我?”旁边声音继续传来。“好吧,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理我,不向我道歉,我就又去老师那,你要不要再试试。——一!”

    “——二!”

    “对不起。”我道歉了。

    “哼,我谅你也不敢了。之前不是神气么,现在怎么这副可怜相了?告诉你,你不是我的对手的,我最讨厌那种对我指手画脚的人,还说我这样那样,上次我就憋了一肚子气,你胆子倒大,还敢当面说我坏话。不过呢,本姑娘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这个人,也不是跟人过不去的,你只要没惹到我,没把我惹急了,我都会和和气气的。我也从不欺负别人,你都看到了,谁对我和气,我也对谁和气,但谁要是对我无礼,那我会让他哭出来!哼,就像你之前哭的时候一样。”终于说完了,旁边一个女生还问她,刚才怎么了啊。她却也没说,只说是发生了点不愉快。算了。

    这天是心里挺不平衡的,但怎么也得把检讨写完吧。次日给她看了,她倒没说什么,就原谅了,然后交给老师。当然,这不免又给教育了一顿,说了一大堆的道理。不过,老师原先说的要撤掉课代表,换成某某某,却似乎给忘记了。可能是期末事情多吧,又或者是准备下学期再重新改换课代表。我这之后,总感到走进办公室都很害怕,总觉得像贼儿似的,而老师呢,则其实跟以前差不多,偶尔还会开个玩笑,像没发生一样。也许学生在老师面前,都得看脸色行事吧,我后来把这事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心里有那么一个念头,就是是否要等这事过去之后,再把事情原委告诉给老师。

    可我又不敢。

    我想听取下孙耀乡的意见。他说不好,千万别告诉老师。“为什么?”“因为事情都已经定罪了,检讨也写了,都过去了,你若再提它,你想想老师会相信你么?再说了,你道个歉,只怕还是最好的结果。”“为什么?”他分析道:“你要想想,班长是什么人,这么大一件事,老师要是骂起班长来,会产生什么后果?”“什么后果?”“班长可能会拼死否认,到时候只怕你们俩要当面对质。都过了这么久了,谁来作证?证据呢?那张撕掉的作业纸,只怕已经找不到了吧。你这个时候再谈这作业纸的撕掉痕迹,明显是自己撕的,而不是从屁 股底下撕的,等等,都没用了。当时我记得你那边发生了什么撕作业的事,但是全班其实都没注意到怎么回事,你到时候找谁给你作证啊?”我一想,也是,“再说了,她什么事做不出来,像她这样,就算被老师批评了,可能也会报复你。你想想,她老爸是高中某年级主任,她要是编造什么你耍流 氓之类的,你到时候怎么办?”我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涌起一阵凉意,知道是决不能写日记上了。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可是她这是不对的啊,难道就这样完了,让老师错怪了?”孙耀乡做个无奈的动作,“就当自己倒霉喽,谁叫你当时不跟她反驳呢?”“我说不过她。”“对啊,其实就算你说过她了,只怕她也会用别的阴招。所以啊,认倒霉吧,这其实还是最好的结果。”

    是啊,算自己倒霉吧。

    老师次日就把我调开了。有了这次的教训,之后就老实些了,跟她却也没再发生过什么冲突。过后再想一想,就当是自己倒霉吧,谁叫我当时说破了口,惹得人家生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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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班七十来人,日记交上去的话,常常要两趟,甚至三趟才能搬完。有时候一些同学帮我搬,会顺手翻开一本,说让看看。这时候我都会制止,说老师明确说了,不允许看的,看了会被处罚的。我每次都严辞拒绝,有时候他们自会觉得没面子,于是说,你自己也从来不看的?我说,是啊,我从来不看。他们有的会嘲讽两句,说不看就不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说归说,我有时真的禁不住就会看上一眼。一般在教室,就算没人了,我也不敢打开看的,但到了办公室,因为老师这桌子外面是看不到的,于是就很想看上几眼。有一次我真打开了日记,看了谁的几段,然后马上又关上了。心跳得厉害。扑通扑通的,就怕哪只大手抓过来了。后来变得越来越大胆,心想,不如找个好的机会,多看上一会。其实我还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不过,自从心里有了这想法后,就总是想找个机会一饱眼福,这种念头一直萦绕着我。

