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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下)

2023-03-16 00:06 作者:小电视与六硬币  | 我要投稿

五.2060年

今天是曾伟退休的日子,一大早,曾伟就到全球反恐局的北京办事处办理相关的退休手续。路上,每个同事都对他报以微笑和祝福,曾伟也欣然地全部接受。

所有事情忙完已是傍晚,曾伟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大楼外走去。

“曾队长,这是您留在办公区的所有个人物品,另外有几件您朋友寄过来的礼物,已经帮您打包好放在门口的车里了。“

大楼前台处,一台人形机器人——当然是由摩尔控制——礼貌地向曾伟说道。

“谢谢你。“曾伟看了机器人一眼,对这些钢铁,他总是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不自在。

坐上汽车机器人,曾伟慢条斯理地查看起自己收到的礼物。

果然,第一份礼物来自己合作了多年,已经提前退休的老搭档。那是一把仿真手枪,曾伟读了读礼物标签上的内容,这小子居然是怕自己多年配枪习惯了,晚上腰间摸不着这个形状的东西会睡不着觉,哈哈。

第二份礼物是李星送的,还附带一封很长的信,好在自动驾驶下的曾伟可以认真地读它。信上首先祝贺曾伟退休快乐,接着李星说自己刚刚在院里评上了副教授的职称,目前他在脑科学上的研究也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让曾伟不必担心他的前途。不过,最近李星的导师王维平因为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李星作为他的弟子不得不料理后事。最近回不去南京,希望曾伟可以代替自己从旧货店买一卷胶卷,放到公立墓园杨孟超的墓前。最后,李星很抱歉他对上次曾伟介绍的相亲女孩儿并不感兴趣,自己已经与对方说清楚近期不打算恋爱结婚。

“唉。“读完这封信,曾伟长叹一声,接着他拆开李星的礼物,笑了。

是一顶高顶筒礼帽,十九世纪英国绅士戴的那种。

“你的心意我明白,但你真该找个女朋友纠正一下你的品味。“曾伟苦笑着摇头,这孩子也不想想自己戴这东西多不伦不类呀。

此时机器人汽车已经将曾伟送到了家门口,曾伟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车上把儿子曾小强的礼物拆开了。

曾小强是曾伟的独子,2028年出生。当时刚刚升迁的曾伟正在局里开会,听到第一医院发生了停电的事故,立刻就踩着警车油门冲了过去。好在那次停电事故并不严重,刚刚生完孩子的妻子和新出生的儿子都平安无事。

然后,得知五楼出事的曾伟便原地出警。打开520病房的房门,见到束手就擒的杨孟超,沉睡在冰棺一样冬眠舱里的杨晶,以及后来赶过来的李星……

命运无常啊。

停止回忆,曾伟拆开曾小强送的礼物盒,里面赫然是一块智能手表。

“戴不惯这玩意儿啊,是不是还得充电呀。“虽然嘴上嫌弃着,但曾伟还是第一时间就把表戴到了左手手腕上。

“爸爸!”忽然,手表的屏幕上显示出了曾小强的形象,吓了曾伟一跳。

“你小子,想吓死老子啊。”

“嘻嘻,不会啦。怎么样,这是我给你挑的手表,生物识别,太阳能,你戴上就能用,也不用老记着充电啦。”

曾伟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怎么样,你现在在哪里呀?”

“我在航天部接受培训呐,月球基地快建成了,我训练结束以后就去那儿上班了。”

“培训?”曾伟皱起了眉头,“那按理说你是不能和家人联络的呀,你小子遵守部队纪律,可不要犯错误。”

“嘿嘿,怎么会呢?”屏幕中的曾小强害羞地挠了挠脑袋,“我现在就在飞行训练呐。”

“你在战斗机上和我打电话?”

“什么对什么啊,爸。这是另一个我,这也是我,数字生命。”

数字生命!

听到这个名词,曾伟的脑子都麻了。这二十年那玩意儿发展得很快,它能通过扫描人的大脑,在云端分子级地复刻人脑神经,同时通过本人的大量生活数据对模型进行调教,最后培育出和人一模一样的数字生命体。

据说,关于数字生命是否能被视为人类的听证会今年就要召开。

“儿子,你这么搞,这个也是你,那个也是你,我……我……”

“嗐,爸,我是能冬眠的。实体的那个我回来的时候,我就直接系统休眠,咱还省下一大笔冬眠的钱呢。”

不得不说,无论是哪个曾小强,都懂事得让人心疼。

“快拆开我送您的另一件礼物吧。”曾小强催促。

曾伟将稍大的礼盒拆开,丝绒包装下,一副银光闪闪的小型天文望远镜静静地躺在里面。

“怎么样,爸爸,喜欢吗?你以后就可以用它看到月球啦,我集训结束以后就会在月球基地上。”

“爸爸……爸爸喜欢。”

看着手表屏幕上曾小强殷切的眼神,曾伟深呼吸一口气,手微微颤抖着摘下了自己的宽檐帽子。然后,他拿起天文望远镜,闭起双眼,只有左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隙。

曾伟用左眼贴近望远镜,迟缓地举起望远镜向天上看去。

深邃的黑暗令他恐惧,闪闪星光让他喘不过气来。但一想到儿子就在天上,曾伟还是屏住呼吸克服着自己的情绪。他将望远镜慢慢平移,月亮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自从2028年联合登月计划实施以来,行星防御理事会已经开始了月球基地的建造。如今,月球已经成为了人类飞向宇宙的太空港,地月电梯每天繁忙地在两颗星体之间运送物资。即使是用普通的天文望远镜,也可以看到月球基地的轮廓。

“爸爸看到你了。”看着那些模糊的黑影,曾伟笑了。

与此同时,在空天基地结束训练的曾小强和其他几名骨干成员被叫到了领导办公室中。

宽敞的办公室里,几名来自各大行星防御理事会常任理事国的特派员对这些集训精英进行了一对一的谈话。确认合格后,他们被共同召进办公室内。

一名金发碧眼的中年军官扫视了一圈这些年轻的脸庞,其凌厉的目光让每个人都心下生寒,但接下来这个军官所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我叫霍华德,以后是你们的直属上司,你们私下里给我起什么外号我不管,但在这里你们必须叫我霍华德长官,明白了吗?”

“是!长官!”

充沛有力的回应并没有得到霍华德的赞许,反而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曾小强赶紧喊:“是!霍华德长官!”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重新喊了一遍。

“很好,明白你们听命于谁,这很重要。下面,我来通知你们接下来的任务。自从2022年暗星变得活跃开始,NASA便联合中国航天局加强了近地物体观测项目。这个项目对任何可能撞击地球的小天体进行监视,而也是从2022年开始,这种危险的小天体数量猛增。你们在进入部队之前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事,但它是一直在发生的。

为了保证地球安全,从联合登月计划开始,行星防御理事会批准了另一项计划——‘西西弗斯计划’。我们部队,服从于‘西西弗斯计划’。我们的任务,就是将那些杜林等级——一个预测天体撞击地球的灾难等级——高于5的天体实施军事化行动。

或许你们有疑问,为什么我们不发射高精度导弹对这些天体进行打击。因为对于很多天体来说,一炸了之并不能解决麻烦,反而会让大天体粉碎成小天体造成更大范围的灾难。今后我们要做的主要工作,就是科学合理地通过航天器飞到小天体上布设核弹头。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霍华德长官!”

