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弃书

时值天下大乱，征伐不息，称王者更迭无序。

有一僻远集镇名广德，虽避离乱，然百姓多贫，家无旬月之粮众。集东有屠户张全，有余财。集西有秀才王保，贫无妻。每日鸡鸣，两户均起，一读书一屠猪。虽书声猪声遥可相闻，然几无往来。王保恶张全粗鄙无文，不好诗书，羞与为伍，见皆掩袖而走。

后王保为乡绅张氏延为西席，开蒙子弟。一日诵《论语》：中人以上者，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童子问何以分人之上中下？曰：上者如乃家阿翁，业大名显、崇文守礼；中者如吾辈，腹多诗书，笔生华文。下者如张屠，蝇营狗苟，少墨无文，识七不识妻。

童子问：先生缪矣。张屠户，已娶妻三载，焉能不识其妻？倒是先生尚不知妻仙籍何处？王保不复语。

恰稚童其姐名翠玉者，闻此事，笑曰：先生错矣。乱世之局，陋乡之地，物产非富，小民不论才学，不辩是非，唯求所食所衣所居。或五谷簇簇或衣食无忧，以为量人之准。仓禀不足，不知礼仪者众。唯先生好读书，以读书才学量人。于此世，可乎？王保既惭且愤，以为不然，遂请辞归家，旦夕读书自乐。

后父母丧，王保为求食，弃书于案，乃耕其地锄其田。日照头，风摧面，手足俱泥，终得温饱。归家，甚倦，食罢即眠，读书声久不可闻。落尘覆于书卷，书名几不可见。王保叹：圣人良言千句，不及田间禾苗数颗。何也？无他，无食即死，无书有食尚可存。

《平谈怪录》主人提笔记之：太平盛世多尚文，读书可入帝王门。烽火一起文何用，难求眼下饭一盆。读书功用浩荡，凭之身披蟒袍、位列庙堂俱有可能，然非旦夕之功。望远而忘近，茫茫然读书不求营生不学经营，恐将饿毙当下。而又若碌碌于营生，不储余力以供读书精进，虽温饱有余，却有近无远，与耕农何异？

原文载自本人微信公众号《仙熊纪》（ 2016-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