    课代表的事情是很多的,有一次老师让我在办公室打扫,一扫就是一节晚自习。课代表出入办公室,别的老师只会瞟上一眼,没有谁会过问。有一次,我们周六要上课,老师让我某节自习课来办公室,说有事让我做,手上的事情暂时别做了。她布置几件事,大概也就是统计一下两个班的学习成绩,算下平均分,以及帮她从一堆试卷里找找试卷之类。说完她就自己走了,因为另一个班还要上课呢。我很快就做完了,但却没有走,因为看到桌上一堆的日记,歪念头就起来了,心想,现在办公室没人,不如好好看一看吧。

    于是就翻开了日记。

    放最上边的是孙耀乡的,随便看一看,就把人逗乐了:

    某月某日:“今天,我和xx讨论一个问题,讨论了一整天。一到下课,我们就讨论这个,他说一句,我说一句。我说,我最近肚子疼,老上厕所。他说,那肯定是因为吃坏东西进了肚子。我反驳说,很多人都吃了,为什么只有我肚子疼。他说,吃了坏东西,有一定几率疼,也有一定几率不疼。我说,就算我不吃,可能也会疼,因为我觉得可能是别的原因。他说,是几率导致了肚子疼。我说,为什么几率导致我肚子疼,而且只有我肚子疼,而不导致别人肚子疼呢。最后他又说,那你自己说说,是什么导致你肚子疼。我说,肚子就是肚子疼,果就是因,因就是果,果中有因,因中有果,很可能没有原因。他却说我耍无赖,果就是果,因就是因,否则你去看医生。我说,就算看到医生,可能也只是果,因为我在图书馆看到一本书,说什么我现在记不住了,但很有道理,就提到了这个,很有道理的。他却说,有本事我们一起去查,弄个究竟,可是等我们一到图书馆,书却被人借走了。最后算我输了,但是我却觉得这里边肯定另有玄机。”

    又某月某日:“晚自习的时候,我突然想,什么是语文?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这是一个难道只有我才会想的问题么。那么,什么是数学?什么是英语?一个同学说,你肯定学糊涂了,语文就是语文啦,不就是上学的课程嘛。对,可是,什么是上学?还有,什么是读书?什么是教育?哎,还是某某名人说的好:上学,就是写作业。”

    老师批了一句:“你想的太多了,要是把时间都放在学习上,不知道多好。”

    是啊,他这人是这样。总是会为某些无聊的事争论,什么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什么谁是对谁是错,什么我们由谁来决定,奇奇怪怪的问题,竟然还都敢写下来。

    其他的学生,逐个翻过来。比较熟的就多看上一会,不太关心的则随便翻过去。其实呢,要说这些日记,写的也无非是学习、生活之事,比如班上活动啊,生活记录啊,一些问题向老师请教啊,等等,并无多少有趣的。

    我把唐糖的日记找出来,看到了之前一起去存钱时候的记录:

    某月某日:“今天我和李亚去存钱,存完钱了,李亚还请我吃了东西。李亚之前还问我,存钱要不要带罐子,是不是要买个小猪呢。哈哈。然后我就换了一套衣服,去参加xx的生日,生日里大家都唱了歌,觉得今天真好玩。”

    平平无奇。不过,这后边的某一页却撕掉了。奇怪,是她自己撕掉的么?再后边,则有这么一则,好似跟谁吵架的:

    某月某日:“今天和A吵架了,整天都没说话。我以后都不想和她说话了。表面上,有些人很好,对人很和善的样子,其实心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鬼。我不想说多,说白了大家都不好。哼!”