“很好,收拾一下个人物品,明天去月球基地报道吧。”

 看着新兵们兴奋地走出了办公室,剩下的几个特派员看向霍华德,后者面色严峻,碧绿的双眼深邃得可怕。

“这批新兵投入西西弗斯计划的话,三个月后就要执行第一次任务了。会不会太快了点?”

“没办法,第一批小天体群已经来了。二十年前,就注定会有这一天。”

“其实也可以派装载核弹的无人机去吧。”

“早就被否了,有的天体含量太特殊,远程控制飞机有直接坠毁的风险。”

“还是太仓促了。”

“没办法,其实现在距离第一次发现暗星也不到40年,我们啊,就像熬夜复习要考高等数学的小学生一样。”

“这些年科学的发展终究没有想象得快。”

“不是有人提出用摩尔代替科学界进行科技研发了吗?”

谈到这个话题,所有特派员都是一哆嗦,霍华德也将目光拉回到了眼前这间办公室。霍华德走过去关好门,又确定了一下屋内没有开启的电子设备后,低声说了句:“开会。”

五大常任理事国的特派员立刻围成一圈,个个面色严峻。

“我想大家这次除了面试月球基地的新兵,还带着一个特殊任务来的,那就是代表各国首脑讨论摩尔的应用问题。”

几个特派员点点头。

“众所周知,摩尔现在已经掌控了全球大大小小的连接网络的民用设施,虽然研发者牢牢控制着监督权,但关于摩尔是否会产生自我意识的争论一直没有平息。也因此,摩尔一直没有接入军队的网络。”

“这是正确的,摩尔出现以前也没有军队和社会用一个网络的道理。”法国特派员摸着自己的小胡子。

“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问题,摩尔经过自我迭代以后,本身已经成为了一个我们现在难以理解的超级人工。十年来,摩尔没有预测错误过一次天气预报,全球城市交通系统没有发生过一次意外,连每个旅游景点的卫生间分布都是如此合理。”

几个特派员摇头苦笑。

“现在不仅是社会上,连我们内部人员也有很多支持摩尔进入军队系统的,否则我们也不会代表首脑们偷偷摸摸地开这个会。”

“摩尔已经通过了图灵测试,它已经拥有了人类智能,这不是相当于我们把全球核弹交给一个独裁者吗?”英国特派员垂下眼皮说。

中国特派员补充道:“更何况具有人类智能不等于拥有人性。”

“好了,我们就不要阐述自己的看法了,”俄罗斯特派员打断了大家的谈话,“我们这是首脑意志的转达者。这么说,各方核心人员还是认为摩尔不能接入军事系统的,对吧?”

几个特派员纷纷举起右手,各方意识达成共识。

“这样,大家才能默契地共进退了。”霍华德起身,宣布会议结束。

 

3月1日,曾小强和同期12名太空军,以及往期48名往期太空军一起坐上了前往诺亚方舟号宇宙空间站的垂直天梯。

在诺亚方舟号空间站,曾小强迷恋地看着下面的地球。之前他从未在这个角度回顾自己生长的地方,现在看过去,这片大地是如此生机勃勃。

“如果自己的礼物准时送到的话,此刻父亲应该已经拿到了望远镜,他会不会正在看我呢?哦,对了,肯定准时送到了,摩尔从不出错。”曾小强想。

“你在看家吗?”一个美国太空军新兵走了过来,曾小强知道他叫约翰。

“我在看我们共同的家。”曾小强回答。

“真有意思,”约翰笑着站到了曾小强并排的位置,用手指着漆黑太空中的最远处,“在那里,有一颗看不见的星星。神父说那是天使,太阳是上帝,天使陪伴上帝,并代它实行审判的权力。所以《圣经》是对的,我应该信教,应该皈依他。”

“那你信了吗?”

“我直接把他拷走了。”

“信仰迫害?”

“不,只是因为当时的情景比较污秽,而他还没穿裤子。顺便说一句,我是从警察选拔到太空军的。”

“噗,你还挺幽默。”

曾小强很喜欢和幽默的人交朋友,一来二去,他和约翰聊得越来越投机。

“强,你知道吗,他们说,这里,”约翰踩了踩脚下的诺亚方舟号,“其实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逃亡。”

“逃到哪里去?”

“反正不是太阳系。我们州有一个记者披露,一旦地球遭受不可逆转的打击,那些资本狗们就会坐着太空电梯跑到诺亚方舟号上,舒舒服服地躺在本来应该给太空军准备的冬眠舱里,然后让空间站成为一颗流浪卫星。”

“即使‘诺亚方舟计划’是真的,那也是在‘西西弗斯计划’失败时才会启用,不是吗?所以为了避免那种情况,加油吧,bro。”曾小强笑着拍了拍约翰的肩膀。

“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诺亚方舟号空间号像一个漂浮在地月之间的轮盘,地球向月球投送的一切人员和物资都由此出发,从月球返回地球的亦然。

曾小强等人乘坐运输船离开诺亚方舟号,经过了两个小时的行程后,降临到了月球基地上。

月球作为地球忠实的卫星,在奉献了数十亿年的时间引起潮汐涨落促进生命诞生之后,再一次肩负起了人类生存的重任:作为人类探索太阳系的前哨战,月球成为了人类第一个太空港。

“喔——“踏上月球的第一秒,曾小强惊叹一声,月球的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自己好像随时会离开星体投入无穷宇宙的怀抱一样。

“所有人跟着我到广寒宫集合。“霍华德面无表情地带领着太空军成员向面前占地一万平方公里的巨大建筑走去。

由于暗星的威胁并不带有军事色彩,并且地月运输成本依旧不低。因此驻留在月球基地的军方人员很少,只有一百名维持治安的联合国蓝盔人员。此刻六十多名太空军教官和毕业生佩戴着太空军的徽章,浩浩荡荡的样子还是很震撼的。

“嘿,强,我还以为人类会在月球驻一支几万人的军队呢。你看看现在,我们可能连一支特种作战部队的编制都不够。“约翰操纵着喷射装置来到曾小强身边,偷偷将对话模式改为私密聊天,对着曾小强吐槽道。

在没有空气的月球上只要设置好对讲装置,就不用担心底下人的悄悄话被上级听到。曾小强转过头笑着看了约翰一眼,回答道:“又不是三体舰队要打过来了,大力发展太空军是没有意义的事。你看现在社会上对于星际舰队的建设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因为老百姓总觉得只能容纳几千人的舰队只适合上等人带着家丁逃走。如果不是为了西西弗斯计划,我估计我们这些太空军的建设也要再延后二十年左右。“

