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将谎言扭转(十一)
(十一)
海洋是万物的起源之地,单细胞在海水中形成,繁殖,演变,进化,最终形成生物界的奇点大爆炸,生命之树由此伸展开来。
然而海洋孕育了生,同时也暗含着死,不仅仅是深海里的高压,低氧会导致躯壳的崩灭,就是把一个人置于只有天空和海洋的水面,无边无际的“空”也会将人的精神所需空间蚕食得一干二净。
而量子之海,便是高压低氧的海面。
莫遗的意识在海里飘荡着——说飘荡其实不准确,量子之海并没有“天空”,比起船,莫遗更像是一艘失去动力的潜艇,毫无规律地在海里游荡,等待着某阵量子风暴将他的意识撕碎,亦或是就这样永无止境地“流浪”下去,等待着宇宙也消失的那一天。
然而海里的一阵波浪,让这一切假设都归于零。
……
莫遗睁开眼,四面八方被白墙所包围,这墙雪白至极,容不得半点污垢,像是人逐渐失去意识前,眼前所见的白色——天堂的颜色不过如此。
没有窗户,没有家具,正中央摆放着一张与白墙不搭的木茶几与两把木椅,如果不是茶几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莫遗真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令人压抑的地下室里。
“这是……哪儿?”他嚅嗫着发出声音。
“一个‘空洞’,你可以理解为海里的一个气泡吧。”一个长相与莫遗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男人坐在桌前,道。
“量子之魂?”
“嗯。”
“那可太好了,”莫遗缓缓起身,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差点以为我真的就死了,哦不对,既然是在量子之海里,果然我还是死了吧。”
“对,但不完全对,”量子之魂一如既往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且很快地补充道,“对不起。”
“什么‘对了但没全对啊’,不愧是你。”莫遗喝了一口茶,然后后知后觉,“不是,你说什么对不起。”
“该从哪里开始呢?”量子之魂打了个响指,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书柜,他站起身,随手从中摸出一本白色封面的书——事实上所有的书都是白色的。
“等等,”莫遗反应过来,此刻的量子之魂并不是与莫遗的容貌,但是却与莫遗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莫遗脑子里很快闪过一个图像——那是埋藏在记忆深处,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男人模糊的背影。
“莫……重……”
“认出来了?”量子之魂再次坐下,将白色的书放在茶几上。
“你是怎么认识莫重的?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莫遗猛地站起身,道。
量子之魂缓缓饮下一口茶,道,“别着急,就从蓝蛇没讲完的地方开始吧。”
莫遗深吸一口气,坐下等待量子之魂开始回忆。
“莫重和罗明确实是缉毒警察,你们一家人之所以不知道莫重的真实身份也是因为他是一名卧底,为了你们双方的安全。”
“然后就与那边的电视剧一样,卧底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一个跨国的贩毒集团给一锅端掉,莫重与罗明就一路博取这个集团的信任,很快就在决策方面有了一席之地。”
“然后啊,就是……”量子之魂看了看手中的书,“就是因为警方叛徒的出卖,莫重和罗明的身份差点暴露了,万幸很快就把这个叛徒逮住了。但是毒贩高层对这两人产生了怀疑。”
“哎,当初罗明怎么说来着,我看看,哦,对,他说‘像蛇一样敏锐恶毒。’”
“猜猜看发生了什么。”
“别卖关子,快说。”
“好吧,就是让他们玩西部牛仔对决而已,谁赢谁留下,谁输谁去世。”
“自相残杀?!”
“对。”
“然后呢……”
“你也该猜到了才对。”
“他们把二人带到一处深山老林里的一座仓库里,两把柯尔特。”
“没有什么超级外援,柯尔特里也是实弹,更没有什么c选项。”
“他死了。”莫遗说道,“自……杀的?”
“那也太假了,”量子之魂摇摇头,“莫重当时决定保护比自己更小,但更有前途的罗明,于是在对射的前一秒,调转枪口,六发子弹打死了四个高级成员。还打残了两个。他自己则是被罗明一枪爆头。”
“一枪……毙命嘛……”
“故事还没有结束吧。”
“那是自然,”量子之魂将书丢在一旁,又拿起新的一本,脸上满是回忆的神色。
“那一瞬间,好巧不巧,是太阳黑子和量子之海难得一见的量子风暴同时爆发的时候,莫重死前执念重重,于是阴差阳错,被意识完好地卷入量子之海,然后遇见了我。”
“执念?”莫遗道,“大概是对罗明的亏欠和没有完成任务的遗憾吧。”
“没有哦,”量子之魂将书翻到某一页,递给莫遗,“他的执念是你和莫憾。”
「还没有看莫遗和莫憾最后一面啊……」
“父……亲……”
“咱们继续,”量子之魂打断莫遗的思绪,“该说说我了。”
“之前你不是以为我也是一个人嘛,我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其实不是。”
“量子之海好似一个生物圈,只不过条件很苛刻罢了。我呢,只能算是海里的第一个单细胞吧。”
“不知道经过多久,我渐渐发育,进化。大概就是几千年前吧,人类的生活已经可以‘干扰’到量子之海了,我处在发育的关键期,受了人类文明千年来的影响,于是发育成了人性。”
“那还挺扯的。”,莫遗道。
“是吧,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量子之魂道,“人类好的我学了,坏的我也学了,我可以算是耶和华与撒旦的结合体,挺矛盾的吧。”
“这些都不重要,孤独才是你们人类最要命的玩意儿。”
“没有这些意识之前,十的几十次方对我来说都是弹指一瞬,然而现在,仅仅是几千年就让我孤独难耐了。”
“好巧不巧,莫重的意识来到了这里,我见到我的第一个人类‘父亲’。”
“好恶心。”莫遗打了个寒战,“别用奇怪的称呼,说重点。”
“我向他解释了我的存在,并且要求他留下来为我灌输人类世界的点点滴滴,作为回报,我可以满足他的任何力所能及的要求。”
“他照做了,于是我从群体的人类,过度到了个体的人类,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人格。而我也照办他的要求。”
“等等,什么要求,不会是复活吧?”