也许是跟班长吵架的吧。不过说归说,什么以后都不想说话了,没过几天还不是好了,少见多怪。女生,不都这样。

班长,不也跟文艺委员又说上话了么。

    我一本本翻下来,发现很多学生话都写不通顺,错别字连篇,老师都用红笔做了修改的。比如翻到了能猫的日记:

    某月某日:“今天早上,我吃了一个油条,一个小龙(老师批改为'笼')包,一个辣辣的尖('煎')饺。尖饺最好吃,可是太辣了。中午我吃了一碗饭,一个(碗)蛋汤,还有一个(份)肉。晚上没吃。”

    能猫的日记,基本上全写的是吃饭。想来,也许老师特别关照他,他又老爱做坏事,写下来怎么行,所以干脆只把菜谱写上,敷衍了事吧。也可能是心情好一点的时候,会写上这么一则:

    某月某日: “今天和老或还有几个去吃饭,老或笑死我了,大家也都笑死了。老或吃了一个饺子,吃进去了,又吐出来了,原来饺子太热了,8('烫')到了,他又一咬,把筷子咬断了,笑死了,大家笑了半天。”

    翻翻老祸的日记,则有趣得多,因为她语文水平更差:

    某月某日:“今天是周六了,妈妈叫我在家里玩。而这两天妈妈有一个计画(‘划’),每天写三小时作业,其余时间都能玩,但是不能乱完(‘玩’)。然后就隔壁打麻将了。”

    后面的一则是:“今天是周末了,我在家里写作业。下午妈妈(从)隔壁回来,让我(在家里)休息。我睡了一觉,睡到6(点)我醒了,然后就上学校(晚自习)来了。今天睡多了。”

    结果老师批道:“你的作业呢?”

翻一翻,还有一则写道:“今天我请假(了),整天我在家,很闷,看看电视,写写作业,十分快乐,不过我也无聊。我觉得日记真难写,不会写,没什么好写,就到晚上了,不过我的字数够了。”

    他的作文水平就像小学生似的。

    写得最认真的是潘巧凤的:

    某月某日:“谢谢老师关心我,如果没有您,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的生活。……不怎么喜欢现在的生活,其实xx和xx对我都很好,可是我还是很想哭。可能是我太敏感,总是不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男生的嘲笑。整个世界都在嘲笑我。我总是想到妈妈:我后悔来这里,如果有机会,我想回到小学,再念小学。我该不该跟妈妈说,让她知道呢?”

    我突然觉得同情起来,不知道能说什么。

    翻到欺负她、集体道歉的那次,却发现,那一页给撕掉了。“为什么女生都喜欢撕日记呢?”也许她们的秘密总是那么多吧。也许是她说了一些心里话给老师,事后却觉得不好,不能让别人偷看了,于是就撕掉了。

    某月某日:“早上,阳光照到宿舍来,打开窗帘,红光洒下,非常好看。今天是周末,不用上课啊,我又懒了一会,起来后才发现宿舍已经没人了。她们都吃过了饭,没有饭了,我只有去外面吃了。”

    某月某日:“昨晚,我在教室自习,人真少,不过大家都互相帮助,觉得很亲切。今天早上,天气还是那么好,太阳照到床上来,我还想到这是新的一天,可以甩掉一切,重新开始。可是到了晚上,一切又变得跟原来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时候最惆怅。”

    之后翻到了班长的。

    某月某日:“期末考试快到了,我一定要在这次考试中,取得优异的成绩。我的目标是班上前三名,赛过某某和某某,因为我知道他们都很刻苦,他们作为农村来的,知道用好好的学习来报效父母。我不会像那些男生那样的,他们只知道玩,我要做一个优秀的人,不辜负父母的期望。”

    翻到出事的那天,日记上是这么写的:

    “老师,我后来一想,是不是我做得有点过分了,因为这种事是不适合告诉老师的。别人会笑话我的。不过,还是谢谢老师,我想李亚他也只是一时糊涂,做错事吧,他平时还是挺老实的。希望老师别再追究了,就让这事儿过去了吧。再次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

    不知道能说什么。从这些日记的只言片语中,能够知道他们的想法,但似乎又不尽然。这个班长就是这样,你说她不好,可是谁叫我惹上她了呢。还有,潘巧凤其实跟我们一样,也是有自己的感情的,我们以前对开玩笑,真的让她很伤心吧。想到这里,顿时觉得有些歉疚。以后说话什么的,都还是要谨慎点的好吧。