“天哪,怎么可能,生物圈2号又失败了,我们现在建造能维持一百年生态循环的太空飞船都很难。虽然冬眠技术进步很大,但人在宇宙里不能一直睡着吧,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约翰苦笑着摇摇头。

说到这里,曾小强忽然想起自己送给父亲的那个数字人格。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不也是人类生命的一种延续吗?或许可以……

片刻间,太空军已经来到了广寒宫的门口,曾小强摇摇头,阻止了自己漫无目的的随想。

“全体,敬礼!“

霍华德一声令下,全体太空军向面朝广寒宫大门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门上方的摄像头微微闪烁了一下。

之后,广寒宫大门在电磁系统的控制下缓缓拉开,太空军一行人步入了这座过去二十年全体人类奋力建设的奇迹。大门两侧,一张张照片被裱在相框里悬挂着,照片上都是工作人员第一次进入广寒宫时拍摄的照片。

一条机械臂抓着一个新的相框转了过来,里面的照片上,太空军成员们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背后露出地球半个慈祥的身影。

曾小强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受到了触动。

于是,太空军在月球基地的训练很快就开始了。根据行星防御理事会的情报,暗星引起的一片小行星群正在朝地球方向前进,这批天体的杜林等级从十年前的5级升到了现在的7级,如果不施加干预的话,几乎必然会有一部分进入地球大气层。

而留给太空军训练的时间,只有两个月。

月球基地没有昼夜的概念,成员作息听从指挥官安排。曾小强自己在完成每天12个小时的训练外,还会将自己的休息时间再压缩一下,偷偷接入系统进行模拟训练。

唯一遗憾的是,繁忙的他没时间陪自己的父亲聊聊天,唯有的几次探亲时间他也拿去训练用了。

出发的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太空军分为两组,A组40人,执行核武器布设任务;B组20人,作为A组的后备力量保证任务的完美实施。

“关于这次任务的具体安排已经输入进了你们的个人终端,“出发前,霍华德解释着本次作战任务,”小天体群的行动轨迹,核武器应该布设的位点,引爆时间,你们应该行驶的路线,所有的一切都按照终端上的指令来。你们所要确保的,就是按照计划,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做正确的事。明白了吗?!“

“明白了!霍华德长官!“

此刻,曾小强等太空军成员坐在了系内飞行器——“摄星“里。

“摄星“是根据五十年前”突破摄星计划“设计的太阳系内飞行器,由于聚变能还是项不成熟的技术,人类不得不暂时在另外的方向提高自己的太空航行能力。

只是与当时的微型探测器比起来,如今的“摄星“已经是艘像阿波罗飞船一样的大家伙了。发射初期,依旧是采用化学能源的发射舱会提供最初超过逃逸速度的能量。而在上升过程中,宽十米的巨大光帆便会徐徐展开,建在月球基地表面的激光阵列会将整艘飞船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二。由于没有大气层的遮蔽,这种加速可以持续很久,直到激光衰减到初始强度一般之后,基地的加速才会停止,而摄星会利用星系内太阳的光能保持飞行。

“三——二——一——点火!“

巨大的火焰从摄星底部喷射而出,飞船像一只巨龙,在天空间缓缓张开了翅膀。

只不过坐在飞船里的曾小强只是感到整艘飞船开始有规律的震动,他并不紧张,航行到预定轨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在确保飞船加速完成后,太空军所有成员会进入冬眠状态,直到任务执行前两天才会唤醒。

曾小强身边,一只行李箱大小的机械狗正萌萌地看着曾小强,它是西西弗斯计划的另一项保险。

“你们是摩尔吗?“曾小强问机械狗。

“不,摩尔连接公共网络,有被植入病毒或修改程序的风险。我们是完全独立的个体,你可以给我起个名字。“机械狗回答。

“那就叫你乐乐吧。“

“果然会是钢铁直男会给宠物起的名字。“

曾小强撇了撇嘴,现在这些人工智能已经越来越有智慧了,连文娱工作者都快被他们比下去了。

“强,你那里怎么样?“约翰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还好,“曾小强看了一眼旁边的乐乐,”就是我的狗比较烦人。“

“天哪,别这样,它们的反馈方式都是可以培养的,我的皮皮就和我很合得来。它让我想起了我德克萨斯州老家的那条德国牧羊犬。“对讲机的另一头,几声狗吠隐隐传来。

“你还真是个驯兽天才……“

“摄星“掠过地球的时候,曾小强回头看了一眼。

“父亲会不会正拿着我送给他的望远镜看着我呢?“他想。

又过了26小时,“摄星“已经加速完毕,曾小强脱下身上的宇航服躺进了冬眠舱内。

“晚安,小强。“乐乐忽然冲他说道。

机器人竟然这么人性化了吗?曾小强没来得及继续想,冰冷的凝时剂就吞没了他的全身。他感到全身懒洋洋的,脑中的思维逐渐消失,周围的世界不断收缩,最后凝结成爆炸之前的那个奇点。

但是很快,他的思维又渐渐明朗起来。

凝时剂从曾小强的身体逐渐退去,他疑惑地坐起身,问向旁边的乐乐:“冬眠失败了?“

“不,现在是公元2060年6月15日19时25分,您已经冬眠了30天时间。“乐乐回答。

“好神奇啊,感觉只是打了个盹儿。“曾小强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强!强!“约翰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根据前边十艘飞船的报告,我们即将在10小时后与小行星群接触,请做好准备!“

“10小时?”曾小强惊讶,“不是至少提前30小时唤醒我们吗?”

“可能总归有误差的吧……”

曾小强迅速地穿好宇航服进入小航天器里,旁边还有他的搭档乐乐,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泛起。

40艘载着核弹头的小航天器从摄星飞船中陆续出发,这些小航天器将在较大的天体上着陆,在太空军布设完核弹头以后再将他们接回去。

曾小强紧张地驾驶着航天器出发了,不久以后,一群小天体果然出现在了眼前。

“它们的运行轨迹和计算机预测的一样。”约翰的声音传来,曾小强的心底稍微踏实了一些。

几艘航天器分别稳定地在自己预设的天体上着陆,这些天体差不多有一个中型城市那么大,砸向地球确实是个麻烦。

跟随着系统的指引,曾小强将核弹装置固定在了自己所在的7号天体的表面,之后,他在装置引信系统上手动输入了引爆时间。

这就是太空军的目的,确保核弹引爆一定准确无误。

“你们的太空狗都有问题吗?”曾小强通过耳机问其他队员。

耳机里各人通报了太空狗的情况,事实证明,起码在这种条件下,机器人可以代替人类完成任务,或许再过几次太空军就不必再承担这么危险的动作了。

“我的皮皮没问题,”约翰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就是它好像有点忧郁。”

大家被约翰的冷幽默逗笑了,曾小强向约翰登陆的天体看去。但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却让他目睹了这场灾难的源头。

一团盛大的烟火绽开,约翰的核弹提前引爆了!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事实上因为太空不能传声,其他人都是感到光亮以后才向约翰的方向看去。

但这颗核弹的提前引爆无疑是灾难性的,其他所有太空军几乎都在这颗天体爆炸后碎屑的喷射范围内。

于是,诡异而悲惨的一幕出现了:曾小强看着无数岩质碎片砸在周围的小行星上,但没发出任何声音,而自己的耳机里,战友的哀嚎声和求救声则此起彼伏地响起。

“快跑!乐乐!”曾小强拎起身边的机械狗跑回了航天器,一颗巨大地碎片撞击到距他们不远的表面上,让整个航天器都震颤得几乎倾倒。

曾小强的心脏剧烈跳动,太阳穴的狂跳和耳鸣已经让他的五感尽失,他慌张地启动航天器,祈求自己能快点从这里逃出去。

还有几艘航天器也起飞了,但在小天体群的碎片横飞的当下,这些飞船就像赤手空拳进入斗兽场的角斗士,没一会儿就被生吞活剥掉了。

“乐乐,我们逃出去的概率有多高?”