“怎么可能,我说过,生命,是宇宙中最复杂的东西。”量子之海道,“你听下去就知道了。”
“我的人格一天天健全,以至于到最后我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人了。”
“其实你父亲一开始是没有什么想法的,然而由于我人格的健全,我开始获得量子之海的布冯掌控权,我可以自由进出量子之海了。”
“莫重也很高兴,他告诉我,能不能让我照顾你们。”
“我答应了,然后出来了,把自己的能力变成蝴蝶,还封印了自己的记忆,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很好,现在是莫遗的提问时间,”
“你干嘛封印记忆?”
“为了学习新知识,我的‘大脑’只有在与量子之海相连时才是无限容量,为了给新事物腾空间,我必须删除冗杂记忆,封印必要记忆。”
“你是什么移动U盘啊……”莫遗道,“第二,为什么你的出场这么……诡异,还有那个什么不要告诉我任何事又是怎么回事?”
“我脑子里当时只留下一个‘解锁程序’找到你。于是我一直在定位你,对就是那个抽奖机,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一出来就被那个东西捕获了,没出来过,与你的相遇,说是巧合也说不定”
“至于那个嘛……其实是我的恶想夺走你的身体,善又想保护你。”
“不知道该说你单纯还是矛盾……”
“最后一个问题,”莫遗犹豫片刻,“莫重呢……”
“不被观测的猫,你说呢。”
“……”
答案很明显,失去了量子之魂的稳定观测,莫重就变成了那只盒子里的猫,而这一次观测的结果,是不存在。
莫重真的死了。
“行吧。”莫遗怀着复杂的心情将茶一饮而尽。
沉默片刻,莫遗道:“量子之魂,你还做交易嘛?”
“你还有什么回报我的啊。”量子之魂笑道,“不过可以哦。”
“为什么?”
“你让我看到了一个人真正的生活,这些日子以来我体会的喜怒哀乐,足够成为报酬了。这么说吧,你持之以恒的观测让我善的一面稳定存在了。”
“那,你能去照顾莫憾……嘛?”
“不可以哦,”量子之魂摇摇头。
莫遗叹一口气。
“自己定下的约定可不能毁约,你‘教’我的嘛,还是你自己去比较好。”
“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得回去现实了,‘气泡’开始不稳定了。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莫遗“噌”地站起身,随即又意识到,“你呢?”
“我?朝闻道夕死可矣咯。”
“什么意思?”
“我说你今天这么这么蠢啊。”
莫遗猛地意识过来,量子之魂是要以自己为代价,稳定莫遗的观测态,去除不确定性,从而回到现实。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不是也为了你妹妹献身了吗?这样一来,我也能真正算上一个人了吧……”量子之魂的脸开始模糊,无边的黑暗向莫遗涌来。
“谢谢你,莫遗,让我看见的是人类的善意,即使是谎言。”
“再见,或者……”
“永别。”
……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莫憾的脸上,橘猫蹭了蹭她熟睡的脸颊,用行动与猫叫充当着她的闹钟。
“别吵了小遗……这才几点啊……9点……”莫憾举起橘猫,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早嘛再睡会儿……”
三秒后她连忙跳起来,
“啊火车九点半就要开走啦!罗叔你怎么不叫我啊!”
“诶?”罗明走出房门,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啊谁知道昨晚玩那么久啊,大学开校第一天就迟到,这可不好啊!”
少女连忙起床洗漱,整理,提起行李就开跑。
“罗叔,小遗就交给你了,我走啦!”
走出玄关前,莫憾看了看鞋柜上还未开启过的猫粮罐头,脑海中又浮现起了莫遗的模样。
“老哥,你妹妹都上大学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哦,可是……你又在哪里呢……”
几年前那场匪夷所思的绑架案与失踪案过后,莫遗便人间蒸发了,警方动用了许多手段都没有找到他或是尸体,哪怕一点消息都没有。久而久之,人们都以为莫遗是死了。
只有莫憾还坚信着,他的哥哥还会回来的。
在那之后,在莫憾了解情况后,依照莫遗“生前的短信”,罗明成为了莫憾的法定监护人,一直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这是在为自己前半生的罪过赎罪。
“啊啊啊,要发车了!”莫遗拉着行李箱在路上狂奔,冲过检票口,过了安检,来到曾经的“地下室”上方。
人群排着队,默默地上车。
“总算……赶上了……”莫憾拍拍胸脯,抬起头,开始四处打量——毕竟今天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少女的好奇心此刻开始占据主导地位。
“诶,我说你那冒出来的,干嘛插队啊。”
“插队?……这里是……火车站?”
莫憾的心突然一颤,这熟悉的声音……
“嘿,你几个意思,这里不是火车站你来干嘛,赶紧后面排队去,没素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开始离开队伍,准备离去。
“等等!”莫憾走出队伍,冲那人离去的方向焦急地喊道。
莫遗回过头。
视线在此交织。
火车从一旁隆隆驶过,结果莫憾还是错过了这班列车。
但她总算没有错过眼前苦等的人。
“我回来了,老妹。”
“大骗子……欢迎……回家。”
(完)