    我把日记差不多都偷瞄完了,也快下课了。很难说这有多好玩,但是却让我生出一种偷看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的快 感。本只有老师才能看的,却让我也看到了,甚至还挺惊险刺 激的。我把日记细心地放回原处,摆正,免得老师发现了。想来也看不了几次了,因为老师说要考虑撤掉我,我就要“下台”了(孙耀乡的说法),还真有些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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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内心中,总有这么一个担忧。这让我变得有点疑神疑鬼,仿佛真会真会找上我似的。没错,那就是能猫。我很害怕看到能猫,每次见到他,都会走开,更不敢单独遇到他。就害怕他跟我说点什么。至于那钱到底是谁偷的,我倒不怎么关心了。毕竟那又不是我做的。但是我自己做了亏心事,而且是这么羞人的事,要说出去了,那还得了?哎,类似这样的事都发生两次了,一次是这个,还有一次是跟班长的吵架。吵架那次就算了,毕竟班长说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确实没做过,就当倒霉吧。但这次呢,分明是我自己做的,我能去怪谁?

    有一次,我来的比较早,在教室做作业。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吓了我一跳。一看,竟然是能猫。能猫朝我满脸堆笑:“亚哥,好久没见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好,因为是班上的同学,怎么会好久不见。“我给你说,你帮我个忙好不好?谁都知道你是老师的大红人啊……”我忙说:“才不是呢,我前几天才倒霉,被班主任骂得要死。”“——那也比我好啊!你看,我哪天不被那母夜叉骂,我都习惯了。我求你个事,你听我说……”我心里一跳一跳的,“……老师最近又找上我了,说我……那个……”“什么?”“逃课,抄作业,还有什么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她也真会栽赃人,这么多罪名。死八婆!我在教室已经够老实了,她还不肯放过我。还说了,要把我的事报给学校,轻则处分,重则直接走人。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吓唬我,哎。”“那你想让我怎么做?”“也没什么啦。现在每天的作业,英语数学都不难,几分钟就抄完的,但最麻烦的就是语文,一道题都要抄老久。还有日记。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临期末这几天让我抄抄,帮我度过难关,我一定万分感谢!”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想到,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我那事吧。于是问了点他的情况,然后聊了些话,聊着聊着,竟然大胆地聊到丢班费的事了,“你知道班费是谁偷的么?”“班费?我怎么知道?——怎么——”他睁大眼睛,惊讶地张开嘴,“你认为是我 干的?”“我也就问问。”“哎呀,我说亚哥啊,怎么可能嘛,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时候也听到有人说是我 干的。真放他 妈的狗屁,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什么谁谁把钱带来,什么谁弄丢的,我从头到尾就没听说过的,想不到竟然有人说是我!我发誓,如果是我 干的,让我他 妈被雷劈死,走路被车撞死……”能猫很是认真的模样,“我那天晚来一点,因为跟哥们有点事,然后确实来过一次教室,当时外边有事情,匆匆拿个东西。当时还遇到谁来了,对了,就是你嘛,趴在桌上睡觉。你可以给我作证啊,我连坐都没坐一下,就出去找兄弟去了。你说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拿那些东西?告诉你,我汪祖能做人是有原则的,到外边单挑、群架样样行,但就是决不会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你可以去问,问谁都可以……”我说:“也不是怀疑你,而是我被怀疑了。”“你被怀疑了?哎,那些人闲言碎语,你管它干什么呢。不要紧,兄弟我可以给你作证!”“哦。”

    我心里倒是释怀很多了。从这表情和言语,起码知道他是真没注意到的。

    “好吧,但是我说了哦,仅限于期末这段时间。我能让你看一会,但是也就一会,别做得太过分了。”

    “那是当然!”能猫高兴地说,“而且我都知道,语文是不能全抄的,抄一部分,修改修改就可以了。是不是?有我们亚哥帮忙,日子好过多了,我给你说,以后要是遇到别人找你麻烦,我照着你,真的,绝对处理得妥帖!”

    我笑了笑,“我又不到外面混,需要人照干嘛?”“是啊,你有班主任照着啊。”“算了吧。”我没再说了,心里倒觉得轻松。就当帮他一次吧,别让人看到就是了。至于什么照着我,什么给我作证,自不当一回事。

    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没有人知道,也没引出什么后续来,真可以说是天知地知我知,就没有人知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一想起这件事来,就会禁不住的脸红,感到羞愧。而且,要说当时要真让能猫看到了,抓住把柄,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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