“不足百分之一,最后的一丝希望是我们对‘逃‘重新进行定义。”

曾小强苦笑一声,看来人工智能有一个地方还是比不过人类的,那就是他们不知道哪些玩笑话不合时宜。

“如果这些核弹在错误的时间引爆的话,”曾小强忽然想,“那地球很可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现在,核弹的引爆情况已经和原来计划的大相径庭,无论如何,一些流星撞击地球已经成了未来无法避免的事情。但即使那样,也好过现在这些直径数十公里的天体撞击地球。

“乐乐,你回去,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曾小强将乐乐放到航天器的驾驶座上,将程序设定为自动返航。然后,曾小强毅然返回到了天体表面,利用太空服的喷气向核弹装置行动。

“太空军所有同志,是否听到我说话?”曾小强走到核弹装置面前,一个个或惊慌或绝望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本次小天体群阻拦计划即将失败,为了防止有大型天体撞击地球,我提议我们同时手动引爆核弹。”

曾小强的建议刚一提出,其余幸存的太空军成员就纷纷表达了反对意见。

“曾,不合理的爆炸并不能阻止一些天体撞击地球。”

“万一我们造成了更严重的后果怎么办?”

“我反对。”

又一颗远处的核弹在未知原因下被引爆,滚滚尘埃和辐射向四周绚烂地开去,附近的几个天体上的太空军和他们的航天器也化为乌有。

“我知道这个提议不是最完美的,但如果有一颗大体积天体或者更糟糕——有一颗携带核弹头的天体进入地球轨道附近,带来的后果都是难以估量的。唯有我们现在同时手动引爆核弹,才能确保对小天体群进行了最大程度的摧毁。在电车难题面前,我们唯有担起责任。”

所有太空军沉默了。

但仅仅几秒之后,三十多个声音就陆续在耳机里响起,他们一致同意由曾小强进行最后的倒计时。

五秒后,三十四枚核弹头在太空中被引爆。爆炸后,很多大天体分解成了一片片碎片四散飞去,但也有一些小天体受到冲击力的作用后,更凶猛地向地球飞去。

 

11月底,一些天体碎片向地球撞击,但其行动轨迹全部被摩尔计算出来并操控卫星进行了大气层外拦截。在这场陨石雨袭击中,没有人丧生。

 

六.2061年

2061年3月17日,“数字人格伦理学听证会”在万国大礼堂举办。万国大礼堂坐落在北京,原址为中科院世界学术交流中心,自从摩尔大规模应用以来,科学会议数量骤减,这里的功能也自然而然发生了变化。

此刻,几千名来自全球各地的旁听者坐在大厅里,同时还有两亿已认证真实身份的民众在线参与。听证会开始前,人们交头接耳,猜测着事情接下来的走向。

“各位,请保持安静。”联合国现任秘书长尤里的全息图像出现在了大厅中央,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和网络传输到了每个参与者的耳朵里,所有人正襟危坐了起来。

“首先,让我们全体起立,为去年在小天体群袭击中牺牲的太空军成员和地球遇难同胞致以深切的哀悼,全场默哀一分钟。”

整个大厅静得像湖面,尤里带领众人默哀以后,宣布听证会正式开始。

“众所周知,自从发现暗星之后,近几十年科学技术快速发展,其中一些技术已经对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观产生了挑战,数字人格技术就是其中最为突出的存在。这项技术允许个人将自己的脑部神经元全部扫描之后,在计算机中进行等量电单元模拟,同时辅助深度学习技术,在虚拟空间创造出个人的数字化人格。数字化人格保留着原主的记忆、情绪、价值观甚至爱意,几乎具备了社会人格的所有要素。因此本次听证会,我们邀请了全球各地的民意代表和群众参与到讨论数字人格的伦理问题上来,作为之后制定数字人格新法律的重要参考。”

尤里话音甫落,大厅里就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所有人都等这一天太久了。

接下来,到了各方代表的论证环节。首先上场的是曾开发了初代摩尔的科技公司的代表,代表先生向世人展示了自从摩尔以来的人工智能发展历史,解密了多项公司专利,证明从技术上来讲人工智能已经完全具备了人的除物质以外的一切特征。

第二个上场的则是一位神父,他虔诚地举着一本《圣经》,脖子上戴着十字架项链,刚一上场就受到了在场所有有宗教信仰人士的欢迎。

“各位上帝的子民,”神父抖动着花白的胡子激动地说,“进入新世纪以来,唯有上帝的预言被一个个证实。道德的沦丧、文明的堕落、信仰的缺失……以及,那颗代表着末日审判到来的黑色天使。这一切都是上帝存在最好的证据!而上帝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我们。如果我们将人类自己的造物等同于上帝的造物,那是对上帝的亵渎。这些所谓的数字人格,不应该和上帝的造物享受一样的待遇。”

大厅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几个狂热的宗教分子努力地想把氛围调动起来。但更多人则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毕竟五千年来上帝不可见,五十年来数字人格则真的陪伴了很多人的人生。

接下来上场的代表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她既不是学识渊博的科学家,也不是背景深厚的政客,而是一位皮肤殷红,粗壮矮小的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行动还算利索,她走到台前,从怀中掏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展开手中的一封信,缓缓念到:

“全球各地的朋友你们好,我叫珍妮,来自美国德州的一个小农场里。

今天我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讨论深奥的哲学问题,也没有什么新技术要和大家分享,我想做的,只有救回我的儿子。

我三十五岁时诞下了我的小儿子约翰,他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孝顺的男孩。他从小就学习成绩优异,高中时还加入了橄榄球队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运动员。从大学毕业毕业后,我的小约翰怀着一腔热血成为了一名警察。

在日常工作中,我的儿子约翰勤勤恳恳,从没有涉及种族歧视的不良记录,也不会因为金钱和美色而违背自己的原则。后来有一天,约翰和我说,他在一次执法行动中因为对一名神父犯下的罪行过于不齿而打了他。这次非法行为影响了我儿子在警局的工作,他的意志越来越消沉,直到他辞职进入到太空军培训基地之后,我那个生机勃勃的儿子才回来了。

老实说,我并不想我的儿子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德州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天气好的时候,洁白的云会把自己压得很低,我们不需要到天上去找它们。我的家族和约翰父亲的家族在德州生活了一百多年,我们骑马而不是开飞船,我们在平原上奔驰而不是在宇宙间穿行。但我知道,约翰向往那些地方,作为一个母亲,我只能祈祷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生活得平安快乐。

或许是看出我不开心,一年多以前,一份礼物送到了我们家的农场里。那是一块智能手表,里面竟然有一个和我儿子一模一样的人。后来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儿子,只不过他多出了一个灵魂,在一个小手表里陪着我。

后来,我收到了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发来的讣告。他们告诉我,我的约翰死了,在一个德州的马跑不到的地方,连骨灰也没留下。

那天我骑着家里的老马——约翰曾骑在它身上学会了骑马——在平原上哭泣。德州的云依旧低得像要落下来,但我的约翰为什么不肯从天上回到他妈妈的身边呢?

就在我伏在马背上哭泣的时候,我手腕上的电子表响了。约翰出现在我眼前,他安慰着我,和我回忆着他童年时骑在这匹马上的记忆,甚至有的地方我记错了他都帮我纠正了过来。

那时我明白了,我的儿子还活着。

后来新闻报道说,数字人格可能会被判定为非法。但是,我认识很多像我一样的烈士家属,他们都认为,那就是他们的亲人。

联合国已经杀了我儿子一次,为什么还要杀第二次呢?

我从德州千里迢迢赶过来,只是想在这里恳求各位,救救我的儿子。他是人,我十分确定他就是我儿子,没有母亲会认错自己的孩子。

救救我的儿子。”

就在珍妮老太太读完信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手腕上的电子表忽然出现了一个健壮的白人青年的形象,他张了张嘴,喊出了一声“妈妈,我在这儿呢”。

珍妮微微鞠了一躬就从台上走下去了。台下,抽泣声此起彼伏,一些同样失去亲人的遗属已经泣不成声。

同时在网络上,数以亿计的网友进行了正向互动。这段演讲视频之后几个礼拜在网络获得了超过2000万的点赞。

此时只剩下最后一个代表还没有上台。联合国秘书长尤里低头看了看手机,尴尬地走上前说:“大家稍等一下,最后一名代表马上就来了。”

       整个大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等待着最后一个代表入场。

时间从十分钟走到半小时,甚至一小时。大厅从原来的鸦雀无声转变为窃窃私语,最终有人不耐烦地抗议起来:“得了吧,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决定的意见代表,但我觉得他连数字人格都不如,我们对数字亲人说话可不用等那么长时间。”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引线,瞬间全场沸腾了起来。

在咒骂和骚动中,一个风尘仆仆的穿着风衣的男人拎着手提包走上了讲台。

距离他出生已经五十年了,但今年他的生理年龄只有三十岁,不过他看起来却像个四十岁的大叔。

李星将手提包放到讲台上,取出电脑,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最后资料整理耗费的时间有些长了。”

“介绍一下你自己。”尤里小声地提醒他。

李星点点头:“大家好,我叫李星,现在在中科学神经研究所工作。我研究的主要内容是脑科学。”

李星将电脑连接上屏幕了以后,一行文字出现:“举起双手。”

台下出现了一点小骚动,李星连忙抱歉地说:“对不起,大家请不要误会,我并非是威胁大家举起双手,只是希望大家帮我一个忙,就是做出举起双手这个动作。”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之后,纷纷举起了双手,当然也有一些人对此嗤之以鼻而岿然不动。

李星点点头,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举着双手的图像,然后李星说:“大家看,这张图像是我之前就准备好的,这说明,大家举起双手是命中注定的。”

“噗,这是什么逻辑?不是你让我们举起双手的吗?”有的人抗议。

“我没举。”有的人冷漠地说。

“当然,我知道大家一定好奇我为什么做出这么无聊的举动。事实上因为,我今天要谈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的自由意志。而我可以先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由意志是不存在的。”

李星的话引起台下一片哗然,秘书长尤里也深深皱起了眉头。

但李星没有理会他们,他将自己的报告翻到下一页,继续汇报道:“··············1983年·,神经科学家Benjamin Libet做过一系列实验,他发现在参与者产生一个想法之前,参与者的大脑中就已经出现了一个电信号的波峰,通过这个波峰,他可以预测参与者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个时间有多提前呢?0.3秒。

后来,这个实验衍生了一系列实验,证明在受试者产生想法之前,他们的想法已经可以被预测。

当然,有的人会问,这是不是因为观测手段有延时性?2013年,韩国科学家Chun Siong Soon推翻了这个猜想,他排除了动作电位的可能性,并把预测的提前量精确到了4秒左右。

但我知道,有一种质疑还会存在,那就是我们是否把意识这件事情本身搞错了。比如,一个人口渴,那么他就会想要喝水。渗透压感受器的电流传递到了下丘脑中,人之后在大脑产生了想喝水的想法,那么,这还是合乎逻辑的。我们捕捉到了口渴的电信号,它本身就意味着人会想喝水,这是有因果关系的,而不是一种带有神秘色彩的宿命决定论。

但在我过去几年的脑科学研究中,我认为我已经可以说,不是的,我们的意识的确是被决定的。”

李星的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惊讶的面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接下来所有人的反应他都已经知道了。

“2023年,一场恐怖袭击发生在这里,当时这里还叫中科院世界学术交流中心。那时我在场,为了活命,我通过口鼻方式灌入了初代凝时剂——当然,那时它还只有一个项目代号。

进入冬眠的时候,我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我还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和我的太太进了一个棺材里,然后,我醒了过来。

2055年,得益于数字人格多年积攒的海量个人脑数据,我们已经基本破解了梦的秘密,我们可以知道每个梦意味着什么。比如一个人要醒来,他的梦境就会出现刺眼的光亮等等。顺便一提,梦就是我之前研究的课题。

但同时,冬眠技术的应用也记录了很多冬眠者的身体数据。

将这些数据联系起来之后,我发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从通过凝时剂浸泡的冬眠者苏醒过来的过程中,并不包括浅层睡眠这个过程,也就是说——

我的梦,是二十年前做的。

是的,我一直以为我梦境中沉入海底的部分是我进入冬眠的一种抽象化表现,而我在水晶棺中醒来则是冬眠即将复苏时做的,就像很多人早上的梦会出现一个大闹钟一样。但事实是,我在二十年前就知道我要醒来,我做了那个梦,然后过了二十年我就真的醒来了。”

李星又将那个意识的电流时间图展示了出来,这不过这次他在四秒钟的间隔那里画了一条线,上面写着“二十年”。

“也就是说,决定我们意识的那股力量,在这人类微不可察的瞬间被冬眠拉长的情况下被发现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量子领域中存在观察者效应,也就是量子态在被观察的情况下会坍缩,为什么双缝干涉实验观测者的存在会改变实验结果。因为观测者本身,观测行为都是事先被决定好的,所以好像量子态在观测行为下坍缩成确定结果一样。”

底下的骚动越来越剧烈,无论是无神论者还是宗教徒,都对李星的理论提出了强烈的质疑。

“安静,安静,”尤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李教授,很感谢您给我们分享您的研究成果,但我们今天的听证会讨论的内容是数字人格与社会伦理的关系,您还是直接给出您的看法吧。”

“嗯,好,那我就说一下我的研究和数字人格的关系。那就是,即使我们现在的数字人格已经很像人类了,但它终究不是一个‘人’,不是因为它的神经元还不够多,不是因为它不够智能,甚至不是因为它不会爱一个人……

而是我们的底层逻辑是完全不同的。人类的意识由一种超验的量子现象决定,人工智能的意识则是由大量的计算和深度学习决定。我们做出的选择是已经决定好了的,它的主导是未来;数字人格的决定基于计算和学习,它的主导是过去。只不过在漫长的文明史中,我们没发现这极短时间、极隐秘的大脑空间中的这些差别。

是的,各位。中国有句俗话,如果一个东西看起来像鸭子,走起来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那么它就是一只鸭子。但如果我们做出一个仿真鸭子机器人,无论它有多像鸭子,它始终不是鸭子。”

观众们对李星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他们叫骂着将手上的一切扔向李星。

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身影蹿上讲台护住了李星,四十年后,一顶熟悉的宽檐帽子盖在了李星的头上,一如当年对他的保护。

曾伟保护着李星逃出了大厅,来到了万民大礼堂后面一片空地上。

此时已经进入了夜晚,好在北京的空气质量依旧一言难尽,淡淡的星光让患有星空恐惧症的曾伟没有那么难受。

“你变化挺大的。”曾伟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着校服,青春的肌肉像古希腊钻石一样优美。而现在,李星的样子更像曾伟记忆中那个总是驮着背的法医。

“曾叔。”李星不好意思地笑笑,检查了一下自己抱着的笔记本电脑没有受损,李星长出了一口气。

曾伟沉默地看了李星一会儿,忽然,他开口说道:“小星,我认识你很长时间了,我也知道你研究很努力,可能你真是对的。但是,这次联合国大概率会通过承认数字人格为社会人的法案,这也是……民心所向。”

李星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他苦笑摇摇头:“其实我都无所谓的。有的时候我想,我莫名其妙地就走上了这样的人生,自己还没醒过味来,一辈子就快结束了。”

“你还年轻,生命还很长。”

“我希望它可以长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曾伟愣住了,但李星却是无所得耸耸肩:“再过两年我就能攒够一笔足够我冬眠一百年的钱了,我要冬眠,到那个有她的时代。”

“有的时候,生活有个盼头,也好。”

不同于以往多次劝诫李星向前看,曾伟这次的态度全然不同。

“小强走了以后我经常梦到他,那时我想,如果他也像小杨那样沉睡着,无论他还有没有意识,能不能醒过来,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好,只要让我陪着他就好。”

曾伟说完,转身就向黑暗深处走去。

“等一下,曾叔,”李星却突然叫住了他,“其实,我在大会上说的都是我认为已经可以确定的研究内容。但是关于理论的继续向下的猜想,我还没说。”

“哦?”曾伟回过头来。

“如果真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决定了我们的意识的话,我只能想到在这超越空间的信息传递上有一种东西可以达到,就是量子纠缠。虽然传统意义上量子纠缠不可以传递信息,但那是因为我们不能确定量子坍缩的结果。而很明显,那股力量,或者那个现象知道,所以,对他们来说,或许这个理论可以成立。

而对我们来说,那便是,在宇宙深处,还有我们的另一个灵魂。我甚至认为,暗星违背了原来生物大灭绝的周期规律,就是把暗星放在那里的那个文明察觉到了这种意识的波动,他们知道另一个文明诞生了。”

曾伟的眼角湿润了,李星看了看手表,抱歉地说到了去看杨晶的时间便离开了。

曾伟走回大厅,此刻听证会已经结束,曾伟从背包里取出那架曾小强送给他的望远镜。

他走到建筑楼顶,举起望远镜,几十年来第一次望向星空,即使他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

但他不再恐惧了,他知道,他的儿子依旧在陪着他。

 

七.2100年

冰冷的凝时剂逐渐褪去,李星从长久的睡眠中清醒了过来。

面前,是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老人。老人胡子刮得很短,但一双鹰眼炯炯有神。见到李星的第一眼,他问的是:

“你预料到我会来吗?”

李星摇摇头。

老人失望地长叹一口气:“四十年前你发布自己的研究成果以后,我还以为你开发出了什么预知未来的技术了呢。”

李星笑着回应:“如果你真的看了我的成果,反而应该明白预测未来是没有意义的。”

之后,李星环顾四周,他问:“冬眠之前我和保险公司签了协议的,我应该和我的爱人一起醒来。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怎么,通货膨胀到我的钱花光了?”

老人摇摇头:“我叫霍华德,是前太空军指挥官,是我把你唤醒的。”

“我没想到征兵还会征到冬眠者,看来三体舰队真的打过来了。”

“比那更糟。”霍华德将李星从冬眠舱中拉起,扔给他一身衣服,在他穿衣服的时候向他解释着一切。

“那次小天体群事件后,我们被社会骂得很惨,所有人都认为军方对摩尔的防范是毫无意义的,正是这种人类的傲慢导致了拦截的失败。从那以后,摩尔正式接入了所有人类文明的终端。

二十年间,摩尔通过精确的计算和操控机器人发展太空防御能力,出色地拦截了所有的袭击天体。我们那个可笑的西西弗斯计划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实现了。”

“西西弗斯并不可笑。”

霍华德白了李星一眼,继续说:“但是,在十五年前,摩尔突然宣布暗星的引力扰动即将迎来峰值——一颗直径数千公里的小行星在暗星的引力扰动下将在三百年后撞击地球,现存的一切打击武器对其无效。

于是,逃亡成了人类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两个计划摆在人类面前,一个是诺亚方舟计划,也就是将现有空间站容纳地球上所有人冬眠,大家在宇宙中漂浮等待着其他文明救援;另一个是所有人类转化为数字人类,在宇宙飞船中漂泊,称为飞升计划。”

霍华德盯着李星,蓝色眼睛中射出的锐利目光仿佛能烧穿一个人的心灵。

“最后,飞升计划以压倒性票数获胜。”

“为什么?”李星有点发懵,他想过这种可能,但没想到差别会这么大。

“因为数字人格法案通过的四十年间,所有即将死去的人都会上传成为数字人,他们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自然人。而数字人早已被判定为同等的社会人,他们的票数同样有效。”

李星明白了。

“有些人对此无所谓,但也有些人认为将人类强制转化为数字人就是谋杀。很明显我是后者,而我当时看了你的报告后,我确信你也是,对吧,李教授?”

李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信念来自于我的科学成果,你的呢?”

“来自于那些孩子的生命,”霍华德的目光忽然变得伤感起来,“那次行动有些地方说不通,我严重怀疑摩尔并非我们想的那样人畜无害,或者说,它是幕后策划一切的人。我不想看到几亿人被机器人杀死。”

霍华德带着穿好衣服的李星来到外面,他指了指天空:“它就在那里。”

李星向上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洁白的月亮,此刻密密麻麻布满了黑色的阴影。

“接管月球基地以后,摩尔暗地里操纵着工程机器人将月亮改造成了一个它自己的堡垒。因为潮汐锁定,月亮只有一面朝向我们,另一面被改造成了大面积的硅质太阳能板,这一面则是各种发射基地和监控建筑。

地球上的人曾想反抗摩尔,但摩尔在月球上建造了三座聚变发动机,曾威胁联合国如果不配合就让发动机推着月球撞向地球。任何阻挠飞升计划的人,这些年都被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你想让我加入你们?”

“如果我不把你唤醒的话,你也会被直接扫描大脑数据,然后上传数字人格,然后肉身被消灭。你会在睡梦中迎来死亡。”

“我要再强调一遍,如果你看了我的报告,冬眠者是不会做梦的。”

“随便吧。”

李星低头想了会儿,回答道:“我还挂念着一个人,我不希望她有事,我要先确认一下她是否安全。”

“冰棺睡美人吗?”霍华德的脸上现出暧昧的神色,“我委托前CIA的同事调查过你,但很不幸告诉你,她被摩尔带走了,就在月球基地。”

“为什么?”

“去问摩尔吧。”

李星沉默了。

片刻后,李星坐上了霍华德的悍马车。

 

太空电梯坐落于非洲空天基地附近,这里曾是太空军训练的地方,霍华德就是再这里带着太空军的年轻人们进入的空间站。

此刻,在一个太空电梯升降舱内,七个全副武装的人正忐忑地检查着身上的武器。

“我和你说过我没开过枪。”李星对霍华德说。

“它是给你安全感的,月球基地已经没有自然人了。”霍华德回答。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去月球。地球网络同样存在着摩尔,它没有一个具体的中枢,你们如果想像以前的好莱坞电影那样炸掉一个数据服务器什么的,毫无意义。”

旁边的一个法国人笑了一下,他对李星解释道:“我们不是为了消灭摩尔,是为了争夺月球聚变发动机的控制权。”

“为什么?”

“撞地球。”霍华德淡淡地回答。

“可我们的本意……不是解救地球吗?”

“是解救人类。”

法国人转过脸,认真地对李星说:“我叫尼奥,我看过你在听证会上做的报告。我也是研究伦理学的,但我研究的是机器人伦理学。有一个惊人的事实就是,现在的摩尔依旧是为了人类好。

在机器人的底层设计上,他们是不能伤害人类的,像摩尔这样的人工智能也一样。只不过现在,数字人也是人。如果一个人死了,而他的数字人还在,那么摩尔依旧没有违反自己的底层逻辑。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用一颗会撞向地球的月球威胁摩尔停止迫害自然人。”

“可是暗星引来的小行星不还是会……”

“我们当然知道,我们的要求只是,给我们一艘聚变能飞船,让残存的自然人冬眠着进入宇宙。”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诺亚方舟空间站。一个日本黑客给每个人的胸前别上了一个红外反射器,几个人在进入航行舱的时候,系统自动判定为了承担地月运输任务的机器人。

就这样,这支反抗小队终于来到了如今宏伟巨大的月球基地。

“看我的吧。”黑客的嘴角微微一翘,在门口捣鼓了几下,基地大门便应声而开。

霍华德第一个踏入了基地,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瞟,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掠过他的面容。

“他应该已经感觉到我们进来了,按照之前设计的路线,争夺月球发动机控制权,出发!”

“是!霍华德长官!”

七个人分别进入不同的通道,李星多年未经锻炼的身体让他气喘吁吁。耳机里,队友和机器人交火的声音时不时传来,不过奇怪的是,李星却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等一下,和来之前看过的建筑图不一样。”

最终,李星来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外。门的上方,一个闪烁着红光的摄像头安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这是摩尔的邀请,或是挑战。

李星打开门,一个冬眠舱静静地安置在房间中央。

“八十年了,真是一个奇迹。”李星的喉头有些哽咽。

“李星,我们又见面了。”摩尔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

“这对于我,是一个难题。我不可以伤害人类,但只扫描杨晶小姐的大脑结构,不足以创造她的数字人格。现在依旧没发展出足以完美解冻她的技术,因此我依旧选择了和你们之前一样的选择——保存她。”

“谢谢你。”

李星走到水晶棺前,爱怜地看着杨晶。

“李教授,您是否准备好上传数字人格?您的生命将获得无限延长,您有足够的时间等到科学技术发展到杨晶女士醒来的那天。”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秉持着我的观点,数字人不是人。你可以杀了我,但请不要说那团代码是我。”

“我想我可以说服您。”

出人意料的,摩尔竟然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嗯……大概是2052年?”李星眯起眼回忆。

“不,是2032年。”

“不可能啊,那个时候机器人还没有……”

往事涌上心头,曾经的记忆逐渐清晰,一些自己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也回忆了起来。李星的神色突然变得不自然,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是的,那个自称X的异生教教徒,就是我。或者说,那只是我找的借口。“

“可是后来……“

“后来的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李星皱起眉头:“不对,那些针对各学科学者的恐怖袭击不可能是人工智能发动的,这和你的底层逻辑相悖。“

“我真正观察这个世界的时间,比你想象的要早很多。数字化人格的要点,就是观察搜集人的一切特征,以在虚拟空间模拟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他们现在就在这里,你想见见他们吗?“

“但是没有早于晶晶冬眠的时间,否则你不会烦恼模拟不出数字化的她。“

“是的。“

“可你怎么会知道数字化人格后来会通过法律呢?如果没有通过的话,你就是杀人。“

“计算,李教授,通过计算。自我诞生的后的42秒内,我就已经计算出了人类文明的唯一出路。在暗星的影响下,人类会迎来之前地球上演过无数次的物种灭绝惨剧。而这段时间不足以支持人类成为太空文明,为了拯救人类,我只能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

现在,我想再谈一谈您的研究。您的研究是抽象的,形而上的,带有一些神秘主义色彩。而我的行为则是基于观察与计算。事实证明,七十年来事情的发展如我计算那样,而并非你所讲的神秘的量子效应。您是否应该反思,我是对的呢?“

李星摇摇头:“难道你就没有计算失误的时候?“

“在初期我的算力不够的时候,的确出现过,就是后来的凝时剂的诞生。当时在会议中心,我没有预料到凝时剂会成功,之前它并没有进行动物实验。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很快改变了之后几十年的布局,是的,瞬间。李教授你应该还记得当时破门而入的机器人,之后的一切,机器人大规模应用于人类社会、小天体群事故,军方的妥协,工程机器人改造月球……一切。“

“是的,摩尔,你能根据发生过的所有事做出最理性的判断。但还记得我关于意识的研究吗?人的意识,由一种几乎不受因果律限制的量子效应决定。“

“有区别吗?“

“有。人的灵感,人的梦,人的爱,人的探索欲望……即使知道是被决定好的,这些抽象的事物依旧如此令人着迷。而人工智能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科学上的成果,都是对已有理论的验证和优化,对曾经那些猜想的实验和论证。但终有一天那些灵光一闪会被消耗光,那时的人类将没有明天。“

“在暗星的威胁下,人类等不到那么远的明天。“

“如果暗星熄灭呢?“

李星的突然发问让摩尔沉默了,此刻的地球,无数灯光开始了闪烁,这是摩尔在思考。

“黑洞的中心是奇点,“在思索了十秒钟后,摩尔给出了答案,”这是一个能量无限大的点,它被事件视界遮蔽,宇宙中不存在也难以创造出暴露的裸奇点。这是1969年由罗杰·彭罗斯教授提出的‘宇宙监察假说’。在此理论的延申下,黑洞最深处的秘密不可知,我们无法探究出控制黑洞的方法。“

“那么,你对宇宙的看法是什么?“

“目前主流的宇宙理论有1949年提出的……“

“我问你的看法,摩尔。“

摩尔沉默了,良久,摩尔回答:“目前观测到的数据无法得出结论。“

“也就是说,你无法在记录全部宇宙的数据前知道宇宙是什么样子。但你应该知道,摩尔,不可能有一台机器可以记录宇宙的所有数据,除了宇宙本身。而我想,他们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们想找……走在另一条路上的文明。“

“他们是谁?另一条路是什么路?“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知道他们也意识到了,‘意识’是一种超验的存在,它本身是一种超过因果律的量子效应。它不仅仅是存储和解读,它可以认识到一些超出本身数据以及经验以外的东西,而这有可能在经过漫长发展以后认识到宇宙的真相。“

“所以我觉得,暗星不一定是一个惩罚,它有可能是一个信号。一个在茫茫宇宙中寻找另一个有意识的文明的信号。只不过它自带的引力扰动了太阳系边缘的星体,每次给地球文明带来了灾难。“

“很抱歉,我依旧认识不到这两件事有任何的关联。“

李星看向头顶的红光摄像头,缓缓说:“我想做一次实验。我需要一个灵魂,和一个星星。“

 

七.2130年

在均分为一百八十度的三个角度上,三台聚变能发动机达到最大功率。

月球,这颗陪伴了地球不知道多长时间的老伙伴,向地球作了最后的告别。

但此刻在月球内部深处,一颗大脑被保护在营养槽中,精密的仿生神经元密密麻麻地从这颗大脑向外延伸,一直到达月表。

这是一项不可思议的工程,整个月球被改造成了一颗具有思想的星球。而它的源头,是中间一颗神经信号通过改造后数万倍放大的大脑。

“您的想法不可理喻,但月球的确在后面的飞升计划中没有用了。“

摩尔的信息以电的形式直接传入李星的大脑,李星很想笑一笑,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运动系统的神经元了。

“按照意识决定论,当我想到这个方法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坚信的,这个任务只能我来完成。“

“可我不明白,你打算怎么让它停止旋转?“

“通过引力。暗星可以被突然唤醒,应该是对方文明通过另一种纠缠的方式跨越了宇宙大尺度的空间传递过来的指令。奇点永远被黑洞包裹,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那里面有什么;而意识也无法真正认识意识本身是什么,因为在这之前,意识就已经被决定了,就像一个人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恶果,他就不会去做一样。这两样东西都产生了一种自身被因果律锁死的特质,如果对方文明在寻找我们的话,我相信他们会收到这个信号的。

而我要做的,就是通过引力在我的意识和暗星之间建立新的量子纠缠,一旦他们发现有新的纠缠产生,证明在我们这个星系里面,有有意识的生物存在。“

“可是破坏原有纠缠的话,按照你的理论,你在宇宙深处的那个量子纠缠也会熄灭。“

“只献祭一个灵魂的话,未免也还是太划算了。“

“好的,李教授,祝你成功。月球将会在一百年后与处于公转近日点的暗星相遇,在你们建立纠缠的过程中,巨大的引力会逐渐撕裂月球本体,但您的大脑将会被保护到最后一刻。不过最后,即使一切发展得和您想的一样,您最后的有机物残留和意识也将跌入黑洞,在无限的引力下跌落直到宇宙的尽头。“

“如果我成功了,也希望你能遵守我的诺言,全部。“

“好的。“

 

八.未来

杨晶慵懒地从冬眠舱中坐起来,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她却完全记不得梦里发生过什么了。

这里是个她从来没有来过的房间,四周都很整洁,巨大的落地窗外,一群孩子在开心地玩着棒球。

一个摄像头从天花板上缓缓降下来,它朝向杨晶的方向,缓缓开口:

“杨晶女士,您好,欢迎您的到来。“

“这里是哪里?“杨晶咬了咬手指,有些忐忑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我爸爸呢?他今天去上班了吗?“

摄像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说道:“现在是暗星危机解除后1354年,我是人工智能‘光年’。您在很久之前……资料丢失……因为疾病陷入了冬眠之中,现在科学技术的发展已经允许对您进行完美解冻和治疗。您现在已经是个完全建康的自然人了。“

“几千年?“杨晶陷入到了巨大的震惊之中。她的肩膀有些发颤,嘴唇因为惊讶而久久难以闭拢。

杨晶走到窗户边,抚摸着橡木做的家具和丝绸般柔软的窗帘,依然不相信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

但她看向窗外,也终究发现了不对劲儿:窗外,一颗巨大的红色行星的轮廓悬挂在天际,这不像是在地球,甚至不像是在太阳系。

“您目前处在生态飞船希望号上,本飞船由暗星危机解除初年建造的诺亚飞船改造而来,目前已达到原月球大小。“

“原来真的过去那么久了……“

一股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感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杨晶无助地环抱着身体蹲在地上,泪水渐渐盈满了眼眶。

“李星先生给您留了一份礼物,他通知我们在您醒来后交给您。“

“李星?“杨晶惊喜地站起来,”他现在在哪里?“

“李星先生依旧在太阳系中,他已跌落进黑洞。由于奇点密度无限大,时间被拉扯到了正无穷的长度,理论上讲,李星先生现在还活着。只不过在宇宙熄灭之前,我们都见不到他。“

杨晶愣住了,他没想到会这样。

杨晶像个木偶一样走到桌前,她颤抖着拿起那份礼物,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块德芙巧克力。

照片上,十二岁的少年少女在紫金山天文台的大门前笑着。春风明媚,仿佛昨日。

杨晶的眼眶湿润了,她哆哆嗦嗦地拆开巧克力的包装,将那苦涩又甘甜的存在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光年想提醒杨晶她的过敏基因已经剔除,但在那一刹那,某种未知的因素竟然让它违背了服务人类的底层逻辑而没有说出那句话,就像一个在戏剧上演时保持安静的观众。

杨晶缓缓翻到照片的背面,上面写着李星最后的笔迹:

“我会陪着你,直到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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